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觉醒年代》的受众效果
——狂欢与感召

2022-03-14 14:49中国艺术研究院周航
卫星电视与宽带多媒体 2022年23期
关键词:觉醒年代社群受众

中国艺术研究院:周航

2021年播出的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觉醒年代》获得了年轻一代观众的热烈赞扬。该剧以1915年《青年杂志》问世到1921年《新青年》创刊为时间线,展示了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到中国共产党成立过程中的艰难险阻,呈现当年社会百态,描绘了革命青年砥砺前行,探寻真理的曲折人生经历。该剧不仅在卫视收视率与网络播放量上大获全胜,还掀起网络社交平台上年轻观众的热烈讨论,并引发了多样化的二度创作热潮。在微博上,以“觉醒年代”为名的超级话题社区吸引了约13.1万名网友的参与,阅读量高达5.3亿,超过3万讨论帖,至今仍有粉丝在社群中积极发帖,其中不仅包括剧集内容的分享与探讨,还包括了各种自制的实体或虚拟周边的分享,这种热情与投入远远超出了电视剧普通受众的参与程度,形成了主旋律感召下的粉丝社群。

在媒介技术不断发展的今天,依托互联网而生的网络参与性文化,其生产与传播的形式更为丰富。剧集受众利用图片编辑与视频编辑软件,运用剧集的经典镜头、台词与情境,进行壁纸制作、视频剪辑等文本二度创作,在扩大剧集传播范围的同时,也在互联网上收获了赛博社群的归属感,增强了年轻人对民族身份与青年身份的认同。伴随参与性文本的广泛传播,剧中展现的蓬勃向上、奋发有为的青年精神也逐渐融入到电视剧粉丝的日常生活中,成为影视文本正面引导受众的典型范例。

1.狂热的粉丝生产力

约翰·费斯克认为“大众文化是大众从文化工业产品中生产出来的”,而粉丝文化更是其中极具生产性的一股力量。费斯克将这种生产力细分为三类:符号生产力、声明生产力和文本生产力。

符号生产力不是粉丝文化特有的,而是大众文化几乎共有的特征。电视受众可以从文化工业产品所蕴含的大量符号资源中,选取适当的符号,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社会认同和社会经验的意义。而在《觉醒年代》的粉丝生产中,典型的符号生产案例就是网络表情包的生产。表情包指的是互联网用户利用图片或者图片配文的方式,表达交流时的情感。在互联网的交流中,文字交流占据了极大比重。而在线下的交流中,往往需要语言交流与非语言交流的配合,如表情、手势、语气和体态等,才能完整地表达情绪意义。因此,在互联网的文字交流中,添加适量的表情包,可以丰富文字的情绪含义,从而更完整地传达信息。作为重要的沟通符号之一,表情包的制作与使用也就成为了粉丝文化生产里常见的形式。在《觉醒年代》中,电视剧丰富立体的人物形象让观众拥有了多角度解读的空间,生动诙谐的情境与幽默犀利的台词也为表情包的生产提供了诸多的灵感。如剧中鲁迅呕心沥血书写文稿的情境,就被粉丝截图下来,制作成为“我爱学习”的表情包,激励自己奋发向上,努力学习。

符号生产力是内部的生产力,当粉丝采纳了新的编码意义,并通过媒介进行交流与分享时,就产生了“声明生产力”。这种声明生产力广泛地存在于粉丝交谈的过程中。粉丝通过社交平台探讨剧情,分享和使用自制的文本,并在这种交谈中获得快感与狂欢。这种“声明生产力”所采用的符号也不仅限于电视剧文本,包括剧集生产的相关周边产品,如徽章、模型等,以及粉丝自制的电脑桌面壁纸和手机桌面壁纸,都是声明的方式。通过这种声明,粉丝能够更快地在现实生活或者网络社区找到兴趣相投的人群,建立起粉丝社群,获得个人的社会认同感。

相比于前两种生产力,粉丝文化中的文本生产力具有更高的生产价值。粉丝通过文字、图片、视频等编辑软件,截取剧中经典桥段并分享,对电视剧中的人物故事进行扩充或者续写,在保留原故事价值观的基础上,增添进粉丝的个人理解,甚至改写理想的故事结局,以弥补原作人物命运悲剧的遗憾,获得补偿性的情感体验。这样的文本生产力水平有赖于粉丝本人对剧情、人物的理解与分析,也受到自身的审美能力与故事构架能力的影响。部分拥有高艺术水准的粉丝还能够生产出几乎与原文本相媲美的作品。但与文化工业产品不同,粉丝生产的文本并不以追求经济效益为导向,因此也不需要批量生产与销售,主要是在社群内部传播。费斯克认为这种粉丝文本属于“窄播”的文本。但随着现代网络技术的发展,这种“窄播”观念也已经不再完全适用于当下,《觉醒年代》指数爆炸式的口碑传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由于粉丝数量庞大,且拥有高昂的生产积极性,这种二度创作的文本早已不仅限于粉丝圈子内部传播,而是走到了更为大众化的视野中,在社交平台、视频平台等都有着非常活跃的身影,并依靠互联网便捷的复制技术与实时传播技术,获得了不亚于原文化产品本身具备的“广播”效果。也正因为这样,这部剧得以“破圈”,成为当年最具话题的剧集。

