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强
(铜仁学院 教育学院,贵州 铜仁 554300)
大学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1]114,社会环境变化的绝对性决定了大学变革的必然性。事实上,大学自诞生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与社会环境的互动中变革着、生长着。这就蕴含着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大学改革应当具有什么样的品质,才能更好地促成大学成长壮大与社会发展进步的双赢?透过世界高等教育发展史发现,走向卓越、问鼎世界一流的大学改革无不具有捍卫大学之道的“理性”、顺应时代之变的“悟性”,以及坚持矛盾对立统一的“秉性”。正是这些共性的改革品质,使高等教育在变革中延续了大学的基因,顺应了社会的变迁,焕发生机,走向卓越,进而成就世界一流大学。显然,深入探究走向卓越的大学改革品质,对于提升大学改革的“品位”、促进大学的“善治”,进而走向卓越、成就世界一流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
国内学界对大学改革问题的整体关注源于党和国家的战略引领。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高等教育体制机制改革上升为国家教育改革发展战略,大学改革问题随即进入学界的研究视野。有学者疾呼:“只有通过改革,学校才能发展。”[2]此后,学界从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围绕大学体制机制改革展开了全方位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21世纪以来,有学者呼吁“重塑大学精神,促进大学改革”[3],还有学者探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著名教育家的大学改革特点[4],而强调顶层设计、科学谋划的“大学综合改革”则是研究的主流。2015年以后,随着“双一流”建设政策的出台,围绕“双一流”建设的大学改革成为学界的研究热点。随后,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作出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引领学界将大学变革问题提升到整个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及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战略高度去思考。“决不能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式”简单处理大学治理改革问题,已成为学者的呼声[5]。
纵观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国内研究,大学改革问题的研究范式在国家高等教育发展战略的引领下发生了从微观研究向宏观研究、从局部研究向系统研究的整体转变,但鲜有学者在大学改革日益进入国家发展战略框架视野的这一重大转型过程中,从哲理层面深入探究大学改革的品质问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国外学界关于大学改革的研究成果散见于西方高等教育哲学家思想及著名大学校长的著作论述之中,尽管未见有直接研究大学改革的专题成果,但却蕴含着丰富的大学改革智慧。19世纪以来,随着大学融入社会进程的速度加快,大学改革进入西方高等教育思想家如德国的雅斯贝尔斯、英国的怀特海、西班牙的加塞特,以及美国的克拉克·克尔、赫钦斯和博克等大学校长的研究视野。他们敏锐地洞察到那个特定时代的大学改革特别是高等教育“何处去”的问题,提出了各有特色的见解。有的大学校长(如博克等)还将研究成果付诸大学改革实践,并取得了卓越的办学成就。而从哲学的整体高度总结概括高等教育运行逻辑的是美国高等教育哲学家布鲁贝克。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高等教育面临“合法性”危机之时,他总结提炼了“政治论”和“认识论”两种高等教育哲学观,这是对当时高等教育领域许多问题的系统概括和缜密思考[6]。这两种高等教育哲学观虽未直接触及大学改革问题,但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大学改革思想。
