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俊
一、云州问诊
云州西城的李老爷近来身体不适,请大夫看过发现是周身气血翻涌,便按方子抓药服用。可几天之后病情加重,身上又生出几处溃疮,换了几个大夫都没有看好,于是四下张罗遍寻名医,可看过一圈下来没有一个人有办法,身体日渐衰弱。
这天,一名自称叫左福杉的大夫专程登门来诊病,大家都觉得他没什么名气,兴许是骗子,可李老爷却让他试试。来到卧房,左福杉上前号脉,发现李老爷的手臂上文着一枚李子,“咦”了一声自知失态,忙低头继续诊病。号脉问诊后左福杉说:“气血翻涌皮肤湿热疮溃,请问前面的大夫开的是什么方子?”用人递上方子,左福杉翻看了一遍嘀咕道:“虽有个别用药不同,但大体都是丹皮为君,清火之药为佐,对症。”他自己又写了个方子说:“按这个抓来煎服。”众人看这方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满脸不屑,只有李老爷自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吩咐左右按方配药。
两天后,左福杉又来看李老爷,却发现病情加重了几分,他立即觉得此事蹊跷,询问服药的情况,问不出什么异常。他想了想追问了一句:“药是哪家铺子抓的?”用人告诉他是用了府里存的上好药材。左福杉忙让人将药材拿来查验,仔细甄别后,发现这些药材确实是上品,无论外形、颜色、气味都百里挑一,其中的丹皮还是极为上等的菏泽丹皮,宫廷才有的宝贝,在民间难得一见。用人还得意地说:“怎么样?你这赤脚医生开眼了吧!”谁料左福杉却将他一顿臭骂然后说:“你去药铺抓药,现在赶紧去!”用人气不打一处来,但怕老爷怪罪只能照办。
耗费了几个时辰,用人才从药铺回来将方子上的药都摆在左福杉的面前,嘴上说:“这些药成色差多了。”左福杉逐一检查过命人煎药送服,当日症状就减轻了一些。十多日过去李老爷的病竟然康复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样的方子,药铺的普通药材竟比上品药材能治病。
李老爷不问缘由,就觉得他医术高明,要重金酬谢。左福杉却只取了十两银子,临行还讨了些菏泽丹皮。离开李老爷宅子不久,左福杉便写下“换用民间丹皮可愈”的字条,然后放出飞鸽千里传书,随后长舒一口气,转而奔向菏泽地界。
二、菏泽查丹
菏泽牡丹极富盛名,因为产地环境合适,丹皮更是药性极佳。现下正是炮制丹皮的时节,左福杉到菏泽后,装扮成商贩,见到炮制丹皮便会上前攀谈几句,谈谈买卖,可没有一家肯做他的生意。原来这些丹皮都被官府管制,炮制好官府会征收送往京城,据说是送进宫中的御药房,客商怕很难分一杯羹。
左福杉见买卖谈不成,就询问炮制丹皮的细节,得知要将牡丹小心挖起,去除细根,将主根取皮晾晒制作丹皮,而且要精心操作,细心照看。此后他将在云州得来的丹皮拿出来给炮制的行家看,并问:“这样的丹皮是当地产的吗?药性如何?”行家都说这是上等菏泽丹皮,而且极为完整。他们还告诉左福杉,像这样上品的药材,官府里有一个司药把关筛选,他懂得品评药性。
得到这个信息之后,左福杉便四下打探司药的情况,发现此人嗜酒如命,立即有了对策。这天司药来到酒肆饮酒,喝了五分醉时,左福杉坐到他一旁的桌上,自己带了一坛上好的佳酿,打开坛子酒香四溢,立时将司药吸引了过来。司药被好酒勾住,无论如何要买一碗尝尝,左福杉却偏不肯卖他。最后惹得司药坐在桌前央求,左福杉便拿出丹皮对他说:“你若能帮我鉴别药性,便将这坛酒送你。”司药接过仔细端详,嗅了嗅,尝了尝,然后解释说,这是去年的菏泽丹皮不错,看表皮隐约有丝丝皲裂或是点点细微的小坑,可见不是自然晒干,而是用明火烘烤过的,所以难免溅到火星。去年菏泽炮制丹皮的时节里天气异常,连日阴雨,为了不延误上供,官府便命人用火烘烤,所以错不了的。左福杉又问道:“日晒与烘干炮制之法不同,会导致药性骤变或者服用之后反而加重病情吗?”司药摇头说最多些许药性上的区别,影响不大,更不会加重病情。他想了想又道:“但是去年烘烤之时知府大人也有你这样的担忧,甚为紧张怕烘烤影响药性,连烤制的木炭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我当是什么好炭,拿了两块回去,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左福杉听后便将一坛酒塞给司药说:“木炭还在吗?”