在互联网信息传递十分便捷的当下,一部剧的收视水平与其粉丝文化的生产与传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粉丝在观剧的过程中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生产积极性,创造和延伸了原文本的意义系统,为剧集增添了更为多元的内涵,使得剧集的传播和宣传有了更为全面的展现和“出圈”的机会,形成了剧集吸引粉丝和粉丝推广剧集的良性互动效果。

2.多元的情感认同

在后弗洛伊德学派的精神分析中,德国的精神分析学者梅兰妮·克莱茵提出了“偏执——分裂位置”理论,即客体的双重含义反映了力比多和死本能之间的自我分裂。而这一位置是通过内摄和投射的过程维持的。内摄让主体将客体“好的”一面吸收到分裂自我中,而投射则允许主体将内在的“坏的”情感导入到客体上。在粉丝的生产与消费活动中,可以清晰辨认出这种内摄与投射的交替。

粉丝与一般受众的区别是粉丝对电视文本投入了极高的热情与狂热,这里不仅仅包括积极进行粉丝文本创作的生产者,也包括积极参与剧集讨论、搜集阅读影评、购买周边衍生品的消费者。通过这两种活动,粉丝将作品中人物“好的”一面吸收到自我中来,通过观看、讨论剧集,体会民国知识青年为民族复兴而奋发图强的进取精神,并将这种精神内化到自身,从而激励自己在日常的生活中积极应对各种学习与工作上的挑战。与强调娱乐属性的一般粉丝文本不同,在《觉醒年代》的粉丝生产文本中,涌现了诸多勉励刻苦学习的手机壁纸和电脑桌面壁纸。这些壁纸都画着卡通版的剧中人物形象,并配以经典的劝学台词,如“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只有自律的人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成就大事”,“坦途在前,人又何必因了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等等。这些文本不仅是对剧集精华的提炼,更加深了粉丝对剧集价值观的认同,让人物奋发向上的人生态度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不断引导粉丝,树立崇高的人生理想,无论前路艰难险阻,都能砥砺向前。

作为主旋律题材,《觉醒年代》突破了以往同类型题材容易走向严肃有余,趣味不足的窠臼。剧中人物不再是死板的教科书式的“大人物”。恰恰相反,剧集通过给人物增添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让粉丝有机会将自己的缺陷投射到大人物身上,从而与这些人物产生共鸣,同时也提升了人物的生活感与人情味。如经常以严肃面目示人,以尖锐文风著称的鲁迅,因一句“什么时候开席,饿了”的台词,迅速成为粉丝心中“接地气”的形象,也加深了粉丝对鲁迅这一人物的喜爱与认同。粉丝通过分享这种表情包,来短暂地宣泄日常生活中的负面情绪,将自身“坏的”情感导入到表情包中,获得仪式性的抵抗,从而再次确立自身作为主体“好”的形象。因此,这种抵抗通常是短暂的,在获得了情绪的纾解后,粉丝也将重新回到剧集试图表达的优先解读含义上,重新燃起对抗困难的信心。

得益于当前网络的即时性,粉丝能够轻松找到属于自己的赛博社群。社群的存在不仅为粉丝提供了交流的平台,更让粉丝获得了互相支持与沟通的空间。在社交平台上,粉丝分享剧中截取的经典桥段、图片,讨论剧中人物与情节,使用自创或他创的粉丝文本,不断增强自己作为“粉丝”的身份认同,并在社群中获得一定的社会认同,从而建立自己与客观世界的联系。此外,赛博社群还给予了粉丝获得情感联系的机会。部分粉丝在生活中难以遇到志同道合的同伴,而建立在同一爱好基础上的粉丝社群则天然地为个体提供了有效的共同话题。粉丝通过与他人分享剧集的观后感,不断增进彼此的关系,并将剧中的情节代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从而对自己和他人的人生经历拥有新的看法。

