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茂芝
1936年3月下旬,香港各报均以醒目的通栏标题登载了一则消息《军统局特工首脑戴笠被香港警务处拘留》。戴笠,这个掌握着几万名军统特务、世人皆知的杀人魔王、国民党许多军政要员都忌惮三分的军统头子,是怎么被香港警察拘留的?他又为什么从内地跑到香港去呢?
1935年11月1日上午,国民党第四届中央执委会第六次全体会议在南京市湖南路中央党部大礼堂开幕。国民党中央常委兼行政院长汪精卫登台致开幕词,20分钟即告结束。根据事先安排,全体中委会后一起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合影。不想,合影刚结束,正当大家准备离开时,突然从记者群中冲出一个佩带第63号“新闻记者出入证”的人,抬手便朝前排的汪精卫连开3枪,枪枪命中,汪精卫立刻被打倒在地……
这就是被国民党《中央日报》称为“中央极度震惊”的刺汪案。
当晚,蒋介石紧急召见戴笠,暴跳如雷,大加训斥:“行刺者都跑到中央党部来了,你居然事先毫不知情……”他限戴笠3天之内缉拿凶手!
11月8日,《中央日报》以头号铅字登载消息《国府令政法两院严缉刺汪有关人员》。在这些“严缉”的“人犯”中,除了已解散的南京晨光通讯社负责人华克之外,还有被指刺汪案幕后策划者王亚樵。对王亚樵,蒋介石特别头痛,他严令戴笠,限期擒获,捉不到活的就打死。
戴笠奉命,立刻抽调若干名精明强干、武术好、枪法准的人员,组成特别侦查班子,昼夜行动,分别在上海、南京、安徽及西南、两广和香港等地探查王亚樵的下落。不久,特别侦缉组报告戴笠:王亚樵在香港。
3月20日,戴笠亲自带领20名特务从南京直飞福州,在福州登上了开往九龙的英国怡和轮船公司的“海洋号”轮船。
王亚樵,一个民国传奇人物,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曾任合肥革命军司令,安徽副宣慰使等职。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宣布“定都南京”,成立“国民政府”,内定刚从安徽军阀陈调元部包围中率部逃到南京的王亚樵为津浦线护路司令。王亚樵由孙科提名,以工人代表名义出席了在南京中山公园举行的“奠都典礼”大会。会上,王亚樵发表演说,借奠都典礼之机冒死直谏:“以国家民族为重,毋忘总理遗愿,保障人权,停止屠杀,团结国人,团结所有革命力量,将北伐进行到底!”
蒋介石闻言大怒,会后立即命令南京警察厅长温剑刚逮捕王亚樵。但王亚樵的部下反将温剑刚派去的警察全数缴了械。从此,王亚樵和蒋介石结怨。王亚樵在上海工人中颇有威望,便组成了一个有一两千人的反蒋团体,与蒋介石及其追随者相抗,曾发动过“北站刺宋(宋子文)”、“庐山刺蒋(蒋介石)”等重大暗杀行动。这次晨光通讯社记者南京刺汪,事先也是王亚樵的策划。
其实,在刺汪案发生之前,王亚樵就已带着一些手下去了香港,住在光明台一号。当时国民党内著名反蒋人士陈铭枢、李济深等也在香港,他们同王亚樵关系密切,在王亚樵抵港时就已向香港总督葛洪亮提出,请他庇护王亚樵。葛洪亮一口答应,并通知了香港警务处勃郎处长。之后,王亚樵同勃郎开始交往,成为朋友。
王亚樵耳目众多,戴笠还未到港,他已知晓。于是,他立刻去见勃郎,告知戴笠将来香港捕人,请其在戴笠抵港后给予“关照”,挫其气焰。勃郎对军统特务一向不满,因为军统局香港站经常在港九地区制造暗杀、绑架事件,令直接负责社会治安的香港警务处大伤脑筋。现在有了这样一个出气机会,他当即点头。王亚樵一走,勃郎立刻调兵遣将,精心安排“关照”戴笠的步骤。
但戴笠老奸巨滑。他知道自己手下让香港警方很不满,此次赴港,为防港警找茬,他采取了迂回策略——先到九龙,然后租借了一艘大型豪华游艇,想以普通旅游者的身份作幌子瞒过香港警方,悄悄进港,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坐镇指挥缉拿王亚樵。
游艇转了几个圈后,在3号码头前停下。
“到了,请主任移步登岸。”副官走进船舱大声报告。
戴笠点点头,拎起桌上那只小巧的澳大利亚皮箱。这是他必须随身携带的,里面裝着两支不锈钢美制强力式无声手枪。为防暗算,戴笠向来枪不离身,连洗澡也带着手枪进浴室。这次来港,因为时间匆忙,没来得及向英国驻华使馆武官办理临时枪照,所以只得放在箱子里偷偷挟带入境。其实,在香港的军统特务有不少手枪,随戴笠来的20名特务就都没有带枪来,只有戴笠例外。
正在这时,一群身穿深蓝色哔叽警服的英国警察出现在码头上。戴笠立刻感觉势头不对,连忙将手里的皮箱和副官拎着的对调了。
“先生们!”一名英国警官用半生不熟的广东话大声喊:“这里是大不列颠皇家骑警香港警务处的警员在执行任务!请你们出示证件。”
戴笠虽然在内地凶如虎狼,但此时身在香港,面对金发碧眼的洋警官,却不敢道一个“不”字,乖乖地掏出了护照。他手下的喽啰也各自摸出了护照。
