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迎春 王露霞
摘要:宜宾市酒都艺术研究院的原创大型杂技剧《东方有竹》,立足四川地区“竹”文化,以写实爱情和民族情感为基础讲述时代发展的故事。在“剧时代”的背景下,“杂技+剧”的表演模式,将杂技表演以“炫技”为核心转向以“显艺”为核心,杂技剧表演更加注重舞台跨界融合和综合审美。在此基础上,杂技叙事的作用更加突出。杂技与叙事兼容,对现实故事进行重构的舞台演出模式,促进了杂技剧的艺术提升。杂技剧《东方有竹》对杂技叙事性的成功应用,给予当代杂技剧剧场探索以重要启发。
关键词:《东方有竹》 杂技叙事 跨界 剧场
《东方有竹》是宜宾市酒都艺术研究院原创大型杂技剧,荣膺2019年度国家艺术基金大型剧目资助项目,是目前全国唯一一台获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现实题材杂技剧。该剧以杂技本体语言讲述常林和孟竹浪漫的爱情故事,体现出传统杂技和叙事元素的融合创新,展现了杂技强大的兼容性和广泛的参与性,由此探索出叙事元素在杂技中的应用模式,促使杂技逐渐向剧场性、大众接受性发展。同时,该剧以杂技与四川“竹”文化相结合,展现出美丽乡村40多年间“人”和“竹”的变化,弘扬了民族文化,彰显了中国精神。
一、杂技与叙事的兼容重构
(一)杂技本体艺术的审美价值
杂技历史悠久,被称为“百戏之首”。杂技的雏形来自人类对生活的模仿。例如,杂技中的“顶技”是模仿原始先民头顶载物、背负肩扛的运输形式而来的;杂技界名为“飞霄霄”的技艺和原始狩猎使用的“飞去来器”动作有很大的关系。随着社会历史的演进,杂技逐渐成为怡情娱乐的重要项目,有向大众化、娱乐化转变的趋势。与此同时,杂技的社会作用也逐渐显现,甚至受到國家重视,在外交场合发挥重要作用。如在封建社会繁荣时期,杂技用来彰显国威、礼遇外邦。新中国成立之后,杂技表演由于没有语言上的障碍,深受中外观众的喜爱,成为对外交流的重要形式,影响力亦随之愈加突出。
杂技表演不仅是一种技艺的展现,也是人对身体极限的追求和对自然的挑战。“杂技演员好像是在完成最高任务,它为自己的工作提出最高的标准并按奇异原则进行创造,假如美是人可以自由驾驭的对象,崇高是人暂且不能自由驾驭的对象,那么,奇异就是对难以掌握的事物进行高超地自由驾驭的天地。”[1]因此,杂技的审美特征,就是在“新、难、奇、美”的技巧表达上,展现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体现人类超脱世俗的精神内涵。
(二)杂技叙事化的审美转变
当下我国的杂技表演主要呈现出两种形式:一种是“杂技+情境”的杂技项目串联表演,也被称作主题晚会,侧重于炫技和简单的情景体验;另一种是“杂技+剧”,即杂技剧,侧重于杂技叙事化带来的审美感受。杂技主题晚会表演拙于叙事,但是随着自媒体时代的到来,人们的审美取向开始发生变化,中国传统杂技的技巧性、杂耍性以及单一性模式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在市场经济的刺激和压力下,中国杂技开始了从杂技造型、造境到杂技主题化及剧目化的现代探索与转型。”[2]“杂技+剧”的表演模式更符合观众审美需求,杂技逐渐成为与歌舞、科技、情节、主题等多种审美元素相结合的艺术作品。如广州杂技艺术剧院打造的杂技力作《化·蝶》(2021年),全剧共展示了32项杂技项目,包括空竹、软功、蹬人、蹬伞、球技、绸吊等创新表演,并结合造型设计、舞美、VR科技等一系列操作,讲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相遇、相知、相爱而又在封建礼教摧残下被迫分开,最终破茧成蝶、相依相守的凄美爱情故事。同样,沈阳杂技团的情景杂技剧《天幻》(2010年),也以其成熟的叙事技巧构建杂技肢体语言,成为一部颇具新意的视听结合的审美作品。
二、杂技叙事的舞台跨界
在“剧”时代的背景下,杂技本体在表意上的弱势逐渐突出,杂技肢体语言很难满足表达戏剧冲突、情感氛围、人物特点等方面的需求,杂技剧创作需要找到“技”和“剧”的平衡点。“杂技剧创作者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逐渐认识到‘杂技+剧’的模式不同于杂技晚会,‘技’不能独立于剧情之外,必须与‘剧’有机融合,在不断追求、完善杂技本体语言的同时,达到‘剧’的要求。”[3]杂技叙事将杂技与舞台艺术相结合,通过叙事强化,增强杂技舞台的表意性,增加观众参与度,使杂技与舞蹈、音乐进行多方面跨界融合。同时,通过舞美、灯光、道具等操作,增强杂技舞台艺术的表现张力,提升杂技艺术的审美水平。杂技剧《东方有竹》正是通过符合戏剧情感的表现内容和超常的杂技炫技美学,以邂逅、恋曲、情劫、转折、夙愿、重逢、尾声七幕故事,呈现出舞台跨界的震撼力和感染力。
