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辉
(台州学院 艺术与设计学院,浙江 台州 318000)
婚礼是民间约定俗成的人生礼仪之一,历来为民众所重视。作为民俗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婚俗早已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习惯和社会规约中,并形成一套既定的模式,为历代百姓所遵循。在浙江沿海地区,至今仍存在着婚礼仪式上唱婚礼歌和洞房对歌的现象。它是古老的吴越歌谣在民间传统礼俗活动中的活态遗存,带有浓厚的宗教仪式感和民俗文化色彩,是婚俗仪式的诗意表达和艺术呈现。婚礼仪式唱婚礼歌和吟“洞房经”现象是浙江民间婚俗仪式中的“音声景观”,属于人生礼仪仪式的组成部分[1]。这一礼俗仪式的音声景观,无论从民俗学、音乐学,还是文化人类学的角度,都值得关注。
从民俗学角度看,民间婚礼仪式古已有之。《梦梁录·婚娶》中记述,南宋时,浙江民间已形成“定 帖 ”“相 亲 ”“下 财 礼”“ 撒 谷豆”“坐床富贵 ”“牵巾撒帐”“合髻”“送三朝礼”等一系列完整的嫁娶仪式。明清年间,浙江已有《发轿歌》《拜堂歌》《撒帐歌》等婚礼仪式歌在民间流传。《浙江风物志》中有关于杭州地区婚礼歌的记载,其中《发轿歌》唱道:“囡啊囡,过门最要敬公婆,姑娘小叔要照顾,左邻右舍多和睦,夫妻恩爱乐呵呵。”[2]288《拜堂歌》唱道:“一拜天地,欢天喜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二拜公婆,长福长寿,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夫妻交拜,百年好合,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又如《撒帐歌》唱道:“一把果子撒上天,发子发孙万万年。一把果子撒落地,恩恩爱爱好夫妻。一把果子撒上帐,孝敬公婆福寿长。一把果子撒上床,白头到老赛鸳鸯。”[2]289绍兴地区流传着一系列婚礼歌,由《哭嫁歌》《开篷祝词》《婚礼歌》《请新郎》《坐床祝词》《撒帐歌》等10首婚礼歌组成。除此,在浙江各地还流传着大量的婚俗歌。如玉环的《嫁时梳头歌》,安吉的《落轿歌》,临安的《传代词》,建德的《接嫁妆歌》,桐庐的《挑方巾》,永康的《斗伴姑》,普陀的《看嫁妆》,海盐的《催妆迎新娘》,青田的《嫁女歌》,仙居的《喷轿水》等,都很有地方特色[2]288-290。当然,婚礼仪式中以对歌形式出现,并贯穿在整套婚礼议程中,则唯有流传于台州温黄平原的“洞房经”最为独特。
从音乐学角度看,婚礼仪式歌属于民歌的一种。浙江民歌历史悠久,独具特色,从先秦时期的《侯人歌》《越人歌》,一直到明清时期的“吴歌”“俗曲”“时调”,有“吴歈越吟”之美称。同属吴越文化区、吴越语系的浙江沿海地区,流传着与古越文化关系密切的婚俗仪式歌,是很自然的现象,从中也不难看出它们之间的联系。在舟山群岛,婚宴之后的闹洞房、互唱“贺新郎”,与台州婚俗闹洞房、吟“洞房经”有许多相似之处。舟山“贺新郎”所唱曲调和衬词“郎哩令”,与嘉兴“浪柳园”又十分相似。它们共同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南戏的戏神咒语“啰哩嗹”,而浙江又是南戏的发源地。可见,它们是同根同源、一脉相承的。台州“洞房经”、舟山“贺新郎”、嘉兴“浪柳园”是古老的吴越歌谣和南戏文化的遗存,极具吴越乡土特色。婚俗仪式歌在浙东民间流传是吴越民俗文化一脉相承的见证,也是民间歌谣流传变异现象的体现。