戴笠强作镇定,走上前去将护照递给那个警官。
警官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哦,原来是戴先生,久仰大名啊!”说完,送还护照,朝戴笠“咔”地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英国军礼,大声说道:“戴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作自我介绍,亨利·勃郎,香港警务处处长。”
戴笠见对方如此恭敬,心中一喜,但故作矜持,微微一笑说:“呵,是勃郎处长,我们是同行啊。”
勃郎点头:“戴先生首次来港,勃郎作为同行,理应热情款待。现在汽车在码头外恭候,请戴先生上车。”
戴笠不吭声了,觉得不大对头:“请我上车?去哪里却不说清楚。这倒有点像军统在内地捕人的派头嘛!”他不想上当,就推辞说:“多谢勃郎处长盛意。雨农另有急事,改日再登门拜访。”
勃郎继续客气而坚决地请戴笠上车。看着对方脸上那真挚而友好的笑容,戴笠开始动摇了,心想自己是国民党政界要人,谅小小一个英国警务处长未必敢怎样。再说自己刚来香港,未曾干下案子,那两把手枪也不在身边,去一趟也无妨。至于去哪里没说,可能是他们英国人请客的习惯吧?这样一想,他就点头应允了。
汽车载着戴笠和勃郎直驶香港警务处。
汽车刚停稳,勃郎就敏捷地跳下车,绕到另一侧为戴笠打开车门。
“戴先生,请——”
戴笠随勃郎走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两人喝着咖啡聊天。
一会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勃郎走过去抓起耳机,嘴里叽哩咕噜地小声说着英语。戴笠听不懂英语,懂英语的副官又没跟来,因此不知道勃郎在说些什么。随即,门外走进来两名身高体壮的英国警察,勃郎朝他们说了句英语,并笑了笑。两名警察走到沙发前,面对戴笠立定敬礼,然后递上一张白色硬纸卡片。
戴笠起初以为是名片,可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张印着中英两种文字的《检查证》,他一怔,连忙转脸问勃郎:
“勃郎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戴先生,本处依照大不列颠皇家法典有关规定,对入境者进行检查。”
“九龙海关已经查过了。”
“本处进行复查。”勃郎依旧和颜悦色,“我们的法律规定,如果有必要,对女王陛下的亲属也可以进行复查。”
戴笠恨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站起来接受检查。好在那只已经调了包的皮箱里没有武器,因此他也并不惊慌。两名警察搜身手法相当熟练,不到半分钟就搜遍全身。接着,又去开那只皮箱。勃郎叼着烟斗站在一边看着,依旧面带笑容。
皮箱被打开了,里面是一套洗鼻器。戴笠患有严重的鼻窦炎,医生让他每天早中晚三次清洗鼻孔,所以凡出门,他必定让随行人员带上这套从美国买来的器具。
戴笠暗暗冷笑:看你们怎么收场!
这时,勃郎一招手,一名警察走到门外拎进来又一只箱子。戴笠一看,正是装手枪的那个皮箱!
箱子打开,面里是两把手枪、十几粒子弹和一些文件。
勃郎脸色一变:“戴先生,这……”
戴笠立刻否认:“这不是我的。”
“哈哈……”勃郎吩咐警察,“拿给戴先生过目。”
放在戴笠面前的是一张刚冲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戴笠同副官“调包”的镜头。
戴笠瞠目结舌,脸涨得通红。
这时,门外涌进一群显然早已等候在此的新闻记者。闪光灯射出一道道炫目的亮光,戴笠的窘态和非法入境的武器一一被摄入镜头。
戴笠跌坐在沙发上。
勃郎问:“戴先生,是否需要指纹鉴定?……不必了?!好,从现在起,您被拘留了。”
戴笠闻听一下跳了起来,挥舞拳头嚎叫着:“我抗议!我……”
勃郎耸耸肩:“那是您的政府和我的政府之间的事。您,先住下。”然后一挥手,两名英国警察上前挟住戴笠,朝门外走出。
一听戴笠被港方拘留,蒋介石立刻要外交部向英国政府打招呼。考虑到与中国的关系,英国政府随即通知港督葛洪亮释放了戴笠。
戴笠在香港警务处看守所尝了3天鐵窗滋味,获释后觉得面子难看,对王亚樵案稍做安排后,便灰溜溜地返回了南京,受尽国民党朝野上下的嘲笑。从此,戴笠对英国人心怀愤恨,经常大骂英国人,说英国人的看守所如何不人道、不卫生,一直到1946年因飞机失事摔死,他也未曾再去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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