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解剖学会创建年代的再考证

席焕久 李文慧 温有锋 房桂珍

（1 锦州医科大学生物人类学研究所，锦州 121000；2 中国解剖学会，北京 100005）

2021年10 月，中国解剖学会（Chinese Society for Anatomical Sciences，CSAS）在北京召开了因疫情而迟到一年的“百年庆典”；中国科协网站为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将中国解剖学会作为9个百年学会之一，发表了与党同行的文章“千锤百炼与党同行，一往无前沥血披心”。然而，庆典前后乃至1996年确定学会创建年代的当时都有学者对学会的诞生时间提出质疑，认为中国解剖学会诞生的时间是1947年而不是1920年，其主要依据是，1920年创建的学会理事长是外国人，学会名称没有传承关系，当时也没有向当局的主管部门注册登记……。这种学术上的争论体现了学术民主和民主办会的宗旨。但是，如何看待这个重要的历史事件，正确认定学会诞生时间，既是解剖学工作者的历史使命，又是解剖学史研究者必须回答的问题。

毛泽东主席在研究我们民族的历史时说，“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遗产，这对于指导当前的伟大运动是有重要帮助的”[1]。这些话，其语气之重，有逾前人。今天，在对待中国解剖学会创建这一历史问题上，仍需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去认识。

1920年的学会创建会议，当年《博医会报》[34（4）：1-3]有明确的英文记载[2]。席焕久等曾于2018年发文对1920年的学会创建时间做了说明[3]。1947年成立的中国解剖学会的报道及史料（上海申报 1947年8月13日第2版）也是十分充足，不容怀疑[4]。这2次会议都是合法的、有效的，关键是学会创建的时间以哪个为准。为了进一步明确中国解剖学会创建的时间，笔者又做了进一步考证。

1 确定1920年为学会创建时间的来龙去脉

1996年以前，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上报相关部门的备案，乃至应用，中国解剖学会的创建时间都是1947年。随着文献证据的不断发现，人们对中国解剖学会史的理解更加深入，认为应对中国解剖学会的创建时间重新审视。1996年4月21～24日，中国解剖学会第10届第3次常务理事会暨1996年学会年会论文审稿会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召开。11位常务理事及名誉理事长薛社普教授出席。刘斌主任代表学会组织工作委员会向常务理事会做了关于修改中国解剖学会创建年代的报告。其理由如下（原文）：（1）中国解剖学和人类学会的创建在《博医会报》1920，34（4）：解剖学增刊中有详细记载。（2）推选Cowdry教授为理事长是基于当时Cowdry任北平协和医学院解剖学教研室主任，是当时著名的解剖学、组织学家，也是Bensley-Cowdry学派创始人之一，又是马文昭教授的第一位老师。他当理事长不单有尽地主之谊，又是众望所归。（3）在12名理事会成员中，有中国人6名，西方人6名（实际上是中国人5名，西方人7名，作者注）。（4）理事会成员单位有：协和医学院3名，北平陆军医学院1名，香港维多利亚大学1名，上海圣约翰大学1名，山东齐鲁大学1名，北平国民医学院1名，北京勘探局1名，北洋政府农商部1名，北京医科专门学校1名，华北协和女子医学院1名，可谓具有代表性。（5）虽然没有政府注册的行文，经查文化团体必须注册的规定发布于1930、1931年。而北洋政府农商部派员参加理事会的组成一事，可以说，该学会的成立，是得到北洋政府认可的[5]。

最后，该次常务理事会议经过讨论通过了这个报告，决定将此报告发给8位学会老同志征求意见，之后再做决定。1997年4月23～25日第10届第4次常务理事会在锦州医学院召开，根据老同志的意见，会议确认，中国解剖学会创建于1920年，而不是1947年。将1920年和1947年选举产生的理事会分别认定为“首届理事会”和“第一届理事会”，同时，将会议的决定上报中国科协和民政部备案。从此，中国解剖学会诞生时间确定为1920年。

2 学会老同志的意见

根据中国解剖学会第10届第3次常务理事会的决定，学会办公室房桂珍主任分别发信函给何光篪、李肇特、郑思竞、王永豪、王永贵、陆振山、钟世镇和李继硕等8位在学会有影响的资深老教授，征求他们对学会创建年代的意见。这些老同志非常严肃、认真、负责地作了回复。现根据存档于中国解剖学会办公室的8位老教授回信原文摘录如下[4]。

