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前动物有预兆,群测群防很重要。
牛羊骡马不进厩,猪不吃食狗乱咬。
鸭不下水岸上闹,鸡飞上树高声叫。
冰天雪地蛇出洞,大鼠叼着小鼠跑。
兔子竖耳蹦又撞,鱼跃水面惶惶跳。
蜜蜂群迁闹哄哄,鸽子惊飞不回巢。
家家户户都观察,发现异常快报告。
很多中国人关于地震的概念,是源于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唐山地震之后,举国上下人心惶惶,神州大地谣言流行,上面那首关于地震的预兆也因此不胫而走。记得当年我正上初中,老师布置给俺们学生的一个重要政治任务,就是随时注意观察家中的鸡狗鹅鸭以及圈中的肥猪,一旦发现鸡飞、狗跳、母猪乱叫的异常现象,就赶紧报告老师。
四川地震之前,在离震中不远的绵竹县,就出现了蟾蜍成群迁徙的异常现象。据说,当时当地就有人嘀咕,视为不祥之兆。两天之后的12日,山崩地裂的大地震就爆发了。
地震发生不久,就有人想起了这次蟾蜍迁徙事件,并认为如此明显的预兆,地震预报部门居然失察,显属严重失职,于是乎“养科学家不如养蟾蜍”之类的激愤之辞也在网络上流行开了。
实在说来,在预感自然灾变这方面,不仅科学家,甚至整个自我标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都不如某些动物。我们不仅不如蟾蜍,甚至不如小小的蚂蚁,人家蚂蚁一不需要天天看CCTV的天气预报,二不需要在屋门口挂咸鱼干,就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该把家从地下室搬到山上的别墅,以避洪水淹没之灾。
但是,知道动物的异常反应可能预示着自然灾变的发生是一个问题,而准确断定某种异常现象究竟预示了何种自然灾害、究竟会在何地何时发生、从而作出准确无误的预警则是另一个问题。
这是因为,导致同一种预兆可能会有多种原因,比如说,蚂蚁搬家,可能确实是要下雨了,但也可能是蚂蚁窝旁边的自来水管爆裂了,甚至可能是某个小屁孩对着蚁巢撒了一泡尿。
同理,绵竹的蟾蜍搬家,可能是地震的预兆,但也可能是由于当地食物源的变化,或者是由于人为因素对自然生态的干扰等等。影响蟾蜍搬迁的因素可能有N个,而地震只是N个之一(即使是事后证明它是唯一)。
实际上,蟾蜍成群迁徙这种现象并不罕见,网上就有很多此类报道,但那些案例中,随后并没有地震或者别的灾变发生,这足以证明,蟾蜍(以及别的动物)的群体迁徙和地震之间并无必然的相关性。没有哪个受过科学训练的专业人士和审慎的政府决策机构会因为看到蟾蜍搬家就贸然发出地震预警,因为发现了蟾蜍过街就要求地震局作出地震预报,跟因为一个人打了个喷嚏就要求气象局作出降温预报一样荒唐。
倒是算命打卦、故弄玄虚的巫师神棍,或者是脑子一根筋的疯子,在这种时候,反而会仅凭胡说八道而一语道破天机。所以很多民族都相信疯子能够预知未来。但是,巫师或疯子关于大难临头的预言从来也不会准确告诉你,即将来临的大难究竟是何种灾难,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而一般来说,人生在世,迟早会有大难临头的时候,因此,巫师的预言一般不会落空,所以巫师是“常有理”,而科学却总是能够被证伪,常常会犯错误。
其实,一种现象之所以被当成预兆,并不是因为这种现象本身,而是因为随后发生了某种自然灾变,至于这种所谓预兆,跟随后的灾变之间究竟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反倒是无关紧要的,而大多时候,可能仅仅是巧合。而且,对于满脑门怪力乱神的人来说,即使在灾难前,原本没有异常现象,他也会找出一种现象充当预兆。在此意义上,可以说,所有所谓预兆现象,其实都是“事后诸葛亮”,等它成为预兆,它该预兆的灾难早就发生了。因此,预兆,实质上并非是一个自然科学问题,而主要是一个心理学、解释学乃至社会学、政治学问题。也就是说,一种现象之所以成为预兆,并不在于这种现象跟某种随后发生的自然灾变之间存在或者不存在因果关联,而是在于大难临头之际,心理和行动陷入双重迷乱和恐慌的人们,需要为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找一个解释,给倒霉的自己的找一个倒霉的理由,也为自己脆弱的理智找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
所以,所谓“预兆”,其实都是后知后觉,几乎不可能真的让人变得先知先觉,从而让人预见并因此避免即将到来的灾难。所谓“预兆”的说法,最多只是体现了人类追求先知先觉的美好理想而已。据我所知,在可信的记载中,还没有哪个国家因为诸如蟾蜍迁徙之类的异常现象而成功地预报了地震的先例。其实,作为本文楔子的那首《地震预兆歌》,也只是唐山大地震之后,国人因为恐惧而作出的一种民俗性、儿戏般的反应,其对于地震预报的无效性,这次四川大地震就是明证。那首歌谣说到了牛羊骡马,说到了老鼠、兔子、蜜蜂和鱼,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老天却偏偏派出歌中没有提到的蟾蜍。
就说四川地震前的蟾蜍搬家事件,尽管在地震发生之前,就有人注意过,并且有媒体做了报道,当地也有人在暗自嘀咕,惴惴不安,但是,在地震之前,请问又有哪位先知先觉者想到过或者提到过地震呢?
只是在地震发生之后,人们才又重新想起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蟾蜍,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成群结队、招摇过市的蟾蜍是上天(大自然)派来向人间示警的,而这群天降大任的蟾蜍,也就成了某些网络愤青甚至舆论人物借以讨伐专业机构和政府部门不作为乃至玩忽职守的“罪证”。
在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乏诸如此类藉自然灾异批评甚至颠覆统治者的学说和实践,阴阳家的天人感应说和历代史书中连篇累牍的《五行志》就是此类学说和实践的产物,而在巫术盛行、民治未开的古代社会,这种学说和实践确实常常是行之有效的,一个胡作非为的昏君确实可能因为一次日食而改邪归正,一个野心家也确实可能因为一次地震而篡权作乱。诸如蟾蜍成群迁徙之类的自然异常现象在历代《五行志》中不胜枚举,而诸如此类的灾变迷信,在神道设教的古代社会,尽管有愚弄百姓之罪,但也常常收到惩恶扬善之功,功与?过与?真不可一概而论。但是,在民智日开、自然祛魅的现时代,此类非常可怪的言论,必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为大灾之际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妖言惑众开道铺路之外,唯一的长远效果就是把民智重新拉回到乌烟瘴气的巫术时代,继续让无知成为无知的通行证,而理性成为理性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