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统一视野下中世纪早期英格兰货币制度的形成

崔洪健

国外学界历来重视对中世纪英格兰货币制度史的研究，但是对中世纪早期(1)本文中的中世纪早期主要指从麦西亚王国称霸南部的8世纪中期至威塞克斯王国完全统一英格兰之后的10世纪中后期。货币制度的探讨并不多见，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对973年埃德加货币改革与货币制度关系的考察。如迈克尔·多利、D.M.梅特卡夫、H.B.A.彼得森、肯尼斯·琼森、伊恩·斯图尔特等人通过对国王颁布的法令和考古发掘资料研究后指出，埃德加通过973年的货币改革以及采取控制铸模、严惩货币铸造中的违法行为等举措确立起国王控制的货币制度。(2)参见:M.Dolley & D.M.Metcalf,“The reform of the English coinage under Edgar”,in M.Dolley(ed.),Anglo-Saxon Coins,London:Methuen & Co ltd,1961,pp.136-158; H.B.A.Petersson,Anglo-Saxon Currency:King Edgar’s Reform to the Norman Conquest,Lund:Berlingska Boktryckeriet,1969,pp.10-14; K.Jonsson,The New Era:The Reformation of the Late Anglo-Saxon Coinage,London: Spink & son Ltd,1987,pp.89-93; I.Stewart,“Coinage and recoinage after Edgar’s reform”,in K.Jonsson(ed.),Studies in Late Anglo-Saxon Coinage,Stockholm:Svenska Numismatiska Föreningen,1990,pp.474-477.这些研究成果不仅体现了对考古发掘新资料(窖藏和单一发掘的货币)的运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我们对中世纪早期英格兰制度史的认识，但很容易使我们低估国王对地方货币铸造的管理，低估有关货币(3)本文中的货币如无特殊说明专指银便士，因为在麦西亚的奥法引入银便士以来，直到1279年圆形半便士的铸造，便士是英格兰市面上唯一流通的法定货币。铸造、发行和流通等事务法令的实际效用。同时，他们也忽视了货币制度的形成不是一次改革或是一次事件就能决定的，而是经过先前不同历史阶段的发展演变才确立起来的。笔者以为，中世纪早期英格兰货币制度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与其政治统一进程基本一致。在这一过程中，历代国王均十分重视对铸币权的控制，所以在不同时期货币制度均有所发展，这为货币制度的最终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在对中世纪早期英格兰货币制度的具体研究中，不仅要注重对973年埃德加货币改革的分析，更要重视对政治统一进程中货币制度发展的具体成就的考察。有鉴于此，本文试图从国王重视货币铸造的原因、政治统一进程中货币制度的初步发展、973年埃德加改革与货币制度的最终形成以及历史意义等几个方面对中世纪早期英格兰的货币制度进行全面系统的探讨，以期加深国内学界对该问题的认识。

一、 王权与货币：国家制度建构的政治需求

中世纪早期是英格兰封建制度萌芽和发展的最初阶段，而作为封建制度重要组成部分的货币制度在此时也得以形成。国王为何重视货币铸造？这与封建制度建构的政治需求密切相连。在最初多个王国并立的政治状况下，建立起强大的王权成为封建制度发展的关键，而控制货币铸造则是其重要手段之一。当时王权与货币之间的关系主要体现在政治宣传和宗教支持两个方面。

(一) 政治宣传

货币是拥有巨大潜力的政治媒介。(4)A.R.Woods,“From Charlemagne to the Commercial Revolution(c.800-1150)”,in R.Naismith(ed.),Money and Coinage in the Middle Ages,Leiden:Brill,2018,p.109.国家可以通过发行大量带有图像和文字的货币来传递重要的政治信息，以达到政治宣传的目的。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国王认识到了货币的这种功能，纷纷发行压印有自己尊号和肖像等内容的货币，而控制货币的铸造与发行就成为国王提高自身政治地位和扩大政治影响的重要统治手段。(5)R.Naismith,Money and Power in Anglo-Saxon England:The Southern English Kingdoms,757-865,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37.事实上，政治统治与货币发行之间关系的建立由来已久，最晚可以认为是从罗马帝国时期传承而来，当时的皇帝通过组织和发行具有特定设计图案和文字的货币彰显自己的政治权力。(6)R.Naismith,“Introduction”,in R.Naismith(ed.),Money and Coinage in the Middle Ages,Leiden:Brill,2018,pp.6-7.在罗马军团撤走之后，英格兰货币的经济功能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但是货币具有的象征意义却得以保留。

对于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国王而言，货币的政治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首先，货币上国王的肖像。货币上国王的肖像起初并不是来自当时的国王，而是建立在对统治者的一种普遍想象的基础之上，他们通常把罗马帝国的皇帝作为国王肖像的典范，目的是通过模仿来表达他们希望拥有同罗马帝国皇帝一样的权力和霸业。如麦西亚国王奥法发行的“肖像系列”的货币，其肖像就是对君士坦丁大帝的模仿。(7)C.E.Blunt,“The coinage of Offa”,in M.Dolley(ed.), Anglo-Saxon Coins,London:Methuen & Co ltd,1961,pp.41-42.实际上，国王希望使用者看到货币上的肖像时，把其与时任的统治者联系起来，当然这也是当权者在对货币铸造与流通施加影响后所产生的结果。