台州“洞房经”是存在于台州各地的古老婚俗,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下来。温岭市新河镇、滨海镇是“洞房经”传承保护得比较好的乡镇,温岭、临海、黄岩、路桥等地的一些乡镇也还在流传。“洞房经”的内容包括“念傧相”“贺新房”“送洞房”三部分。“洞房经”习俗反映了传统礼俗文化及其象征意义,体现了古越先民驱邪纳吉思想的遗存。拜了堂、入了洞房象征着一对新人的结合,一个新家庭的诞生,闹洞房、唱“洞房经”也表达了人们祈求百年好合、多子多福、家族兴旺的愿望,体现了人们对家庭和睦、子嗣繁衍、传宗接代思想的重视。
“洞房经”的特色在于吟唱,所谓“经”,就是吟唱的唱词,虽随口而出,但比较讲究对仗与押韵,具有民间歌谣和乡村俗语的特点。“洞房经”包括“念傧相”和唱“洞房经”两个部分。“念傧相”也称“拜堂赞”,它贯穿整个拜堂仪式,由司仪边唱着仪式歌边进行。“念傧相”的主要仪式程序有:请新娘,请新郎;拜天地;拜龙王;拜家堂;拜祖宗;新郎、新娘整位;交杯酒;对头拜;拜双亲、长辈;拜媒人;拜厨官;拜厨下;拜邻舍;拜四亲六眷;送龙王;进洞房等[3]70。“念傧相”结束后,婚宴开始。宴毕,亲戚、朋友、邻居开始“贺新房”,在当地称“闹洞房”“望新妇间”,主要是唱一些喜庆祥瑞之词,以示祝贺。唱“洞房经”则是洞房客在吃洞房菜和闹洞房中进行,内容贯穿整个闹洞房过程,所有的程序均以“洞房经”的形式吟唱出来。整个程序包括闹洞房过程中的47项仪式内容,每项仪程均有约定俗成的吟唱内容,并可根据实际情况删减或增加。
闹洞房唱“洞房经”一般由洞房客和厨下倌对唱。洞房客也称弟兄客,由新郎的亲朋好友组成,人数少则6人,多则12人,必须成双。厨下倌则指洞房客之外的其他参与闹洞房或观看闹洞房的婚礼帮衬者。唱者一般都是男性,有主唱,有和唱,皆以清唱形式出现。入洞房时,洞房客在大堂中列队,按照惯例,主唱的洞房客在前唱仪式歌,接着是手提灯笼的一对洞房客。提龙灯者为新郎选定,也称伴郎。再是手捧托盘,盘中放着宫灯和金花的洞房客。然后是新郎和其他洞房客,新娘此时已被“关”在新房中。
闹洞房时每个程序都有相应的唱词,有的是民间传承下来约定俗成的内容,有的是洞房客即兴现编的,如“拜父母亲”是这样唱的:“夫妻双双拜双亲,要拜爹娘养育恩。花堂之上齐八拜,可比周公礼仪深。”又如“上楼梯”,每格楼梯一般由不同的洞房客来唱,都是喜庆吉祥的词,有的还唱一些戏曲典故:“一格楼梯一格高,金鸡凤凰结鸾交。今夜才子佳人会,陪伴新郎上楼台。二格楼梯二格高,王母娘娘献蟠桃。王母娘娘蟠桃会,八仙庆寿闹喧天。三格楼梯三格高,凤凰飞来采仙桃。采来仙桃是八宝,今日八仙就来到。四格楼梯四格高,手扶栏杆上金桥。天宫赐福金钿树,八仙过海乐逍遥……”[3]192
