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契约视角下大学的新使命
——基于《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报告的分析∗

2022-03-14 13:35:49林思雨
高等理科教育 2022年5期
关键词:契约人类大学

林思雨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一、前言

自中世纪以来,大学经历了近千年的历史发展,在这漫长的历程中,大学与社会的关系常常为人们津津乐道。事实上,大学与社会从未完全分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经常受到社会的影响。大学与社会的关系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动,在不同的时代下,大学发展的不同阶段,社会对大学的要求在变化,大学对社会的责任在变化,不同历史时期社会对大学有着不同的期待与认同,大学所担负的社会使命也相应调整与革新。

被誉为“思想实验室”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以下简称“教科文组织”)总是能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时代和社会的变化,预警人类面临的危机和挑战。从《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1972年,又名《富尔报告》)、《教育:财富蕴藏其中》(1996年,又名《德洛尔报告》)再到《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2015年,简称《反思教育》),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不同发展阶段提出影响深远的思想,“终身教育”“学习型社会”“教育的‘四大支柱’”“共同利益”等成为社会广泛讨论的重要议题,对各国教育发展起到了引领作用。201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立了“教育的未来”国际委员会,致力于重新构想知识和学习如何能够塑造人类和地球的未来。

2021年11月10日,第41 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发布《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Reimagining Our Futures Together:A New Social Contract for Education)报告(以下简称《教育的未来》),探讨和展望面向未来乃至2050年的教育,为我们探讨社会契约视角下大学的新使命提供了新的契机和启发。该报告是“教育的未来”国际委员会在关键历史节点联合全球共同协商的产物,延续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要报告的传统,对世界形势的变化和教育面临的挑战进行了评估。报告指出不平等在社会和经济中不断加剧,人类面临生物多样性减少、气候变化、资源枯竭等生态危机,以及民主退化和技术自动化的挑战,世界处于历史转折之中[1]。新冠肺炎疫情更是凸显了教育鸿沟,给人类带来了新的巨大挑战。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塑造和平、公正和可持续的未来,反思过去的教育并开展教育变革刻不容缓。法国哲学家E.Morin[2]认为人类的未来将充满未知的探险和不可预测性,只有少数可见的群岛是确定性的,四周的汪洋大海都是不确定性的,而认识正是这样一种航行,未来教育必备的知识之一便是要学会迎战不确定性。我们身处在一个充满了“黑天鹅”“灰犀牛”事件的时代,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的大流行更是推动人类从“已知的已知(known knowns)” 和“已知的未知(known unknowns)”迈向“未知的未知(unknown unknowns)”[3],预示着一个充满未知和不确定性的“后疫情社会”,世界面临更多的风险与挑战。知识、学习、学生、教师与世界的关系正在发生改变,需要重新审视人与人、人与地球、人与技术之间的关系,以此为基础的大学使命的内涵自然需要更新,缔结新的教育社会契约十分必要。《教育的未来》报告的每一章都涵盖高等教育的内容,强调了大学从研究创新、全球社区服务、项目合作伙伴等各个方面参与重新构想未来的重要角色,在创新精神的引领下,重塑维护共同利益的大学新使命。为大学制定新的社会契约,这是重新想象未来的关键一步。本研究结合对《教育的未来》报告的分析,在探讨大学“社会契约”内涵及特征的基础上,对“新社会契约”的价值转向和大学使命的更新展开讨论。

二、大学“社会契约”的内涵与特征

“社会契约”思想源远流长,从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到近代以来的霍布斯、斯宾诺莎、洛克、卢梭等代表人物基于不同的角度都对其进行过阐述,探讨人民与国家、政府的关系,证明权力来源的正当性。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契约”不断延展其内涵,被用于教育领域,重新思考大学与社会的关系。