为了能更好地通过货币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不同时期的国王往往根据自己辖区内的政治形势对货币上的肖像设计样式进行调整。在阿尔弗雷德时期，国王进一步认识到了货币上的肖像代表了国王的公共形象，因此十分重视肖像的设计。(8)R.Abels,Alfred the Great:War,Kingship,and Culture in Anglo-Saxon England,London:Addison Wesley Longman,1998,p.211.到了埃塞尔斯坦时期，货币上肖像头部的王冠与早期出现在货币上象征罗马帝国权力的王冠有很大不同，设计上更为简洁。(9)W.J.Andrew,“Evolution of Portraiture on the Silver Penny”,British Numismatic Journal,Vol.5,1908,pp.366-367.这样，在英格兰统一进程中，从麦西亚王国到威塞克斯王国几乎都利用货币上“国王的肖像”来传递王室权威。

其次，货币上国王的尊号。货币上的文字是“权力的语言视觉表现(verbal as well as visual manifestation of authority)”，其中国王的尊号为外界了解谁是统治者、统治的区域和时间等问题提供了一扇窗。(10)M.Blackburn,“Coinage in its archaeological context”,in H.Hamerow,D.A.Hinton & S.Crawford(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Anglo-Saxon Archaeolog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582.因为货币上可书写的空间有限，所以与书面文献的表达有所不同，国王的尊号通常采取缩写的方式。当时国王尊号的构成为国王的名字+REX，其中REX(11)在古英语记录的文献中有一个相对应的词汇rice，该词就是从拉丁语rex演变而来，但除了有“权力和政治身份”含义外，还用来表述“国王统治的区域”。参见:L.Scales & O.Zimmer,Power and the Nation in European History,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p.130-131.是一个拉丁语词汇，含义为“权力和政治身份”。(12)M.R.Godden,“Money,power and morality in late Anglo-Saxon England”,Anglo-Saxon England,Vol.19,1990,pp.42-43.也有学者认为，货币上国王的名字+REX的做法，有可能是沿袭罗马帝国时期的传统。(13)R.Naismith,“Kings,crisis and coinage reforms in the Mid-eighth Century”,Early Medieval Europe,Vol.20,No.3,2012,p.309.

由于统治区域的变动，货币上国王的尊号也随之发生变化。以奥法时期的货币为例，国王尊号通常表达为OFFA REX，但在占领伦敦后改为OFFA REX MERCIORVM，以示麦西亚王国势力范围的扩大和权力的增强。(14)R.Naismith,Money and Power in Anglo-Saxon England:The Southern English Kingdoms,757-865,pp.81-82.同样，在埃塞尔斯坦征服“北丹法区”(15)“北丹法区”指以约克为中心的诺森伯里亚地区。后，货币上国王的尊号从AEDELSTAN REX变为REX ANGLORUM，意为“英格兰的君主”，以强调其对全国的政治统治。(16)C.E.Blunt,“The Coinage of Athelstan,924-939”,British Numismatic Journal,Vol.42,1974,pp.35-160.

盎格鲁-撒克逊时期,货币是由国王授权铸造和发行的，加之货币上国王的肖像和尊号又是刻意选择的，这使得货币成为一种强大的政治符号。当时货币上“国王的尊号代表着权力，并赋予国王的肖像以声音”(17)A.Gannon,“Art in the round:Tradition and creativity in Early Anglo-Saxon Coinage”,in R.Naismith(ed.),Money and Coinage in the Middle Ages,Leiden:Brill,2018,pp.308-310.，“每一位国王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种货币”(18)R.Naismith,Money and Power in Anglo-Saxon England:The Southern English Kingdoms,757-865,p.52.。随着货币使用的蔓延，作为国王权力象征的货币流通到王国的每一个角落，这也意味着国王的权力已经覆盖到了整个王国所辖之地。

(二) 宗教支持

罗马帝国建立起来的铸币传统对西欧诸国货币制度的发展产生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国王对货币铸造和发行的控制上，而且也体现在基督教赋予货币的道德力量上。在盎格鲁-撒克逊早期，英格兰的社会较为混乱，教会拥有极高的权威，各个王国的国王都希望与之联合。(19)[英] W.J.阿什利：《英国经济史及学说》，郑学稼译，台北：幼狮文化事业公司，1974年，第163—164页。事实上，当盎格鲁-撒克逊人皈依基督教之后，他们自认为是“罗马的继承人(heirs of Rome)”，继承了罗马的拉丁文化和铸币传统，其中信仰基督教成为他们巩固王权的重要手段。(20)A.Gannon,“Art in the Round:Tradition and Creativity in Early Anglo-Saxon Coinage”,p.305.宏观而言，权力和信仰的关系可以通过货币表现出来，而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统治者希望建立起如同罗马帝国时期那样强大的合法的货币制度。

盎格鲁-撒克逊人利用各种可视的图案来表达复杂的基督教信息。货币作为流通和使用最广泛的一种媒介，毫无疑问成为他们的最佳选择，而“十(cross)”字、圣人的肖像或名字以及与基督教有关的其他图案都可能成为货币设计的组成部分。(21)R.Naismith,“Introduction”,p.7.其中，“十”字是最重要和最常见的标识，因为“十”字是基督教的象征。“十”字在基督徒心中占据着独一无二的地位。(22)J.Munns,Cross and Culture in Anglo-Norman England:Theology,Imagery,Devotion,Woodbridge:Boydell Press,2016,pp.11-12.随着基督教信仰在英格兰的蔓延，对“十”字架的崇拜成为所有基督教徒应遵从的教条。而货币上使用“十”字的图案，也是借用了“十”字的宗教含义。

