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扶贫时代农村青年消费的新特点
——以陕西关中城郊B村为例

2022-03-15 00:41邢成举魏晓丽
人口与社会 2022年1期
关键词:个体消费家庭

邢成举,魏晓丽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2021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庄严宣告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1],表明当前我国区域性整体贫困问题得到解决,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但脱贫摘帽并不代表反贫困斗争的结束,而意味着我国减贫实践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意见》指出,要坚定不移贯彻新发展理念,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共同富裕方向,将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放在突出位置,建立农村低收入人口和欠发达地区帮扶机制,健全乡村振兴领导体制和工作体系,加快推进脱贫地区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等全面振兴[2]。可见,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这两大战略实施的交汇期,对农村低收入人口的社会帮扶,不能仅停留在物质层面,更要关注其发展能力。

笔者在调研中发现,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农民的收入快速增长,与此同时他们在城市买房、买车、餐饮、休闲娱乐等方面的消费也在不断增长,出现了一批“消费贫困”的农村青年。从年龄结构来看,以“85后”“90后”和“00后”为主;从学历来看,普遍为初中或大中专技校毕业;从工作类型来看,多为城市中的蓝领技术工人或缺乏技术的普通劳动者。这批农村青年的消费观念与父辈有明显差别,不同于父辈婚后将资源向子代倾斜以谋求家庭的再生产,婚姻对农村青年人的约束力下降,他们更倾向于将资源向自己倾斜,追求自我生活品质的提升,从而被消费主义裹挟。他们对房、车、吃穿用度的要求较高,消费水平超出了自身需求以及承受能力,呈现出非理性特征。这导致了他们的经济积累能力下降、家庭脆弱性增强、因消费返贫的风险增加,甚至形成了一种新类型的贫困。仅从绝对收入来看,他们并不一定是贫困者,但从消费和收入支出结构来看,他们往往是月光族甚至是负债族。消费贫困背后深层次的含义是消费主体的非理性行为导致其发展能力不足。

一、文献综述

(一)消费贫困及其成因

在消费贫困的相关研究中,部分学者认为,商品与服务的消费提高了人类福祉[3]。农村居民的收入结构、生活区域对其消费水平和消费结构有显著影响[4-5]。收入较低以及社会保障的不健全抑制了农村居民的消费需求[6],因此要通过各种手段来促进农村居民消费、刺激经济增长。这些研究重视消费的经济价值,却忽略了消费的社会影响,预设了农村居民的消费行为是纯粹的经济理性行为。

与以上观点不同,另一部分学者指出高消费正在成为农民返贫的重要诱因。在齐格蒙特·鲍曼看来,随着物质产品的不断丰富,西方国家迎来了消费社会,此时的穷人不再是物质产品极度匮乏者,而是指不具备消费能力且在精神层面丧失尊严的“新穷人”[7]。结合我国现实情况,在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后,“新穷人”感受到的不再是生存层面的贫困,而是消费层面的贫困[8]。因此,消费贫困在本文中被定义为“个体的非理性消费行为挤占了自身和家庭再生产资源,收支结构失衡导致其发展能力不足的状态”。

在消费贫困的成因方面,主要有两种解释。其一,消费贫困与现代社会的转型高度相关。现代性的扩张带来了经济的增长,而经济增长在部分程度上扩大了低收入人口的规模[9]。现代消费方式更加复杂,商品的实用价值被削弱,人们的消费欲望不断提升[10],现代消费文化极大地增强了低收入人口的刚性需求[11],导致其基础性消费增加[12]。另外,消费不只是为了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它还区分着社会阶层[13],农村居民的面子竞争导致其容易过度消费,返贫风险增加。其二,消费贫困与婚姻家庭高度相关。失衡的性别比使女性在婚姻市场中更具优势,城市对农村的婚姻挤压导致农村传统婚姻圈被打破[14],农村婚姻市场出现了高价彩礼、结婚花费过高的现象[15],这也使农村家庭容易返贫。这两种解释对理解消费贫困有很好的借鉴意义,同时我们也应该发现消费行为不只是个人行为,不同年龄段的群体有不同的社会经历和社会心理,即便处在相同的时空下,他们的消费行为也会呈现出显著的差异,所以本文尝试从代际差异的角度探讨农村青年的消费贫困现象,分析消费贫困的发生机制与其所产生的社会影响。