值得一提的是,21世纪以来,随着高等教育国际竞争的日益激烈,国外大学改革问题成为国内高等教育学界关注的问题:有学者从历史的宏观视角整体研究二百年来西方大学改革的历程,并从中得出有益的启示[7];还有学者从微观视角聚焦研究世界一流大学的“常青树”——哈佛大学百年改革的历史进程和改革逻辑[8],并提出“灵动”的大学改革实践观及相应的策略和路径主张[9]。大学改革的品质问题开始进入学者的研究视野。综合已有研究,大学改革问题一直受到国内外学界关注,相关学者已从不同层面和视角对大学改革问题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但从总体上看,关于大学改革品质属性的基本学理问题尚未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和广泛关注。实际上,在急需推进大学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今天,将大学改革上升到一个整体高度去把握其品质属性,比研究大学改革的某个具体问题或某一方面问题更为重要和紧迫。
理性是相对感性而言的,是“人类理智对待秩序、法则、公理、规范的品性”[10]40。大学的理性则是“人们关于大学及其发展的本质、目的及规律的科学思考和正确认识”[11]48。由此推之,大学改革的理性就是人们关于大学改革的本质、目的及规律的理性认识。大学改革的理性源于大学的理性,其旨在捍卫大学之道。任何背离大学理性的改革都将使大学“失去本真”。20世纪90年代,为什么有的“大学办学模式越来越像个企业,而不像一个教学和学术研究机构?”[12]原因就在于其改革偏离了大学的理性,失却了大学的“本真”。
大学改革的首要理性是维护大学人才培养的使命理性。人类社会组织的发展演进史表明,没有哪个机构像大学一样历经千年而长盛不衰,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大学始终如一地坚守着人才培养这一核心使命。尽管千百年来,大学的职能因适应社会的需要,已经由传统单一的教学职能发展为集教学、科研、服务及文化传承与创新于一体的多元职能,但人才培养始终是大学职能体系中的“不变量”,其他职能只是人才培养这一根本职能的衍生。无论今后社会如何变化、大学职能如何拓展,人才培养始终是且必须是大学永恒不变的核心使命,否则,大学就不再是大学了。正是因为大学具有人才培养的使命理性,所以大学要坚守“以人为本”的育人法则,以理性、良知、责任和担当培养具有理性、良知、责任和担当的合格公民,以促进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进步,从而实现大学存在的价值。因此,维护大学人才培养的使命理性,既是大学改革的出发点,也是大学改革的归宿。当大学办学活动偏离人才培养这一根本使命之时,就是大学改革之时。可见,人才培养既是大学诞生的原初使命,也是大学改革的使命理性。
高等教育哲学家布鲁贝克虽然把高等教育的运行逻辑归结为“认识论”和“政治论”,但无论认识论还是政治论,都是建立在探究“高深学问”这一逻辑原点基础之上的。探究“高深学问”是一切高等教育存在和发展的出发点,也是大学区别于其他社会组织的根本特征。德国教育家卡尔·雅斯贝尔斯认为,大学是“致力于寻求真理之事业的共同体”[13]19。在这里,教师和学生“对学术展开充满想象力的探索,从而在知识和生命热情之间架起桥梁”[14]123,在相互交流碰撞中追求真知、增长知识,从而使大学成为智力的源泉、学术的殿堂和真理的象征。大学的学术理性决定了大学改革的学术理性,即任何大学改革都必须遵循学术创新活动规律,维护“学者的活动必须只服从真理的标准,而不受任何外界的压力”[15]42的学术自由原则,以保证知识的准确性。因此,当大学办学活动偏离大学追求真理的学术理性之时,就是大学改革之时。大学改革的学术理性就是要使大学始终如一地坚守学术道德、忠于学术诚信、崇尚真理追求,从而保证大学真正成为知识的探索者和创造者。