除了“十”字图案外，货币上还出现了与基督教有关的字母，如用希腊字母中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来表示上帝是世界的创造者也是世界的终结者。(23)R.Naismith,Money and Power in Anglo-Saxon England:the Southern English Kingdoms,757-865,pp.70-71.同时，货币上还有一组三个小球的图案，通常分布在“十”字的四个角的位置，而三个球形的图案代表了基督教三位一体的宗教思想。(24)M.Faintich,Astronomical Symbols on Ancient and Medieval Coins,Jefferson,NC:McFarland,2008,pp.24-25.

自8世纪中叶起，象征基督教的“十”字和铭文成了英格兰货币上重要的图案，而且一直延续到了中世纪中晚期。货币上的“十”字图案证明了国王对基督教的重视，也表明了王国政府对基督教的态度。事实上，货币上有关基督教图案的选择体现的是麦西亚、威塞克斯等王国的官方政策，而国王希望借助货币传递出的基督教信息来提高自己的威望。正如罗里·奈史密斯认为的那样，压印有“十”字图案的货币是基督教圣洁灵魂的象征，而基督教又对货币的重量和成色标准做出了道德上的担保。(25)R.Naismith,“The currency of power in Late Anglo-Saxon England”,History Compass,Vol.17,No.7,2019,e12579.

二、 从区域到全国：政治统一进程中货币制度的初创

统一是盎格鲁-撒克逊时期英格兰最大的政治主题，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由于麦西亚的奥法和威塞克斯的阿尔弗雷德、埃塞尔斯坦等诸多国王对铸币权的重视，货币从区域性铸造发展到了全国性铸造，并初步建立起王室管控的货币制度。

(一) 麦西亚称霸与南部货币铸造的发轫

麦西亚是七国时代第一个崛起的王国，它在亨伯河以南区域建立起一个宽松的政治联盟。(26)R.Naismith,The Coinage of Southern England 796-865,London:Spink,2011,p.6.这是英格兰政治上走向统一的第一步。

国王奥法统治时期不断开疆拓土，使得麦西亚的霸权达到了顶峰；同时，他还在所辖区域内进行了货币改革。首先，引入宽幅便士。即大而薄的便士代替了小而厚的锡特(sceattas)，此后500年里便士成为整个英格兰唯一面额的货币。宽幅便士引入的主要原因是实用，即宽而大的便士携带起来更为方便，而且稳定的重量和成色也使其具有更高的交易价值。(27)D.Chick,The Coinage of Offa and His Contemporaries,London:Spink,2010,p.1.

其次，基本统一货币的设计样式。货币的正面为国王的名字，反面为铸币师的名字。国王的名字与尊号对货币重量和成色而言是一种政治担保，但对国王来说可能更多地意味着政治宣传。(28)R.Naismith,The Coinage of Southern England 796-865,p.49.货币正面的设计为“OFFA REX MERCIORVM”。其中，“OFFA”是国王的名字，而“REX MERCIORVM”专指麦西亚的统治者。(29)P.Grierson & M.Blackburn,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1,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p.280.同时，货币反面设计中出现了铸币师的名字和“十”字形图案。压印有铸币师的名字，这是对铸币师职责的强调，一旦出现伪造或是低于货币标准的情况，就可以快速追踪到负责铸造的铸币师，以便严惩其违法行为。(30)M.M.Postan & E.Miller,Cambridge Economic History of Europe,Vol.2,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p.808.而“十”字图案则体现了统治者对基督教的虔诚信仰，同时也是基督信仰的可视化。这也表明英格兰南部首次出现设计式样统一的货币。

(二) “货币联盟”的建立与南部区域的统一铸造

825年之后威塞克斯王国日益强大，逐渐在南部建立起霸主地位。同时，随着维京人先后占领了诺森伯里亚和东盎格利亚等地，英国形成了历史上所谓的“丹法区”，进一步加剧了南部区域政治的复杂性。(31)A.Williams,Kingship and Government in Pre-conquest England,c.500-1066,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9,pp.68-71.为了共同抵御维京人的进攻，威塞克斯和麦西亚之间建立起“广泛合作”的政治关系，而“货币联盟”则是其重要表现。(32)D.Pratt,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King Alfred the Great,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p.105.