“洞房经”习俗具有鲜明的地方文化特征,在全部婚礼仪式中皆以吟唱的方式展开。所谓吟唱,就是所唱曲调旋律不强、变化不大,唱词内容不同,而腔调基本相同。“洞房经”内容丰富,持续时间长。一般情况下,闹洞房从晚上七八点钟婚宴结束后开始,闹到凌晨一两点钟才能结束,有的地方闹到拂晓才肯罢休。“洞房经”所唱的内容都与闹洞房有关,如“打八仙”“开锁”“开门”“摆十三花”“讨行礼”“抱龙灯”等。“进洞房”时这样唱道:“三十三天天上天,云雾里面出神仙。太白金星云头现,不觉来到百鸟台。黄花遍地开,小仙下凡来。百花迎新门自开,洞房花烛送进来。脚踏洞房喜盈盈,夫妻和合万年春。”[3]103“出洞房”时又是这么唱的:“金鸡报晓天要明,新人新郎要睡紧。我班朋友要关心,齐齐退出洞房门。三尺金地洞房间,新郎新娘把门关。关了门落了栓,鸳鸯枕上笑连连。同心同德勤生产,荣华富贵万万年。”[3]277
“洞房经”歌词对仗工整,韵脚相押,平仄协调,亦诗亦谣,用当地方言、吴歌韵律吟唱起来朗朗上口。其内容或为祈福祝愿、生活掌故,或为当地俚语俗言,或为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既独具意蕴,又生动活泼,文采斐然,极富文学价值[3]9。“洞房经”是民间婚俗中的一朵奇葩,如今,温岭“洞房经”已经入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贺新郎”是舟山渔村在举行婚礼、送新娘新郎入洞房时演唱的婚仪歌,是海岛比较独特的婚俗,在清代已十分盛行。清朝诗人陈庆槐的《舟山竹枝词》“大柯梅外迎新妇,小柯梅里贺新郎”①大柯、小柯均为舟山白泉乡的村名。之句,就是对这一传统习俗的描述。据传,“贺新郎”从“花烛词”演变而来,源于新昌、嵊州一带,有词有调,类似于婚礼仪式闹洞房时唱的“洞房经”。另一说是由流传于嘉兴海盐、海宁一带的婚礼仪式歌“浪柳园”演变而来。“贺新郎”的核心部分为贺郎词调,也称“贺郎曲”,演唱过程中也有配套的程序和行为方式,一般分为文场和武场两种[4]401。“贺郎曲”一般分摆酒、看嫁妆、看新娘、赞新郎四段,但在程序上各地有所不同,唱法亦不一,内容却大同小异,多是赞颂祝福之类的词句,就景就物即兴创作演唱,歌词的长短,演唱的效果,视主持贺郎的民间歌手的才能临场发挥,目的是增添喜庆气氛[5]530。
舟山曾经盛行“拜龙王”的婚俗,即新郎新娘在拜堂时要向龙王叩拜。此时,赞礼者要唱两首“拜龙王”的歌,其歌词是:“银烛辉煌金花红,拜谢龙王做媒翁。龙凤产生龙凤子,他年攀桂步蟾宫。”另一首云:“龙王头上一盏灯,香烟袅袅透天庭。夫妻双双齐来拜,保佑家门多昌盛。”接下来的程序是“抱龙灯”,龙灯就是画着金龙图案的两盏纱灯,婚礼开始时悬挂在龙王神位的上空。婚礼即将结束时,赞礼者把龙灯取下来,由新郎、新娘各抱一盏,双双步入洞房。此时,赞礼者又要唱“抱龙灯”,歌词云:“一抱灯,二抱灯,三抱灯,三三起九九连灯。九连灯彩放光明,九九八十一盏龙王灯。新郎新娘抱龙灯,夫妻和谐万年春。”[4]399-400新郎、新娘就在这“抱龙灯”的欢乐歌声中抱灯入房。
“贺新郎”的时间是在“拜堂”仪式后的“谢帮衬”酒席散了以后,地点是在新房里或堂前大厅。事先,要在新房或大厅里设案摆盏,尔后邀请女宾或男宾八人,以女为主,入房围坐,互唱“贺郎调”。其余宾客站立四周,喧闹相和。作为主角的新郎、新娘坐在上席,为众人祝贺、嬉闹的对象,俗称“贺郎”。贺郎仪式要唱“贺郎调”,演唱者由当地民间歌手担任,所唱内容根据吃洞房菜、闹洞房的情景即兴编词,随编随唱,一唱众和,并要新郎新娘同时作出反应,付诸行动,充满喜庆娱乐色彩。如当吃到红烧黄鱼时领唱者就唱:“春汛黄鱼咕咕叫,阿哥捕鱼赶早潮。捕来黄鱼红烧烧,阿妹吃了眯眯笑。”如果吃到墨鱼,就唱:“夏汛乌贼爬上礁,阿婆剖鲞累弯腰。新来媳妇真孝道,端茶送饭敬两老。”