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志宏
为作曲家芝达林先生写一篇文章是笔者期待以久的事情,其一是他的音乐作品广受好评,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多年执着于对民族民间音乐的收集、整理、改编,他经常深入少数民族地区采风,从中汲取营养并创作了一系列民歌合唱、室内乐、中小型管弦乐,后来还创作了几部大型管弦乐及交响乐。可以说他的创作题材广泛,曲风多样,格调高雅,有大家之风范。
芝先生的履历非常丰富,为呈现其艺术面貌轮廓,我突发奇想,把他的学习、成长、创作等经历拟成一幅不算工整的对联,以“飨”读者。上联:求学中原擢职关外桃李海滨妙笔刚奏鸣;下联:执棒三晋采风黔东砺琢江南雅作又交响;横批:美律和声。同时,我也想借用音乐创作中的奏鸣曲式结构,把他的创作之路勾画出来。
芝达林先生是一位学习勤奋刻苦、工作严谨上进的人。1975年7月于山西省临汾地区艺术学校小提琴专业毕业,同年参加工作任职于临汾地区文工团乐队首席。1985年因脱产上学原因调入临汾钢铁公司工会文体部任文体干事。1987年于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专业(专科)毕业。1989年调入临汾地区文化艺术学校,任音乐理论课教师。1993年调入山西师范大学音乐系,任音乐理论课教师。1996年于(上海交通大学文艺系)安徽师范大学音乐系音乐学专业(本科)毕业。1998年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以同等学力申请硕士学位教师进修班)结业。1999年任山西师范大学音乐系副主任分管教学工作。2000年主持音乐系全面工作。
这段时间芝先生处在求学、工作、再求学、再工作,这样交替往复,或者说是交织进行的一个状态。其实我想说的是,他一直没有放松自身对音乐理论的学习和积淀。从一个地级市的艺校中专到作曲专业专科,再到省会城市音乐学院本科,直至中央音乐学院硕士。可以看出,他求学这一路走来,拾级而上,艰辛而富有收获。前文对联“求学中原”就是对他学习之路的一个描述。而这也恰为他日后从事音乐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是他成长为一位颇有成就的作曲家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当然,这个阶段他的工作单位多次变化,从文工团演奏员到公司职员,再到艺校教师,又到高校从事教学工作,呈现的是一个上升的趋势,而且梯度十分明显。在山西师范大学工作的这八年里,他做过一些零星的创作,教学之余他将自己的全部热情用以挖掘、改编山西民歌;在学校领导和各级部门领导以及一大群热爱合唱事业的朋友们热情支持和无私的帮助下,创建了山西师范大学“烛光”合唱团。将山西民歌以合唱的形式唱响国内外,使烛光合唱团逐渐形成了特色鲜明的艺术风格。他率领“烛光”合唱团,在首届全国大学生文艺汇演中获优秀节目一等奖;在全国大学生艺术展演获二等奖;在山西省第三届学生艺术节获得一等奖;在北京第五届中国国际合唱节获银奖第一名。2001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民歌合唱作品——《桃花红杏花白》山西民歌女声合唱曲集。这些工作应该是他不断丰富音乐理论的实践积累。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阶段应该属于他音乐创作的启蒙阶段。他自己也总结道,这些都是零散的专业知识学习与“业余”的音乐创作实践,对于民族、民间音乐的认识以及在创作中的应用处于粗浅的感性层面。