大学改革的文化理性源于大学传承文明的理性。人类社会之所以生生不息,在于文明的一代代传承;人类道德精神之所以长存不敝,在于文化的发扬光大。大学不同于其他社会组织的一个显著特征就在于其不仅是知识的传授者,更是人类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播者。在增长知识、促进科学发展的同时,大学还要塑造人的精神世界、构筑人类精神高地、践行“道德共同体责任”[16]15。大学不仅是知识智慧的殿堂,更是精神文化的高地。文化属性是大学的本质属性[17],也是大学改革的理性追求。大学改革必须使大学保持基于认识、理解、思考及控制能力的理智[18],不断增强大学的文化自识、文化自信、文化自觉、文化自律[19]。大学改革就是要使大学保持“形而上”的精神品格,在浮躁喧嚣面前保持冷静,以真善美的追求浇灌师生的心灵,从而构筑大学共同体成员的“信任文化”[20],进而凝结成强大的精神力量,形成大学独特的文化标识,引领社会的文明进步。大学改革要以培育大学的文化理性为精神追求,使大学在面临丢失文化理性危机之时,通过有效的改革尤其是观念和精神层面的改革,重构大学精神文化高地,使大学绽放文明的光芒,照亮人类的心灵。
“批判性是大学的内在本性”[21],也是大学改革的应然理性。大学改革既要促进大学积极走进社会,又要使大学与社会保持适当的距离。这就要求大学的改革要使大学在批判中守护学术的尊严[22],维护社会的良知。大学改革的目的就是要使大学对权威不迷信、对流行不附和,独立深思,让大学基于社会良知与正义的价值判断和美好追求对事实或现象进行理性审视、反思与评价,从而作出新的解释、得出新的理解[23]22。而大学的批判性既包括自我批判性也包括社会批判性,因此大学改革要使大学养成两个方面的批判理性。一是自我批判的理性。这就是要避免社会转型期因大学的文化精神与道德信仰面临世俗化的危机而不自省的危险。为保证社会公众对大学纯洁崇高的期望,大学改革必须促使大学具有自我批判的理性,时刻保持自我清醒,实现自我超越[24]。二是社会批判的理性。大学改革要使大学真正成为人类文明的灯塔和精神高地、社会良知与正义的守护者;大学改革必须在人类良知与正义遭到“世俗化”的挑战时,使大学成为思想库和智力源,使大学除了为社会发展提供知识、技术和人才之外,还要为社会发展提供“灵魂”[25]、“造就公众心灵”[26]、引领社会道德风尚。
悟性是对事物的感知力、思考力和洞察力,是一种超常的直觉、智慧的体现和境界的体验,是与规律的自然妙合。悟性高,则能发问题之宗旨、感现象之根源、审时度势。大学改革的悟性是大学改革者对社会环境及其变化的感知力、思考力、洞察力和判断力,是使大学保持与时俱进品格并赢得发展先机的智慧。只有具备改革悟性的大学,才能顺应时代之变、立于时代潮头、永葆旺盛生机。考察世界高等教育发展史,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柏林大学、威斯康星大学、哈佛大学等名牌大学能够独具特色,引领世界高等教育发展之潮流的一个共性原因,就是它们都具有顺应时代之变的改革悟性。
环境感应力是生命有机体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感知能力。世界上的任何生命有机体要生存发展,必须时刻与周围环境保持物质、能量与信息的交换,进而实现自我完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万物的生存法则,大学也不例外,必须与其支持系统即社会环境保持适时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的交换,否则将失去生存的土壤而被淘汰。因此,与其他生命有机体一样,大学必须“对各种机会迅速作出反应,并随时准备适应变化的情况”[27]19。大学要发展,必须具有灵敏的环境感应力,能够像生命有机体一样,随时感知周围环境的变化并迅速作出反应,进而选择正确的行动。哈佛大学的改革就是一个经典案例。19世纪70年代,随着美国资本主义大发展时代的来临和工业化对高等教育提出的新要求,面对州立大学的兴起、赠地学院运动及耶鲁、普林斯顿、哥伦比亚等研究型大学的迅速崛起,古老的哈佛大学敏锐地意识到严峻的生存危机。时任校长埃略特为此疾呼,“大学必须迅速适应其赖以生存的环境中的人们的各种巨大变化”,并强烈主张美国大学必须是“美国社会和政治习惯的产物”[28]604。为此,他在哈佛大学掀起了一场长达40年的改革,成功地将哈佛大学从传统大学改造成为现代大学,这奠定了哈佛问鼎世界一流大学的坚实基础。可见,灵敏的环境感知悟性是现代大学改革必须具备的实践智慧,是增强大学危机意识、激发大学内在活力的重要动力。
