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草明道路”

2022-03-14 00:48张丽军
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 2022年1期

张丽军

摘要:相较于百年中国乡土文学,我们尤其需要对百年中国工业文学进行深入探究、总结,寻找道路方向、精神资源和创作经验。“延安火种钢铁魂”,草明不仅仅是大规模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书写者、开拓者,还创造了当代中国工业文学高地,有着属于作家个人特色和精神印记的“草明道路”“草明经验”“草明现象”。论文跟踪草明的生命成长史、文学创作史,阐释分析“草明现象”,呈现论述中国当代工业文学“草明道路”的独特内涵、价值与意义,为21世纪中国工业文学发展提供来自历史的珍贵的审美镜像、精神资源和道路方向。

关键词:草明;当代工业文学;草明道路;草明经验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当代文学以一种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审美方式,涌现出一批优秀作家和优秀作品,比较集中呈现出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精神面貌以及社会主义新人的独特精神气质,时至今日依然散发着迷人魅力和动人光彩。而在21新世纪的今天,赵树理的《三里湾》、柳青《创业史》、梁斌《红旗谱》等作品依然是当代作家创作的典范和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热点所在。尤其是柳青的《创业史》及其在陕西西安郊区皇甫村十四年定居生活的创作史,被众多作家和批评家所关注、思考,从中寻找当代文学创作的精神启示。“柳青道路”“柳青经验”“柳青精神”“柳青模式”“柳青方向”,就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学者对柳青创作道路及其经验的不同命名。而事实上,柳青的创作道路、方向、理念和经验,已经凝聚为一种极为可贵的“柳青传统”“柳青范式”,构成当代陕西作家从柳青到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等文学创作传统,乃至是当代中国乡土文学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

柳青道路及其开创的乡土文学现实主义传统,无疑是有其内在逻辑合理性、独特价值理念和深刻的现实精神启示的。[1]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代中国文学研究界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当代中国工业文学传统、工业文学经典、工业文学优秀作家、工业文学创作道路的思考、总结、提炼,是不充分、不完备、不深入的。显然,这种研究状况是与十七年时期东北重工业基地的建成、新中国从一穷二白的农业国成为重要工业国的发展成就,尤其是与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工业大国不适应的,与“当代中国故事”书写、“大国工匠”塑造、当代中国社会主义工人新形象建构是不适应的。

因此,回顾与总结当代中国文学七十多年的文学发展史,我们在思考乡土文学现实主义传统的同时,也应该从创作历史、创作经验、创作道路来思考、总结和提炼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比较于百年中国乡土文学创作的丰富历史、深厚资源,中国工业文学创作存在历史较短、作家数量较少、作品相对不足的问题。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尤其需要对百年来中国工业文学,尤其是当代中国工业文学进行深入探究、总结,寻找道路方向、精神资源和创作经验。而事实上,当代中国工业文学发展史中,有一位作家特别突出,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开始写作工业文学作品,到20世纪50年代后,创作出了堪称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精品名作的作品,受到郭沫若、茅盾等文學大师的充分肯定。这位工业文学作家就是草明。然而遗憾的是,当代文学研究界对草明这位优秀工业文学作家的关注、思考和研究是很不够的。有的研究者把草明视为“工业题材小说的肇始者”“工业题材写作的奠基人和开拓者”,提出“草明现象”“草明精神”等观点。[2]这固然有一定的道理,在一定意义上,呈现出草明对于中国工业文学的独特开拓性价值。遗憾的是,目前的草明研究而没有从更高的、更深广的、整体的视角,来思考和认识草明之于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创作道路、创作经验、创作精神、创作传统的价值和意义。正如有研究者所认识到的,“这些年来, 我们的不少作家与劳动人民的生活离得太远了,与工农兵离得太远了,写他们写得太少了,尤其描写工人的东西,简直是凤毛麟角。也就是说,当年的‘草明现象, 将成为历史的陈迹了。这种局面怎能够让它继续下去呢? ……谁来追踪草明 ? 我相信是会有更多的草明跟上来的!”[3]所以,本文拟从中国当代工业文学创作道路、创作经验、创作模式等角度,“跟踪草明”的文学创作历史,阐释分析和论述“草明现象”,呈现中国当代工业文学“草明道路”的独特内涵、价值与意义,推21世纪中国工业文学发展提供来自历史的珍贵的审美镜像、精神资源和道路方向。

一、20世纪初广东工业文化对“草明道路”的孕育

“桂花溪款款地流过整个桂洲、东村,然后奔向容奇镇,汇合到珠江去进入大海。”[4]1913年6月,草明出生于广东省顺德容奇镇的桂洲东村。得风气之先的广东,不仅仅在大城市有着现代性标志的大工厂、大企业,就是在僻远的乡村,也有着大大小小的乡村企业,有着沈从文笔下所呈现的洋油、洋火轮、洋布,更有着那时内地没有的洋汽车、洋装、洋文教育。现代性已经在广东从都市到了乡村,从知识分子到了乡民那里,这就是草明童年时期所处的生机勃勃的具有现代性品格的广东乡村。草明所在的桂洲因为物产丰富、商业发达,村民们做着桑、蚕、生丝的生产和买卖。身边在丝厂从事工业生产的女工们的生活引起了童年时期草明极大的兴趣和关注。