芝达林先生是一位教学精耕细作、研究抽丝剥茧的人。2001年2月,他带着更重的使命,调入大连大学音乐学院,擢任该学院副院长分管教学工作。这一时段的他精心教学,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音乐人才。在第二届“珠江杯”全国高校音乐专业学生基本功比赛辽宁赛区全能比赛中获指导教师一等奖。前文对联中“擢职关外”“桃李海滨”即指他的这一段经历。当然,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音乐理论的教学研究之中,同时以教学实践的反思总结,反哺自身的音乐创作实践。2002年在《东北师大学报音乐教育专刊》发表论文《用近现代技法配置民歌》(ISSN-1001-6201),此文于2006年,又获全国高等学校理论作曲课程改革与发展学术研讨会论文评选教师组优秀论文奖。2007年、2009年分别在《音乐创作》,发表《寓言三则》(琵琶曲)《江河水》(无伴奏合唱),并分别获音乐作品评奖器乐作品一等奖、三等奖。在此基础上,创作与教学相生相长,他整理了改进作曲技术理论,形成了新的教学成果,如2007年发表的论文《对目前音乐教师教育中若干问题的思考》获全国第二届音乐教师教育论文征集评选二等奖;2008年发表《<多声部音乐分析与写作>课程教学实施方案》获全国高等学校理论作曲课程改革与发展学术研讨会论文评选教师组三等奖;2009年设计推出的《<歌曲创作>课程教学的改进与实践》获辽宁省音乐教育专业优秀课程评选一等奖。同时,他还结合民族音乐理论教学内容进行创作示范,在《中国音乐》(2010第3期)发表了《蒲剧音乐调式研究》,文中以举例的方式,收录了他所创作的多则乐段。这些小的尝试正是他后期创作第一交响曲《大戏》的灵感萌芽和创作基础。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阶段应属于他音乐创作的发展阶段。在海滨城市大连工作的这段时间,他潜心钻研、反复探讨,对民族、民间音乐的认识,从感性层面上升到了理性层面,认识到朴素的民间音乐素材只有通过多声部音乐创作手段的提升,才有可能成为具有先进性、世界性的文化符号;对民族、民间音乐素材的应用,从自然引用上升为技术提炼,并且较为全面地掌握多声部音乐创作的基本技术,形成了职业化的创作风格。
芝达林先生是一位思想深邃高远、作曲百琢千砺的人。2013年,他重返山西师范大学,担任该校民族民间音乐研究所所长,直至2020年6月离任。这是他在山西师范大学的第二个八年。这一阶段的创作,主要是依托于当年成立的“烛光”合唱团,一边创作,一边把作品排练出来,进行演出,他亲自担纲指挥。他挥下的“烛光”合唱团推出了“北国风”中国北方民歌合唱作品音乐会并被确定为山西省高雅艺术进校园艺术团体;在第四届香港国际青少年合唱节获民歌组金奖第二名和女声组金奖第一名;在匈牙利“第十届坎特摩斯国际合唱节”获金奖第三名和杰出指挥奖。2015年芝达林教授出版了他的第二部民歌合唱作品《中国北方民歌合唱曲集》。同年,“烛光”合唱团在北京音乐厅推出“梦梦”新编山西民歌合唱作品音乐会;在中国(集美)大学生合唱比赛获得金奖;在鼓浪屿音乐厅又一次上演了“北国风”中国北方民歌合唱作品音乐会。2016年“烛光”合唱团在第13届中国国际合唱节获得A级合唱团称号。前文对联中“执棒三晋”即指他的这一段经历。
在准备构思创作第一交响曲之前,他的工作重心转向了钻研民族民间音乐的多声部创作,开始深入研究山西四大梆子戏中最古老的剧种“蒲剧”的音乐结构。始料未及的是,对蒲剧音乐板式结构中的结构形态、衍生关系以及旋律发展等现象的好奇心,让他暂时放下了交响乐创作计划。伴随着这项研究工作的进展,他开始指导研究生展开了“蒲剧音乐的板式演变与旋律发展”的课题研究,并开始了《蒲剧音乐结构分析》的撰写工作。他对蒲剧调式和板式的构成材料、构成形式、衍生形式、衍生关系、结构功能等展开分析、梳理、归纳与总结;在音乐创作理论与技术分析的层面,用结构“解剖”的方法,深入研究各种板式、调式的内部构造;以衍生关系为线索对不同板式的结构形态进行分析比较,全面、深入地阐述蒲剧音乐调式和板式结构的特性规律。从对于表情意义的关注上升到对于结构及其功能意义的关注,进而解构蒲剧的唱腔结构这个深层次命题。经过两年的钻研,终于在他退休之前完成了这项“临时计划”,出版了这部对于中国梆子戏音乐结构研究有着深远影响的学术专著《蒲剧音乐结构研究》。该书对蒲剧音乐以及山西其它梆子戏音乐理论的学习、创作和研究者都具有理论指导和学术参考价值。