在9世纪四五十年代，两个王国之间“货币联盟”的发展表现为使用相同的铸模和共用铸币师。譬如，威塞克斯国王埃塞尔伍尔夫允许自己辖区内的罗切斯特铸币所的铸模雕刻师为麦西亚的伦敦铸币所提供铸模。(33)S.Keynes,“King Alfred and the Mercians”,in M.Blackburn & D.N.Dumville(eds.), Kings,Currency,and Alliances:History and Coinage of Southern England in the Ninth Century,Woodbridge:Boydell Press,1998,p.6.由于使用相同的铸模，两地所铸货币的风格也几近相同，甚至达到无法区分的地步。这些恰好说明两个王国在货币发行中的良好合作关系。随着维京人入侵规模的扩大，威塞克斯和麦西亚之间的“货币联盟”得以加强。两个王国共同发行“半月(lunettes)”型(34)该类型货币因最初发行时反面设计中存在“半月”型图案而得名，三条平行线中的上下两条把货币的相应部分划分为两个“半月”型。货币就是最好的见证。在866年威塞克斯和麦西亚共同击败了维京人后，两国分别以本国国王的名义发行了“半月”型货币。(35)C.Williams,“Mercian coinage and authority”,in M.P.Brown & C.A.Farr(eds.),Mercia:An Anglo-Saxon Kingdom in Europe,New York: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1,pp.225-226.“半月”型货币不仅设计样式相同，而且还可以同时在两个王国内流通。因此，有货币史学家认为“半月”型货币是英格兰南部区域第一次出现的统一货币。(36)A.W.Lyons & W.A.Mackay,“The coinage of Aethelred I(865-871)”,British Numismatic Journal,Vol.77,2007,pp.71-118.到了9世纪后期，两个王国之间依然维系着和谐的“货币联盟”关系，但麦西亚的货币开始以阿尔弗雷德的名义发行。886年阿尔弗雷德占领伦敦后完全控制了南部区域，亦成为“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国王(Angul Saxonum rex)”(37)英文为：king of Anglo-Saxon。因为麦西亚王国和威塞克斯王国分别是由盎格鲁人和撒克逊人所建立，当两个王国政治上出现统一后，阿尔弗雷德改称“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国王”。，之后开始以其名义发行统一的货币。如888年，阿尔弗雷德就曾在南部统一发行了“双线(two-line)”型(38)“双线”型货币，因其反面铸币师的名字水平分布如两条线而得名，货币正面的中间为圆圈，里面为“十”字图案，而在正面的周围是国王的尊号。货币。(39)P.Grierson & M.Blackburn,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1,p.314.这样，9世纪中后期威塞克斯和麦西亚之间建立的“货币联盟”促进了南部区域的货币铸造从分散走向了统一。

(三) 对“丹法区”的征服与货币的初步全国性铸造

从“长者”爱德华即位至973年埃德加进行货币改革的70余年间，英格兰货币制度的发展与威塞克斯王国对“丹法区”的征服过程密切相关。

918年，威塞克斯先后占领了“南丹法区”(40)“南丹法区”包括东盎格利亚和东密德兰地区。，英格兰中南部实现了区域内权力的统一。尽管“长者”爱德华继承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国王”的头衔，但其所辖区域已经远超之前。此后，中南部所有的铸币所以“长者”爱德华的名义发行了类型相同的货币。在占领东密德兰后，“长者”爱德华为当地的铸币所任命新的铸币师，并发行了重量标准较高的“双线”型货币；同样，东盎格利亚被占领后也开始以“长者”爱德华的名义发行货币。(41)M.Blackburn,“Expansion and control:Aspects of Anglo-Scandinavian Minting South of the Humber”,in J.Graham-Campbell,R.Hall,J.Jesch & D.N.Parsons(eds.),Vikings and the Danelaw:Select Papers from the Thirteenth Viking Congress,Oxford:Oxbow Books,2001,pp.125-142.

927年，威塞克斯占领了“北丹法区”。(42)P.Stafford,Unification and Conquest:A Political and Social History of England in the Tenth and Eleventh Centuries,London:Edward Arnold,1989,p.32.这意味着整个英格兰第一次出现了政治上的完全统一。国王的头衔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国王”变为“英格兰的国王”。(43)G.Molyneaux,The 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Kingdom in the Tenth Centu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30.在完成对诺森伯里亚地区的征服后，国王埃塞尔斯坦在全国的铸币所发行了“圆周(the circumscription)”型货币(44)“圆周”型货币正反面的中间是一个圆周，圆周里有一个“十”字；同时，在货币的边缘还有一个大的圆周，在两个圆周中间分布着不同的文字，正面为国王的名字和尊号，反面为铸币师和铸币所的名字。和“王冠肖像(the bust crowed)”型货币(45)“王冠肖像”型货币的正面中间为戴着王冠的国王半身像，国王面朝右方，正面的边缘为国王的名字和尊号，反面的设计与“圆周”型相同。。其中，“王冠肖像”型货币的铸造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肖像在之前的货币上出现过多次，但王冠是自奥法引入便士后的第一次。埃塞尔斯坦是罗马军团撤走后第一位建立起全国性政治统治的国王，为了彰显自己的政治权威，他才发行了带有“王冠”的“肖像”型货币。(46)S.Foot,☞thelstan:the First King of England,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pp.154-223.