“太阳刚露着脑顶、和傍晚落下去的时候,‘忠信恒缫丝厂那一天两次的汽笛催命似 地呜呜地鸣叫。我们早起的孩子喜欢爬在汶澜桥的栏杆上欢送和迎接这些上、下班的女工队 伍。清早,她们正昂首挺胸地急急忙忙奔向工厂,那些木屐打击在白麻石小道上的声音形成 一支动听的歌曲,仿佛要抹去她们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睡意似的。等到我们吃罢晚饭,到 桥畔迎接放工的人儿的时候,红艳艳的彩霞把芭蕉叶映得通红。这深红浓绿构成绝妙的美景,给我们乡下增添了丰采。遗憾的是,那支终日被热水蒸薰得脸孔苍白、疲惫不堪的女工队伍,使我们高兴的心情瞬间便变得木然;她们那些木屐打击白石的声音,也不如早上有劲,而是拖沓无力的了。”[5]童年的草明不仅看到了工厂女工们上下班的场景,而且还能从这些女工的神色、声音、气息和脚步声中感知到她们内心深处的叹息和抗争。“有时,我们白天也钻进‘忠信恒丝厂去玩。我们被那神奇的蒸汽机吸引住了。那黄铜的闪亮的家伙不知疲倦地均匀地来回窜动。巨大的锅炉喷吐着火焰,发出震耳的呼喊。那位锅炉师傅浑身大汗,像个制服猛兽的勇士似地一铲煤一铲煤地往巨兽的大嘴里送。我满心崇拜地看得出神。车间里女工们的歌唱,抒发着她们胸中的忧郁,唱出她们对命运的不公的怨恨。这种雄壮与孱弱的声音混成一体,使人迷醉。可惜我那时浑浑噩噩的幼稚的心灵,还不理解其中的复杂的、危机隐伏的人生所包含的意义。”[6]广东省顺德乡村缫丝厂,不仅让童年的草明看到了中国早期工业大机器的工作场景,而且还亲眼目睹了缫丝厂女工们在工厂的具体工作以及她们身上散发的独特生命气息。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具有现代性气质、特征和内涵的桂洲东村缫丝厂给予了幼小的草明以一种极为难得而又无比深刻的、永远难忘的关于工业文化的童年生命体验,为草明日后的工业文学创作孕育下了文学的种子。

事实上,桂洲东村缫丝厂作为一个现代性工厂,不仅有着物质性的工业文化景观和内涵,而且因为它的存在而培育了一批最早的女性产业工人。而这些女性产业工人在付出艰辛的劳动、忍受恶劣的工作条件和资本家的盘剥之下,孕育出了一种坚韧、顽强、抗争、不屈的生命品格。“倔强好强的顺德妇女有许多特点,由于经济独立,不愿意倚靠丈夫,便形成‘不落家的独特的习惯。所谓‘不落家,即象征性地出嫁,三朝回门后,便不再去婆家,直至死前才去婆家。她们有了‘忠信恒这个能容五百人的大厂,可以倚靠终生。她们多半结集几个姐妹,租一间屋子居住不仅养活了自己,还有钱支援父母。她们在娘家有很大的发言 权,假如她们叉起腰来大声说句话,兄、弟们也怕她们几分。我们乡中的大大小小的丝厂,实在是孕育了妇女的独立精神,而她们的豪迈的性格也得以尽情发挥。”[7]广东顺德女工的“不落家”的习俗及其独立性格,深深影响了草明母亲和草明的一生。坚强独立的草明母亲尽管家里贫困,但依然让草明读书学习,走一条读书求新知的道路。而草明也在性格深处有着这种独立、坚强、不畏艰难的顺德女工精神品格。事实上,正是这种独立坚强的品格,让草明走出顺德的小天地,走向革命的大天地,而且在一次次的生活变革中,不屈服、不妥协,勇敢闯出新天地、新境界。

二、从广州到上海、延安:左联战士的革命文艺道路

1927年,草明来到广州,考上了广东省立女子高中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四年级。在广州期间,草明不仅系统接受了教育,而且接触了大量新文学作品:“《一只马蜂》《冲积期的化石》《茵梦湖》《简爱 》《穷人》都能引起我的興趣和思索。……往后,鲁迅、茅盾、高尔基、巴尔扎克、柴霍夫、莎士比亚、司汤达等的作品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矛盾,它们悄悄地把我的思想理出了一条纹路,觉得人生并不是一首安逸的、甜甜的牧歌,而是充满了苦涩滋味的深沉的呐喊。”[8]鲁迅《伤逝》等作品开启了草明对女性人生出路的思考,也让草明对新文学的内容、语言形式和叙述方式有了具体的认知,为草明对人生、社会和文学的思考提供了重要精神资源。

