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雄英
(四川省达州市达川区文化馆)
随着摄影技术的问世,影像一词得到广泛的使用,它是摄影技术发展的产物,并随着摄影技术和各种新型影像技术的飞速发展,影像的定义和内涵也得到了扩展和延伸。在当代艺术语境中,提及影像,人们往往会狭隘地理解为“视频艺术”或“录影艺术”,而本文所涉及的影像则是指拍摄对象通过摄像镜头留在胶片上的光学图像,它既包括静态的摄影图像也包括动态的扫描影像和数字影像。在当今各种摄影技术高度发达、影像资源获取非常便捷的时代,在绘画中对影像资源的大量运用和再创造,反映在作品中势必呈现出一些影像元素,因此,这种在绘画中以影像化呈现方式为主的表现方法,以及在绘画作品中所呈现的影像元素等现象人们都将其统称为绘画中的“影像呈现”,它既是一种现象也是一种方法。
中国当代绘画的影像化表现源于西方照相写实绘画和以里希特为首的影像绘画在技法、语言和观念表达上的影响,它改变了中国绘画自学习苏派以来的传统写实造型模式,打破了对体积、空间、色彩、笔触等造型因素的强调,使艺术家更加自由主动地追求语言上的个性化表现和思想观念上的创新。
西方照相写实绘画对中国绘画在技法表现上所产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早在20世纪80年代的乡土绘画中就有所显露,罗中立创作的油画作品《父亲》就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例子,画家采用照相写实技法描绘了一个新时代普通的老农形象,作品运用照片进行艺术创作,运用特写式的构图,表现了丰富逼真的细节,人物的头巾、脸部的皱纹,甚至是淋漓的汗水都画得极其精细生动。在当代绘画领域,采用照相写实绘画技法进行艺术创作的艺术家很多,其中以冷军和石冲为代表,他们的绘画风格和创作方式基本一致,都是在介入艺术观念的前提下,对场景照片所作的极端写实制作,都是运用超写实技法进行表现,画面精细到极致。
以里希特为首的西方影像派绘画对中国当代绘画的影响绝不亚于照相写实绘画,它开创了中国当代绘画“模糊性”和“平涂”表现技法的先河。里希特的绘画则是对照片的再创造,他以照片为基础,但是不完全重现照片。与照相写实绘画对细节的精细到极致的表现不同,里希特的绘画忽略照片细节、并置不同的创作手法、对画面进行摩擦处理的方式,使他的绘画作品迥然不同于照相写实绘画。在绘画技法上,他采用平扫的用笔方式来实现色彩和形体的衔接,放弃在画面中明显笔触的表现。这种“模糊性”和“平涂”的表现手法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当代艺术家的表现技法和创作思维方式,促使中国影像派绘画得以产生,模糊的视觉效果成为他们作品中的一个共同特点。大量失焦的照片和秘密图像,许多通过摄像头、监视器所拍摄到的画面,各种废弃褪色的生活照片都成为他们描绘的对象。
中国当代绘画发展经历了一个复杂而曲折的过程,在经历20世纪70年代美术的艺术断层之后,乡土绘画、伤痕绘画、理性绘画使中国绘画在语言形式和题材内容等方面都得到新的突破和转变。艺术家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以复杂多样的呈现方式实现对影像资源的利用和转换,通过这些方式来改变观众在传统绘画中所形成的习惯性的视觉经验和观察方式,从新的绘画样式中获得全新的体验和感受。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丰富的视觉传媒及流行图像充斥在整个社会和人们的生活,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时对照相机、网络和各种电脑图像处理软件的运用也更为普遍。然而,艺术家并非将所获得的图像直接不加处理地照搬到画布上,而是对这些图像进行个人化的再创造,如对人物进行变形夸张的处理,对图像进行拼贴、重复和叠加,运用照相机的超广角镜头和俯拍效果来处理画面构成等方式。张晓刚的作品就对照片中的人物形象进行了个性化的处理,通过对视觉形象的解构来对影像资源进行再创造,在他的《血缘:大家庭》系列作品中,运用了老照片进行艺术创作,成功地塑造了“单眼皮、瓜子脸”这一中国人的标准形象,将这一形象把全家福、同志照、情人照等老照片中的不同人物加以置换,并以这样一个相同的面孔为基本模式反复出现,反映出中国在特定年代政治和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审美意识对人个性的模糊,呈现出千人一面的中性模式,以此来触动我们对那个年代的集体记忆。