(二)代际差异与农村青年的消费贫困

代际差异有两层含义:一是属于个人特征且与生命周期高度相关的年龄层差异;二是属于群体特征且与生命历程高度相关的时代差异[16]。根据生命周期假说,个体的消费行为与其年龄密切相关,不同年龄段的人由于所处的生命周期阶段不同,消费行为也有所差异[17],比如个人成家之后会倾向于经济积累,增加家庭预防性储蓄[18]。年龄对消费的影响反映了个体自身的成长变化,但同时由于人是处在社会环境之中的,也应考虑到时代变迁对个人消费行为的影响。社会制度的转型、消费政策的转变以及个人的境遇等都会对其消费行为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19]。以代际差异为切入点来理解农村青年的消费贫困,是假设青年人的非理性消费行为不仅受到个体年龄(生命周期)的影响,而且受到时代背景(生命历程)的影响。

从个体的生命周期来看,每一代青年人都有一段利己主义消费时期,但综合时代背景及群体的生命历程来看,当下的农村青年与过去的农村青年相比,在消费方面出现了较大差异。当下农村青年的消费结构日益复杂,消费逻辑从“主动攒钱”转变为“意外余钱”,“主动攒钱”是在家庭利他主义的驱动下,个体更多追求家庭的发展而产生的计划性行为;“意外余钱”是在个体利己主义的驱动下,个体更多追求自身生活享受而产生的随意性行为(消费代际差异的其他方面详见表1)。

表1 消费的代际差异

二、调查情况与农村青年的消费特点

(一)田野调查情况

B村位于西安市郊区,县道、乡道横穿村落,交通便利,是典型的城郊村。全村有6个村民小组,467户,1 917人。村域面积3 789亩,耕地面积2 317亩。村民通过种植甜瓜、相枣、樱桃以及生产羊奶获得收入,村庄农业产业发展势头较好。

根据“咨询估算”和“抽样调查”所得数据,将村民的家庭收入类型划分为四类。第一类是私营企业主,其家庭年收入在50万元左右,人数约占B村总人口的5%。围绕甜瓜、相枣、樱桃和羊奶,B村发展了羊乳厂、纸箱厂以及农产品加工销售方面的企业,部分农民成了老板。第二类是种植大户和进城务工技术工人,其家庭年收入在10万元左右,人数约占B村总人口的40%,种植大户承包着20亩以上的土地用于种植甜瓜或樱桃,技术工人的学历一般在大专及以上,掌握了电焊、汽修等技术。第三类是小农户和缺乏技术的普通打工者,其家庭年收入七八万元,人数约占B村总人口的45%。第四类是劳动力不足的老弱病残群体,他们家庭年收入一两万元,人数约占B村总人口的10%。以村庄为范围来确定低收入人口,则第三类和第四类人群均属于低收入人口,从比例上看,低收入人口占比超过村庄总人口的50%。本文所关注的青年群体主要出现在这两类家庭中。

目前,农村居民的家计模式出现了明显的代际分化——中老年人主要在村务农,青年人大多进城务工。除去随迁家属与子女,B村在外务工的人数约为530人,务工地点集中在西安、咸阳等周边城市,以“85后”“90后”“00后”为主。这批农村青年的人生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从经历上看,他们大多在毕业后直接进城务工,没有太多农村生产生活经历;从职业来看,他们并不愿像老一辈进城务工者一样从事建筑工、保洁、保姆等辛苦的工作,而是倾向于自主创业,想通过创业在城市迅速过上理想的生活,又往往因为自身能力不足、缺乏资金以及激烈的市场竞争等原因以失败收场;从消费水平来看,他们穿着高档,用着新款的手机,开着私家车,没事就去下馆子……吃穿用度等方面毫不吝啬;从居住空间来看,他们生活在城市,其中70%的青年人结婚时在父代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住房,但是由于在城市中没有稳定的工作和社会保障,仍然需要农村父母的经济补贴。