何光篪教授于1996年4月28日回信说：“同意我会创建年为1920年2月26日。理由是（1）记载和规章均属完善，有照片，有学术活动的论文记载。（2）代表相对广泛。（3） 当时的政府内政部官员参加。（4）解剖和人类学会（或组）是在1920年2月中华医学会召开的年会的中间成立的，是得到中华医学会承认的……不必因为外国人任理事会主席而予以否认，科学是国际性的、全人类的财富，况且学会成立是在我国北京，理事会一半成员为我国人，培养的是我国的学生。”

李肇特教授（回信时间未注）在文中直言，“中国解剖学会应提前到1920年成立。当时由 Cowdry博士成立中国解剖学与人类学会。后因Cowdry于1921年回美国无人继任而无活动。当时我国内协和、湘雅、齐鲁都有人参加，多是外籍受聘来华任教的，清华大学也有外籍教授参加，北医前身（北京医科专门学校）的校长汤尔和和中国地质调查所所长丁文江，华北协和女子医学院的李保贞都参加。因此是代表中国解剖学（及有关科学）工作人员的学会，不应抹杀”。

钟世镇教授在1996年5月13日信中说：“据学会组织工作委员会的报告，查据事实依据充分，我个人同意第10届3次常务理事会讨论意见，至于中间中断活动时的‘空白’可以理解，从历史发展看，早期学术团体均有此过程”。

王永贵教授回函（1996年5月17日）表示，“我完全赞同，理由是有文字依据可查，1920年称为‘中国解剖学与人类学会’与现在称为‘中国解剖学会’并无矛盾，何况报告指出的建议‘修改的理由四条’也都是合情合理的”。

陆振山教授回复（1996年5月11日 ）简单，表示赞成。

王永豪教授于1947年6月25日作为中国解剖学会筹委会11位成员之一，见证了1947年中国解剖学会的成立，他在1996年5月8日的回信中很明确地说，“同意中国解剖学会创建时间设为1920年”。

郑思竟教授写了3封信表述意见，他还查了相关文献。他在1996年7月16日的信上说：“至于历史沿革……，如上医是1927年国民政府命令建立的，是接收的日本人办的（江苏医大）苏州医专和第四中山大学两校建立，校史从1927年算起”。“按常务理事会关于解剖学会的最早成立时间可能是1920年，即比现用的1947年提前了27年，对于你们这种重视历史文献深为钦佩，且将资料广泛发放征求意见以郑重更要为之赞赏……”。他在文中还说：“我记得王有琪教授说过学会的事，那是1946年重庆复员后，他谈起在重庆科学社开年会，卢于道、王有琪等几个人是以解剖学会的名义参加的（大概是1943年），1947年的解剖学会都是成立后接着就没有活动，因此认为，可不必追求连续性。”

李继硕教授（1996年4月27日）认为，“没有必要特意引申中国解剖学会的历史。1920年的会并不是中国学者自己成立的学术会议，也不是中国解剖学会的前身，只是当时外国人一小批学者自己成立的学术会议”。

在回信的8位教授中，7位老教授同意将中国解剖学会的创建时间定为1920年。

3 几个问题的说明

3.1 关于学会注册及合法性

1947年的会议既没有政府官员的出席，也没有注册，而出席1920年的会议却有3位政府官员：地质调查部的所长丁文江（Ting V K）和农商部的官员周维廉（Chow Wm L），还有受内务部指派参加会议的官员陈祁邦（S P Chen）。在北洋政府统治时期没有完善的卫生行政系统，医学学术、医学教育归教育部管，公共卫生归内政部警察总署管，公共防疫和海关检疫归外交部管。1912年内政部设卫生司。所以医学教育受内政部管。当时虽没有备案之说，但政府官员（特别是主管部）出席中国解剖学与人类学会成立会议以及北京国立医学院、北京陆军医学院和香港维多利亚大学医学院的院长（汤尔和、全绍清与欧尔）的参加也就表明其合法性了。