在《觉醒年代》中,陈独秀与儿子陈延年的父子关系成为年轻观众尤为重视的一条故事线。陈独秀因为革命事业,不得不逃亡海外。留在国内的陈延年却目睹家族为了父亲的革命事业做出的流血牺牲,由此对陈独秀产生怨恨。随着陈延年学习的不断深入,走上革命道路,他最终理解了父亲当年逃亡的选择,也与父亲和解。这样一段混杂着“家与国”的两难抉择的父子亲情打动了很多观众,不少粉丝在分析剧中陈独秀与陈延年的父子关系时,代入了自己的生活体验。陈独秀在陈延年面前展现的深沉但却不肯明说的父爱,勾起了许多粉丝对于自己父亲的回忆,也令粉丝重新审视了自己与父母的关系,对代际间的差异萌生了新的认知。

3.粉丝文化与主流价值融合

“粉丝文化”的概念在西方学界诞生之初,是作为大众文化研究的分支,探讨狂热的消费者如何借助“盗猎”文化工业产品的符号,生产出属于自己的文化,从而打破资本主义社会中文化资本私有化的局面,为缺乏足量文化资本的个体提供一个抵制与幻想的空间。在这样的话语中,“粉丝”这一群体经常被建构为对抗的群体,其行动的目标之一是大量采用粉丝内部特定的符号,将自己与普通受众明确区分开来,形成自己独有的文化图景。尽管粉丝文本的传播有利于吸引新的受众,但对于文化产品生产的企业而言,粉丝的“盗猎”行为则对其产品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一方面,粉丝的文本生产都要依托原作,无论是剧集相关的视频剪辑或是图片制作等,所用的素材都来自于原作品,一些公司则认为这种传播是侵害了其作品的知识产权,并以种种措施限制粉丝文本的传播,如部分公司以版权为由责令视频网站下架粉丝制作的剪辑视频。另一方面,粉丝文本与官方文本可能形成争夺受众注意力的竞争局面。尤其是在短视频盛行的当下,由于快节奏的生活带来了信息碎片化阅读的生活方式,对于以篇幅见长的电视剧而言,这种冲击尤其巨大。部分受众可能选择十几分钟的解说视频快速地“浏览”整部剧的内容,而放弃了几十集的长篇电视剧,使得电视剧的收视率受到影响。因此,在以市场为导向的电视剧作品中,这种粉丝与制作方角斗的情况始终伴随缠绕。

然而这些情况在《觉醒年代》的粉丝文化中却呈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首先,《觉醒年代》是由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北京市广播电视局和安徽省广播电视局联合摄制的。因此《觉醒年代》不能算作一个典型的大众文化商品,而是混合了商品性与宣传性的文化产品。粉丝文本的制作与传播,正好契合了该剧作为党史宣传片的定位,扩大了剧集的影响力,为剧集吸引了更多的受众,尤其是粉丝文本在年轻一代圈层中的传播,解决了重大历史题材电视剧如何贴近当代青年生活的难题,让剧中的人物从荧屏里走到了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中,形成了长久的宣传效应。

其次,与一般原创的电视剧不同,《觉醒年代》是由真实历史事件作为背景,以真实人物及其经历为原型,具有传记性质的历史题材电视剧。不仅制作精良,在人物造型上也非常贴近原型。这使得粉丝文本的传播具备了天然的优势。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历史人物的形象对于大众而言并不陌生,而借助演员精湛的表演与入木三分的刻画,将剧中人物的激情传递得淋漓尽致,即便是没有观看过剧集的用户在看到相关的粉丝文本时,也能很快理解其中蕴含的或戏谑、或励志的意义,从而了解到剧集呈现出的轻喜剧气质,对电视剧产生兴趣。可以说,《觉醒年代》的粉丝文本使用与传播既增强了粉丝身份的辨识度,也没有形成高不可攀的围墙,将粉丝与一般受众隔绝开来,反而以非常包容的姿态拥抱所有的受众。

最后,《觉醒年代》采用了群像的刻画视角,展现了多位知识青年的进取人生,多线并行的叙事又充实了剧集对当时社会风貌的展现。粉丝文本的制作也都紧扣剧集,各类“名场面”的视频更吸引了受众到原文本中一探究竟,从而形成了良好的传播效果。剧集不仅没有因粉丝文本缺失一定的关注度,恰好相反,正是粉丝文本的传播为剧集带来了持久不衰的关注度。

4.小结

《觉醒年代》作为一部严肃的历史题材电视剧,凭借其丰满的圆型人物塑造,风趣幽默的台词设计,曲折坎坷的情节铺陈,收获了年轻观众的喜爱。而年轻观众自发生产的粉丝文本,扩大了剧集的影响力,粉丝社群的互动也不断增强了受众对剧集的分析,更好地领悟原作的精髓,并将剧集传达的时代精神融入到受众个体的生活实践中,形成了良好的传播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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