(二)当前农村青年的消费特点

1. 个体本位

一般而言,农村家庭的消费因家人所处年龄段的不同而具有周期性特征,农村家庭的消费需求取决于农村家庭再生产所处的阶段[20]。农村的中老年人在其青年时期,中国市场经济和城市化进程缓慢,在消费时更关注商品的实用价值,尤其是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后,他们普遍会为了满足家庭再生产的需要抑制自身的消费需求,主要以维持生活为主,消费呈现出家庭本位的特点。

而今,消费成了驱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消费主义营造出一种自由平等的幻象,消费者看似可以自由选购商品,但商品的背后却被贴上了社会地位的标签,一些人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同就特意去消费特定品牌的商品。来自农村的青年先赋性社会资本不足,同时受制于学历、资历等,在职场中通常所处级别较低,自我价值感较低,于是想要通过消费来获得存在感。“形象要走在能力前面”“人要学会包装自己”“钱攒着就是个没有意义的数字”等话语被这批农村青年广泛认同。即便是结婚后,他们在衣食住行方面的消费支出仍然居高不下,追求个人高消费的生活。

总之,农村家庭在消费观念上存在着明显的代际差异:中老年人把家庭再生产当作人生目标,消费呈现出家庭本位的特点;而青年人更加注重自我享受,消费呈现出个体本位的特点。

2.过度支出

农村中老年人不管是在其青年时期还是当下,都普遍表现出“重储蓄、轻消费”的特点,他们将勤俭节约视为一种美德,在日常生活中能省则省,绝不轻易消费。

而今的农村青年却表现出透支消费、过度消费的特点。一方面,农村男多女少、城市对农村婚姻的挤压使商品房、私家车和彩礼成了农村男性青年在婚姻市场中提升自身竞争力的筹码;另一方面,随着市场化程度的加深,农村青年的日常消费水平也不断提升。以B村为例,农村家庭除了需要一次性支出80~100万元帮助青年人顺利结婚以外,有的父代还要负担青年人日常生活中吃饭、加油、通信等方面的开销,一个由年轻夫妇和两个孩子组成的四口之家一年需要5~6万 元才能维持日常生活。子代日常生活的高消费使家庭无法积累经济资源,而绝大多数农村父代自身也无力承担子代进城买房、买车和彩礼等一系列费用,不得不因此背负债务。农村居民一般倾向于向亲朋好友借钱,但是当大多数亲朋好友也面临相似状况,资源有限时,他们就需要向金融企业借贷,因此催生了大量的本地贷款公司,信贷手续越来越简单快捷,这也刺激了农村青年的消费。“吃了今儿就不顾明儿”“只想着钱多、舒服、干活少”“攒不下钱”是B村中老年人对青年人的普遍评价。

