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中国近代小说内容丰富多彩,反映了广泛的社会生活,语言大都平白易懂,表现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有极强的生命力,也是高考阅读选材的重要方向。
【分析综合】
茶干
汪曾祺
连万顺是东街一家酱园。
他家的门面很好认,是个石库门。麻石门框,两扇大门包着铁皮,用铁钉钉出如意云头。本地的店铺一般都是“铺闼子门”,十二块、十六块门板,晚上上在门槛的槽里,白天卸开。这样的店面是很神气的。尤其显眼的是两边白粉墙的两个大字,黑漆漆出来的,字高一丈,顶天立地,笔画很粗。一边是“酱”,一边是“醋”。这样大的两个字,全城再也找不出来了。白墙黑字,非常干净。
店堂也异常宽大。西边是柜台。东边靠墙摆了一溜豆绿色的大酒缸。往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青砖铺地,整整齐齐排列着百十口大酱缸。酱缸都有个帽子一样的白铁盖子。下雨天盖上,好太阳时揭下盖子晒酱。有的酱缸当中掏出一个深洞,如一小井。原汁的酱油从井壁渗出,这就是所谓“抽油”。西边有一溜走廊,走廊尽头是一个小磨坊。靠北是三间瓦屋,是做酱菜、切萝卜干的作坊。有一台锅灶,是煮茶干用的。
从外往里,到处一看,就知道这家酱园的家底是很厚实的。——单是那百十缸酱就值不少钱!
连万顺的东家姓连。人们当面叫他连老板,背后叫他连老大,都说他善于经营,会做生意。连老大做生意,无非是那么几条:信用好,为人和气,勤快。
茶干是连万顺特制的一种豆腐干。豆腐出净渣,装在一个一个小蒲包里,包口扎紧,入锅,码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头压实,文火煨煮。要煮很长时间。煮得了,再一块一块从麻包里倒出来。这种茶干是圆形的,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来的细纹,每一块当中还带着三个字“连万顺”。在扎包时每一包里都放进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字,木牌压在豆腐干上,字就出来了。这种茶干外皮是深紫黑色的,掰开了,里面是浅褐色的,很结实,嚼起来很有咬劲,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所以叫作“茶干”。连老大监制茶干,是很认真的。每一道工序都不许马虎。连万顺茶干的牌子闯出来了,车站、码头、茶馆、酒店都有卖的。
连老大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开酱园的老板,一个普普通通、正正派派的生意人,没有什么特别处。这样的人是很难写成小说的。要说他的特别处,也有。有两点。
一是他的酒量奇大。他以酒代茶。他极少喝茶。他坐在账桌上算账的时候,面前总放一个豆绿茶碗。碗里不是茶,是酒,一般的白酒,不是什么好酒。他算几笔,喝一口,什么也不就。
二是他说话有个口头语:“的时候”。什么话都要加一个“的时候”。“我的时候”“他的时候”“麦子的时候”“豆子的时候”“猫的时候”“狗的时候”……他说话本来就慢,加了许多“的时候”,就更慢了。
连万顺已经没有了。连老板也故去多年了。五六十岁的人还记得连万顺的样子,记得门口的两个大字,记得酱园内外的气味,记得连老大的声音笑貌,自然也记得连万顺的茶干。
连老大的儿子也四十多了。他在县里的副食品总店工作。有人问他:“你们家的茶干,为什么不恢复起来?”他说:“这得下十几种药料,现在,谁做这个!”