退休之后定居上海,他继续拿起了搁置四年的创作计划。基于近三十年的艺术积累,灵感奔涌,神飞笔走,不到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他的第一部交响大作——《大戏》。
芝先生对他的得意之作给予了精彩的描绘。第一交响曲《大戏》采用蒲剧的主要板式:“二性”、“紧二性”、“慢板”、“撩板”、“流水”的结构和音调素材进行发展,各乐章以上述板式名称命名。第一乐章是全曲的概括。以新颖的和声、富有特性的节奏模拟戏曲开场的锣鼓经,呈现了蒲剧音乐的震撼力,继而推出蒲剧花脸唱腔音调构成的第一主题,表现出不屈不挠,奋发图强的精神气质。第一主题经过发展之后,引入了抒情委婉的第二主题,其材料来源于生角唱腔的代表性音调(仍与“二性”有关),但在这里将男性化的唱腔素材提炼成女性化的主题旋律,从而体现出两个主题之间阳刚与阴柔的性格、色彩对比。第二主题是对梨园生活的深切讴歌。在之后的发展中,两个主体材料在蒲剧二性板的各种变体形态中得到充分的展开,表现了悠久的蒲剧艺术在发展变革中的艰难坎坷。两个主题在高潮中再现,催人奋进的锣鼓经音型再度构成了恢弘的气势,充分体现了蒲坂大地上的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展望和憧憬。第二乐章由蒲剧“慢板”唱腔的过门材料加工而成。这个乐章是对第一乐章中第二主题的补充,其中有含辛茹苦的诉说和愤懑的抗争,这是传统剧目中悲剧性妇女形象的再现。第三乐章表现梨园行生活情景的另一个侧面。轻快、活泼的节奏,明朗、欢乐的旋律,营造出诙谐、幽默、乐观的情绪和人生态度;而突然闯入的悲情造成了强烈的戏剧性冲突。第四乐章是对第一乐章的回答,也是对全曲的总结。变奏曲的“主题”依托蒲剧“流水”板的结构,再次体现第一乐章的精神气质。随后的四个“变奏”分别对应了戏曲行当中的“生”、“旦”、“净”“丑”。生动地展现出蒲剧艺术中的人物形象和他们的性格、命运,给听众带来无尽的遐想和深刻的思考。享誉海内外的作曲家王西麟先生听到《大戏》的音频,热情地写到:“芝达林先生您好!十分惊喜地听了您用蒲剧音乐作成的四个乐章的“第一交响乐”,您是哪里学习的?从未知道您!我认为您的第一交响曲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意义特殊的重要事件!希望能够引起重视和讨论”......。我在写这篇文章前不久,听了《大戏》后两个乐章的音频小样,深有同感,特别震撼。
就在第一交响曲的写作过程中,芝达林教授接到贵州省合唱协会的邀请,现场聆听了神驰心往的侗族“大歌”。前文对联中提及“采风黔东”正是对这一经历的描述。侗族人用“大歌”记述自己的历史,曼妙的多声部旋律,再配以婉约、凄美的原生态诗篇,编织出如花似锦的画卷。采风目睹的那一幕幕动人的情境,触发了作曲家又一个创作决定,待《大戏》完成之后一定要写《大歌》。就这样,他运用
十二音性的旋律发展思维、多调性的赋格写作、数控节奏的运用以及从王西麟大师作品中学来的“长气息”主题发展的技巧;在乐思的展开中,又结合了中国民间音乐中“衍展”的手法,将侗族“大歌”的旋律素材赋予了交响化的发展思维,仅用一年时间,完成了第二交响曲《大歌》。
完成了两部交响曲之后芝先生迎来了创作的高光时刻,仅在2021年的一年里,就创作出管弦乐组曲《吕梁故事》、交响组曲《印象山西》、第三弦乐四重奏《晋南往事》。这中间他对音乐理论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思考。概括了“三个写”:写形---保持原貌的基础上用多声技术丰富其表现力;写神---提升原素材品质,使之适应特定的表现环境;写意---对音乐素材的高度抽象引用。二十世纪以来的现代音乐创作,对于民间音乐素材的运用更多使用的都是这一方法。