(一)大学“社会契约”的内涵

1.大学与社会之间存在“契约”关系

“契”者,契合也;“约”者,规约也。“契约”则有“合意基础上的约定”或“经同意达成的具有约束力的约定”之意[4]。正如卢梭灵柩的浮雕上所示:“社会秩序不是源于自然,而是奠基在约定之上,奠基在契约之上。”[5]契约被其认为是现代社会的唯一合法基础,是社会共同体所遵循的约定。“社会是契约的根源和基础,没有社会,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契约都不会存在。契约与特定的社会相分离,便无法发挥它的作用。”[6]社会契约论是近代民主国家存在的理论前提,也是社会组织存在的理论基础。如果说在社会公众的期望之中,政府要遵守一定的权利和义务,而这正是二者契约的结果。政府在行使权力之时,更要牢记自己对社会所应承担的责任[7]23。那么大学作为一种社会组织,在社会中孕育而生,接受了社会各类资源的支持,同样存在于社会公众的期望中,带有社会的期待和关注;大学要按照契约要求提供令社会满意的服务和知识产品,培养满足社会需求的各类人才,其身上所附有的权利和义务也是大学与社会之间“契约”的结果。因此,大学与社会之间存在一种契约关系。

2.大学“社会契约”是关于大学使命达成的默示协议

大学的“社会契约”,是大学与社会之间关于大学使命达成的共识,是大学社会使命的具体体现。正如D.Bok[8]在《走出象牙塔——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一书中用社会契约(social contract)一词来描述大学与社会的关系,“社会契约”实际是一种关于大学社会使命的隐喻。这一特定的大学社会使命,涵盖了大学的宗旨、目标和理想,承载了公众对大学所肩负的社会责任及其价值的认定与判断[9]。它“直接地、明确地回答大学是什么、大学应该干什么”这两大基本问题[10],能够体现与其他组织相区别,大学所特有的本质特征。

1996年发布的《德洛尔报告》指出每个人都应在某种程度上从高等教育中获益,享受其最新的研究成果和人类的共同遗产。为了对社会所提供的资源进行补偿,大学与社会之间被要求订立某种道义契约[11]95。2015年《反思教育》在分析当今高等教育面临的主要挑战之后,提出在全球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需要对大学与社会相联系的社会契约进行重新界定。并提出教科文组织开始研究能否拟订一部承认高等教育的国际公约的规划[12]。2021年教科文组织提出“教育可以视为一种社会契约——一种社会成员间为了共享的利益而合作达成的默示协议。社会契约反映了已通过立法形式确定并融入文化的规范、承诺和原则。”[13]并指出在新的社会契约之下,要对大学使命进行更新。可见,关于教育可以看做一种社会契约,大学与社会存在契约关系,进一步落脚到大学使命的演化已在一定程度形成国际共识。

(二)大学“社会契约”的特征

1.属性维度:大学“社会契约”具有规约性

契约作为一种约定和承诺,蕴含着主体之间权利与义务的关系,“契约是一种承诺或诺言的交换,各方的权利和义务分别以各自和对方的义务的履行为条件,社会契约所设想的立约各方的这种关系就是政治权威的基础。”[14]没有无权利的义务,也没有无义务的权利,契约不是单方面的,是各利益主体间共同达成的。“社会契约”有时也被称为“协定”(pact),可以被定义为一种长期的承诺,与一种正式的法律契约有所不同,它基于公共当局、有组织的外部团体、大学雇员和学生对预期价值的持续战略计算——所有这些都根据其对自身利益的有用性来定期监测和评估大学,并采取相应的行动[15]。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7]4,这种“枷锁”的隐喻在大学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中也有所体现,契约对大学而言具有约束和规范作用,是缔约主体自愿施加的一种“锁链”,是承诺延伸的结果;同时契约也可以是动力,推动大学向社会期待的方向发展,实现大学的社会使命即为达成契约。兑现承诺,遵守契约,是契约关系有效性的保障,如果大学无法达成契约,实现社会所赋予的社会使命,偏离社会期望太远,便会导致其存在的合法性和价值性受到质疑,大学的地位将会受到挑战。因此,社会契约表面上看是大学与社会订约,实际上是大学和自己订约,不仅是社会对大学的要求,更是大学自身谋求发展的自律。