[4]401这时,新媳妇要起来向公婆、长辈行鞠躬礼,以示孝顺。如果唱到“新炒花生花绷绷,吃了花生恩爱长”,新婚夫妇就要互剥花生送进对方嘴里。唱到“红枣红枣红喷喷,早生贵子跳龙门”时,新婚夫妇就要共食一颗枣子。红枣寓意新婚夫妇过得红红火火,吃了红枣能早生贵子。唱到荔枝,新娘就要剥去荔枝壳,把荔枝肉用嘴叼着让新郎来啃。所编的唱词大多与家庭美满、夫妻恩爱、子嗣繁衍有关,而且多为吉利之词,当然也有一些搞笑的俚语。每当此时,新娘和新郎往往因羞涩而避之,而贺郎之宾客却推搡喧哗,逼其就范。为此,洞房中嬉闹逗趣,此起彼伏,笑声不断,场面欢快。直到深夜,领唱人唱完最后一曲,把桌上的喜糖、糕点、水果抛撒给在场贺郎的各位客人,才算尽兴筵散。此时,新郎和新娘站起来向众人敬糖茶,表示谢意,并双双站在房门口送别客人,贺郎礼仪才算完成。整个“贺新郎”过程,充当司仪角色的是领唱者,他起着主持仪式、即兴编唱词、调动气氛的作用,其余附和者则起着推波助澜、活跃气氛、祝贺帮衬的作用。《贺新郎》谱例[5]534如下:
“贺郎调”主要流传于定海一带,有“出令”“敬酒”“唱盆子”“收令”等名目,歌词内容与普陀“贺郎曲”大同小异[5]535。舟山地区有6首“贺郎曲”收入《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浙江卷》,分别是《摆酒》《看嫁妆》《看新娘》《贺新郎》《闹房》《敬酒》,基本上反映了舟山地区婚礼仪式歌的概貌。
“浪柳园”是流传于浙江东北部沿海的平湖、海盐、海宁一带的民间婚礼仪式歌曲。因歌曲后半部分反复出现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衬词“柳园浪,浪柳园,浪柳园,浪浪浪柳园……”,故名“浪柳园”。据孟凡玉教授考证,“浪柳园”脱胎于南戏戏神咒语“啰哩嗹”。“啰哩嗹”是明清戏曲中曾被广泛使用的歌唱衬词,“浪柳园”就是“啰哩嗹”的变体遗存,两者发音接近,演唱方式相似,使用场合一致,风格一致,性质一致,都广泛用于婚恋场合的演唱之中,具有生殖崇拜的含义。“浪柳园”作为现存的民间婚礼仪式歌曲,与南戏的传播密切相关[6]101-102。
与浙江其他地方的婚礼仪式歌相比,嘉兴“浪柳园”可谓别具一格。目前可见的海盐《敬花烛酒》《迎花烛》《十稀奇》《小调郎溜圆》,以及海宁《新婚赞》《郎柳缘》《婚礼顺序歌》《接花烛》等均含有大段“浪柳园”衬词,因此被演唱者称为“郎园调”[6]99-100。除此之外,在《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浙江卷》中,嘉兴的婚仪歌无一例外唱的都是“浪柳园”调。可见,“浪柳园”是当地传统婚礼仪式歌曲的统称,具有鲜明的婚俗文化特色,可谓当地民俗文化的一朵奇葩。
骚子歌是一种与旧风俗习惯有密切联系的民歌演唱活动,流行于海盐、海宁,以及嘉兴、嘉善、平湖的部分地区。演唱活动前,往往要焚烧纸马。演唱之后,还要焚烧纸扎的龙舟或纸人,因此又称“烧纸”。歌手是当地农民,非职业性,或半职业性,有师承,人数不多,除演唱外,一般具有“剪、画、写、捏”四种本领。剪:剪扎龙舟、纸人、彩旗等。画:画饰龙舟、纸人、动物等。写:抄写唱本以及仪式中所必需的“家卷”等。捏:捏制面人儿一类的小玩意,如青龙、聚宝盆、财神菩萨、老寿星、麒麟送子等。歌手自称“传香人”,唱的歌谣总称“文书”,又分为“神歌”“汤书”两大类。一般在赕佛、禳灾、婚礼等礼俗仪式时演唱。骚子歌无乐器伴奏,采用一唱众和形式,歌手唱实词,伴唱的人唱衬词。当地农民会唱衬词帮腔的甚多,俗称“迎仙客”,唱“游歌”“襄赞”[7]。婚礼仪式歌“浪柳园”也属于骚子歌的一种。