在二十多年的民歌创编、排演的艺术实践中,芝达林教授一直在琢磨并尝试着一件事,那就是教给孩子们演唱民歌。让优美旋律植根于幼小的心灵,继而激发他们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一切美好事物的高尚情怀,这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然而,浩瀚的民歌海洋却以爱情题材占绝大多数,这就使许多旋律优美的歌曲远离了孩子们。他就想,如果将天真烂漫的童谣与情感淳朴的民歌相融合,一定会扩大孩子们对璀璨的民族音乐文化接触和了解的范围。在童声合唱方兴未艾的时下,为孩子们的演唱曲目增添一些民歌合唱作品,这无疑是一项意义深远的工作。怀着这样的的信念,芝达林教授一鼓作气,创作完成了《献给孩子们的歌 ----中国民歌童声合唱曲集》(本书即将在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曲集的作品或为内容适合儿童表现的童谣歌曲;或以中国传统童谣为“词”,以与之同一区域的民歌旋律为“曲”的组合。芝达林教授在选编的过程中,进行了多声部配置和音乐结构、调性的展开,使这些民间歌曲原有的风格内涵和艺术表现力得到拓展。引用专业人士的一个评价——该曲集是适合少年儿童演唱的不可多得的合唱作品。
芝达林教授在民族民间音乐中吸取营养,作品深入人心,同时也兼收并蓄,广泛学习先进的近现代作曲技法。他利用创作间隙,重温了勋伯格的十二音序列写作、梅西安的有限移位模式作曲技法等在西安音乐学院学习过的课程内容;深入分析、研究了斯特拉文斯基、巴托克、利盖蒂、王西麟、朱践耳等中、外作曲家的作品。2022年9月,他在王西麟先生的提议下创作完成了用现代技法创作的第三交响曲。其中,第一乐章:十二音序列与传统结构原则及叙述方式相结合的写作。第二乐章:十二音序列写作。第三乐章:无调性十二音序列与五声性十二音序列(用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的主体提炼)相结合的写作。第四乐章:多调性自由写作。中段融入晋南乡下出殡时唢呐吹奏的曲牌《茉莉花》的音乐元素。我有幸先听为快,提前欣赏到了作品的小样,感觉真是酣畅淋漓,我不禁想说他的交响乐创作水平已经迈上了一个新高度。
回顾芝先生的音乐创作之路,在上海的潜心创作就像是“井喷”,高水平的作品接连出炉,一个又一个大作惊艳问世。写这段文字时,就连我自已都觉得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发出“求学中原擢职关外桃李海滨妙笔刚奏鸣;执棒三晋采风黔东砺琢江南雅作又交响”之感慨。“砺琢江南”即指他在上海反复雕琢打磨作品的情形。有次聊天时,他感慨地说到:“世上的音乐好的与差的都已经很多了,但我还想写。”我赶紧接话,“那就对了,我特期待你给我们带来更有高度、更有温度的作品。”
用芝先生自已的话说,这个阶段应该是属于他音乐创作的成熟阶段。从重返山西师范大学一直到现在,他深入研究中外不同风格的音乐文献,熟练掌握近现代作曲技术手段,初步形成了成熟的大型管弦乐作品、交响乐创作个性特征。
文章写到尾声,总觉得要把一些原委和大家说明。前段时间,应《音乐天地》杂志社之托,让我写写芝达林先生,其实我压力蛮大的。一是因为我作为一名高校干部,音乐方面充其量算一个爱好者;二是因为我写的东西公文居多,人物评论方面几乎是空白。好的一点是我与芝先生有过一段比较深入的交往,后来一直在联络,特别是在音乐思想方面交流比较多,作为多年的朋友,我就写写试试。写的过程中,与芝先生有了更多深入的交流,也让我更深刻地认识了这位才华橫溢的作曲家,对他的作品,要让我评价,就是前文对联横批的那四个字——美律和声。
限于水平,我写得不全面,也不深刻,我能写出来的或许都不及他那些深邃思想的冰山一角。然而艺术作品就是感性的,需要感悟,需要感触。广大读者或更专业的艺术团体若是还要深入了解,感受那乐曲美仑美奂的旋律,欣赏其作品灵动和谐的声音,那就需要和他的作品对话,还需要把作品搬上舞台,更需要和芝先生本人交流,只当我是抛砖引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