2.历史维度:大学“社会契约”具有变动性

认识论和政治论这两种观点自布鲁贝克在《高等教育哲学》中讨论以来,长期影响着人们看待大学的观念。在大学与社会的关系上,也存在着认识论与政治论的区别。认识论观点下,大学应追求闲逸的好奇,其使命在于验证和探索真理,应保持与社会的距离,是超脱世俗的象牙塔;而在政治论观点下,大学与社会应保持密切联系,要适应社会需求,承担社会责任,对国家进步和社会发展有着重要影响。认识论与政治论经历着一个博弈的过程,时而争夺主导地位,时而并存,时而交替影响,二者的关系不是始终如一的,大学与社会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在不同历史时期距离不同,伴随着时代变迁和社会需要而调整。这种契约关系表现出随时代发展而产生的变动性。

中世纪时期的大学与社会的关系是相对疏离的,通常被人们称作“象牙塔”。受修道院的影响较大,力图使自己成为一个远离纷争、不受外界干扰,不屈服于实用主义压力的自由探求知识和传播知识的“知识之都”。中世纪大学通过与社会保持一定距离而使学术研究和知识传播得以保护[16]。这一时期的大学也被作为满足社会对职业、牧师和管理等方面需要的机构[17]。因此,中世纪大学的社会使命主要在于传播知识,在传授知识中培养教会和世俗所需要的人才,体现为传承知识导向的育人使命。十九世纪初,洪堡创办柏林大学,提出教学与研究统一原则,将科学研究引进大学之中,确立了科学研究在大学中的地位,结束了培养人才与发展科学的分离状态,标志着大学新的社会使命转变为生产创造知识导向的学术使命。十九世纪后半叶,大学与社会的契约关系再次发生变化,在《莫里尔法案》(Morrill Act)推动下建立的赠地学院,为大学新增加了一项使命,即应用知识导向的服务使命。社会服务的内涵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变化,从赠地学院运动时期的以农业和工业生产服务为主,到二战时期着重于为满足国家战争需求服务,到二战后研究型大学的大量出现并逐步演化成更多集聚众多学科、多重使命、复杂组织的巨型大学,提供涉及政治、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环境保护、文化娱乐等各个方面的服务,与工业社会建立更加密切的联系,并通过开放图书馆、实验室、体育设施、提供继续教育和开展各类文化活动真正走近社会民众,成为一些城市大学的标志性特征。而美苏冷战开展军备竞赛,为促进国防、能源、航空等方面的研究,社会给予大学更多的资助,对大学的依赖程度也更深,进一步加强了大学与社会的契约关系。

“契约”对于大学和社会双方的意义有所不同,对于大学而言,“契约”是其社会使命、责任和价值的体现,大学更多是从行动者的角度去达成契约;对于社会而言,“契约”更多表现为社会内部需求的反映,对于大学使命的变动有着重要影响。当然,“契约”是双方共同促成的,是二者协调的结果,在变动的过程中寻求一种相对的稳定状态,促进大学和社会共同的发展。当大学与社会联系紧密,逐渐走入社会的中心时,伴随着分工的不断深入以及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的快速发展,大学由培养社会统治人才向培养社会所需的各类人才转变,大学的社会使命侧重表现为社会服务,并随着时代的发展,教学、科研与社会服务三种社会使命更加共通融合,统一协作,衍生出文化传承与创新、参与国际交流合作等新使命,共同达成社会的期待。当大学与社会距离过近导致大学迷失自我时,又开始调整改革,使大学与社会之间维持稳定平衡的契约关系。

3.过程维度:大学“社会契约”具有协作性

契约的签订需要大学与社会双方达成共识,契约的履行过程尤其需要通力合作,发挥协作精神予以保障。随着经济发展水平和科学技术的提高,社会分工日益细化,社会产生了对不同类型人才的需求,大学在学科知识体系的基础上相应设置了不同的专业。学科专业之间的隔阂,产生了“两种文化”的分离,人们各自为政,只了解自己专业内部的事情,对专业之外的知识一无所知,从而增加了行业之间的壁垒,产生专业之间“围城式”的误解与轻视,不利于大学与社会之间契约关系的履行。随着当代科学研究的趋势与大学科学研究内外部环境的变化,知识生产模式也发生了变化。从“模式1”转变为“模式2”乃至“模式3”,其中“模式1”强调同质性,它根植于等级化的强势学科,知识通过师徒关系传递给学生;“模式2”则是非等级、多元、跨学科、变化迅速的,它对多样化需求(如多样化的学生性格和企业需求等)具有社会敏感性[18],更加强调知识对经济、社会的贡献,更加关注实际问题的解决,更加注重跨学科的合作[19];“模式3”注重知识集群与创新网络,具有多变互动、多维聚合的非线性、协同性等特征,最终形成四重螺旋的创新生态系统。大学作为传播生产创造知识的主体逐渐从社会边缘走向社会的中心,成为知识经济时代的社会轴心机构和创新引擎。知识经济时代更加注重知识的价值和效益,在数量、质量、速度等方面提出了更多、更高、更快的要求,大学为知识经济社会的发展提供创新原材料,知识经济社会同时又把大学创造出来的知识作为原材料,通过生产机构的加工、转移、转换,为市场中的产品或专业服务,表现出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在日益复杂化、综合化的现代知识社会,大学任何一项工作的开展都需要多方面、多部门的协同参与,创新生态系统更加注重不同主体的协作互动。