在爱国思潮和左翼作家欧阳山的引领下,草明走上了革命文艺的新道路。热爱文学、创作文学的草明在班主任老师的介绍下,开始为刚刚创办的、给劳工大众看的《广州文艺》写稿,并因此结识了主编罗西先生(即左联作家欧阳山)。欧阳山指出草明书写缫丝厂女工的文学作品,就是“普罗文学”。这正是《广州文艺》所需要的适合劳苦大众的、“无产阶级文学”。在欧阳山指引下,草明不仅大量书写缫丝厂女工的生活与斗争,而且积极参加《广州文艺》报纸的写稿、编辑、校对、发行工作,到小报摊、贫民窟卖报,成为一名积极、勇敢、勤奋的革命工作者,是广州“普罗文学同盟”五人组中的一员。正是在这个时期,草明为掩护自己,开始“草明”笔名的使用。《不听妈妈话的女孩子》是1932年10月发表于《广州文艺》的短篇小说,也是《草明文集》第一卷收录的第一篇小说。这篇小说通过一个孩子的眼光,以第三人称的旁观者视野,来讲述一个缫丝厂女工阿凤反抗压迫从乡下来逃到广州,又回到家乡领导工农革命的女革命者故事。[9]从一开始,工业、革命、女工,就成为草明文学创作的关键词。广东家乡的工业文化是草明工业文学创作的精神起点和思想底色。

“因为我写的小说都是写女工受苦、反抗以至罢工,发表时绝不能用我在学校的名字,也不好用英文字母代替,所以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草明,—实际是将萌字拆开,宣告我已萌发了共产主义思想了,而且草是最先迎接太阳光的,另一个意思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是象征燎原似的革命的意思。”[10]1932年4月,“普罗文学同盟”被“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批准为“左联”广东分盟。草明正式成为一名左翼作家。“晴朗的蓝天以她的光和温暖覆盖着大地,轻轻护卫着这批革命文艺的嫩芽。”[11]

此时,草明的中篇小说《缫丝女失身记》和欧阳山的中篇《单眼虎 》出版了,文学创作取得了新的重大进展。而此时,因为相同的革命志向和彼此的热恋,草明和欧阳山已经成为彼此知心的革命爱人。但危险也一步步逼近。欧阳山和草明被告知,进了公安局通缉的黑名单,必须离开。草明和欧阳山乘船离开了广州,来到了上海,从此开始了一名左联革命文艺战士的生命新旅程。而更严苛的斗争将考验着这名女文艺战士。

1935年2月,草明在上海被捕。在经受严峻考验中,草明始终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情况,保护了左联党组织。被保释后,草明有着严重的精神创伤。在欧阳山的精心照料下,草明逐渐恢复了革命精神和文艺斗志。与欧阳山并肩战斗,一起合作创办《现实文学》杂志,机智、勇敢发表别的左倾刊物都不敢发表的鲁迅文章《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答托洛斯基派的信》,获得较大革命文学影响。“通过这次革命斗争的锻炼,我懂得了革命者要在党的领导,和先驱导师的率领下团结一致、不怕牺牲和挫折,发挥了众人的智慧,才能取得斗争的胜利!”[12]草明、欧阳山与鲁迅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得到鲁迅先生诸多关爱。1936年鲁迅逝世,有孕在身的草明参加了鲁迅治丧工作。艰难而又可贵的是,随着孩子的出生,草明一边带孩子,一边坚持创作,出版《女人的故事》短篇小说集,发表中篇小说《绝地》等文学作品。

在这些作品中,工人生活始终是草明创作的主题,具有鲜明的工业文学特色。中篇小说《绝地》是草明在上海期间创作的具有较大影响的代表性作品。《绝地》以珠江畔的华兴制胶厂工人生活为叙述的大背景,把为工人提供早餐的粥棚女主人真嫂和儿子细牛作为叙述主线,呈现她们被羞辱、被损害的生活,以及她们面对生活压迫的强悍、坚韧的生命力,揭示真嫂在冯海、陈永年等工人帮助下寻找新活路的生命探索。“它到底鼓起勇气来了,又尖又长地叫了一声,挺着胸膛向前迈进。它飞快地驶着,迎风在平阔的水面上迅速地划裂出一道汹涌不定的波痕。它象在企图用最大的努力来完成旅客们所给予它的使命。北风不住地吼叫着,太阳却慢慢地升起来了。”[13]这不仅是小说中的真嫂和儿子的“绝处逢生”,也是作家草明绝处逢生的文学写照。