海盐、海宁一带农村,有“结婚赕佛”的风俗,结婚前,先在家中赕佛三天,请骚子歌手在家中演唱并主持赕佛仪式。赕佛结束后,迎新娘进门举行婚礼。有的地方是新娘过门后暂不拜天地,先设坛赕佛三天,待第三天送走神佛后再补办婚礼。赕佛时所唱的“婚仪歌”均由骚子歌手演唱“浪柳园”调,所唱内容多与敬神有关。如婚仪歌曲《迎华光》就是对民间神祇的崇拜。
海盐、海宁一带的婚俗宗教色彩较浓,如婚礼前的“赕佛”,接花轿时的“刘海洒金钱”,拜堂时的“迎花烛”,入洞房后的“撒帐”,都与宗教信仰有关,并有唱骚子歌的习俗。所谓“刘海洒金钱”就是迎亲的花轿快到男家时,男家爆竹连响,花轿旋转数圈,朝算命先生指定的吉利方向停下。这时,新娘或新娘的弟妹甩出一把铜钿,让男家小客人去抢。此时骚子歌手唱《刘海洒金钱》,然后再打开轿门。所谓“迎花烛”就是拜堂仪式后引新人入洞房的一个程序。拜堂后,新郎、新娘面对面各牵一端扎着连理花的大红丝绸牵巾,由掌礼人(司仪)引路绕桌缓步行走六圈(顺三圈、逆三圈),四名本族同辈兄长手持花烛,分别站在新郎、新娘后面,掌礼人和前面的三人必须倒着走。此时,掌礼人用“落汤调”边走边唱由十二月花名编成的“迎花烛”,绕桌行走六圈后,新人在掌礼人引导下,缓步进入洞房。掌礼人自编自唱的婚礼歌主题紧扣新婚内容,生动风趣,朗朗上口,轻快活泼,婉转起伏,引人入胜。“新婚赞”类似于台州的“拜堂赞”,有一套固定的旋律腔调,但歌词不固定,由司仪在结婚仪式现场根据所见所闻,即兴编词、咏唱。《婚礼顺序歌》《接花烛》在当地流传历史悠久,至今当地农村娶亲还会请民间艺人来演唱。从接新娘、拜天地、入洞房,各个仪式程序都有相应的婚礼顺序歌曲伴随,内容大多是祝福新人吉祥如意的好口彩[6]100。
在《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浙江卷》中,“仪式歌”类别除了杭嘉湖地区的蚕仪歌,舟山地区的“贺郎曲”,嘉兴地区有8首“浪柳园”入选,其中有6首是流传于海盐的婚礼仪式歌,分别是婚礼前赕佛时所唱的《迎华光》,迎花轿时所唱的《刘海洒金钱》,催妆迎新人时所唱的《催妆迎新郎》《催妆迎新娘》,新人入洞房时所唱的《入洞房》,闹洞房时所唱的《撒帐》等。《催妆迎新郎》谱例[5]538如下:
舟山地区的婚礼仪式歌曲虽未标明“浪柳园”,但类似的衬词“郎啦啊令哩,格哩啦啊令郎”,与海盐、海宁的“浪柳园”旋律大同小异,衬词衬腔如出一辙,只是发音稍有变化。可见,舟山的“贺郎调”与嘉兴的“浪柳园”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的,都作为当地民间传统的婚礼仪式歌曲流传下来,并作为一种独特的婚俗现象留存在历史的记忆中。周边地区也有类似的婚礼仪式歌,如新昌的“花烛词”,嵊县的“贺郎敬酒”,上虞的“檀郎”“小花烛”等均属此类。这种同宗民歌的异地嫁接、变异、繁殖现象比比皆是,在浙江各种形式的传统音乐中也有所体现。