大学与社会的“契约”缔结过程强调多主体参与和多领域协作。2021年教科文组织发布的报告提出“把教育看做一种社会契约的构想源于一种共享愿景,即教育具有公共目的。”[13]正如报告中所倡议的,只有每个人都参与到未来教育的建设和新的社会契约的缔结过程中,教育才会真正成为人类的共同利益[13]。《教育的未来》报告本身的撰写过程汇集了世界各地的政府、机构、组织和公民近百万人的智慧,共同参与全球协商,充分体现出大学“社会契约”的协作性,体现出全球参与和共建过程,鼓励每个人参与教育对话,从而真正重新塑造人类的未来。

三、“新社会契约”的价值转向与大学使命的更新

《教育的未来》报告提出3 个关于教育转型的基本问题:“当我们展望2050年,我们应该继续做什么? 我们应该抛弃什么? 我们需要创新什么?”[13]在从“旧社会契约”走向“新社会契约”的过程中,需要思考大学使命的“变”与“不变”,探讨大学“社会契约”的价值转向,并进一步研究“新社会契约”之下的大学新使命。

(一)大学“社会契约”的价值转向:从人文主义到超越人类中心主义

大学与社会的“旧契约”突出表现为人文主义的价值取向。中世纪的自由教育主要以古典文化为内容,设置了文法、修辞、辩证法、算数、几何、天文、音乐7 种科目,是以修道生活为平台,宗教虔敬为目的的教育形式。文艺复兴解放了人的思想,彰显出人文主义的特征,肯定人的价值,提倡以“人”为中心。大学教育的目标是完善人格,促进个体的全面发展,使个人与社会需要相互协调。

人文主义价值倾向还体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各项报告之中。《富尔报告》指出教育的使命在于看到作为具体的人的理性、苦痛和快乐,帮助人们在不同的民族中找出共同的人性,倡导“科学的人文主义”,培养“完人”,寻求个人的智力、德行、情感、体格各个组成部分的平衡状态[20]。《德洛尔报告》指出教育和文化的最终目标在于促进以人为中心的发展,与教育使命相对应的“学会认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同生活、学会生存”4 种学习将是每个人一生中的知识支柱。大学的使命除了培养专业性人才,还应引导青年在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下找到生命的意义,成为求知的源泉[11]96。大学承载了知识传承、传播与发展相关的传统使命,既要继承人类积累的科学和文化经验,又要开展研究创新,保障研究人员的学术自由来革新人类对知识的认识[11]92-94。这些倡议都带有鲜明的人文主义倾向。《反思教育》提出要“重申人文主义方法”,指导人们应对全球学习格局的变化,从而推动人的可持续发展[12]。以强调尊重生命和人格尊严、权利平等和社会正义为核心的人文主义价值观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影响着大学与社会的契约关系。

