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伏在三楼的阳台上往下看。
那儿有几间平房,很旧,屋顶有几处破败得很,像一件破棉袄,露出里面的絮。花开时节,一树花白,两树花红,两树花紫,把几间平房衬得很浪漫。
房前码着一堆砖,砖堆上或晒着鞋,或晾着衣物什么的。最常见的,是两双绒拖鞋,一双蓝,一双红,它们相偎在砖堆上孵太阳,像夫与妇。
也真的是一对夫妇住着,男的是一家公司的门卫,女的是街道清洁工。他们早出晚归,从未与我照过面,但我听见过他们的说话声,在夜晚,喁喁的,像虫鸣。我從夜晚的阳台上望下去,望见屋子里的灯光和在灯光里走动的两个人影。世界美好得让人心里长出水草来。
某天,我突然发现砖堆上空着,不见了拖鞋,砖堆一下子变得异常冷清与寂寥。他们外出了?还是生病了?我有些心神不宁。
重“见”他们,是在几天后的午后。我在阳台上晾衣裳,随意往楼下看了看,看到砖堆上赫然躺着一蓝一红两双绒拖鞋,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那一刻,我的心里腾出欢喜来:感谢天!他们还都好好地活着。
做宫廷桂花糕的老人,天天停在一条路边。他跟前的铁皮箱子上叠放着五六个小蒸笼,有袅袅的香雾在上面缠着绕着,那是蒸熟的桂花糕好闻的味道。雪白的米粉被他装进一个小小的木器具里,上面点缀桂花三两点,放进蒸笼里,不过眨眼间,一块桂花糕就成了。
我停在他那儿,买了几块尝。热乎乎的甜,软乎乎的香,我忍不住夸他:“你做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他笑得十分开心,他说,他做桂花糕,已好些年了。
我问:“祖上就做吗?”他答:“祖上就做的。”我提出要跟他学做,他一口答应:“好。”于是我笑,他也笑,都不当真。我喜欢这样的对话,轻松、愉快,人与人不疏离。
再路过,我会冲着他的桂花糕摊子笑笑,他有时会看见,有时正忙,看不见。看见了,也只当我是陌生人,回我一个浅浅的笑——来往顾客太多,他不记得我了。但我知道,我已忘不掉桂花糕的香,许多小城人,也都忘不掉。
卖杂粮饼的女人每到黄昏时,会把摊子摆到我们学校门口。两块钱的杂粮饼现在涨到三块钱了,味道很好,有时我也会去买上一个。时间久了,我们相熟了。遇到时,我们会微笑、点头,算作招呼。偶尔也有简短的对话,她知道我是老师,会问一句:“老师,下课了?”我答应一声,问她:“冷吗?”她笑着回我:“不冷。”我们的交往也仅仅限于此,清淡如水。
我出去开笔会,一走半个多月,回来后, 女人的摊子还摆在学校门口,当看到我时,女人的眼里跳出惊喜来,女人说:“老师,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我当时愣住:一个人的存在,到底对谁很重要?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记得你,就像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凡来尘往,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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