1941年草明和欧阳山来到延安,任中共中央文艺研究院文艺研究室特别研究员。1942年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为搜集材料,毛泽东主席接见草明和欧阳山,交流文艺观点。在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亲耳聆听毛泽东、朱德、陈云等领导的讲话后,草明思想深处受到强大的震撼,自觉开始了新的思想改造和更为严格的自我要求。“毛主席十分强调文艺家到群众中去,他认为中国革命文艺家,有出息的文艺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最广阔丰富的源泉中去。他殷切地循循善诱地引导我们到正确的广阔的文艺道路上来。我心里亮堂了、折服了。就看今后自己能否通过实践去加深理解,以使作品更臻完善吧。”[14]在延安,草明加入了党组织,正式成为一位具有自觉革命意识和思想的共产党员文艺战士。“总之,我在《讲话》与整风后,随着到农民中去,到红色战士中去这一联串实践,是我创作生涯中的一个转折点。思想上的转折点、生活上的转折点都十分珍贵,影响我后半生的写作与 处理生活都大有好处。”[15]正是因为在《讲话》引领和与战士、农民的交往中,草明真正从自我小世界中走出来,开拓出了一条知识分子与工农结合、与现实火热生活结合的宽阔的文学之路。而这对于刚刚经历婚姻裂变的草明来说,无疑是极为重要的。走进大地深处的工农生活世界中去不仅是一个疗治情感创伤的良药,更是一个作家从自发到自觉的质变所必然经历的过程。随着1945年抗日战胜的胜利和东北的解放,一个无比广阔的新生活、新天地,开启了。

如果说草明以前是凭借广东顺德桂乡的童年经验进行工业生活书写、工业主题的创作,是一种自发式、经验式、旁观式的工业写作;而今后到东北解放区,草明就渐渐从自发跨越到自觉式、观念式、沉浸式的深层次的工业文学创作了。

三、從炼钢到“炼人”:钢铁工业铸造的“钢铁作家”

东北刚刚解放,草明主动要求到新解放区去。当时东北局号召解放区来的干部,通通到农村去参加土改。草明此时也积极申请投身其中。1946年,东北局组织部长林枫与草明的一番谈话,彻底扭转了草明最初的想法。“今后的形势变了,是城市领导农村!我们的作家也应该熟悉城市、熟悉工人阶级。现在这方面还没有作家去哩!你到工厂去吧,到工人阶级中写他们吧。”[16]正如草明写文章的题目一样,这真是“英明的预见”!在这个格局、形势、任务大转变时代,草明幸运的是得到了党组织的指引,在冥冥之中,既是偶然又是必然,与自己已有的童年阅历、经验、已有工业文学创作实践和新形势、新生代、新任务、新工人文学、新工人形象书写,做了一个新的有机结合,从而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最能发挥特长、为即将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所最需要的工作岗位与文学路径。

在林枫的战略性思想启发下,草明来到了东北解放区的多个工厂企业:“我第一次在宣化的龙烟铁矿公司,第二次即在东北邮政职工总会;第三次是中国有名的镜泊湖水力发电厂;第四次便是沈阳皇姑屯铁路厂”[17]。前两次的工业企业生活,为草明到镜泊湖水力发电厂,学习如何和工人打交道、如何与工人打成一片,提供了坚实的经验,极大鼓舞了草明的信心。“几次到公营企业部门,工人群众给我许多启示,我从他们身上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工人阶级的坚决、勇敢、集体主义精神等,过去虽然理论上都知道,但是‘为什么?‘具体表现的是什么?那是我到工厂后,从工人阶级本身所表现的品质和力量,从生产的过程,生产关系的变化等等才逐渐体会出来的。”[18]草明不仅从日常的具体的生产中了解到工人的品质、性格,了解到生产的具体环节和过程,而影响和感触最大的是对工人阶级情感、心理,乃至是心灵的理解。“为什么我不去找工人,让工人来找我?那是由于我不熟悉工人的习惯,没办法接近他们。依照知识分子的习惯,人与人之间的认识,必须有人介绍,握过手,以后感情由浅入深地做起朋友来。讲话呢,斯斯文文,转弯抹角,这才叫修养。然而工人不需要这些。你不认识他,你尽管上前和他说话吧,话说得越坦率越好,最好一句话就打到他心窝里去。说话切不要转弯抹角,否则他们觉得你不诚恳,他就做起防御来。”[19]草明就这样走进了工人群体里去,和他们打成一片。而在这过程中,草明更深刻发现,并深深被工人解放的巨大喜悦和对社会主义生产的极大热情所感染、鼓舞和深刻影响。“呵,我一生都不能忘记,工人们被战争的不断胜利鼓舞得欢欣狂喜,并把他们的狂喜发挥在生产上的情景。我,又被工人那种昂扬的情绪,英雄的气概鼓舞得不知疲倦!”[20]在工人的这个大群体中,在这个社会主义集体的大熔炉中,草明被深深地融化了,“我越过越爱在工人群众中的生活和工作,工人阶级的优良品质和伟大的气魄不断洗涤着我思想中的尘垢”。[21]