敏捷的机遇捕捉力也是大学改革不可或缺的实践智慧。现实中,几乎所有的大学都在为适应社会环境的变化而改革,但并不是所有的大学改革都能成功,只有那些善于捕捉发展机遇的大学改革才能推动大学的实质性发展进步。这正是大学改革成功或失败的原因所在。机遇是大学发展的转折点、关键点,具有两个基本特征:其一,机遇是公平的,因为它向任何大学开放;其二,机遇又是不公平的,因为它只青睐有准备的大学,而有准备的大学仅是少数,甚至是极个别的。大学要在激烈的竞争中抢占先机,必须具有敏捷捕捉发展机遇的行动悟性。这种行动悟性,表现为能够先他人一步抢占机遇,从而赢得发展优势。例如,与古老的哈佛、耶鲁相比,威斯康星大学的改革就是一个成功案例。威斯康星大学作为一所新生的州立大学,也许永远也无法超越古老的哈佛、耶鲁,但为何它后来却成为美国高等教育的一枝独秀,进而引领了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又一潮流?原因在于它先于其他大学敏捷地捕捉到一个绝佳的机遇——《莫雷尔法案》的颁布给州立大学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为地方发展需求服务的办学理念和改革实践适应了政府发展工农业的紧迫需求,这使威斯康星大学赢得了政府和广大民众的高度认可与广泛支持,进而发展成为一所几乎可以傲视哈佛、耶鲁的一流大学。显然,机遇对于一所大学的发展具有关键性甚至决定性的意义,机遇擦肩而过,必将错失未来。唯有具有敏捷捕捉发展机遇的行动悟性的改革,才能使大学赢得先机、创造奇迹。
现代大学已不再是仅由学生和教师组成的“学者行会”,也不再是以“传授知识”为唯一职能的机构,更不是远离世俗、超然于世的“象牙塔”,而是一个集多元使命于一身的承载体、集多元诉求于一身的“集合体”。那么,在大学与社会几乎水乳交融的今天,如何确保大学在适应和服务社会中守正创新?这就需要大学改革者具有科学把握内外关系的灵动悟性。一是具有使大学坚守本真、与社会保持适当距离的“悟”。因为大学是有别于行政机关、军事组织、企业单位的“特殊”组织,是以探究“高深学问”为原点和以追求真理为使命的学术“共同体”,“不能流行什么就迎合什么”[29]3。因此,大学改革必须首先确保大学坚守本真,使“学校像学校”[30]329。这是现代大学改革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智慧,是保证大学得以长存不敝、精神得以弘扬光大的“悟”。二是具有使大学积极服务社会、促进社会发展进步的“悟”。大学改革要使大学永葆“基因纯真”,但并不是要使大学与世隔绝,恰恰相反,大学改革要使大学更加主动关注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为国家发展、民族复兴和社会进步提供人力和智力支持。因此,大学改革既要使大学与社会保持适当的距离,又要使大学与社会保持密切的联系,这就是大学改革的“灵动悟性”,其核心是要使大学科学把握、妥善处理内外关系,促进大学与社会的良性互动与双赢。
教育是面向未来的事业,必须超前谋划、超前布局。1983年,邓小平为北京景山学校的题词就明确提出“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如今,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为代表的科技革命浪潮席卷全球,深刻地改变着教育的面貌,影响着教育的未来。党的十九大为新时代的教育事业确立了新的历史坐标,赋予了新使命和新任务。那么,新时代的高等教育如何在适应全球科技迅猛发展的趋势中顺势而为、乘势而上?如何在促进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形成、共创人类美好未来的伟大事业中采取新作为、做出新贡献?如何在中国走向世界舞台中心的过程中为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和中国力量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些问题的有效解决,要求大学“在专注教育内部变革的同时,还要有更宽的时代视野和格局”[31],关注中国的未来、世界的未来。时代在变,大学必变。现代大学是否能够与时俱进、超越对手、走向卓越,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大学改革者对社会前进方向的敏锐判断和对时代发展需求的准确评估。这也是大学改革不可或缺的悟性——敏锐洞察未来发展趋势的超前悟性。这种超前悟性能够使大学洞察到他者不能发现的机会,把握到他者没有发现的契机,从而使大学赢得先机、焕发生机。19世纪60年代,麻省理工学院的迅速崛起就是成功的案例。其创始人罗杰斯敏锐地意识到,人类社会从手工业时代到工业时代的巨大转变为大学发展带来的巨大机遇——工业化对工程人才的紧迫需求。由此,他通过人才培养模式创造性改革,开创了引领世界潮流的“工程新教育”模式,从而使麻省理工学院在建院初期的短短二三十年间就声名鹊起、问鼎一流。