到了973年埃德加进行货币改革之前，全国货币铸造的统一性进一步的加强。最初埃德加仅在约克、东密德兰和西密德兰地区发行“双线”型货币，但很快又发行了“圆周”型货币和“王冠肖像”型货币。(47)C.E.Blunt,B.H.I.H.Stewart & C.S.S.Lyon,Coinage in Tenth-century England:From Edward the Elder to Edgar’s Refor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p.157-197.其中，“圆周”型货币的发行区域和发行量均较大，该类型货币最初在伦敦和温切斯特铸造，随后蔓延到了全国各地。

总之，随着威塞克斯王国对“丹法区”征服的完成，英格兰不仅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而且开始进行全国性的货币铸造。

(四) 王国统一进程中货币制度的初创

随着王国统一进程的推进，英格兰的货币制度得到初步发展。其中，货币铸造类型的日渐统一和铸币网络的形成是其重要表现，而国王对铸币权的控制是货币制度发展的核心内容。

首先，全国铸造两种货币类型，且以其中一种货币类型为主。随着威塞克斯对“丹法区”的不断征服，英格兰王国的货币基本实现了统一铸造。被征服后的“丹法区”的铸币所开始以威塞克斯国王的名义发行与南部类型相同的货币。譬如，在埃塞尔斯坦统治时期全国同时铸造“圆周”型货币和“王冠肖像”型货币。到了973年改革之前，除东盎格利亚地区铸造“王冠肖像”型货币之外，全国各地均发行“圆周”型货币。(48)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7,pp.181-210.这恰好说明，当时的货币开始以某一种货币类型(“圆周”型)为主。尽管存在着同时发行两种货币类型的现象，但这相对于之前不同区域铸造各自的货币而言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其次，铸币所网络的初步建立。铸币所是铸造货币的场所，在9世纪70年代之前英格兰仅有坎特伯雷和伦敦两个比较活跃的铸币所。之后，随着城市的出现，铸币所也日渐增多。在威塞克斯王国抵御维京人的过程中，建立了一些防御性城市。这些城市在混乱时期具有较强的军事功能，可以作为避难所和军事据点，而在平时则成了商业中心和人口聚集地，而且还设有法庭、市场。当时无论是为军事防御和城市管理提供经济支撑，还是为商业发展提供交换媒介，都急需铸造更多的货币，而铸币所的设立就成为必要之举。同时，国王颁布法令规定“货币铸造必须在城市中进行”，这也在客观上促进了铸币所的发展。(49)G.Molyneaux,The 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Kingdom in the Tenth Century,pp.106-107.

铸币所的扩大是从阿尔弗雷德晚期开始的，当时铸币所的数量为9个。(50)M.Blackburn,“Alfred Coinage Reforms in Context”,pp.207-208.重要的是，铸币所打破之前仅在东南部腹地分布的格局，开始在南部和西南部出现。之后，随着威塞克斯王国对“丹法区”的征服，铸币所不断增加。在“长者”爱德华时期，铸币所增加到17个；(51)S.Lyon,“The Coinage of Edward the Elder”,in N.J.Higham & D.H Hill(eds.),Edward the Elder:899-924,London:Routledge,2001,pp.73-74.到了埃塞尔斯坦时期，铸币所达到了37个；(52)R.Naismith,“Prelude to reform:Tenth-century English coinage in perspective”,in R.Naismith,M.Allen & E.Screen(eds.),Early Medieval Monetary History:Studies in Memory of Mark Blackburn,Farnham:Ashgate Publishing,2014,pp.45-46.到973年埃德加推行货币改革之前，铸币所的数量增加至47个。(53)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p.192.这样，英格兰初步形成分布全国各地的铸币所网络。

再次，铸币管理的加强。大约从阿尔弗雷德时期开始，国王认为铸造货币应为国王特权，其他任何人不得发行货币。(54)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British Numismatic Journal,Vol.29,1958-1959,pp.12-40.到了10世纪初，铸币权成为王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到了埃塞尔斯坦时期，通过法律的形式对国王控制货币铸造加以固定。(55)P.Stafford,Unification and Conquest:A Political and Social History of England in the Tenth and Eleventh Centuries,p.141.国王加强对货币铸造的管理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货币必须在城市中铸造，并严格规定每一个铸币所的铸币师人数。928年，埃塞尔斯坦颁布了格瑞特利法(the Grately Code)，其中一个重要条款就是“没有人可以在城市外铸造货币”，也就是说所有的货币铸造必须在城市里进行；同时，还规定了每一个铸币所确切的铸币师人数。(56)D.Whitelock,English Historical Documents,Vol.1,London:Routledge,1996,p.420.对货币铸造地点的限制和铸币师人数的严格规定，便于国王对货币铸造的控制与监督。

第二，严厉打击货币伪造，并重铸旧币和流入的国外货币。如果铸币师发行了劣质货币，一经发现，他的手将被砍掉，并悬挂在铸币所的墙壁上。(57)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对铸币师的严酷处罚，防止了因铸造混乱而出现的货币贬值，有助于货币标准的维护。在对“丹法区”征服的过程当中，威塞克斯的国王往往用自己的货币替换掉当地的旧币。同时，还颁布了严禁国外货币流通的法令，对流入的国外货币进行重铸。(58)G.Molyneaux,The 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Kingdom in the Tenth Century,pp.129-135.从发掘的窖藏货币来看，几乎未发现国外货币。这说明当时英格兰从货币流通中有效剔除了国外货币。

第三，整个王国通行一种货币，任何人不得拒绝使用。在格瑞特利法的相关条款中就曾规定：“整个王国(anweald)内只允许一种货币(an mynet)流通”，而在埃德加959—963年颁布的法令中也有类似的规定：“整个王国流通一种货币，任何人不得拒绝使用”。(59)D.Whitelock,English Historical Documents,Vol.1,pp.420-433.其中，anweald一词指国王所辖区域，其隐含着“边界”的意思，在这里具体指阿尔弗雷德及其子孙通过征服建立起的英格兰王国。(60)G.Molyneaux,The 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Kingdom in the Tenth Century,pp.137-138.an mynet指一种货币或货币制度。也就是说埃塞尔斯坦希望在整个王国内通行一种统一的货币。与之前的货币相比，埃塞尔斯坦发行的货币表现出一定的普遍性特征，如货币上国王的尊号和铸币师的名字一直存在，而且货币的重量和成色也较为稳定。(61)G.Molyneaux,The 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Kingdom in the Tenth Century,pp.134-136.