中国影像派绘画当属直接以影像效果进行绘画表达的最直观的例子,舒阳把20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不同地区的画家用绘画来表现影像这一艺术现象概括为中国影像派绘画,这一绘画表达方式直接受西方里希特的艺术表现手法和观念的影响,他们以照片为基础,却不是重现照片,采用了灰色调来重新解读照片,同时,忽略对照片细节的处理,并以摩擦涂抹等手法来制造画面的模糊效果,尽量避免笔触的表达,减少作品的物质属性,使画面表面光滑,形态上更接近于照片的视觉效果。在绘画中通过对这些影像元素的借用,采用色彩的单纯化表现、影像化光线的处理、特殊影像视觉效果的模仿等方式在绘画中进行尝试,使影像与绘画在语言表现上得到更好的融合。在主题的选择上,更注重思想观念的表达,摆脱了20世纪80年代宏大叙事的情结,卸去了历史使命以大胆而独特的视觉来审视当下的社会生活,许多通过摄像头所拍摄到的私密不清晰的图像,或是褪色发黄的老照片都在影像派艺术家那里大受青睐。
中国绘画发展到今天,出现了多种颇具影响力的艺术流派,从20世纪80年代的伤痕绘画、乡土绘画、理性绘画到90年代的政治波普、玩世现实主义以及艳俗艺术等,中国当代绘画在语言形式上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突破与创新。事实证明,在中国当代绘画艺术的创作中,对影像资源的二度创造已成为艺术表达的主要手段,艺术家根据自己的审美需求和创作意图通过各种手段和方式对影像元素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利用和转换。
在中国当代绘画中,艺术家早已开始了在色彩上的大胆尝试和探索。从当代绘画的诸多艺术流派和风格中可以发现,当代绘画在色彩的运用上往往具有单纯、平涂、变化较少的总体特点。在画面中以单纯化色彩的运用为主,或是在高灰色调中寻找微妙的色彩冷暖对比,或是直接以黑色或灰色控制整个画面而局部略施颜色等方式都成为众多艺术家在色彩上的表现形式。以“影像呈现”方式为主的中国当代绘画通过对影像化色彩语言的置换和借用,实现在绘画中对影像化语言更好地平衡和融合,促进新的色彩表现形式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极大地丰富了绘画语言的表现力度和空间。
将塑造个性化的人物形象作为艺术家独特表现形式在当代绘画创作方式中相当普遍,对人物形象的个性化处理是对影像资源进行转换和再创造的主要手段之一,艺术家将收集的摄影照片和图片进行加工整理,通过对其中某一固定形象进行变形夸张等艺术手法的处理,来获得个人化的艺术形象或符号,并以此来实现自己在形象上的暗喻与象征,传达出自己独特的艺术观念和想法。在当代绘画中,对人物形象的个性化的主观处理主要是通过变形的艺术手法的运用来实现的。所谓变形,一般是指改变人物形体或面部特征等局部形态的正常比例,改变人们对某一视觉形象所形成的固定思维定式,形成心理和视觉上的反差。当然,对这些视觉形象的解构和主观处理必须符合艺术家对自己生活状态的理解以及个人的审美趣味,而不是无目标地随意凭空臆造。更好地传达出自己的审美理想与个人观念,才是艺术家对视觉形象进行改造的目的和意图的根本之所在。这一方式是绘画区别于影像的重要标志,它是绘画受影像冲击之后在造型语言上的突破和创新,在表达方式上的延伸和扩展,实现对影像的升华和超越。
