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铮大学院时期任职变迁考

◆陈丰收（ 嘉应学院林风眠美术学院 ）

林文铮（1903—1989），广东梅县人，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中坚人物，蔡元培提倡的“以美育代宗教”学说的追随者和实践者、中国现代高等美术教育重要开创人。1920年林文铮入法国巴黎大学专攻法国文学及西洋美术史，1927年夏毕业回国，后任大学院秘书。是年底，受大学院及蔡元培委任，林风眠、林文铮与王代之三人负责筹办国立艺术院。1928年3月国立艺术院（1929年冬更名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简称杭州艺专，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在杭州创建，林文铮任教务长兼西洋美术史教授。“林文铮是林风眠的主要合作者。他是蔡元培提倡的‘以美育代宗教’学说的热烈追随者和实践者。”[ ]在大学院时期，林文铮与林风眠一样，深受蔡元培赏识与栽培。相比林风眠辨识度高的身份——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国立艺术院院长，林文铮的身份要复杂许多，在相关文献里也出现多次错位的记录，有关林文铮在大学院时期职务变迁的确有考证必要。

一、大学院始末

1927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蔡元培就任国民政府中央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在国民党中央政治局会议第102次会议上，蔡元培提案变更教育行政制，推动以大学区为教育的行政单元。1927年6月7日，经中央政治会议第109次会议，蔡元培的提案获得通过。同年7月国民政府颁布《大学院组织法》，仿效法国学制设大学区，将中央教育行政委员会改为大学院。10月，蔡元培正式就任大学院院长，立即着手创建大学院国家艺术教育体制。美育是蔡元培的毕生事业，他把推广美育和设立国立艺术大学视为国家的一项重要教育事业。因此，他设立了国家性质上的现代艺术教育体制，而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是艺术教育体制的核心。由于当时的政治、社会条件的诸多制约，大学院制度遭到多方面的反对，尤其是国民党执政者，不愿将教育权置于专业学者掌控下。因此，大学院在成立仅仅一年后，1928年10月即被迫结束，大学院亦随之改回教育部原名。大学院体制虽然失败了，但在此期间所构筑的国家艺术教育体制，尤其是创建了中国最早的国立艺术大学——国立艺术院，其艺术教育思想和实践在中国的现代高等美术教育史上影响深远。

二、大学院时期林文铮职务变迁考

艺术教育委员会作为大学院的专门委员会之一，统辖全国的艺术教育事业。按《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组织条例》规定，委员会必须每月开会一次。《申报》1927年11月28日刊登《艺术教育委员会会议记》：“最近又在大学院成立一艺术教育委员会，函聘林风眠、张静江、张博泉、李金发、周峻、高鲁、吕微、吕彦直、萧友梅、王代之、李重鼎等十一人为委员，该会业于昨日午前十时，在法租界马斯南路九十八号李宅开第一次全体大会，列席人员除大学院长蔡元培及各专门委员外，尚有临时参加之大学院行政处主任杨杏佛。”在《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录》里，出席者有蔡元培、林风眠、王代之、杨杏佛、高鲁、周峻、李金发、吕彦直、萧友梅。就在这次会议上，通过《筹办国立艺术大学案》及《美术展览会预算案》等议案。

第二次全体委员会议于12月27日在南京成贤街大学院会议厅召开，出席人员有蔡元培（杨杏佛代表)、林风眠、吕微、李金发、高鲁、王代之、萧友梅（杨杏佛代表)、李重鼎（王代之代表)，这次会议一项重要结果是讨论并通过《创办国立艺术大学案》。根据《创办国立艺术大学之提案摘要》，“请大学院延聘具有艺术教育经验及热心教育者九人至十一人组织筹备委员会，讨论大学组织法，及课程纲要，与一切筹备事宜。并设办事处于西湖派常务委员二人，常驻该处，办理校舍之修葺或建筑事项，派代表一人至法国或日本，采办石膏模型及各种图书仪器，以为第一学年必需之教具”。[ ]国立艺术大学的创办，由此进入实质性的阶段。蔡元培派艺术教育委员会主任林风眠、大学院秘书林文铮和王代之三人具体负责筹办事务。从创办时期文献考察，时任大学院秘书林文铮主要负责国立艺术院大学组织法、课程纲要的起草等工作。

但是，在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前两次会议的相关报道及会议记录中，均没有出现林文铮的名字，林文铮此刻并不是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在一些有关国立艺术院创建的研究论文中，林文铮是以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秘书的职务参与创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林文铮是以大学院秘书身份参与创建国立艺术院，某种意义相当于代表大学院与艺术教育委员会一起参与创建，他更像是蔡元培与林风眠之间沟通的桥梁。

1928年2月26日，艺术教育委员会在上海国立音乐院召开第三次常会，在这次会议中，正式讨论并通过十一项议案。其中，“（二）推定常务委员案。推定林风眠、李金发、萧友梅、王代之为本会常务委员。……（十一）请大学院加聘国立艺术院教务长。林文铮先生为本会委员。并请大学院长指定加入为常务委员。以上各项议案，均经当场宣读通过。会议至午后一时始散会云。”这是一条重要证据，此时的林文铮已正式被聘为国立艺术院教务长，而此前他的身份就仅仅是大学院秘书。根据这个资料合理推测：蔡元培在派遣林风眠、林文铮与王代之创办国立艺术院时，就已经亲自选聘林风眠为国立艺术院的院长，选聘林文铮为教务长。也就在这次会议上，林文铮被加聘为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而且由蔡元培直接指定为常务委员，这是一个重要职务，表明林文铮已经进入国家层面上艺术教育决策核心。