综上所述，在威塞克斯王国通过征服实现政治统一的进程中，英格兰初步形成了由国王控制的货币制度。国王通过不断颁布法令逐渐加强了对货币铸造的管理，为货币的重量和成色标准提供保证，而货币铸造类型的日渐统一和分散全国各地的铸币所网络的初步形成，为货币的大规模统一铸造奠定了基础。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货币铸造中存在的问题。由于货币的铸模并非由一地供应，可能存在多个铸模雕刻中心，这就导致货币在设计上的区域差异；同样，尽管货币重量和成色标准较高，但并不统一，同样存在着区域化的特征。(62)R.Naismith,“Prelude to reform:Tenth-century English coinage in perspective”.这些问题在973年埃德加货币改革中得到了有效解决。

三、 973年埃德加改革：货币制度的确立

在973年之前，埃德加对英格兰的统治不断加强，全国处于和平稳定的政治环境之中。尽管当时的货币制度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是还存在着设计样式不完全统一、重量和成色出现一定的波动等现象，这与全国统一的政治局面和日益强大的国王形象有所不符。为此，埃德加在973年的米迦勒节(63)货币改革的时间定在米迦勒节，可能与赋税的缴纳有一定的关系，在诺曼征服后，财政署征收赋税的时间多定在米迦勒节之后。组织了一次全国规模的货币改革。(64)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p.227.与之前政治统一进程中取得的货币发展成就相比，埃德加货币改革的创新和改善之处(65)为了更深入和全面地分析973年埃德加货币改革所取得的成就，在具体问题的考察中结合了埃德加之后几位国王统治时期货币发展的状况。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 铸模的集中雕刻与货币设计样式的完全统一

在盎格鲁-撒克逊早期，英格兰存在着多个铸模雕刻中心，甚至有学者认为“每一个铸币所都可能雕刻铸模”。(66)M.Blackburn & S.Lyon,“Regional die-production in Cnut’s Quatrefoil Issue”,in Mark Blackburn(ed.),Anglo-Saxon Monetary History,Leicester: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1986,pp.223-272.实际上，到了埃德加统治早期，英格兰并未改变存在多个铸模中心的局面，如温切斯特、伦敦、坎特伯雷、切斯特、德比、林肯、约克等都是重要的铸模中心。而铸币师也多从附近的铸模雕刻中心获取新的铸模。但是，从973年开始，货币铸模雕刻集中到伦敦一地。(67)K.Jonsson,The New Era:The Reformation of the Late Anglo-Saxon Coinage,pp.26-87.此后，铸模开始集中雕刻和分发。

在铸模雕刻之初，铸币官员把选好的新设计样式通过书面或是口头的方式传达到铸模雕刻师。而铸币师亲自或是派自己的代理人把名字告知铸模雕刻师。(68)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pp.247-248.在一种货币类型中，铸模正面国王的尊号、肖像等因素是固定的，而反面的铸币师和铸币所的名字则有所不同，这样就在客观上缩短了雕刻铸模的时间。

同时，国王还严格控制铸模的分发。除了部分能到铸模雕刻中心自行领取铸模的铸币师之外，其他铸币师接受由专人送达的铸模。由于货币重铸时间较为紧迫，铸模就需要在较短的时间内分发到全国各地，这个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一两周。如果铸模出现了损毁，铸币师可以把铸模送至雕刻中心，由雕刻师对其进行修补；同样，如果有铸币师不再从事货币铸造工作，他必须把铸模归还至雕刻中心，经过一定的检查和修补后，可再把该铸模分发给其他铸币师。(69)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pp.243-248.

国王通过控制铸模的雕刻和分发，确保了流通中的货币设计样式完全一致。在973年货币改革之前，货币设计样式并不完全一致，而且重量和成色也有一定的变化。此后，整个王国的货币使用同一种设计样式，即货币的正面中间的圆圈内为带有王冠的国王半身肖像，在圆圈周围为国王的尊号和名字(EADGAR REX ANGLOR[um])，反面中间圆圈内为小“十”字图形，在圆圈周围为铸币师和铸币所的名字；同时，货币的重量和成色均有提高，其中成色达到了96%。(70)S.Lyon,The Lyon Collection of Anglo-Saxon Coin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p.83.