总体而言,农村中老年人倾向于主动攒钱,自给自足,而青年人则倾向于主动消费,甚至透支未来收入。

3.消费金融化

在农村中老年人的青年时期,网络技术尚不发达,又受制于自身知识水平和学习能力,目前他们仍以纸币为媒介的线下消费为主,呈现出消费方式传统、消费内容单一、消费心理保守的特点。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现代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农村青年的消费方式、消费内容和消费心理都发生了巨大转变。第一,消费方式的便利化。相比于农村传统的“庙会”“集市”等固定时空场域的消费方式,网络购物成了当前农村青年消费的重要方式。这种方式打破了时空限制,使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利用碎片化的时间挑选和购买商品。同时,花呗、白条、信用卡等便利借贷方式的出现也减轻了他们的消费顾忌。第二,消费内容的多样性。一方面,商家通过“签到领券”“拉人砍价”“愿望清单”等各种形式实现与消费者的互动,扩大购买需求;另一方面,商品类型不再受地域限制,发达的物流可以把全球各地的商品送到消费者手中。质优价廉的商品在满足青年人不同需求的同时,也提高了他们对线上消费的依赖程度。第三,消费心理的畸形化。当前消费方式已经不再是传统的“人找货”,而是在广告营销、媒体诱导、大数据精准推送下的“货找人”。通过微博、抖音、快手、微信、QQ等新媒体平台的宣传推广,商品的符号价值不断被放大而实用价值被忽略,激发了人们的好奇心和购物欲,影响了人们消费的目的和意识。

线下面对面的货币交易方式使人们对自己的花费有重量、触觉方面的感知,而当消费金融化之后,在消费方式便利化、消费内容多样化、消费心理畸形化的共同影响下,货币对于农村青年来说只是一组抽象化的数字,但它换来的商品却能带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快乐。消费金融化一方面放大了消费带来的快乐,另一方面又麻痹了人们对于货币流失的感知,因此,沉浸其中的农村青年在消费过程中极易失去理性。

三、消费贫困的生成机制

(一)需求转型与收入支出失衡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出现了三次消费需求转型,经历了从“解决基本温饱问题,满足生存需求”到“追求非生活必需品”再到“青睐高质量服务,满足心理需求”的变迁[21]。居民收入提升的同时,消费水平也在不断提高。《2020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表明,在收入方面,全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2 189元,去除价格因素,比2019年实际增长2.1%;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3 834元,比2019年实际增长1.2%;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7 131元,比2019年实际增长3.8%。在消费方面,全年全国居民人均消费支出21 210元,去除价格因素,比2019年实际下降4.0%;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27 007元,比2019年实际下降6.0%;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支出13713元,比2019年实际下降0.1%[22]。根据这组数据,可以计算出:第一,全国居民人均消费收入比为65.9%,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收入比为61.6%,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收入比为80.0%,说明农村居民消费占收入的比重远远高于城市居民;第二,全国居民人均收入消费增长幅度差值为6.1%,城镇居民人均收入消费增长幅度差值为7.2%,农村居民人均收入消费增长幅度差值为3.9%,表明农村居民边际消费能力不仅远低于城镇居民边际消费能力,而且远低于全国居民边际消费能力。

综合上述两点可以看出,我国农村居民消费支出比城镇居民消费支出比重大,主要是由于在消费主义的影响下,农村居民消费意识大大增强,但收入却没有显著增加。

(二)参照群体的变化与生活方式的现代化

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农村中老年人普遍经历过从农民到工人的身份转变,但对他们来说,城市只是挣钱谋生的地方,农村才是真正的归属地,所以农村中老年人表现出在城赚钱、回乡消费的特点,他们的消费参照群体是本村的村民。而农村青年普遍从学校毕业就开始进城务工,到一定年龄后返乡谈婚论嫁,几乎没有农村生产的经历,城市便利的生活方式、多样的娱乐场所、便捷的交通以及众多的就业机会让他们对在城市定居与生活充满渴望,只是逢年过节回村庄短住。在此背景下,农村青年养成了城市的消费观,在消费时他们往往会向城市居民看齐,以城市居民的消费水平为参照标准。