大学为适应社会需要而不断变化与调整,但处于变化浪潮之中也需要坚守一些不变。尽管大学社会使命的外延和内涵在不断变化,但其本质属性、大学的文化传统与精神应具有稳定性,尽管人才培养的具体内涵在不断变化,但人才培养这一基本使命具有稳定性。正如《教育的未来》所强调的:“未来的大学将以代际教育使命为中心,并始终与知识和研究相关。”[13]可见,以知识和研究为基础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3 个核心使命在未来仍然会延续。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选择抛弃学科壁垒、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知识垄断,突破“人文主义”的框架,转向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大学需要引导社会重新思考人类与人类以外世界的命运和未来。人类发现,仅仅关注个体自身的发展已经无法应对未来世界的诸多挑战,要在大学与社会的“新契约”中突显人与人、人与地球、人与技术之间关系的变化,强调对生态正义、环境伦理、科学技术等的责任关怀。从而体现出教育领域的“新社会契约”与政治、经济、法律、哲学领域所不同的公益性、公共性、发展性和建构性[21]。由此形成一系列相互联结的转变:从社会正义到生态正义;从鼓励关心个人成长到关怀集体发展;从采用普遍的立场与标准到考虑多元的视角;从人类中心的世界观到超越人类的宇宙论;从培养人类的环境管理到参与超越人类的集体修复伦理;从作为世界的管理者、控制者和拯救者到学习如何与自然和谐共生,相互交融[22]17。

(二)更新大学的使命

1.重构人与人的关系:大学要致力于维护共同利益

面向未来,大学要致力于维护共同利益。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曾指出,当处于自然状态中的人类遇到超出自身最大力量的生存障碍,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已有的力量联合起来,这便需要缔结一个社会契约,赋予共同体统一性、生命和意志[7]18-21。教科文组织对社会契约内涵的界定,强调利益共享性与合作性。报告还提出了两条基本原则:确保人们终身接受优质教育的权利和强化公共行动和共同利益[13]。“尊重、同理心、平等和团结等价值观应成为大学未来使命的核心。”[13]如果说过去的大学把关注自身发展和个体成长作为出发点,未来的大学将建立命运共同体,更加强调共同选择和共享福祉的全球共同利益,涵盖包容与公平、团结与合作、共同责任与相互关联性。可见,构建共同利益与我国倡导的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有共通之处,大学需要承担起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使命。

在具体行动上,其一表现为知识共享。《反思教育》指出教育和知识是全球共同利益,是实现全球可持续发展的关键[12]。知识应是为所有人的共同福祉而开发和使用的资产,作为生产、创造和运用知识载体的大学应突破国别的围墙和壁垒,促进知识的开放获取和免费共享;为保障知识的多样性和包容性作出贡献,建立多样化的高等教育机构,更多地使用不同的语言,推动更多人可以获得和修订知识;增进大学间的国际合作与交流,创造学习的公共空间,对公众负责,为培养未来一代的全球公民负责;大学需要敞开校门,与社会共享资源,互惠互利,促进知识流动和创新。

其二,跨学科共融。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移动通信、人工智能、物联网、纳米科学、仿生工程等的出现,社会对人才培养产生了更高的要求,对大学使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跨界融合的互联网思维,需要跨越产业、行业,跨越不同领域的新技术、新方式,科学技术领域的互相交叉和渗透、综合与分化,促进了高等教育学科更趋于综合化。大学在新的社会背景下要为知识经济社会培养科学化与人文化相统一的通识化、交叉性、复合型人才。大学的课程与教学内容也进行着更新与变革,在教学内容中应站在人类文明的前沿,融合跨学科的精髓,吸收世界科学技术的最新成就。

其三,多主体共生。未来的大学应具有全球性与协作性,囊括了各种学习主体和学习方式,从教师到学生,从学术和研究中心到政府与民间组织,从高校到社区,从青年到儿童,联结传统与非传统教学,贯通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高等教育,为实现全球共同利益作出贡献。尤其是更加关注少数和弱势群体的声音,注重高等教育与基础教育的衔接,发挥大学的引领作用,构建覆盖全群体、全部门、全要素的终身学习体系,惠及所有人的共同进步,为建立更加公平和谐的社会、更加健康的地球家园付出努力。

2.重塑人与地球的关系:大学要致力于推动生态正义

面向未来,大学要致力于推动生态正义。地球不堪重负,新冠病毒席卷世界,极端气候威胁生存环境,人类越来越意识到自身无法凌驾于自然之上,人类是生态系统不可割裂的一部分,不仅人类自身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人类与人类以外世界的命运和未来也是不可分割的。未来的大学需要承担一种宇宙论的使命,即尊重世界的多样性,并承认涵盖于不同知识、实践和技术的多物种生态中的互动与密切联系[22]11。坚持生态正义的契约,即全体社会成员既公平地享有生态资源、享受生态和谐的权利,同时也都平等地承担保护生态环境、维持生态平衡的义务[23]。大学需要在树立生态意识、设置生态课程、构建生态关系3 个方面承担责任和使命。