当代绘画在利用和转换影像元素的过程中,模糊性的表现方式成为艺术家进行语言创新的重要方法和手段。这种模糊性是对影像效果的模仿和借鉴,在摄影中,如果对被摄对象对焦不准时,物体就不能形成清晰的图像,产生一种模糊的视觉效果。模糊性表现技法所显示的不确定性和虚无感、朦胧感为绘画在语言上提供了多重解读,模糊的视觉效果往往给人以私密瞬息的联想,或者是短暂虚幻的感觉。这种表现语言给人带来的心理上的不确定性,正好满足了以绘画的方式表现影像题材和内容的需要。模糊性表现技法使中国当代绘画实现了对传统造型和写实技法的消解和转变,使艺术家在语言上获得更广阔的表现空间。饱满而厚重的笔触、明亮的色彩、黑白灰关系的层次感等一些传统造型的因素不再是当代艺术家在技法语言上所追求的终极目标,艺术家在模糊性表现技法中寻找到更加个性的新的语言形式和表现方式。
在当代绘画中,对影像元素的借鉴不仅体现在色彩、处理手法上,对影像中光效的模仿和借鉴也是非常明显而重要的一个方面。对影像光线处理方式的借用是通过绘画语言表现影像视觉效果的重要手段之一,它不仅有利于其他影像元素在绘画中的运用,也有助于影像内容和题材的表现。在以“影像呈现”方式为主的当代绘画中,多借用影像中聚光、逆光或侧光等光线效果来处理画面,人们经常可以在影像绘画作品中见到对聚光处理方式的运用,画面中的物体犹如在聚光灯下拍摄所产生的效果,明暗界限分明、对比强烈、中间色调极少,整个画面由受光主体形成画面的亮色调,背景则处于暗调之中,形成主体与背景在景调上的差别,艺术家对这一用光方式的青睐不仅仅是因为它所形成的特殊视觉效果,更重要的在于它能辅助艺术家情感的宣泄和艺术作品在视觉上的隐喻,使作品在内涵和韵味上得到升华和提高。
在当代绘画中,对影像的运用和转换在改变绘画语言表达和呈现方式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和改变了绘画叙事性表达的内容和方式,当代绘画对影像的运用使绘画远离了传统文学性的叙事模式,迎来了图像“叙事”的回归,通过图像本身去表达思想和观念,完成叙事的目的。在绘画中,艺术家根据自己的创作意图和观念表达的需要对图像进行筛选、组织来完成主题的讲述和呈现,并以这种方式赋予图像新的意义和内涵,图像叙事成为艺术家的主要表达方式和思维模式。
由于图像具有直观形象的特点,对于建构历史记忆具有重要的作用。绘画通过对图像的筛选、裁剪、组织来定格某个历史瞬间,以此来建构人们对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整体印象,并在此基础上加以想象和联想来复原远去时代的历史图像,从而唤起人们的集体感受和个人情感。在当代绘画中,将图像与记忆并置的方式成为常用的图像叙事表达方式之一。通过对人们集体记忆的描绘,反思中国在不同时期的历史经验和情感体验。
中国当代绘画在告别宏大叙事和语言的单纯化追求之后,开始关注个人体验和自我意识在作品中的表达。艺术家在进行创作时更加注重自我感受和体验的表达,在作品中对这种自我意识的描绘,不仅体现了艺术家的立场和态度,同时,反映出社会、文化、环境等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影响和改变。
在当代绘画中,艺术家在进行艺术表达时已不再是个人情感的简单宣泄,在描绘对象的过程中也摆脱了传统绘画中对个体特写式逼真再现的情结,通过对“某一类人”精神状态和特质的反映来探讨更深层的社会文化现实等问题成为艺术表现的最终目的。当代艺术家以敏锐而独特的视角,对新时代所产生变化作出了反应,通过对社会中“某一类人”精神状态共性的分析以及对他们当下处境的揭示来表达艺术家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已成为当代绘画叙事表达中的重要内容和方式之一。
中国当代绘画在影像的介入并与之相互交融和渗透之后,在语言形式、观念表达和叙事方式等方面都实现了极大的丰富和拓展,形成了与传统架上绘画完全不同的表现方式,颠覆了传统绘画的审美标准和表现模式,改变人们对绘画长期以来形成的观看方式和视觉习惯,使绘画在边界和范围上得到了扩展和延伸,具有更强的互动性、包容性和多义性,契合了在科技迅猛发展的今天大众的文化视觉经验和审美体验所发生的改变,为绘画在众多非架上艺术形式的冲击和挑战下,开辟了新的发展空间和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