正是在给工人补习文化,与工人一同生活和斗争中,接触到很多鲜活、可爱的工人,为其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草明的小说《原动力》《火车头》就是在这种语境中写出来的。《原动力》中的爱护工厂机器的老孙头形象和《火车头》里面的那个“一提到社会主义,我就连觉不想睡,恨不得把吃奶的劲儿也搭上”[22]的李老大,都显现出一种深沉、厚重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激情和热情,塑造出了这个时代中国工人阶级的国家主人与建设者的英雄形象。

“我们的收获,是与我们和工人结合的深度成正比的。”[23]为了进一步书写和展现新一代工人阶级英雄形象及其火热的社会主义工人生活,全景观呈现当代中国社会主义工业建设场景,草明决定进一步深入工厂生活,从工厂内部来书写、塑造和呈现这个新的社会主义工业新景观。从1954开始,草明到鞍钢炼钢厂任厂党委副书记,直到1964年,在鞍钢生活了10年。

“我到鞍钢后经过一个时期的参观,只能从外部了解个大概。我认为了解全面,一定要深入到内部去。于是我一次不漏地参加各种生产会议,特别是基层的班组会议和总公司的厂矿长会议。参加总公司的厂、矿长会议,可以了解到许多复杂的问题。这里比镜泊湖发电厂复杂多了,比皇姑屯铁路厂也复杂好几倍。原来鞍钢总公司属下有四十多个单位:有勘探队、大孤山矿、弓长岭矿。矿石挖出来后还得经过破碎厂破碎与冲洗筛选,然后才进入炼铁厂炼成铁水。铁水趁热输送给炼钢厂。炼钢厂加入各种配料,炼成各种规格的钢水,然后输送到初轧厂。初轧厂经过加热炉加温,铸成各种各样规格的钢锭,然后分送到各式各样的轧钢厂,轧出各种各样的钢材来才算完。”[24]哗哗的钢水出炉了。一个从广州走来,经过上海白色恐怖考验的、沐浴过延安文艺座谈会领袖精神光芒的左翼作家,在新中国的社会主义最先进钢厂沸腾钢水中,已经熔铸为革命的“钢铁作家”,锻造出了具有钢的品格和质地的“中国当代工业文学”。

四、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草明经验”“草明模式”

从1946年来到东北解放区算起,草明在东北生活了18年;从1954年在鞍钢炼钢厂落户到1964年离开,草明在鞍钢生活了10年。这18年,是草明人生中最坚实的18年。正是这18年,尤其是鞍钢的10年,草明创作出了一部中篇小说《原动力》和两部长篇小说《火车头》《乘风破浪》,铸就了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一个时期辉煌,吟唱出了新中国社会主义初期中国工人建设者形象之歌,具有独特、深刻、别致而尤为珍贵的意义和价值。

从百年中国新文学史而言,鲁迅是中国现代白话短篇小说的最早书写者,开创了现代乡土小说的启蒙叙述模式。而沈从文则在某种意义上,是现代乡土抒情小说的开创者,开启了乡土挽歌意义的创作模式。在鲁迅、茅盾、沈从文等人的引导下,百年中国乡土文学尤为繁盛。赵树理、孙犁分别领军的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接续了乡土文学的繁荣和鼎盛。新中国十七年时期,柳青、梁斌、冯德英、王汶石、刘澍德、郭澄清等人创造了十七年时期的乡土文学新高潮。而柳青更是因为《创业史》的巨大影响开创了当代乡土文学的柳青传统,对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关仁山等新时期乡土作家有着重要的影响。正因为一波波的乡土文学创作热潮,乡土文学占据了当代中国文学大半壁江山,成为文学的绝对主流。[25]对比鲜明的是,晚清以来,中国现代工业文学正如中国积贫积弱的现代工业一样,无比孱弱。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草明大规模的文学创作,才有了真正意义的、以工人形象为主角、以现实的工厂生活为叙述重心的当代中国工业长篇小说。可贵的是,草明不仅仅是大规模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书写者、开拓者,而更为重要的是,草明从一开始进行工业题材长篇小说的创作,就具有很强、很硬、很高的审美质地,创造了当代中国工业文学的高地,让中国工业文学一开始就具有了很高的文学品味和审美水准。“草明先生也通过自己的‘思考,为工业题材文学创作摸索出了很多宝贵的经验。”[26]从某种意义而言,草明扎根东北工业基地的所建构的“草明道路”,以其多部重要工业题材的中长短篇小说,创造了有着属于草明作家个人特色和独特个人精神印记的“草明经验”。