(一)叙事主题增强杂技表意性
艺术表演要注重文化内涵。因此,重视挖掘中华五千年文明中的精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成为许多舞台艺术创作和表演的指导方向。《东方有竹》共有“邂逅、恋曲、情劫、转折、夙愿、重逢”六个小的叙事主题,以此串联起各项杂技本体表演,使杂技技巧的表意性更加明确。例如,第二幕“恋曲”围绕“恋”的主题,设计了难度递增的独轮车组合技巧表演。扮演邮递员角色的表演者进行独轮车表演,观众结合本场主题,便可联想到男女主角书信传情的热恋场景,有趣生动又不落俗套。在第五幕“夙愿”中,演员们先是表演了街舞、魔术、柔术、绸吊这几个杂技本体项目,随后展示了茶艺和川剧,综合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演风格,但联系本场主题“夙愿”便可明白,前面几个杂技本体展现的是常林考取大学之后苦心钻研、终成正果的场景,后面的茶艺和川剧展现的是孟竹在海外传播中华文化的场景。随着主题的引导,也不难联想到街舞表演暗喻的是常林钻研现代科技的过程,魔术表演暗喻的是常林制作艺术品《水晶之恋》的程序。
杂技剧《东方有竹》包含的六个叙事主题,赋予了原本表意不明确的杂技本体以情节和意义。整场表演以陌生化的手法,将杂技的“新、奇、惊、险”与故事的跌宕起伏相结合,用肢体表达的方式,构建出一段饱满和富于表现力的爱情故事。并且,随着六个主题的层层升华,杂技表演的难度也逐渐增加。在“重逢”一幕中,利用中国结为道具的高空技巧表演与“重逢”主题完美契合,使全剧达到了高潮,这既是情感的重逢,亦是文化的重逢,更是中华儿女突破自我精神境界的象征。整部剧的感情线也从个人情感上升到工匠精神、民族智慧以及对传统文化的守望之情,最终上升到中华优秀儿女对中国梦的追寻和艺术阐释,产生了极强的感染力。
(二)叙事视角加强杂技与观众的联结
第三人称的叙事角度,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能够灵活全面地展示故事的始末,凸显作品的主题和中心,并且更容易使观众产生共鸣。旁白作为一种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在同一时间可以展示不同地点的人物言行,或者使得多个人物的心声交替出现,达到全方位塑造人物角色的效果。《东方有竹》剧目一开始,便以旁白充当第三者进行叙事,交代了这是一段发生在蜀南竹海绵延了40年的动人的爱情故事,并且简单介绍了故事主人公以及他们相遇之后发生的事情。这一设计使观众的期待视野开始发生作用,观众对杂技这一肢体語言如何展现旁白介绍的内容、如何塑造人物形象产生了疑问,由此积累了足够的心理能量。同时,开场的旁白也能够对接下来的技巧表演做一个导入,暗示杂技本体的内涵,进而以杂技语言展开故事的讲述。
《东方有竹》还使用流行歌曲充当背景音乐,借以传递人物的心声,展现人物的心理冲突和心理矛盾,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剧中有一段孟竹和父亲的对手顶表演,以此来体现两人内心的挣扎、斗争。但是单纯的对手顶表演并不能很好地展现人物内心细腻的情感和纠结的心理状态,这时插入一段流行音乐,一方面,观众能很快进入音乐所营造的情感氛围中,另一方面,歌词的内容恰当地配合着对手顶的表演动作,将人物内心的情绪精妙地传递出来。借助背景音乐,观众可以准确地把握杂技表演动作中所包含的情感意义,从而与作品产生互动和共鸣。
(三)杂技表演、舞台呈现紧扣叙事线索