浙江民间婚礼歌曲目丰富,形态风格多样,结构规范严谨,歌词对仗工整,讲究韵脚相押。台州“洞房经”、舟山“贺新郎”、嘉兴“浪柳园”,不仅为婚礼歌贴上了地域的标签,也是不同区域文化传播、交流、融合以及生活变迁、民俗与民歌同步延续的生动写照。“洞房经”在台州民间流传了千百年,形成了固定的套式,其吟唱腔调、方言发音、演唱形式、演唱内容几乎都是程式化的固定模式,婚礼仪程从何起唱,以何比兴,大体上是约定俗成的,但其中诸多花样和细节是即兴创作的,特别是洞房中的对歌,颇能反映编唱者的智慧。台州“洞房经”之所以称作“经”,是由于其吟唱的旋律不强,在当地的民歌集和《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浙江卷》中,均未发现“洞房经”的歌谱,说明“洞房经”是口头即兴吟诵的,每个唱段几乎都是相同的腔调,缺少旋律上的变化。
“贺新郎”的唱词类似于“洞房经”,也是送新郎、新娘入洞房时演唱的,有《摆酒》《看嫁妆》《看新娘》《贺新郎》《闹房》《敬酒》等唱段。歌词内容大多为祝福性的吉祥语,生活气息浓郁,音乐上有“浪柳园”的影子,其衬词“郎啦啊令哩,格哩啦啊令郎”类似于“浪柳园”的衬词。值得一提的是,“贺新郎”的调式全部为徵调式,其曲尾旋法大同小异,在结构上都是四句正词加两句衬词的形式。“浪柳园”的音乐相对比较成熟,《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浙江卷》所选的嘉兴地区的6首婚礼仪式歌,如《迎华光》《刘海洒金钱》《催妆迎新郎》《催妆迎新娘》《入洞房》《撒帐》,无一例外地用“浪柳园”的衬词作为结尾,并全部是羽调式,形成了自身的特色,其曲体结构大多为单乐段四句体或加衬句的扩充式二段体。另外,台州“洞房经”有对歌形式,舟山“贺新郎”和嘉兴“浪柳园”则没有对歌,但有一领众和的领唱、和腔形式,衬词、衬腔十分丰富。同样体现了民歌表现形态上的对答、呼应关系。可见,浙江沿海三地的婚礼歌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在艺术上形成了各自的特色和相对固定的模式。
当今社会,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民众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的婚俗已渐渐式微,婚礼仪式日趋西化,酒店婚礼、教堂婚礼、公园婚礼、广场婚礼逐渐取代了传统婚礼,民间婚礼仪式歌亦已渐渐消失。正因为如此,我们要把这些散佚在民间的婚礼仪式歌遗产挖掘出来,希望能够将它们传承下去,并借此回溯地域人文历史,回望乡土民俗风情。并以此昭告后人,我们的祖先曾经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种田时唱着田歌,放牧时唱着牧歌,捕鱼时唱着渔歌,打猎时唱着猎歌,采茶时唱着茶歌,养蚕时唱着蚕歌,结婚时唱着婚礼歌……如今,在物质富足的年代,这些传统民歌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我们研究这些濒临消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目的何在?无非是想在潮水般涌来的现代文明面前,留存民族的共同记忆,“将那些已处濒危状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为未来新文化的创造保留更多的基因与种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