其一,树立生态意识。人类诸多不可持续的活动,如森林砍伐、过度捕捞、农业工业化、采矿和浪费带来了破坏性的生态后果[13]。大学需要引导社会重新思考与星球生命之间的关系,人类不仅是社会性的生物,更是生态性的生物。社会正义离不开生态正义,二者紧密联系,相互包含。所谓“21世纪的学习者”通常更多关注人类自身的发展,而忽视了人类之外的世界。大学作为社会的思想引领者应率先打破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树立生态正义意识,共同致力于恢复遭受损坏的世界,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将生态意识融入大学精神之中,倾注到大学治理体系之中,共同创造一个可持续的未来。

其二,设置生态课程。根据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和坚持生态正义的理念,要从根本上对大学课程与教学进行变革,促进高等教育从经济增长和人类发展逻辑转向生态逻辑[22]10。课程应蕴含生态正义思想,纳入对地球和人类关系的理解,重新定位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要教会学生学习如何成为地球上生命的众多参与者、创造者和塑造者之一,促进知识与实践相交织。课程要包含人类如何产生科学和技术的深刻认识,并对地球造成了何种影响,提高学生保护生态和可持续发展的意识,从学会关爱家庭、社会到学会关爱地球。同时,指导学生参与生态保护实践,学会与人类之外的世界和谐相处,增强捍卫地球复杂生命的可能性。生态课程应纳入通识教育课程体系,让生态素质成为公民的基本素养,从而为实现生态正义奠定基础。

其三,构建生态关系。在生态意识的引领下,人类被重新定位为生态局内人,嵌入生态系统之中。大学需要进一步引导社会构建一种生态关系,学会与世界融为一体。正如有学者所畅想的,高等教育不仅要培养自然人,还要在伦理、道德、思想和法律层面“培养”机器人,使之成为智慧人[24]。可见,后人类时代的生态包含了两种状态,一种是自然生态,另一种是数字生态,表现为后人类主义的赛博格(cyborg)环境[25]。构建一种良性的生态关系,便是使我们未来的高等教育既对人类开放,同时也要对非人类、半机械人和机器人开放。“欢迎惊喜,接纳希望,建立联系,容忍共存,并为新事物提供关怀”[22]10便成为一种新型的生态关系立场。

3.重建人与技术的关系:大学要致力于促进研究创新

面向未来,大学要致力于促进研究创新。数字通信、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的进步带来了巨大的发展潜力,改变了学习的价值、知识的传播方式以及教育活动的组织形式,但也引发了一些伦理和治理问题。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流行背景下的在线教学凸显了技术应用于教育的重要意义,但也暴露了巨大的数字鸿沟与教育鸿沟。人受益于技术的升级革新,但同时要抵御技术带来的风险和挑战,避免沦为技术的奴隶和附庸。作为创新策源地的大学应对技术进行研究,寻找人与技术关系的平衡点,在缓解教育不平等、提升学习者数字能力和引导技术创新方面履行使命。

其一,缓解教育不平等。不同国家、社区、个人之间的资源存在巨大差距,许多低收入家庭无法在家中获取数字学习材料所需的基本设备和互联网连接。大学应为缓解教育不平等问题作出贡献,如麻省理工学院曾发起一项“让每个孩子拥有一台笔记本电脑”(One Laptop Per Child)计划,向南美和非洲的低收入社区分发了数百万台笔记本电脑。其中包括开发一款功能强大的小型笔记本电脑和教育软件,供中低收入国家的儿童使用[26]。许多精英大学兴起了大规模在线开放课程(MOOC)的建设,虽然遭遇了一些困难,但不失为促进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全球共享做出了尝试。未来大学应致力于创新驱动技术的进步,让更多群体享有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缩小教育鸿沟,保障数字资源供给,逐渐克服原有的不平等和劣势。