具体说来,“草明经验”体现为以下四个重要特征。一是“以柔克刚”的深度情感叙事。作为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工业发展较晚,很不成熟,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陌生的。草明尽管有一个童年家乡的工业接触和了解,但是对于东北这样的重工业企业依然是极为陌生的,是需要克服很大的困难,才能融入的。草明在明了国家对管理城市、工业的战略新需要后,就义无反顾投入了这场新的“战斗”。草明是以一个“文艺战士”的要求,以对党和社会主义国家事业的强烈热爱之情,投入这场新的“工业战役”的。以工会、宣传、文化教员等方式,草明接触一线工人、工人的家属、女性、领导和年龄较大的老工人,了解工厂、工人的历史和各种机器的性能、各种工艺流程的要诀。在完成了《原动力》后,草明开始了《火车头》这部工业长篇小说的创作。在《火车头》中,草明塑造了一位自己掏钱、一心想着实验制作电焊条,希望火车头跑快些的、而无意怠慢了恋人的英雄工人李学文形象。小说以此为故事的叙述中心,几次试验失败,遭遇来自各方面的阻挠,后在厂工会主席的支持下终于试验成功,推广使用,推进了建设进程。而在《乘风破浪》中,小说的叙述视野更加开阔,时间跨度从延安时期到十七年社会主义建设期时期,从焦煤厂、钢水厂、炼钢厂等多企业书写,工艺流程更加复杂多样。草明以社会主义增产高潮为叙述线索,各种矛盾其中浮现出来,而基层的社会主义工人的热情、创造和主人翁精神推进了改革,完成了在厂长宋紫峰看来不可能的任务。正如郭沫若所言,“写技术部门的文字,写者固然吃力,读者也一样吃力,但你写得恰到好处,以你的诗人的素质,女性的纤细委婉,把材料所具有的硬性中和了。”[27]

二是自然、人文与心灵的多重景观叙事。草明从早期文学创作开始,就具有较强的叙事、描写能力。在自然风景的描述中,倾注自己深沉的感情,具有较大的艺术抒情力量和文學感染力,打动读者的内心深处。“不论哪一个山头,远的近的,都被厚厚的白雪埋住了。……夏天呢,更不用提了,山上尽是苍绿的柞树,山杏,山里红,低矮的榛丛,鲜红的野百合花,娇艳的野玫瑰,紫色的大马莲花和各色各样的野花。鸟儿不知疲倦地在歌唱,老鹰在蔚蓝的高空里自由自在地飞翔,山坡下的发电机嘈杂的叫。玉带湖的北湖平明如镜,鱼儿的蹦跳却常常突破平静的湖面。”[28]若不是里面有一句“发电机嘈杂的叫”,这样的文字,读者都会认为这是有优美的乡土小说描写。而这些优美、抒情的自然风景的描写舒缓了小说叙述的节奏,更是让这种坚硬的机器、技术的描写有了更多的叙事景观。《乘风破浪》中的总经理陈家骏的妻子李玉洁从外地来到工业城,发现处处是新奇的景观。陈家骏向她描述工业城夜景:“现在,高大的建筑物已看不见了。但是,我们从电灯的疏密和高低,仍然可以看出来那一溜是炼钢厂,这半拉是炼铁厂,那边过去点是初轧厂,挨着的是中板厂、大型轧钢厂,这边是薄板厂、无缝钢管厂”。“那边忽然火光冲天,掩盖了灯海的一角。她忽然捉住了他的臂膊惊叫”。而我们的总经理却安详地摇头说,“那是炼焦厂出焦,几分钟就出一炉”。[29]这显然是一个对现代钢铁工业城了熟于心的人才能写出来的新中国社会主义钢城的工业景观。显然,这是迸发着力、热、光的“钢花之美”。与此同时,小说还有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构成了颇具深度的心灵的精神风景。自然风景、工业风景与心灵风景的交织,构建了草明瓜工业文学叙事的多重景深。

三是革命、婚恋的双线叙事结构。草明工业题材小说,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叙述框架的双重结构。一条架构是社会主义建设者无私、忘我参加建设工作的生命激情和钻研问题的技术热情,呈现出建设者的英雄形象;另一条建构就是因为这种建设的生命激情和技术热情,而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忽视、冷淡乃至导致了社会主义青年建设者恋情的多次“失之交臂”。而工作中的多方面困境带来建设者的迷茫、恍惚、紧张,又进一步加剧了青年建设者本该促成的美好恋情的延误。小说的工业技术发展、工业生产增加的难题与青年男女的交往—延误—再交往—再延误的困局彼此呼应,而当最后工业难题解决了,青年工人的恋情也就获得理解、谅解,乃至从对英雄的崇拜转化为爱情的催化剂。这种具有南方风格、“女性气质”[30]的叙述声音极大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情感性和趣味性。

四是多主体的叙事张力美学。作为具有丰富叙事经验的作家,草明在工业题材小说的叙述框架中,建构了多重主体的人物形象群,在多种关系结构中建构了一种叙事张力美学。在草明小说世界里,尤其是长篇巨制的《乘风破浪》中,人物形象从高级领导干部到中层厂长到普通工人,从政工干部、技术干部到土法摸索的技术工人,从工人、农民到渔民,构建了一个立体、多维的人物形象画廊。即使是普通工人,也有着积极热情、一心为公的青年工人,又有私心很重、懒惰、嫉妒的有缺点的工人。《神州儿女》这部长篇工业题材小说则增加了隐藏深深的“敌人”角色,加大了戏剧冲突的尖锐度。因此,小说在对形形色色人物的叙述中,以中心任务为线索,登场亮相,编织出了一场生动的、富有艺术张力的“社会主义工厂新喜剧”。