1928年6月3日，艺术教育委员会在上海国立音乐院召开第四次常会。由于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秘书王代之已被大学院聘为国外特约编辑员，即将赴法工作，艺术教育委员会秘书事务交由林文铮办理，随即由林文铮报告会务进行，接着讨论美术展览会具体办法。这次会议主要讨论通过美术展览会相关事宜。会议决定：设立美术展览会，大学院院长为美术展览会当然会长、艺术教育委员会秘书为美展当然秘书。此时，林文铮的身份是国立艺术院教务长、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常务委员兼秘书、大学院美术展览会当然秘书。显然，大学院院长蔡元培虽然是美术展览会会长，但实际工作还是林风眠、林文铮在执行，也就是说，大学院美术展览会实际上形成了蔡元培领导下的“二林办展机制”，但这段时期并没有持续多长。这是大学院期间林文铮职务最多的时刻，他的实际职务及涉及范围已经明显高于王代之、李金发，仅在林风眠之下。伴随着《国立艺术院组织大纲》的起草与执行，林文铮成了国立艺术院实际上的二把手。通过此次会议，林文铮成为艺术教育委员会秘书及全国美术展览的秘书，在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内部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三、后续教育部初期考证

1928年10月，随着大学院的终结，艺术教育委员会也随之结束，林风眠、林文铮在全国艺术教育中的主导地位也随之丧失。此时的林文铮，只剩下国立艺术学院教务长与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秘书的职务。新的教育部承接原大学院期间筹备的全国美术展览还在进行，《申报》1928年12月6日刊发教育消息《教部美术展览会将移沪举行》，“此次展览会原定在首都举行，刻因会场问题，遍寻都中，绝无可以应用者。盖以此项美展，所占面积即巨，所需关线尤宜充足，且为展览便利计，更不能分展览。兹查京中所有各大学，难有较为合适房舍。势非分别陈列不可筹备会举此种情形。以商得教育部长同意、决定将会址迁至上海，并由该会秘书林文铮，连日四处交涉，于上月末旬，访得上海国货展览会。会场特别宽大，光线亦十分合宜，拟即假借该会场，为教育部美术展览会会场。”此时的林文铮，仍然以教育部美术展览会秘书的身份为展览筹备积极奔走。1929年1月16日，教育部全国美展会在中央研究院成立第一次总务会议，由蒋梦麟任主席、陈小蝶记录。总务委员列席者：蔡元培、杨杏佛、褚民谊、陈石珍、王一亭、狄葆贤、朱应鹏、徐志摩、林风眠、徐悲鸿、张幸光、钱瘦铁、李祖韩、林文铮等二十一人。此次会议议决多项条款，其中，推定王一亭、李毅士、林风眠、徐悲鸿、刘海梁、江小鹑、徐志摩为常务委员。此次报道，林文铮没有进入常委会，也没有提及原来的秘书职务，实际上只剩下总务委员的职务。当月28日，针对教育部全国美展会筹备纠纷不断的现状，林文铮与林风眠提共同出《全国美展会应采联合制之提议》的议案，但意见未被采纳。此后，林风眠、林文铮在全国美展相关会议中逐渐淡出。

大学院结束不久，林文铮迎来人生最美好的时刻。《申报》1928年11月5日刊登《蔡林婚礼记》：“由蒋梦麟证婚后。有来宾吴稚晖、杨杏佛代表来宾，先后致颂词。末由主婚人蔡孑民先生训词。”林文铮与蔡元培之女蔡威廉结婚，固然是两个人情投意合，但成为蔡元培的女婿，体现了蔡元培对林文铮个人学识与品格的高度认可。林文铮人身份产生了重大变化，在以后的办学里，这个身份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蔡元培的离职、淡出权利核心，林风眠失去的最重要的倚靠，加上他刚直、腼腆的个性，国立艺术院办学的艰难可想而知。在此后相当长时间里，林文铮不仅仅是林风眠办学与开展艺术运动的主要助手，也是林风眠重要保护者与辩护者。林风眠晚年与时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肖锋谈起林文铮、蔡威廉，平日温和的林风眠动情地回忆：“他们是我的挚友！分别有四十多年了，十分惦念。”

结语

通过上述考证，大学院期间，随着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工作的深度开展，随着国立艺术学院的筹办、建立，随着大学院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的筹备、深入进行，林文铮的职务随之不断升迁，承担的责任不断加重。在国立艺术学院办学层面，已经确立了“二林办学体制”；全国美术展览会的筹备，事实上也已经形成“二林办展体制”；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内部，林文铮的话语权也不断在加强。随着大学院最终的结束，林文铮在教育部全国美展决策核心中逐渐淡出，尽管林文铮只剩下国立艺术学院教务长的职务，但是这个职务仍然使其在中国现代美育、中国现代高等美术教育、中国现代艺术运动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林文铮职务在大学院时期不断调整、升迁，尽管有蔡元培的栽培与赏识，有林风眠的支持与信任，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其个人的能力。在大学院期间，林文铮发表了多篇文章，展现其深厚的学术功底和对高等美术教育、艺术运动的热情及组织协调能力。大学院时期，林文铮执笔的《首都美术展览会之意义》《为西湖艺院贡献一点意见》《国立艺术院组织大纲》《心灵之解放者》《艺术运动》等是国立艺术院、中国现代高等美术教育、中国现代艺术运动纲领性文献。事实上，在大学院时期，“二林体制”就确立起了，这是蔡元培有心促成的结果，也是历史合力的结果。对大学院时期林文铮职务深入考证，其深层意味，是对历史的尊重，我们需要深入思考20世纪以来中国艺术教育历史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