叙事线索是叙事性文艺作品中贯穿始终的发展脉络,它把作品中的各个事件联结成一体,其表现形式可以是人物的活动、事件的发展或某一贯穿始终的事物。一部叙事作品通常有一条或者多条线索,但是起主导作用的只有一条。杂技剧《东方有竹》中的核心叙事线索是孟竹和常林的爱情故事以及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杂技动作技巧的设计也紧紧围绕着这两条叙事线索展开。首先,第一条叙事线索——爱情,围绕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发展脉络,每一幕都有杂技技巧对其进行展现。例如,第二幕“恋曲”,以杂技表演“梦幻簸箕”,展现孟竹初恋时的辗转悱恻;第三幕“情劫”,以对手顶表演,展现孟竹遭受感情的挫折,与父亲爆发激烈的冲突;第四幕“转折”,以顶缸、流星锤表演,展现出两人分开之后常林混乱的生活和痛苦的心理状态。本剧运用杂技表演为故事线索服务,使故事线索贯穿于多项杂技表演中,从而呈现出“剧”的起承转合的效果。其次,对于中国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是全剧的另一条线索,这主要以杂技本体的舞台呈现形式与道具创新进行展现。剧中的杂技表演形式以传统杂技技巧(如顶缸、踩高跷等形式)为载体,辅之以含有“竹、书法、古镇”等具有中国特色和民族特色的舞美元素,体现“传承”的内涵。另外,该剧在表演道具上又多有创新,如最后的高空表演,演员在一个中国结道具上进行高空技巧展示,并随着道具组合形式的变化进行动作的改变和调整,最终定格成类似于“圆”的形状,象征圆满、融会贯通。可见,无论是杂技技巧还是舞美道具都不仅仅是为了“杂技秀”而存在,而是重视对情节的建构和重组,使杂技本体为叙事结构服务,成为故事内容的象征性符号。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文艺是世界语言,谈文艺,其实就是谈社会、谈人生,最容易相互理解、沟通心灵。”[4]《东方有竹》以高超的杂技表演展现了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对自身的超越和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同时,该杂技剧通过宏大精彩的叙事,利用服装、音乐、舞蹈、舞台等元素展现出常林和孟竹真挚动人的爱情故事和中华优秀文化传承人的宝贵精神品质。娴熟的叙事手法的运用,使全剧在时间和空间上表达自如,凸显出内涵深刻、主题突出、结构清晰的特点,使观众更容易感受和理解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优秀传承人的高风亮节和工匠精神,具有极强的审美性和观众参与度。
三、杂技叙事的剧场探索
杂技叙事的发展,使杂技增加了人文关怀,更加注重文化优势。杂技表演巧借叙事元素,可以表达连贯的故事和深刻的思想情感,给予观众更多的启发。这种形式注重与观众的情感互动,有利于培养受众群体,使杂技真正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作品。随着经济的发展,杂技可以借助当地文旅优势和地域文化,与当地的经济发展相结合,这就为杂技的发展开拓了更广阔的市场。杂技剧场探索既有了内在的发展动力和发展活力,也有了外在的发展方式,使杂技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拥有了新的发展方向。
(一)杂技剧的融创走向
随着时代的发展,“杂技+”的发展理念逐渐渗透杂技剧,杂技剧利用“声、光、电”等现代科技,融合流行音乐、当代舞蹈、魔术表演、传统戏剧等表演形式,呈现出奇幻的舞台效应。尤其是音乐和舞蹈带有很强的抒情性,杂技与之相融合,赋予杂技剧表演以人文情怀,不仅能够传达出人物的情感状态和内心世界,还能调动观众的情感情绪,使观众参与到剧情的起承转合之中。如今,更多注重杂技跨界融合创新的优秀杂技剧应运而生,如大型杂技情景剧《英雄虎胆》,以其音乐之震撼最为突出,并且融合了民族舞、跑酷等艺术形式,呈现出战争的激烈和英雄的勇敢;杂技剧《追光者》融合现代舞,表达时代青年的内心情感。
(二)杂技剧的地域特色
