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善良进行到底

吴嫡

张勇是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收入不低，但工作压力大，“996”是常态。他有个顶头上司姓周，成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公司总部抢项目让大伙儿干，大伙儿私下里都称他为“周扒皮”。

这天，张勇完成“周扒皮”布置的任务后，已是晚上八點多了。他连续在办公室里打了两夜的地铺，今晚得回家睡个好觉了。张勇疲惫不堪地走出公司，想起前两天把家里的碗打碎了，便在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个，往家里走去。

路过一个小公园时，张勇觉得实在太累了，就忍不住在路边的长椅上躺下了。他正觉得躺着很舒服，耳边突然响起“叮”的一声，一睁眼，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他。张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躺下时顺手把碗放在椅子上了，那小女孩往碗里放了一枚一元钱的硬币。

张勇惊讶地坐了起来，长椅附近竖着一面镜子，正好照着自己的尊容：在办公室里熬了三天两夜，头发乱得像鸡窝，衬衫上满是咖啡渍和茶渍，要说是个流浪汉，也确实不算离谱。

张勇正想解释，却见小女孩身边站着一个温柔的妈妈，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张勇看看小女孩纯净的眼神，忽然张不开口了。他觉得如果说出真相，小女孩的妈妈会很尴尬，而小女孩也会不知所措。他想了想，决定保护小女孩的善良。于是，张勇像模像样地冲小女孩双手合十，露出感恩的笑容。

小女孩很开心，拉着妈妈正要离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跑过来找她玩，小女孩对着小男孩指了指张勇。小男孩用手在裤兜里掏了两下，只掏出来一张五元的纸币，他皱了皱眉，还是豪气地把五块钱放在碗里，然后转身走了。

这下，张勇有些骑虎难下了，五块钱对一个孩子来说可不算少，自己这样不成骗孩子钱了吗？他正想追上去，忽然一个老太太拉着小男孩走了过来，不客气地说：“你真是流浪汉吗？怎么连孩子的钱都骗呢？”

张勇正想着怎么解释，一个清亮的童音响了起来：“这个叔叔是流浪汉，刚才我给他钱，他还谢谢我呢。”那小女孩拉着妈妈走过来，一本正经地替张勇辩解着。

老太太看了小女孩一眼，说：“你还小，懂什么呀，他就是个骗子。”小女孩的妈妈柔声说：“阿姨，您也不能这么说，谁都有碰到难处的时候。这人看着挺憨厚的，不像骗子。”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知道啥呀，越憨厚的才越是骗子！”

这时，在公园里遛弯的人纷纷过来看热闹。张勇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出真相为好，小女孩和她妈妈如此善良，如果她们发现自己弄错了，肯定会难过和失望的。于是，他硬着头皮，装作流浪汉的样子，双手紧紧抱着空碗，一言不发。

围观的人大多是站在张勇这边的，认为他不像骗子，老太太见状说道：“就算他不是骗子，这有手有脚的，当流浪汉也不对！”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大伙儿都沉默了。

突然，有个小伙子蹲下来看了看张勇，说：“你们看，他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估计是饿坏了吧！”说着，他把手里的打包盒放在长椅上：“兄弟，这是我刚买的包子，你吃吧。”

张勇有点为难，一来他吃包子只吃牛肉馅的，二来他此时并不饿，但看着周围人关切的眼神，他只得硬着头皮打开打包盒，抓起一个包子，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顿时，一股浓烈的韭菜味直冲口腔。张勇不禁暗暗叫苦，换作平时，他是打死也不吃韭菜的，可此时此刻，他只得屏住呼吸，把剩下的包子也塞进嘴里，嚼也不敢嚼，直接就往下咽。

顿时，张勇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没想到效果特别好，周围的人连连叹息：“是真饿了呀！”

连那位老太太都被说服了，不好意思地说：“慢点吃，慢点吃，这孩子，噎着了。”说着，她还把给孙子买的饮料也塞进了张勇的手里。

众人打消了疑虑，正要散去，张勇激动得都快哭了，心说终于熬过去了。就在此时，他怀里的手机忽然欢快地响了起来：“公鸡都叫了，起来干活！哎呀，别打了，我是东家，我是东家！”

这是“周扒皮”的专属铃声，本来每次听见铃声，张勇都觉得十分解气，都会哈哈大笑，但这次他却笑不出来了，这铃声犹如晴天霹雳！他一脸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他们正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张勇不敢把手机掏出来，因为这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要八千多块。如果掏出来，自己刚才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那些相信他的人，一定会十分失望，甚至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善良了。张勇觉得自己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当机立断，伸手到口袋里去按手机的关机键，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不小心碰到了接听键，手机里立刻传来了“周扒皮”的声音：“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有好消息告诉你！”

“周扒皮”能有什么好消息？每次他宣布的好消息，无非是他又从总部抢下了新项目，然后带着大家没日没夜地干。这几天的加班早已让张勇精神紧绷，此时的形势又十分紧张，他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加班，加班，你他妈就知道加班！老子不干了，老子当流浪汉了！当流浪汉也比这日子强，至少还有人关心我的死活，你就只会喊加班！”说完，他挂断电话，关了机。

围观的人们都愣住了，但很快就有人回过味来。那小伙子率先安慰道：“兄弟在大厂干过吧？我有同学也在大厂，确实很累，但有前途啊！我还想去呢，就是水平不够。”

老太太也凑上来说：“孩子，你现在觉得当流浪汉不错，可爹妈供你念书不容易，不能随便放弃呀。”

小女孩的妈妈温柔地说：“你能进大厂，说明成绩是很不错的。人有很多选择的机会，逃避不是办法呀……”

面对大家的关心，张勇实在装不下去了，他一股脑地把整件事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苦笑着端起碗，说：“实在对不住大家，倒霉就倒霉在这只破碗上了。”

大伙儿愣了一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都笑得前仰后合的，但并没有人指责张勇。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挤进人群，居然是同事王明和“周扒皮”。王明气喘吁吁地指着张勇说：“你小子果然在这儿，我就说肯定在这条路上。”

张勇惊讶地站了起来，“周扒皮”擦了擦脸上的汗说：“组里同事到其他路上找你去了，王明带我去你家，看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你还真在这儿啊。”

张勇此时也冷静下来了，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太激动了……”

“周扒皮”摆摆手说：“没事就好，我是担心你出事。”

张勇鼻子一酸，他知道“周扒皮”已经连续好几周没休息了，这么晚了还带着人四处找自己。他抹抹眼睛说：“领导，我回家换身衣服就去公司。”

“周扒皮”笑了：“你小子也不听我说完就发火。这次我说的真是好消息，总部响应国家号召，取消‘996，限制加班时间。明天是周末，咱正常休息！我刚说一句，你就骂了一通，还关机了。我怕你太激动会出事，也怕你明天白跑公司一趟，才带人来找你的。”

张勇朝四处看看，周围的人都在笑，他被这群善良的人包围着，也咧开嘴笑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