一个人监制的一种食品,成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生产,真也不容易。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选自《汪曾祺全集》,有删改)
文本分析
小说从多角度、多侧面取材,共同表现了对连万顺茶干的怀念。小说情节故事性不强,没有明显的矛盾冲突,大部分内容是随着作者的思绪组织安排。语言追求诗化,尤其是在介绍酱园和茶干时,语言洗练干净,文白相间。
一读一练
1.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有一台锅灶,是煮茶干用的。”小说在介绍酱园时写茶干只此一句,后文又具体写了茶干的制作工艺,巧用伏笔,详略得当,可见作者匠心。
B.小说写连老大酒量奇大和惯用的口头语,与其做茶干无关,但能体现出老舍先生的观点:“一篇好的小说,人物形象是立在读者面前的。”
C.酱园的底子很厚实,但最终消失了,连老大的儿子不愿将其恢复,作者表面上对他的不作为有著抱怨和无奈,深层上则是借以展现社会变迁。
D.小说结构松散,分别写了酱园、茶干、连老大等,但都与传统工艺相关,结构呈现出一种苦心经营的“随便”。
2.小说开头部分详细介绍酱园有什么作用?请结合作品简要分析。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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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评价】
木匠老陈
巴金
生活的经验固然会叫人忘记许多事情。但是有些记忆过了多少时间的磨洗也不会消灭。
故乡的那些房屋,那些街道至今还印在我的脑子里。我还记得我每天到学堂去总要走过木匠老陈的铺子。木匠老陈那时不过四十岁光景,大家都说他的相貌丑,但是同时人人称赞他的脾气好。
他平日在店里,也经常到相熟的公馆里去做活,我们家里需要木匠的时候,总是去找他。我就是在这时候认识他的。我那时注意的,并不是他本人,倒是他的那些工具:有两个耳朵的刨子啦,会旋转的钻子啦,像图画里板斧一般的斧子啦。这些奇怪的东西我以前全没有看见过。一块粗糙的木头经过了斧子劈,锯子锯,刨子刨,就变成了一方或者一条光滑整齐的木板,再经过钻子、凿子等工具以后,又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像美丽的窗格、镂花的壁板等细致的物件,都是这样制成的。
家里人看见我对老陈的工作感到这么大的兴趣,就嘲笑地唤我做老陈的徒弟,父亲甚至开玩笑地说要把我送到老陈那里学做木匠。而且我对老陈说过要跟他学做木匠的话。
“你要学做木匠?真笑话!有钱的少爷应该读书,将来好做官!穷人的小孩才做木匠。”老陈听见我的话,马上就笑起来。
“为什么不该学做木匠?做官有什么好?修房子,做家具,才有趣啊!我做木匠,我要给自己修房子,爬到上面去,爬得高高的。”
“爬得高,會跌下来。”老陈随口说了这一句,他的笑容渐渐地收起来了。
“跌下来,你骗我!我就没有见过木匠跌下来。”
老陈看我一眼,依旧温和地说:“做木匠修房子,常常拿自己性命来拼。一个不当心在上面滑了脚,跌下来,不跌成肉酱,也会得一辈子的残疾。”他说到这里就埋下头,用力在木板上推他的刨子,一卷一卷的刨花接连落在地上。他过了半晌又加了一句:“我爹就是这样子跌死的。”
祖父死后,木匠老陈不曾到我们家里来过。但是我每天到学堂去,都要经过他那个小小的铺子。
他的店起初还能维持下去,但是不久省城里发生了巷战,一连打了三天,然后那两位军阀因为别人的调解又握手言欢了。老陈的店在这个时候遭到“丘八”的光顾,他的一点点积蓄都给抢光了,只剩下一个空铺子。这以后他虽然勉强开店,生意却很萧条。我常常看见他哭丧着脸在店里做工。他的精神颓丧,但是他仍然不停手地做活。我听说他晚上时常到小酒馆里喝酒。
又过了几个月,他的店终于关了门。我也就看不见他的踪迹了。有人说他去吃粮当了兵,有人说他到外县谋生去了。然而有一天我在街上碰见了他。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件木匠用的工具。
“老陈,你还在省城!人家说你吃粮去了!”我快活地大声叫起来。
“我只会做木匠,我就只会做木匠!一个人应该安分守己。”他摇摇头微微笑道,他的笑容里带了一点悲哀。他没有什么大改变,只是人瘦了些,脸黑了些,衣服脏了些。
以后我就没有再看见老陈。我虽然喜欢他,但是过不了几天我又把他忘记了。
等到公馆里的轿夫告诉我一个消息的时候,我才记起他来。他告诉我:老陈同别的木匠一起在一家大公馆里修楼房,工程快要完了,但是不晓得怎样,老陈竟然从楼上跌下来,跌死了。
在那么多的木匠里面,偏偏是他跟着他父亲落进了横死的命运圈里。这似乎是偶然,似乎又不是偶然。总之,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就这样地消灭了。
(选自《生之忏悔》,有删改)
文本分析
文章开篇以富有哲理的话说明自己对木匠老陈的记忆不会因时间的磨洗而消逝,并起到总领全文的作用。老陈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他虽手艺高超,但在那样的乱世是无法过上安稳生活的。
一读一练
1.文中多次写到老陈的“笑”,请分析画横线句子中老陈“笑”的内涵。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唐弢评价巴金的文章“将叙事和抒情融合在一起”,请分析上文是怎样将叙事和抒情融合在一起的?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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