3.2 关于学会中外名称的变化

当初（1920年）学会名称为中国解剖学与人类学会（The Anatomical and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 of China），未见文献说明人类学加在名称之中的原因，1947后称中国解剖学会（Chinese Society of Anatomy，CSA）。1986年，随着学科的发展与交叉，解剖学的学科内涵已超越了原有范围，形成了一个大学科群，中文名称不变，英文名称改为Chinese Society for Anatomical Sciences （CSAS）。笔者认为，1920年当时的学会是以人类学（体质人类学）与北京协和医学院为重点的；从学科上看，理事中有人类学家步达生（Black D）和安特生（Anderson J G），丁文江虽是地质调查所的，但其工作与人类学中的化石、考古关系密切，而且他是开展活体测量的第一位中国人，也是人类学家。学会中人类学家占理事的1/4。当时，解剖学与人类学联系密切，大体解剖学的研究大部分也是人类学方向的内容，有的文章难以区别是解剖学还是人类学，很多解剖学家也是人类学家。所以，在章程中确定学会名称有人类学的元素。

卢于道曾将体质人类学看成是大体解剖学的一部分[6]，王有琪将体质人类学放在与人体解剖学等同的位置[7]，美国当时也是将解剖学与人类学放在一起。今天，解剖学科的三大分支是解剖学、组织学胚胎学与人类学。因此，名称的延续有着明显的传承关系。

中国护理学会也有类似情况。1909年8月19日由7位外籍护士和2位外籍医生于江西牯岭创建了第一个全国性护理组织，定名“中国中部看护联合会”。倡议人是美籍护士信宝珠（Cora E.Simpson）。1909年8月25日召开会议，将会名改为“中国看护组织联合会”。1923年中国护士会改成中华护士会、中华护士学会、中国护士学会等名，1936年改为中华护士学会，1964年改为中华护理学会[8]。

3.3 首任理事长是外国人问题

中国解剖学会的首任理事长是美籍加拿大解剖学家，前已述他做理事长的理由，这种情况并不是只发生在中国解剖学会，中华护理学会也是如此。第一届会长（即理事长）是盖仪贞（Nina Diadamia Gage），她曾获美国大学文学和理学双学士学位，由美国雅礼会派往中国，在湖南长沙创办湘雅护士学校，并担任校长。此后7届会长[贝孟雅、宝维尔、包德温（2届）、顾仪华、施得芬、达师母]亦均为外籍护士，直至1928年，第9届理事会由中国护士伍哲英任会长，施钖恩任总干事（秘书长）。1928年前，护士会会长一直由外国人担任，直至1929年第9届会员代表大会[8]。

百年老校中也有类似情况。1916年1月，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和中华医学基金会在纽约正式组建北京协和医学院董事会，“协和医学堂”更名为“北京协和医学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PUMC），28岁年青有为的内科教授麦克林（Franklin C McLean）被任命为首任校长[9]。协和医学院护士学校的前三任校长均是美国人[沃安娜（Anna D Wolf）、英路德（Ying Luther）和胡志敏（Gertrude E Hodgman）]，直到1940年聂毓禅任中国籍第一任护校校长[8]。中华护理学会和协和医学院都没有因为首任会长/校长是外国人而把那段历史略去。

3.4 学术团体成立后活动中断问题

1920年到1947年学会活动中断27年，这期间，因为1921年Cowdry教授回美国无人接任，加之日本入侵中国，处于抗日战争时期。即便如此，1943年卢于道和王有琪等教授以学会名义在重庆参加中国科学社活动。1947年之后，直到1952年，学会才召开代表大会，地方成立省级学会。1966年到1978年因“文化大革命”学会也停止活动12年。其他学会也有类似情况。

3.5 薛社普教授的意见

1987年在庆祝中国解剖学会 40周年大会上，时任理事长的薛社普教授曾提到，“那（指CSAS）是外国人在中国进行学术活动的组织”。1996年，他作为名誉理事长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出席了中国解剖学会第10届第3次常务理事会暨1996年学会年会论文审稿会，听取了学会关于创建年代的报告，他同意常务理事会意见。时任副理事长的贲长恩教授回忆，此次常务理事会前，曾与薛教授多次讨论，都得到薛教授的支持。

总之，这种史学的学术之争论不是解剖学科史独此一家面临的问题，其他的历史研究也存在。目前，中国解剖学会的创建时间问题已经得到史料的充分证实，受到绝大多数解剖学和医史学工作者的赞成和认可。随着史料的不断出现，结论的基础会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