正是由于以上这四个叙事特征对小说文本的建构,草明的工业文学突破了以往那种外围化、旁观式、板结化的工业文学叙事局限,而成为当代中国工业文学创作的一面旗帜,在思想性、艺术性、审美性、趣味性和现实性等方面达到了较好的融合,为当代中国工业文学提供了极为难得“草明经验”。与作为乡土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创作范式的“柳青经验”比较,草明在家庭生活情感叙事和身体叙事等方面取得了较为明显的突破。可以说,在这些方面草明要比赵树理、柳青、梁斌都要探索得更远。虽然,赵树理小说《三里湾》里面也有较大篇幅的家庭生活书写,但这些书写基本上属于事务性的,而难以进入夫妻、恋人之间的心理、情感的书写。而柳青和梁斌的作品,就更欲言又止了。草明的《乘风破浪》有大段的宋紫峰和邵云端在延安时期的温情浪漫的描写以及身体、欲望的书写。[31]这在1959年文学创作语境里,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奇迹。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家庭的、恋人间的情感、身体和欲望都写得那么真挚动人,即在今天读来,依然是优美的、饱满的、无可挑剔的情感书写。家庭生活书写的突围欲望、恋爱和婚姻,体现出人性书写的一种深邃精神向度。

当然,也必须指出的是,草明的文学创作、“文学经验”存在较大模式化、类型化的问题,文本中的意识形态书写存在着僵硬化、简单化的问题。革命与恋爱的双线结构,恋爱一再延宕,有时感觉出那就是作者故意设置的延误,出现类型化叙述的问题。当然,我在阅读中感觉出,草明也力图打破这种类型化,出现一些新变化,如女青年变被动为主动,来打破僵局的叙述变化等。较集中的问题是意识形态叙事僵硬化问题,小说叙述中多次较为生硬地把人物的思想变化与领导人建立直接关系。“在具象的文本中表现出对先行的政治化主题和模式的偏离、背离、超越乃至颠覆,这种矛盾、断裂现象一直存在于草明及其写作中。”[32]

草明的工业文学创作道路及“草明经验”,无论是当时还是在今天都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从《原动力》、《火车头》到《乘风破浪》和《神州儿女》,草明的工业题材小说堪称为 40 至70 年代文学形象化的中国工业发展史”[33],不仅如此,而且有着重要的文学史意义和价值,即“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少有成功的工人形象、少有工业文学资源和传统支撑的基础上,草明大规模地描写工人个体和阶级的形象,并且写出了工人形象的成长和发展,这是非常难得和具有文学史意义的。”[34]

结语

从桂洲到广州,从广州到上海、延安,从镜泊湖水电站到鞍钢炼钢厂,草明已经从一个弱女子锻造为意味文艺战士,一位新中国刚铁城市铸就的、具有钢的品质的“钢铁作家”。“延安火种钢铁魂”。[35]草明一生的道路,是一条文学道路,一条党领导和指引下的革命文艺战士道路,一位为新中国新城市建设、钢铁工业建设所需要的工业文学创作道路。工业文学创作道路,是一条最难的道路。这种难 ,不仅仅是指中国工业文学创作的“难”,而且也是人类意义的世界工业文学创作之“难”。“总体上看,工业文明、现代性等构成的工业事物和景象,难以与人类构成像土地和自然那样的既是劳动对象又是审美对象的关系,故而很难成为文学的表现对象和主题,即使成为表现对象,也很少有像传统文学表现人与神祇、自然、土地關系的辉煌传世之作,纵观世界文学史,大率如此。”[36]但是,毕竟,草明探索出了一条属于中国人、也是属于草明个人的独特工业文学创作之路,为当代和未来中国工业文学创作提供了“草明方向”“草明经验”和“草明现象”。总结起来,草明道路的成功有三个方面是最为重要的因素:一是草明始终如一书写工业文学。草明一生都在思考、探索和寻求突破,终有所成。二是党的领导和指引。正是党的引领下,草明成为一位左翼作家,在大转折时期,再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和道路。三是走进生活沸水中,冶炼为“刚”。工业生活就是沸腾的钢水,只有与钢花的洪流一道,才能炼出“刚”的魂灵。

21世纪的中国已经成为不可忽视具有强大制造能力的工业大国,是“世界工厂”。然而,21世纪的中国工业文学依然是柔弱的,是与“世界工厂”很不相称的。回顾、总结和反思百年中国工业文学,草明无疑是最亮眼、最突出、最值得思考的当代中国工业文学书写者,其所开创文学道路及创作经验是极为宝贵的。正如柳青传统一样,21世纪中国工业文学需要沿着草明所开创的“草明道路”“草明经验”和“草明方向”,在继承与创新发展中书写新的工业文学篇章。可喜的是,21世纪以来,一些更年轻的文学研究者开始了对草明的研究。昔日的“草明现象”已经不再荒寂,而有了新的知音、新的“追踪者”。[37]草明道路、草明经验、草明方向是指向未来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又“萌”生了。