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导致了农村青年消费行为的巨大变化。首先,结婚花费增加。由于农村青年普遍学历较低且专业技能不强,他们获得的收入不足以支撑其在城市中买房定居。在当前性别失衡的现实背景下,女性在婚姻市场上占有相对优势,农村男青年为了顺利结婚则需要满足女青年的要求。同时,男女双方均有在城市生活的愿望,女性青年提出进城买房的要求与男性青年的发展目标相契合,加上帮助子代结婚是父辈认为的人生责任,因此两代人会尽最大努力在城市购买商品房、私家车等。其次,家庭消费的货币化程度提升。在村庄中生活,农民可以部分依靠种植庄稼和饲养家畜自给自足,而在城市中生活,农村青年生产生活的各项需求均需要通过市场消费来满足。最后,身份标签激化了消费攀比。城市不同于村庄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信息不对称,对他人的认知首先是对其外在的判断,因此个体有了自我包装的空间。由于先赋性资本不足而处于弱势地位的部分农村青年希望通过购买高档商品等来包装自己,建构名不符实的身份标签,进而实现满足自身虚荣心、获取他人尊重的目的。

(三)收入方式转变

根据莫迪利阿尼的生命周期假说与弗里德曼的持久性收入假说,个体的消费需求不仅取决于当前的收入,还会受到未来预期收入的影响。当未来预期收入较差时,个体会预防性地降低当前消费支出,而当未来预期收入较高时,个体消费顾虑较小,消费支出较大[23]。

从实地调查情况看,B村中老年人和青年人的收入方式有着明显的差别。中老年人的收入方式是兼业式的,其务农收入和务工收入基本各占一半。以B村为例,村民从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种植甜瓜,至今从事农业种植的人口中有90%都在种植甜瓜。受代理销售方式的影响,农民成了市场价格的被动接受者,获得的收入较低。因此除去种植甜瓜的4~5个月,B村中老年人农闲时期还会外出务工,但是受制于文化水平、技能水平和时间不稳定等,他们从事的工作多为流动性较大的兼职工作。而青年人的收入几乎全部来自务工收入,以“90后”“00后”为代表的农村青年不再像父辈一样半工半耕,他们在城市中大多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可见,农村中老年人的收入稳定性较差,且缺乏保障,“半耕半工”导致的收入不确定性塑造了其“重储蓄、轻消费”的消费观念;而青年人的收入相对稳定,这使他们敢于透支未来的收入提前消费。

四、消费贫困对家庭的影响

(一)代际剥削

部分农村青年的非理性消费行为导致其经济积累能力不足,无法进城买房以及在城市中维持体面的生活。在家庭责任伦理与村庄地方性规范的影响下,子代的经济压力传导给了父代。首先,“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对广大农村居民影响深远,父代普遍认为若子代不能娶妻生子,家庭就无法顺利完成继替,自己的家庭任务就没有完成。其次,父代对子代有着深厚的代际亲情。儿女健康成长、成家立业、生活幸福对于父母来说是一种心灵慰藉。最后,地方性规范也在深刻影响父代的行为。“一切为了孩子”是B村村民的共识,这一共识细化为“父母要为儿子买房”和“父母要抚养孙辈”等具体行为。如果父母不能满足这些角色期待就会受到地方舆论的压力,被其他村民认为是“不合格的父母”。在这些因素的共同影响下,父代会主动延长劳作时间、抑制个体消费,将家庭经济资源投向子代,保证子代家庭的正常运转。即便是丧失了劳动能力,父代也要尽可能自养以减轻子代的经济压力,而子代消费能力与积累能力之间的不平衡使其给予父代的资源反馈十分有限,呈现出“父代低消费、子代高消费”的特点。父代对子代付出时间长且内容多,子代对父代的代际反馈微弱,父代生活质量和养老保障存在较大隐患。

(二)婚姻不稳定

农村青年个体本位的观念和过度消费的行为导致家庭整合能力下降,婚姻的脆弱性上升。一方面,相比于农村中老年人长期持“家庭本位”的观念,农村青年更多讲求“个体本位”。在农村中老年人的观念里,家庭重于个体,当个体的追求影响到家庭发展时,他们会抑制自我意愿以保全家庭;而农村青年更多关注自我享受与发展,婚姻家庭对其消费意愿的抑制作用降低,个体为了家庭发展牺牲自身利益的意愿大大下降。另一方面,由于过度消费,农村青年小家庭的经济积累能力不足,但他们又想追求体面的生活,因此夫妻双方因为经济压力发生的矛盾越来越多。与此相伴的是,农村青年的婚恋观也发生了转变:在农村青年看来,婚姻的缔结更多是个人的事情而非家庭的事情,他们不认为稳定的婚姻是个人生存与发展的根本,更看重个体情感的体验,如果个体情感在婚姻中得不到重视,就会选择离婚。