杂技的创作与发展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和民族风格,这种“民族风格在世界杂技交流比赛和欣赏活动中受到了高度重视,民族风格越鲜明,在世界上越有代表性,也越有竞争性,这已为多次国际比赛所证实”[5]。“竹文化”在宜宾源远流长,对宜宾的政治、教育、文化以及人们的深层次心理结构、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前,一些杂技文化基础雄厚的省份,立足资源优势,强力推进以杂技为龙头,集旅游、演艺等文化产业为一体的杂技产业园区的建设,对于发扬光大杂技文化、打造城市杂技品牌、提升城市文化品位、推动地方文化产业的优化升级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6]《东方有竹》就是在此基础上,响应习主席因地制宜发展竹文化的号召,以具有中国特色的杂技艺术结合大量川南地区的民歌、器乐等手法,将民族、地域、杂技、感情等元素深度融合,讲述具有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的文化故事,与现代观众的审美心理完美接轨。并且,该杂技剧还应用音乐人类学方法论将象征主义和仪式音乐落实在本剧音乐创作实践上,以更好地营造民族文化氛围和推动剧情线索发展,争取更大范围的观众的接受与喜爱。
(三)杂技剧的文化自信
文艺作品不仅要具有艺术性,也要具有思想性。杂技剧《东方有竹》将中国传统文化和优秀精神嵌入作品的思想内涵之中,体现了文化自信。如剧中插入精彩生动的川剧表演,展现了中国的戏剧文化。又如,剧情以常林刻苦钻研、创新发展为载体,体现新一代手工艺人精益求精的文化品格和工匠精神。再如,孟竹在海外堅持向子孙后代讲述中国传统文化,将中国符号传承给下一代,体现了珍贵的坚守与传承精神。更重要的是,整部剧也提出了深刻的时代问题,文艺作品是时代发展的映射和缩影,在现代中国,地域文化应如何走向世界?青年人的时代使命和担当应该如何体现?这些问题在剧中出现,给予观众以思考和启发。
结 语
杂技剧作为“剧”时代杂技发展的必然产物,“技”与“剧”如何兼容重构成为杂技剧发展最核心的话题。杂技剧《东方有竹》以“杂技+剧”的模式挖掘和演绎文化传承故事,具有重要的探索意义和启发价值。剧中对“技”进行了极致演绎和创新,将“剧”融入民族特色和文化价值,这种“技”与“剧”的融合方式,探索出了杂技剧新时代的舞台表现形式。在文艺事业蓬勃发展的新时期,艺术发展要深入挖掘民族文化和传统精神,展现中华文化的审美特点,杂技剧《东方有竹》的叙事舞台形式,显然为艺术融入民族性和文化性做出了积极示范。同时,作为一部杂技剧,《东方有竹》在剧场发展和探索上也有其标新立异之处,它积极将杂技与地方文旅特色相结合,拓宽了杂技的传播渠道。杂技的发展呼唤创新,杂技剧《东方有竹》在叙事舞台和剧场探索上的多元创新,丰富了杂技的现代艺术价值,为杂技剧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基金项目:2018年广西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广西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研究中心”重点资助项目“广西少数民族杂技的保护与传承研究”(项目编号:2018KFZD01);2017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中国当代杂技创作研究”(项目编号:17BE093)。
参考文献:
[1]边发吉,周大明.杂技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
[2]董迎春,覃才.现代杂技的创作与“杂技剧”转型——以广西大型壮族杂技剧《百鸟衣》为例[J].南方文坛,2018(04).
[3]郭云鹏.中国杂技艺术发展报告[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20:44.
[4]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学习读本[M].北京:学习出版社,2015:9.
[5]薛宝琨,鲍震培.中华文化通志:曲艺杂技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437.
[6]郭云鹏.中国杂技艺术发展报告[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20:67.
作者单位: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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