■文/康琪 杨晶 张文霞(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在2021年5月28日中国科学院第二十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五次院士大会、中国科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强调要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国家战略科技力量是国家创新体系的中坚力量,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力量源泉。其中,国家科研机构是我国战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重要科技领域的排头兵,在探索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的伟大征程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在新发展阶段,国家科研机构肩负对接国家需求、优化创新布局的重要使命,培育和优化国家科研机构对推动科技创新体系化能力提升具有重要意义。
当前,全球创新形势发生复杂变化,不稳定不确定因素显著增加。为应对国际经济科技竞争格局变化,着力解决制约我国发展和安全的重大难题,支撑我国产业转型升级和创新引领发展,必须充分发挥好重要科研院所“国家队”作用,推动公共科研力量优化配置和资源共享。
当前,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亟待加强重点科研机构牵头重大科技任务的能力,坚持关键核心技术供给和“高精尖缺”导向,为解决“卡脖子”问题和事关长远发展的隐忧问题提供强有力的技术支撑。国家科研机构承担着国家使命,是颠覆性技术、前沿储备性技术、通用技术、行业领域产业应用技术开发等体系化能力提升的重要载体。面对经济逆全球化和国际科技交流合作的阻力,必须依靠科技自立自强,强化国家科研机构担负战略科技力量的历史使命。国家科研机构必须以解决国家重大科技问题和重大任务为导向,聚焦世界科技前沿和事关国家长远发展的战略必争领域,发挥优势,加快缩小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
当今世界正在经历新冠肺炎疫情、粮食安全、食品药品安全、人口老龄化等全球性问题严峻的发展阶段。科技创新是推动全球可持续发展的强劲动力,科研必须更加面向人民关心的重大疾病防控、食品药品安全、人口老龄化等民生和安全问题。新冠肺炎疫情等全球性突发公共事件反映出国家科研机构在民生健康和公共安全等重点领域尚存在短板,未雨绸缪不足,需要加强和优化在生物医药、医疗设备、健康、环保等民生和安全领域的科研力量布局。这也是国家科研机构通过科技创新,助力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矛盾的必然选择。
近年来,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兴起并迅速向其他领域扩散渗透,数字化对传统科研领域产生深刻影响。数字化正在重塑科学研究过程的所有阶段,从议程设定到实验开展,再到知识的生产与传播以及公众参与(OECD,2018),“开放科学”和“融合科学”成为科学研究的新范式。新范式促使未来最具增值潜力的创新产生于学科交叉领域,跨界科研的趋势愈加明显。国家科研机构需要充分适应数字化发展趋势,不仅要注重行业、机构内部的学科领域整合与调整、科研组织方式的创新,还需要将科研机构未来的整体能力和功能发挥置于数字化背景下加以考虑。
纵观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的科技发展历程,国家科研机构在公共科研体系中都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随着自然科学各学科逐步成熟、工业革命蓬勃发展,一些国家认识到科学技术蕴含的巨大力量,为适应国家发展战略需要陆续建立了一批多种类型的专业性国家科研机构,主要开展自然资源调查、解决医疗卫生问题、发展农业科技、研究制定测量标准、开展国防需求和产业技术发展的应用研究。据《世界主要国立科研机构概况》,20世纪初,随着第二次科学革命的兴起,发达国家开始对国家科技力量进行整体战略布局,构建了一批综合性国家科研机构。二战后,为满足国家安全、社会发展、人口健康和经济发展的需求,发达国家在核技术、空间技术、能源科技领域设立国立科研机构。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快速发展,一大批科研机构又应运而生。这些综合性国家科研机构成为各国发展科技、支撑经济社会发展的骨干力量。
一方面,国家科研机构的组织结构相对稳定,但也会根据学科发展需要和国家战略需要而进行动态调整。例如,据《世界主要国立科研机构概况》,德国马普学会的研究所在组织上具有较大的灵活性,近年来通过任命杰出科学家、改变研究方向及成立新的研究所等方法进行学科布局调整,学科布局向生物医学前沿与交叉学科研究领域倾斜。
另一方面,国家科研机构的功能定位相对明确,但近年来也围绕创新链价值链有所延伸。定位于基础研究的机构正在加强与经济社会的联系、推动成果转化,而定位于应用开发的机构也在逐渐加强基础研究。例如,德国马普学会定位于基础研究,近年来成立了马普创新中心;日本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AIST)定位于产业技术研究,但也逐渐重视从基础研究到应用开发的全链条研究(胡智慧 等,2016)。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发达国家纷纷改革和重组国家研究机构,但无论怎样改,政府都认识到保持一支稳定的国家研究力量的重要性,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将国家研究机构完全推向市场。在全球经济与科技竞争不断加剧的今天,发达国家为保持竞争力,在一些重要领域反而强化了对国家科研机构的支持,着力建立和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国家科研机构。例如,日本实施《独立行政法人通则法》修正法案,从现有独立行政法人中划分出 “国立研究开发法人”(国立科研机构),制定了基本框架,出台了《关于促进特定国立研究开发法人研究开发等的特别措施法》,推动特定国立研究开发法人开展高水平的研发活动,为创造世界最高水平的研究开发成果并加快普及和应用,为国民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做出贡献。日本采取的改革措施,旨在进一步强化国立科研机构在前沿技术研究应用中的地位和作用,并最大限度释放研究机构的创新活力。