(三)生育意愿降低

农村中老年人的生育观可以概括为“多子多福”“养儿防老”,他们对孩子的数量和性别有所期待,觉得家庭不仅要有多个孩子而且至少要有一个男孩,这样才能对得起祖辈,未来养老才能有保障,才能在村庄中得到他人的尊重。而农村青年的生育观更具经济理性,家庭少子化趋势十分明显。B村有已婚育龄妇女397人,零孩家庭12户,占比3.0%;一孩家庭186户,占比46.9%,其中独男户126户,占一孩家庭总数的67.7%;有两个孩子的家庭180户,占比45.3%,其中双女户40户,占两孩家庭的22.2%;多孩家庭19户,占比4.8%,有多孩的妇女年龄在45~49岁之间,无青年女性。从数据可以看出,1~2个孩子是农村青年家庭最为普遍的孩子数量,而从日常访谈中我们也发现绝大多数25岁及以下的已婚妇女偏好只生育一个孩子,30岁左右的妇女在一孩是儿子时不愿生育二孩,在一孩是女儿时才有生育二孩的意愿,几乎没有生育三孩的意愿。究其原因,与农村青年的非理性消费行为有关,非理性消费挤占了自身和家庭再生产资源,收支结构的失衡导致他们无力承担养育孩子和孩子结婚的经济压力。在家庭经济积累不足的情况下,减少生育孩子的数量可以提高家庭生活质量,所以越来越多的农村青年不愿意生育多孩。

(四)返贫风险增加

随着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当前农村青年感知到的贫困,并非由于低收入而产生的生存方面的贫困,而是在消费金融化影响下,个体过度消费所造成的贫困。消费主义增长了这类群体的虚荣心,膨胀了消费欲望,他们希望通过消费弥补先赋性资本不足,找寻生活的乐趣。部分农村青年用未来的收入规划当前的消费支出,消费需求与消费能力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落差。一方面,现实落差使他们面临着社会排斥、自我污名和自卑感,这容易造成其精神层面的信念消极、生活麻木、缺乏志向;另一方面,收支的不平衡使他们经济积累能力下降,很可能无力应对突发事件和重大疾病,又无法为以后投资、扩大再生产。精神层面与经济积累层面的弱势提高了农村青年家庭返贫的风险。

五、结语

作为贫困的一种形态,消费贫困值得深入研究,同时也需要针对性的治理思路[24]。本文将消费贫困定义为“个体的非理性消费挤占了自身和家庭再生产资源,收支结构的失衡导致其发展能力不足的状态”。在消费需求转型、生活方式现代化以及收入方式转变的背景下,缺乏城市生活能力却依旧希望在城市生活的农村青年表现出个体本位、过度支出、消费金融化的消费特点。消费贫困也带来了一系列消极的社会后果:第一,子代的经济压力通过责任伦理传导给了父代,由此带来了父代生活质量较低和养老保障的隐患;第二,家庭收支结构失衡造成农村青年夫妻的婚姻脆弱性上升;第三,对于日常生活质量的追求降低了农村青年的生育意愿;第四,非理性消费使农村青年精神层面和经济积累层面弱势累积,最终导致其家庭返贫风险增加。

因此,当前的帮扶工作应转变思路,一方面要注意到城市也是社会帮扶的重要场域,应关注城市中进城务工农村青年的生活状态;另一方面也要在精神扶贫上下功夫,警觉消费主义对农村青年思想观念的冲击,引导农村青年树立健康适度的消费观,将消费理念从享受型消费转向发展型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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