[注释]

[1]当然,在对柳青传统的研究中,有学者,尤其是早期,对柳青创作的问题与局限的批评,指出“柳青模式”存在的不足。在21世纪以来现实主义越来越受瞩目的语境下,关于柳青道路和柳青传统的思考、研究越来越深入,体现出正面化、理论化和深度化的研究向度。

[2]黎辛、逄增玉、孙紫桐、赖颖飞、武鹏等研究者对草明的研究、意义进行了分析和肯定,认为草明对于当代中国工业文学具有重要的拓荒价值。其中,逄增玉先生的观点尤其具有学理性:深度分析草明的独特意义、价值以及内在局限,提出颇有价值的、耐人寻味的“草明现象”观点。而事实上,早在1991年,魏巍就提出“研究草明现象,弘扬草明精神”的问题 。但是,比较于柳青而言,对“草明现象”“草明精神”的关注依然非常少,更遑论“草明方向”和“草明道路”的整体性认知。

[3] 魏巍:《谁来追踪草明?》,《文艺理论与批评》,2002年第4期。

[4][5][6][7][8][10][11]草明:《只把春来报(一)》,《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1期。

[9]草明:《草明文集》(第一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1—4页。

[12]草明:《只把春来报(二)》,《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2期。

[13]草明:《草明文集》(第二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596页。

[14][15]草明:《只把春来报(三)》,《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3期。

[16]草明:《英明的预见》,《草明文集》第6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2261页。

[17][19][20][21]草明:《我在工厂里》,《草明文集》第6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2215页、第2216页、第2218页、第2219页。

[18][23]草明:《工人给我的启示》,《草明文集》第6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2211页、第2215页。

[22]草明:《火车头》,《草明文集》第3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850页。

[24]草明:《只把春来报(四)》,《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4期。

[25]庄汉新、邵明波编著《中国20世纪乡土小说论评》时,发现:“乡土小说作家竟是整个中国20世纪小说作家中一支实力雄厚、阵容强大、人多势众的生力军、主力军。他们在数量、质量、知名度和影响力诸方面,竟占了整个20世纪小说作家的大半以上。他们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名篇佳作,竟成为了20世纪整个小说发展的主流,构成了20世纪整个小说世界的基本面貌,甚至在整个20世纪文学的家族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参见庄汉新、邵明波著《中国20世纪乡土小说论评》,学苑出版社1997年版,第3 页。

[26]铁凝:《在草明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上的讲话》,《鸭绿江·上半月版》,2014年第3期。

[27]草明:《我珍藏的四封信》,《草明文集》第6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2287页。

[28]草明:《原动力》,《草明文集》第2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598页。

[29]草明:《乘风破浪》,《草明文集》第4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年版,第1264页。

[30]雷岩岭马金峰:《选择·整合·变质·审美——对草明20世纪50-70年代小说创作的再透视》,《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

[31]“他的下颌事实上已触着她的柔软的头发,她的肩已靠着他的臂膊,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交着颈儿紧贴着。他只能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又兴奋又甜美的声音呼唤道;‘端端,小端端……”。“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身体是那么苗条和富于弹性,‘瞧,她的胸脯就象维纳斯的半胸塑像一样。他暗暗地赞美着。跟着热烈地吻她,一面吻,一面问她说;‘我还是个傻瓜不是?”在1950年代末,草明的工业题材小说呈现出一种浓烈、浪漫、激情的爱的描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突破。见《乘风破浪》,《草明文集》第4卷,第1068页。

[32][33]逄增玉:《工业题材小说中的“草明现象”》,《文学评论》,2012年第5期。

[34][36]逄增玉:《文学史视阈中草明东北工业小说的得失及其成因》,《社会科学战线》,2012 年第 6 期。

[35]铁凝在纪念草明会议中,谈到一个细节,很有启发意义: 鞍山钢铁公司曾经赠给草明一块匾额,上面刻着:“延安火种钢铁魂”。这个匾的词语极为简介而又生动传神地诠释了“草明道路”与“草明经验”的精蕴。见铁凝的《在草明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上的讲话》。

[37]新世纪以来,有很多新一代研究者的硕士学位论文直接以草明为研究对象,体现出对草明的新发现与新思考:2009年,上海师范大学张海琳的硕士学位论文《革命”与“现代”的政治——论〈讲话〉后草明的工业小说》;2013年,河北大学王倩茹的硕士学位论文《草明小说论》;2017年,广东技术师范学院赖颖飞的硕士学位论文是《草明工业题材文学创作心理研究》;2019年,山西师范大学武鹂的硕士学位论文是《论草明 1940-1960 年代的工业小说》等。

本文为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百年乡土小说与乡村文化变迁的关系、启示研究及文献整理”(19ADZ273)、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世纪中国长篇小说‘新现实主义审美书写研究”(19ZWB100)阶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暨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