秉性即天性、本性,任何事物都有秉性。大学改革的秉性就是大学改革与生俱来的品性和应然的品格,也是大学改革不同于其他任何改革的天然的、本质的区别。从深层次讲,大学改革的秉性源于守护大学理性的应然诉求,是大学改革悟性的弘扬彰显。在外界环境不断变化、发展竞争日趋激烈的时代背景下,大学改革既要具有捍卫大学之道的“理性”,又要具有彰显顺应时代之变的“悟性”,必须在影响和制约大学运行状态的几对基本矛盾的运动变化中坚持对立统一、找到有效平衡。
有的大学改革要使大学回归传统本位,而有的大学改革要使大学破旧立新。因此,大学改革既有保守的一面,也有创新的一面。大学本身就是保守与创新的统一体:一方面,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大学的“本真”“基因”不能变;另一方面,大学因适应而“生”,因适应而“变”,因适应而“治”[32],必须不断变革、不断创新。由此决定了大学改革的二元属性——保守性与创新性。大学改革的保守性在于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都要使大学坚守“理性”、回归“本真”、纯洁“基因”。大学改革的创新性在于通过积极主动地除旧布新,使大学更加适应社会,更加充满活力。因此,大学改革具有保守与创新对立统一的秉性,正是这一秉性使大学能够稳健快速地发展。
哈佛大学的改革就是一例,它在走向世界一流大学的改革进程中,始终没有忘却“我是什么”的思考,即使在“二战”期间,联邦政府最需要大学服务国家军事战略之时,哈佛大学也始终视大学为追求真理的圣地,从而保持持久的学术创造力,在众多的研究型大学中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哈佛大学也在强烈的忧患意识中主动走进社会中心,服务国家战略需求,积极参与“曼哈顿计划”在内的一系列求新求变、抢抓机遇的改革,从而赢得发展先机。正如博克校长在哈佛大学350周年校庆大会上所讲的那样:“我们的第二天性使我们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时刻问一下自己有什么敌对的力量存在,命运会有什么改变,有什么内部矛盾和过分行为会削弱我们的大学或阻止它满足现代社会和人类的需要而做出贡献。”[33]9可见,大学改革的保守使大学沉着稳健,大学改革的创新使大学富有活力,坚持二者的对立统一是大学改革不可或缺的秉性。
“大学自治与政府规制的角力”是大学变革的逻辑[34]。自中世纪大学诞生以来,自治与规制就一直伴随着大学发展,成为大学发展中的一对基本矛盾。因而,如何正确对待和处理好这一对基本矛盾,使二者保持适当的平衡,也就成为大学改革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35]211。一方面,大学改革就是要通过体制机制的革新行动,使大学更加充分地享有和行使办学自主权,保障大学实现更好的自治;另一方面,改革又要使大学对政府的规制给予必要的接纳、理解和尊重,促进政府与大学达成“合意”——自治与规制的默契,从而使大学在自治与规制的轨道中有效运行。
促进自治与规制对立统一的大学改革秉性,是由大学的组织使命决定的。大学是以学术为志业的共同体,是探究高深学问的场所,而高深学问处于已知和未知的交界处,常人难以把握。所以,大学的重大问题特别是学术问题只能交给专家学者去解决,而不能交给专家学者以外的外行去决定。因此,大学必须自治,大学改革要尽可能地促进大学的自治,为大学保持创新活力提供制度保证。但是,大学的重大问题也不能由大学一方作出决定。因为,大学并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现代大学已成为社会“动力站”的今天,大学“必然与国家发展和民族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36],必须在国家和政府的要求下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大学又不能搞完全的自治,必须在大学自治与政府规制之间找到适当平衡。而大学改革的目的就是要促进大学和政府之间达成共识,从而保证大学既拥有充分的自治,同时又承担促进社会进程的职责[37]290。