司药抱着酒带着左福杉去家中取得木炭。左福杉仔细端详后點燃一块,烟气飘出缕缕清香。他心中一怔,揣起木炭就直奔府衙去寻知府大人。可他到府衙周遭却发现此地被官兵包围,知府大人竟成了阶下囚,而且说要当即押解进京。他深知只有朝中的号令才能调兵抓地方官,看来这其中还大有玄机。
三、进京追查
左福杉一路小心谨慎地跟踪押解知府的大队人马,途中在停歇之际趁机偷了套兵丁的衣服换上混进其中,探听到原来知府是因为炮制丹皮药材不力,在宫中引发了事端导致龙颜大怒,所以将他押进京城处置。左福杉在夜晚休息之际趁人不备接近囚车,然后拿着司药给他的木炭询问知府详情。知府惊诧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还有这个东西?”左福杉低声说:“你从实说来,兴许还有机会活命。”知府便说:“这些木炭是宫中御药房派人送到菏泽的,说是此炭火力温和,烘干丹皮不伤药力。还叮嘱这炭是秘方制成,要全部燃尽,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我只是照办,真是冤枉。”
左福杉宽慰他说:“进京后你实话实说并无罪责。”之后他匆匆逃离了押解的队伍,然后火速前往京城。
可左福杉刚刚进京,就听闻知府大人在押解路上咬舌自尽了,圣上问责不成当即大怒,将御药房总管抓进大牢。左福杉迅速赶往何太医的府上。何太医见他后激动地说:“左医官,要不是你的飞鸽传书,我们太医院恐怕已经全部人头落地了。果然如你所说,将菏泽丹皮换了民间的丹皮,贵妃娘娘的症状便好转了。”
原来,这宫中御药房用菏泽丹皮配以杏仁、滑石和百花瓣等药材,制成了延年养颜膏,献给贵妃娘娘使用。可这贵妃娘娘涂抹之后不但没有效果,反而皮肤溃烂湿热、周身气血不平。太医前去诊断后,开了以丹皮为主的清心方子,贵妃服药后症状却更为严重,换了几个太医都没治好,皇上震怒要治罪,大家都没有办法。在云州拜望故人的医官左福杉接到太医院同仁的消息正要赶回京城,路上顺带给寻找名医的李老爷治病,却无意中发现丹皮的蹊跷,便将此事飞鸽传书告知,何太医换了民间的丹皮把贵妃病治好了,但脸上却留下大片疤痕。
皇上追问御药房之责,问题查到丹皮上,现在负责具体炮制的菏泽知府半路自尽,这总管自然是跑不掉。左福杉道:“這知府只是替罪羊,而且御药房也有问题,需要进一步探查。”何太医却说:“保住了太医院,治罪御药房,这不是好事儿吗?你掺和这些做什么?再说我刚刚得到消息,御药房内部有人告发,说总管命知府烘烤丹皮代替晒干炮制,导致药性剧变。”左福杉一惊,与何太医争执起药性变化的事情,最终却听他说:“炮制与药性都不重要,这任总管已经被赐死了,你来之前我刚刚得到的消息。”
四、罪魁祸首
宫中的事情总是不断,旧事也就渐渐过去了。御药房换了新总管,一番上下整饬,左福杉回到太医院做他的医官,一切相安无事。只是贵妃娘娘失去了沉鱼落雁的容貌,日渐受了冷落。
这日,左福杉奉命到御药房办差,帮他取药配药的小哥撸起袖口去拿顶阁的药材,手臂上露出一枚李子的文身。左福杉脑中回想起熟悉的画面,他便问道:“你手上文的李子是何用意?”那人道:“我姓李,在我故乡云州,李氏一族都在手上文这个图案。”左福杉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太医院后,他告病在家休养了几日。
数日后,左福杉来到御药房新任许总管家中,递上拜帖,还说有礼物要亲自面呈。这总管是原先的御药房大司药,和左福杉也算是认识,便请他一叙。左福杉递上一枚木炭,问道:“总管大人可熟悉此物?”总管眼中一丝慌乱,强作镇定地摇头。左福杉便讲了起来:这块木炭看似平常,其实是用霖巫木烧制,用来燃火会释放出清香的烟气。这烟气毫无毒性,但是如果用来烘烤丹皮,便会与丹皮一同产生一种毒素,不但能抑制丹皮原本的药性,还能激荡气血,生疮腐肌。是你假传命令把这个霖巫木炭送去菏泽,炮制出一批含毒的上等丹皮,还用在了贵妃娘娘身上。左福杉继续说:“我查过御药房的账目,根本没有采购木炭的开支,而且霖巫木稀少,黑市买卖此物的京城就一家,一年前大批采买只有你这大司药。”
许总管笑道:“左医官真会说笑,我这司药供奉才几两银子,买得起这贵重木炭?而且我身在御药房,做这事只会连累遭遇,为了什么?”
左福杉见他装糊涂,便继续说下去,菏泽知府和御药房前任总管都是因为这件事罢官丢性命,你借此机会告发总管立功,自然坐上总管的位置,可以说是最大的受益者。至于银子的来源,御药房近来不少药材账目不清,黑市上也有不少售卖御用药材的,可见有人内外勾结盗卖御药。前任总管就是发现这个秘密,让你收手,你才用了这招数陷害他。
许总管喝道:“没有证据休得胡言乱语!”
“你盗卖御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所谓上行下效。一个小小的李姓小吏都盗窃药材送往家中,云州李老爷府上才有了管制严格的御用菏泽丹皮。将他抓来询问,一切都水落石出。不过,还有一个原因,贵妃得宠后最失意的是殷妃,现在她又恢复了恩宠,那也是你一箭双雕立了功。”左福杉起身冷冷地说,“证据和状子我托人递上去了,现在官兵应该到这里了。说实话,你们官斗宫斗都与我无关,但对治病救人的药材下毒,还盗卖至民间高价出售,却让无辜的人跟着遭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许总管还想狡辩,突然听见门外官兵的叫嚷声,顿时瘫坐在地。
(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