(二) 货币铸造与流通管制的加强

首先，规范铸币师的工作，加强对货币铸造的管理。铸币师在货币制度的运行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不仅要承担铸造和兑换货币的工作，还要参与铸币所的管理，“需要对货币发行的一切事务负责”。(71)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p.28.因此，在货币铸造中应严格规范铸币师的行为。第一，铸币师由国王任命，并对他们的人数和工作地点进行明确规定。当时“只有国王可以拥有自己的铸币师”，其他人则不可以，而且铸币师的职位也由国王任命。这凸显了国王控制货币铸造的决心。同时，还规定铸币师应在城市里从事货币铸造，违者将遭到严惩。例如，一旦发现有铸币师在树林或是其他地方进行货币铸造，他们将被剥夺生命，除非国王愿意宽恕他们。(72)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pp.18-28.第二，严惩铸币师的违法行为。埃塞尔斯坦时期的法律曾严惩铸币师的伪造行为，且埃德加及之后国王的相关法令进一步加强惩罚的力度。如在埃塞尔雷德二世时期，铸造低标准货币一经发现，铸币师须先缴纳1英镑(73)英镑、先令与便士之间的换算关系为1英镑=20先令=240便士。的罚金，然后再接受法律审判，如果证据确凿，将被处死。(74)C.E.Challis,A New History of the Royal Mint,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p.68.同时，利用伪造的铸模发行货币也将受到严惩。私自雕刻铸模者、发行伪币的铸币师以及前来兑换劣币的商人，三者将遭受同样的惩罚。如，砍去他们的一只手。(75)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pp.19-20.第三，对货币的铸造过程进行严格监管。铸币师是货币铸造的直接参与者，他们要对货币的重量和成色负责，这也是在货币反面铸模上压印其名字的原因。实际上，在每一次重铸之时，货币的重量和成色都有着明确的规定。同时，为了保证货币能够按照法定标准进行铸造，国王任命地方官员监督铸币师的工作，如在铸造好的货币边缘啄开一个切口，对成色进行检测。(76)C.E.Challis,A New History of the Royal Mint,p.75.这也是很多窖藏发掘中的货币有细小缺口的原因。

其次，严禁使用劣币和旧币，保障货币的良好流通。埃德加规定，任何人不得拒绝使用足重且成色高的新币，若有人拒绝，将被视为反抗国王。(77)H.B.A.Petersson,Anglo-Saxon Currency:King Edgar’s Reform to the Norman Conquest,p.10.后来的国王多次重申这一法令，如埃塞尔雷德二世曾规定，“在我王国内的所有城市，任何人不得拒绝使用标准的货币，否则就是不服从我的命令，将处于罚金”，克努特时期也有类似的规定，“高标准的货币应在全国流通，任何人不得拒绝使用”。(78)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pp.19-24.同时，严惩使用劣质货币的行为。如果商人携带伪币进行交易，将处以罚金，并把劣质货币交由铸币师兑换成良币，如果城市行政官员帮助商人在交易中使用劣币，也将受到惩处。(79)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p.19.

当时欧洲大陆诸国的货币贬值严重，其内在价值(80)此处的货币指银币，因此货币的内在价值指含有贵金属白银的价值。相对较低。国外货币一旦流入英格兰本土市场，将导致货币流通的混乱。因此，埃德加颁布法令，严禁国外货币在市场交易中使用。(81)M.Dolley,The Norman Conquest and the English Coinage,London:Spink & Son,1966,p.8.当商人携带国外的货币来到沿海港口或是内陆沿河城市时，应首先兑换成英格兰本土的货币，然后再从事商品买卖活动。(82)C.E.Challis,A New History of the Royal Mint,p.61.为了保证这些规定的执行，国王派遣官吏对过往商旅进行检查，一经发现商人的违法行为，将没收他们所持有的国外货币。(83)M.Dolley & D.M.Metcalf,“The reform of the English coinage under Edgar”,p.155.

同时，埃德加及其继任者还规定，所有的交易中不得使用旧币。不仅在城市中的交易是这样，而且在偏远的乡村中也必须执行。为了监督货币的使用，每一个城市或是百户区至少任命12位监察官员，所有的商品交易均需要其中的2—3人作为证明人。(84)G.Molyneaux,The Formation of the English Kingdom in the Tenth Century,pp.121-122.从窖藏货币的发掘情况可知，绝大多数的发掘仅有一种货币类型，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货币流通得到了很好的监管。(85)I.Stewart,“Coinage and recoinage after Edgar’s reform”,pp.463-467.

(三) 铸币网络的扩大

新铸币所的设立是973年货币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为了快速推进货币改革，尤其是为了便于新旧货币的兑换，埃德加设立了新铸币所。当时的铸币所至少达到了50多个，并且在之后20余年间增加至70个。(86)M.Dolley & D.M.Metcalf,“The reform of the English coinage under Edgar”,p.147.事实上，在盎格鲁-撒克逊晚期，英格兰的铸币所最多时达到了113个。(87)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p.236.这样，英格兰建立起覆盖全国各地的铸币所网络。每一个铸币所所覆盖区域的半径最大约为15英里，而这恰好是一个人一天内步行至铸币所然后再返回家中的距离。(88)M.Dolley & D.M.Metcalf,“The reform of the English coinage under Edgar”,p.149.这样既省去了晚上住宿的花费，又解决了路途中的不安全问题。