长期以来,中央级科研院所在国家创新体系建设和行业科技创新中发挥着骨干和引领作用。虽然其科研实力和创新能力不断提升,在重点领域和前沿方向不断实现重大突破,但仍然存在一些制约其发挥战略科技力量使命的突出障碍和问题。
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国家科研机构首要任务是发挥基础研究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排头兵作用,但目前这方面还存在两个突出问题。一是对一些基础研究领域的基础支撑不足,缺乏自有数据库和自主研发的科研仪器设备。目前我国科研所依托的数据库大多为美国、英国、加拿大、荷兰等一些发达国家所有,自有数据库非常缺乏,仅有的一些自有数据库也大多属于非动态数据库。随着大国博弈的加剧、非传统安全问题突显等,一旦西方发达国家的数据库不开放,我国科研领域将因查不到相关文献而受到严重影响。虽然目前我国一些科研院所也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数据库,但文献数量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很大差距,且欧美国家的期刊较早就要求投稿必须提交相关研究数据,对数据的时效性有明确要求,而我国在这方面的规范化要求相对滞后,数据的互联互通也任重道远。二是国家科技资源配置不均衡,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无序竞争。国家战略意图主要通过组织重大科技任务来实现,在重大科研项目的申请和实施过程中,由于参与重大科技项目指南制定和评审的专家具有部门或机构属性,其公正性和客观性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仍然存在马太效应和利益倾向风险。资源配置方式缺乏国家统筹和体系化部署,可能会阻碍我国战略科技力量的有效发挥。
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国家科研机构不仅要在基础研究和关键技术领域冲锋陷阵,完成战略性使命更需要工程化和商业化支撑。我国在某些学科领域理论研究较强,但由于产研结合不紧密,影响了理论研究成果向实用化、工程化转化的速度和效率。例如,根据web of science的数据,十多年来,我国一直是材料科学领域发表论文最多的国家,自2010年以来论文数量增速进一步扩大。但由于该领域产研合作率较低,许多基础研究成果无法开发出原型产品,课题组通过调研了解到,其中一个典型案例就是药用辅料问题,我国药物辅料进口依赖程度较高。分析其中深层次原因:一是国家科研院所在基础研究成果转化方面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扶持,应用研究者尚未获得应得的研究经费,材料研究商业化努力遇到阻力。二是国家科研院所与企业在产研结合中存在体制机制障碍。在政策惯性和传统思维影响下,如果国家科研机构只偏向于基础科学研究而不注重产研结合及商业化,将无法解决民生健康等重要战略需求。
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国家科研机构需要大量的顶尖科技人才和相对合理的评价体系。虽然目前我国科研机构都在执行清理“四唯”的专项行动,但破“四唯”后的价值导向依然模糊,一些科研人员把更多时间和精力放在申请国家项目、国家基金上,有的甚至同一个主题到各个部门重复申请,导致很少潜心专注某一问题、国家资源重复浪费;还有一些科研人员把更多心思放在追逐各类“帽子”上,很少走进社会、走向基层,忽视现实问题。经费和各种人才“帽子”意味着可以得到更多资源,这种评价导向使科研人员背离了科学精神,摒弃了科研人员独有的自豪感,进而导致他们不能围绕某一领域深耕细作,缺乏长远的规划和目标,无法解决现实战略问题,这显然不利于我国国家科研机构战略使命的实现。
建设引领发展的高水平国家科研机构是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重要任务举措。面向未来,要大力推动科研事业单位改革,重点强化国家科研机构的体系化能力,提升产研结合能力,重塑科研人员科学精神,更好地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和支撑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
第一,强化国家科研机构的体系化能力设计和前瞻性布局,构建大小结合、长短结合的模式。一方面,针对新兴技术发展、突发风险和人口健康等重大问题,着力加强国家科研机构的体系化部署和发挥集群化优势,以解决重大问题为导向,采取动态调整机制,将同一问题涉及的相关领域科研院所组成专业集群,充分发挥已有科研优势。例如,可以建立空间科技研究机构、精准医疗研究机构等。另一方面,改变目前以科技项目为主导的资源管理与配置方式,对以完成重大科技任务为导向的科研机构提供长期稳定的经费支持、人员配套支持,赋予充分自主权;对完成一般性研究任务的科研机构实行竞争性项目管理,不以“帽子”和职称为标准,支持该领域顶尖专家围绕不同技术路径牵头多个小型研究团队开展“背靠背”研究。
第二,加强产研合作和融通发展,推动国家科研机构形成“强科研+强产业”的创新组织特质。在科研机构内部,一方面要持续提升基础研究和原始创新能力,另一方面要提高商业化能力和运营能力,提高商品标准化和模块化水平,实现科研资源、科研组织体系同业务资源、业务组织体系的结合。在科研机构外部,政府要完善相关配套激励机制,构建战略层面的科研机构与企业长期合作关系,加速科技成果转化,使科研与产业能够有效结合起来,形成“科研贡献产业、产业反哺科研”的良性循环,有力支撑国家重大战略需求。
第三,重塑科研人员科学精神,制定“人才符合岗位”的评价标准和评价方法。在构建良好的科研生态过程中,破除“四唯”、打破急功近利的“关系文化”需要在战略和技术两个方面进行改变。一是在战略层面,追求敢于质疑、求真务实,重塑科学精神,充分激发科研人员独有的自豪感。二是在技术层面,制定适合本研究机构的管理条例、自律条款和奖惩办法,鼓励和倡导科研人员长期潜心研究并解决实际科学问题。在具体的评价标准上,针对不同岗位采用多样化的评价方法,坚持“符合岗位需求”的核心主线,探索建立符合科研人员发展规律的评价指标,最大限度发掘和释放各个梯队科研人员的能力。例如,对于从事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的科研人员,不考核一般论文成果,只关注研究价值和研究进展;对于从事应用研究的科研人员,不考核基金、项目数量,只关注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