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梦(散文)

2022-03-14 08:46子茉
西部 2022年2期
关键词:酒庄沙漠

子茉

那大概是春日的第一场雨。

只能在路灯的投影中看到细密的降临,行车激起微弱的水花,听起来与平日呼啸而过不同,是只有雨天才有的声响。

真好。我终于可以使用那把雾粉色的半透明伞了。

怎么形容酒庄傍晚的天光云色,我想了许久,只有那把伞最适合联想。

余晖里的百日菊丛摇摇曳曳,送别晚风、陪伴星宇,也迎接如我一般的过客。我对植物的喜爱,还未进阶到细致又痴迷的阶段,所以多肉植物中,即使是为我开过花的蒂亚,与马库斯并列放置,我依旧分不清它们。在我的视觉里,分明所有多肉都与马库斯、蒂亚相似。

八月和友人一起去上寺村进百日菊园,朗朗晴空,花与叶明丽又闪耀,光线给予午后最充足的色彩,花田仅有几亩,却让人们心生欢喜、笑靥如波。那时,我已准备过秋天,准备爱世界,爱一切。

与之相比,眼前这一整丛与几间屋脊正对而生长的百日菊,也许是自幼就长在酒庄,整日都是微醺的状态,也因而更温婉些。

“我已到达鄯善”,连同一张与花丛的合照一起发给了薇安。

葡萄园与红酒,吉他与歌声,此行期盼收获,只要在其中,就是浪漫本身。而百日菊在初秋热烈,就这样,我参与了它生长的盛宴。

它象征友谊天长地久,见过它的人们是否知道这个与风光无关紧要的意义?

戈壁在日晒中泛着烫眼的白光。首个目的地是迪坎村。

从酒庄出发,岩土山脊与砂石一一后移,这类习以为常的景致已经在我所有的步履中占据了许多部分。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抵达迪坎。

音乐会帮我们记住许多时间,许多流逝的感觉。我来回切换歌单,想记住更多发着光的事物。树木的长势,牛崽糯糯纤长睫毛下眼睛晶透的光泽,和那些生活在别处日复一日地烟火。

有一次在上班途中,我的耳机坏了,只能瘫坐在大巴车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车窗外:车上二环前一共四次红灯,红色出租车过去十一辆,蓝色六辆,同款大巴士四辆。社恐人出行,不能没有耳机。

两小时的路程,可以读完《神经漫游者》第一章节“伤心千叶城” ,一切仅是开始,入局者与读者一样一头雾水,对终极老板是人工智能的事一无所知。威廉·吉布森三十年前写了这篇科幻故事,它至今令人深思与感慨。而有时,我并不能完全分清楚,我究竟是感慨作者的超前意识,还是,这个时代,又或者智慧的力量。

从迪坎村到鲁克沁柳中城需要花费四十分钟时间。面前一条公路向着火焰山延伸,左手是库木塔格沙漠的北面,穿过它可达南疆。

车行至有树荫的路面,时间被染绿,晒热被染绿,音乐被染绿,每一个念想也被染绿。新的村落将要来临。

经过鄯善之行,我更加深刻理解了关于路途遥远想象的空间,村与村之间都可能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才能到达。村落的人们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田间劳作,去邻村赶集,打理院子,晒太阳,袅袅炊烟日日夜夜,构成他们的一生。

没想到,我会在一天之内经历这么多村落的清晨与午后,热风与日晒。这些曾在我的想象中远不可及的地方,又在谈笑间,将它们抛在身后。一直到晚上,我都沉浸在荒芜的路上、房屋前的小花园、桑树叶间垂落的阳光之中,一切鲜活又真实,明明历历在目,却像历经了一场白日梦。

“‘玫瑰’一词的字母里就有玫瑰花,‘尼罗’这个词就有滔滔的尼罗河”,说出库木塔格,脚就陷入了沙漠之中。

在沙漠里,人的笑声是古金色的,是被每一粒沙晕染后的颜色。

这是赤金沙漠的时间。

踩着如细沙般的霞光,被沙漠的洪荒、古老的原色包裹,周围都是光的柔软线条、沙和孤独。

日落开始了,前十秒完全是空无的状态,我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想些什么,到第一百二十秒仍旧不知所措。

可时间依旧流逝,从细沙的缝隙,从天光的分割线,从一念起。

那个星期五的傍晚,我在大巴车上读完了博尔赫斯的最后一本诗集。忽而觉得眼前世界明晃晃的,万种颜色各居其位,就忽然间好喜欢这个世界,觉得时间温柔,物物都可爱,我踩下的每一束霞光都有时间的甄别。好像放下了许多执着又好像没有;好像释怀了疑惑又好像并没有。我走在喧嚣人群之中,仿佛将众多个自己中的一个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穿越人群走向未来自己的那一个,正是此刻的我。

我坐在沙丘上,落日有六百秒。

临别前夜,我想到关于星空的梦境。

凌晨四点至六点之间,我缩进门外露台的椅子里,看看多年来放养的星空长势如何。

楼兰酒庄夜风婉婉,百日菊丛里虫鸣四起。葡萄园的远处有一条白杨树环围起来的马路,往来车灯在树干的间隔中一闪一闪,仿佛混迹在低垂的星光中。星光是清澈的,是湖泊一样的颜色,即使真相有可能是灰烬,也因距离以光年而计,宇宙森林才多以温情脉脉的面目示人。

去年此间,我正赴南方参加薇安的婚礼。提到鄯善,她首先想到了一首叫《阿拉善》的歌。两个坐标,都有我们重合的人生轨迹。

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经历了许多颗流星的一生,飞行的火花与毁灭同时发生,时间与时间不再相同。

未来很长,一切难讲。

我对秋季最早的预判是在八月。那日途经新华北路,我意识到在自己的时区里,每八月一来临,秋天就快到了。以往小西门人山人海,许许多多面孔生生动动、行色匆匆,在其中时令我晕眩;此秋日起经过多次,多是人影稀疏。

禾木已落雪,山河坠入秋时。一切发生在恍惚之间。

去时高铁上,同坐的姐姐陆陆续续讲述了自己的幼年曾在沙漠生活的經历与趣事。那是腾格里沙漠与巴丹吉林沙漠相接处的一湾绿洲,不知未来是否有机会去看一眼。我正在脑中构建那些奇奇幻幻的事物时,高铁驶入隧道,窗户表面倒映出乘客的面庞,我转头看向自己的瞬间产生了睡意的晕眩,那个关于星空的短暂的梦境就在这个时刻袭扰了我的意识。出隧道的同时,即刻清醒,广播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列车即将到达鄯善北……

突然有那么一个时刻,世界灰白,只有萨依墩路蒲昌村的彩门在时间中等待,在风沙中鲜活。现实中,一场一场的风沙与生活里斑斓的念想相互交织,这是热烈的土地,冠鄯之名,善美于世。

辞行时,漠上清辉与楼兰盛入杯光,秋沙起意,风声为我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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