在货币改革之前，铸币所主要集中在东部和南部，之后向中部、西南部和北部蔓延。期间，铸币所的总数不断增加，即使某一个地方的铸币所出现了衰退，在其周围也将设立新的铸币所。一般而言，每个郡都有一个较大的铸币所，且坐落在主要的城市里。当然，铸币所的分布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如人口的多寡、政治管理的需要、商品交换的安全性以及赋税征收的便利性。以萨默赛特郡为例，该地曾是威塞克斯王国的政治中心，存在着大量的王室自营地。后来随着英格兰的统一，萨默赛特郡的政治地位出现了下降，但王室自营地上各种租税的征收则需要货币，因此兴起了多个小铸币所。(89)M.Dolley & D.M.Metcalf,“The reform of the English coinage under Edgar”,p.149.随着973年货币改革而形成的铸币所网络，不仅便于人们就近去铸币所兑换新币，而且还适应了地方经济发展和赋税征收的需求。

总而言之，埃德加货币改革带来了一个全新的货币铸造系统。国王不仅通过铸模的集中雕刻与分发以确保货币设计样式的完全统一，而且通过规范铸币师的行为、打击劣币和旧币的使用等方式来加强对货币铸造与流通的管理，还进一步增设铸币所来扩大和完善铸币网络，最终使得中世纪早期英格兰的货币制度得以确立。埃德加货币改革在英格兰货币制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被历史学家H.R.罗恩称为“一场真正的革命”。(90)H.R.Loyn,Anglo-Saxon England and the Norman Conquest,London:Longmans,1991,p.125.

四、 多重影响：货币制度形成的历史意义

中世纪早期英格兰货币制度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其中政治上的统一是其得以形成的基本前提和保证。在政治统一的进程中历代国王都十分重视加强对货币的管控，这种国王高度控制的货币制度不仅有助于英格兰王国加强政治统治和增加财政收入，而且货币在铸造和流通中形成的一些优良传统还被中世纪中晚期的货币制度所继承。

首先，中世纪早期英格兰的货币制度是伴随着政治统一进程而逐渐形成的，满足了王国加强统治的需求。当REX ANGLORUM(英格兰的君主)首次作为国王的尊号出现在货币上的时候，客观上反映了英格兰王国统一的政治现实。同时，货币铸模的雕刻集中到伦敦，不仅标志着国王实现了对货币铸造的绝对控制，而且也是国王巩固政治统治的重要表现。此外，货币制度被认为是国家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发展和完善的程度能在客观上反映出中央政府强大的管理能力。(91)K.Jonsson,The New Era:The Reformation of the Late Anglo-Saxon Coinage,p.192.

其次，中世纪早期英格兰的货币制度形成了诸多优良传统，并被之后的货币制度所继承。第一，高而稳定的货币标准。国王采取了抵制伪造和国外贬值的劣币的举措，保证了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均有着较高的重量和成色。这就使得高而稳定的货币标准成了货币制度的重要特征之一。第二，全国仅流通本国一种货币。对铸模的高度控制，意味着全国使用同一种风格的铸模，这在客观上保证了整个王国铸造统一样式的货币。第三，国王高度控制铸币权。当时的国王视铸币权为王权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允许他人染指。为了保证对铸币权的垄断，国王颁布法令严惩货币铸造和流通中的各种违法行为。这些特征则被中世纪中晚期英格兰的货币制度所继承。比如英王始终保持着对铸币权的控制，市面上也仅允许流通本国的货币，而且重量足、成色高。在1554年英王亨利八世进行货币“大贬值(Great Debasement)”之前，英格兰货币(92)此处的货币包括银币和金币，因1344—1351年英格兰引入了金币。的成色基本保持在90%以上。(93)J.Craig,The Mint:A History of the London Mint from A.D.287 to 1948,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3,pp.108-109.

再次，中世纪早期英格兰的货币制度大大增加了国王的财政收入。铸币收益被认为是当时王国财政收入的三大来源之一。(94)R.S.Kinsey,“Anglo-Saxon law and practice relating to mints and moneyers”,p.28.如货币铸造能给国王带来直接的铸造利润。这可以通过铸模更换时征收一定的费用和新旧货币兑换时的折旧收入体现出来。(95)H.B.A.Petersson,Anglo-Saxon Currency:King Edgar’s Reform to the Norman Conquest,p.11.同时，高标准的货币有助于租税的征缴和经济发展。为了增加财政收入，英格兰国王要求必须以通行的良币缴纳各种赋税。而良好的货币又为社会经济的发展提供了稳定的媒介物，有利于国内商品的交换和跨海贸易的繁荣。(96)R.Abels,Alfred the Great:War,Kingship,and Culture in Anglo-Saxon England,p.209.甚至有学者认为，高标准的货币对于社会经济的发展来说非常重要，是王国政府财政收入的动力源泉。(97)J.L.Bolton,Money in the Medieval English Economy 973-1489,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12,p.3.

综上，政治上的统一是中世纪早期英格兰货币制度确立的前提，货币制度的形成与发展离不开稳定的政治环境，更离不开统治者巩固王权的政治需求。对于国王而言，货币不仅是财政收入的工具，还是富有极强宣传功能的政治媒介，货币上通常压印有国王的肖像和尊号以及相关的基督教信息，这有助于扩大国王在其辖区内的政治影响。同时，由国王高度管控的货币制度不仅成为加强政治统治的一种重要手段，而且也是封建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为社会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此外，英王对货币制度的高度控制保证了货币较高的重量和成色标准，这也使得当时的货币制度被认为是西欧最好的。(98)R.Naismith,Medieval European Coinage,Vol.8,p.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