自由与自律不仅是大学的行为自觉,也是大学改革的行为自觉。大学改革既要促进大学的自由,又要促进大学的自律,是自由与自律的对立统一。
首先,自由是大学办学的第一原则,没有自由就没有创新,就没有发展。大学作为以学术创新为志业的共同体,是负有创新责任和使命的特殊组织,具有高度的专业化,需要自由作为保障。因此,大学改革必须具有促进和保障大学自由的行为自觉。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北京大学改革就是一例。当时的北京大学是一所充满官僚习气的学堂,在这里学生被称为“老爷”,教师被称为“大人”,哪里谈得上学术自由和教学自由?蔡元培担任校长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开“学术”与“自由”之风,使北京大学面貌焕然一新,成为“对一个民族、对一个时代具有转折作用”的大学,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发源地。北京大学的改革加速了中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进程。
其次,大学改革又要有促进大学自律的高度自觉。自律是大学作为“民族灵魂”和“学术殿堂”的必然要求,体现为大学的思想自觉、道德自觉、文化自觉和行为自觉[38]。因此,大学必须高度自律,包括科学研究诚信的学术自律、文化文明引领的思想自律等方面。鉴于此,大学改革的行动自觉就是要通过建立健全大学的自律运行机制,包括权力运行机制、责任约束机制、民主管理机制、自我评价机制等[39],以确保大学在自由的限度内有效运行。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大学改革应当是“道”与“器”的有机统一。大学改革,如果只有“形而上”之超然而无“形而下”之致用,则将使大学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如果只有“形而下”之行动而无“形而上”之情怀,又将使大学落入俗套和平庸。因此,大学改革既要引领大学超凡脱俗、仰望蓝天,又要引领大学经世致用、俯瞰大地,它是形而上之“意”与形而下之“行”的有机统一,是改革精神与行动的有机统一。
“形而上”是大学改革的精神境界,引领大学发生思想、观念和精神层面的自我革新,促进大学仰望星空、达到更高境界的精神追求。形而上的大学改革是坚守“大学之道”的改革,是引领大学守持理性、捍卫尊严的改革,它能使大学超脱世俗、超脱功利、远离浮躁,做到宁静而致远、淡泊以明志,不从俗、不趋利,始终坚守本真,忠于职守,严谨治学治教,潜心教书育人。唯有“形而上”的改革才能使大学真正成为人类文明的精神高地和社会良知的守护者,从而引领人类文明进步。“形而下”是大学改革的务实态度,是引领大学经世致用、关注社会现实、关注国计民生的改革实践观。现代大学已经不是远离现实的“象牙塔”,而是促进社会发展的“推进器”。自中世纪大学诞生以来,大学就与社会的发展紧密相连,关乎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运。世界高等教育改革发展史就是一部大学与时代共进步、与国家共命运、与民族共未来的历史,哪里有大学的崛起,哪里就有世界强国的诞生,这正是“形而下”大学改革实践观的生动写照与现实转换。
综上所述,大学改革的理性使大学在不断变迁的时代境遇中捍卫大学之道而不迷失自我;大学改革的悟性使大学在外部环境的急剧变化中顺应时代之变而与时俱进;大学改革的秉性使大学在纷繁复杂的矛盾运动中找到有效平衡而实现稳健发展。理性、悟性和秉性分别赋予现代大学改革“应然”“必然”和“本然”的实践智慧,诠释了走向卓越的现代大学改革发展进程中生命流动的独特韵律。从这些韵律中获得大学改革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对于促进“双一流”建设、提升大学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助推高等教育强国的实现,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