其二,提升学习者数字能力。互联网技术对人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产生了日益深刻的影响,大学应致力于培养学习者有意义地使用技术所需的数字技能和能力。其中包括学会与科学技术和谐共处的能力、抵御数字化负面影响的能力、涵盖数字化和纸质印刷内容的多种读写能力、严谨区分与甄别谬误的能力,此外,还包括负责任地使用知识的能力。数字技术展现出来的是一些特定的、占主导地位的可搜索、可存储、可传播的知识,一些本土知识被边缘化了,使人类失去了关于自然、环境和宇宙的更为丰富多样的知识档案[13]。因此,大学一方面需要在课程教学中有意识地培养学习者的相关能力,另一方面还需要对构成人类文化多样性的知识进行保存、研究和恢复。

其三,引导技术创新。随着大规模在线、数据驱动、人工智能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未来社会将产生元宇宙、虚拟大学等新型场景,大学应致力于探索数智化时代大规模的个性教育,引导技术创新、推动社会数智化转型,还要将关于数字权利、监视、所有权、隐私、控制和安全的讨论纳入教育讨论内容之中,推动技术伦理的善治共治,规范关于技术应用的社会道德准则。此外,还应关注到脆弱的生物圈,重视技术对于环境的影响。关注数据处理与存储的巨大能源需求,机器运行带来的碳排放量增加,以及移动学习的数字设备使用增加带来的电子垃圾问题[26]。大学应为构建人与技术的可持续性贡献智慧,促进技术的绿色创新发展。

四、结语

教科文组织的报告一贯具有人文主义的传统,《教育的未来》报告提供了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新视角和新理念,在既有传统人文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延展出对人与人、人与地球、人与技术等关系的新思考,打造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新开端,并向世界发出邀请,共同参与“新社会契约”的构想。

大学致力于追求真理,又承载着时代精神与现实功用,将社会需求内化为使命愿景,寻求达成内外平衡的社会契约。大学常常被冠以美好的象征,是“寄托着人类未来和希望的花园,社会文明的一面旗帜,人类社会的科学脊梁、道德良心和文明希望”[27]。大学之所以能够被誉为“一泓不息的清泉”,具有历久弥新的生命力,就在于大学能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进行自我调整,能够不断更新自身的社会使命,在适应与引领超越之间达成契约。早期大学自在自为,后与民众社会关系更加紧密,如何保持自我,又实现社会期待,如何面对公众问责,又履行社会义务,大学是什么,大学应该是什么,大学将来应该是什么等问题,在中国语境下仍然是值得继续思考的。

随着我国高等教育普及化程度的加深,大学与社会的关系将更加紧密。在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大学征程中,社会发展需求与大学自身发展之间应该是相互促进、互通互融的,要立足社会使命,坚守大学的公共性,立足人才培养、科研创新、为国家与社会发展服务,积极参与国际交流与对话,促进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质量,推动“双一流”建设,建设高等教育强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强大动力与智力支持。在这个过程中,既要实现高等教育强国梦,满足社会期待,同时又有利于促进大学自身水平的飞跃提升。此外,还要把“新社会契约”精神纳入我国大学未来发展规划,让大学在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生态文明建设、引领科技创新等方面作出更大的贡献。我国对教育现代化的畅想,坚持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追求,致力于促进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打造国家高等教育智慧教育平台的行动,促进高等教育的高质量和可持续发展等都与“新社会契约”精神相契合。

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大学使命是不断变化的,随着时代的变化其内涵和外延在不断深化和丰富,从单纯的知识传播到知识创新,从教学到科学研究,从培养人才到社会服务,再到打造新的社会契约,甚至连接传统与现代,跨越本国与他国,面向“过去—现在—未来”转变,对过去具有诊断性,对现实具有指导性,对未来具有预测性。我国大学在履行社会契约的过程中,应坚持有所为又有所不为。在瞬息万变的时代中保持本心和初心,用大学精神和理念指导行动,将大学使命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立足于本国实际情况,立足于本国历史文化传统,立足于大学传承的理念与精神,站在时代发展前沿,以培养人才为己任,服务于社会需要,促进社会的长远协调发展,促进人与人、人与地球、人与技术的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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