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磊 杜 渐
(1.四川传媒学院电影学院,四川 成都 611745;2.普洱学院政法学院,云南 普洱 665000)
“观察电影”(observational cinema)是影像民族志的重要类型之一,由于影像手段一直被当作人类学家田野工作时的辅助工具进行田野材料的收集,20世纪60年代以后影视人类学家想要找到影像民族志新的表达方法,同时拍摄设备的跟新和电晶体录音机的问世,使得拍摄设备的体积和录音设备的体积减小,无需在拍摄时笨拙的连接在一起,同期声成为一种创作手段,“一时之间,以“观察”为名的纪录电影名目繁多,例如,美国的“直接电影”(Direct Cinema)和法国让·鲁什的“真实电影”(Cinema Verite)也被贴上“观察电影”的标签 。由于不同的人对“观察”有不同的理解,其中,由科林·扬(Colin Young) 提倡、大卫·麦克杜格(David MacDougall) 发展的“参与式观察电影”经过四十年来的探索与发展,目前已成为欧美民族志电影的主要类型。”[1]观察电影的出现为非遗影像的写作提供了新的方法论指导意义。
由于受到维尔托夫“电影眼睛派”理论的启发,以及同时期前后法国新浪潮、左岸派、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等电影流派的影响,美国加州大学科林·扬发起了影像民族志的制作培训,在培养了一批学生后以“观察电影”来命名影像民族志的写作方式,影视人类学家保罗·霍金斯根据“观察电影”的方法制作完成了作品《村庄》,而后大卫·麦克杜格进行实践和推广“观察电影”的摄制方式方法,在印度拍摄了一系列影像民族志的摄制,更加强调了“观察”的意义。
“观察电影”所确立的“观察”方法成为影像民族志主要的影像写作方法,同时非遗影像志也是“志”的一种,“‘志’是一种基于文字的传统文本体裁,注重纪实,注重内容完备,有方志、人物志、寺观志、 山志等,类别诸多。”[2]本文所研究的对象《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子项目《仙居针刺无骨花灯》就是围绕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王汝兰所建立的影像志,该项目被列为文化和旅游部“十四五”时期的重点任务,是我国第一个明确了以非遗项目和非遗传承为拍摄主体的影像志集成。旨在对传承人开展抢救性记录,将传承人精湛技艺通过数字化多媒体手段全面、真实、系统地记录。主要工作是围绕传承人完成影音文献性质价值的实践片、口述片、教学片和综述片。
该项目同时也委托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制定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操作指南》(下文简称《工作指南》),由于有同样的学术要求,所以非遗影像志的视听表达同样也可以用“观察电影”的方式来进行呈现。
首先“观察电影”和“直接电影”所说的“墙壁上的苍蝇”是完全不同的,“观察电影”指的是“参与式观察”,强调主观性、情感性和自我意识,强调拍摄者和被拍摄者的同时在场,同时人类学学科的田野调查也强调参与观察的工作方式,是由功能主义学派的主要代表人马凌诺夫斯基提出,主张在田野过程中认真观察当地人的生活,具有情感性的交流互动,而不是“单向输出式”的发问。
在该项目《工作指南》中也提到“一般情况下,应使用客观观察式的方式进行拍摄,即工作团队人员的声画均不入镜。特定情况下,可采取参与式的拍摄方法,与画面内的人物交流,直至直接入镜。工作团队应通过一次或多次拜访,对整体项目的内容与目的,与传承人进行详尽沟通,力求使传承人理解抢救性记录工程的诉求,争取传承人的认同与配合。工作方案需请传承人审阅,并根据传承人的意见进行修改,修改后请传承人确认。在与传承人充分沟通并取得其对抢救性记录工程的理解和认同后,应请传承人签署《文献采集、收藏与使用协议》。”
“参与”主要体现在《仙居针刺无骨花灯》项目的田野调查和摄制过程中,工作团队在摄制的前、中、后期都与传承人王汝兰进行了充分的沟通,从项目内围绕传承人完成的实践片、口述片、教学片和综述片的形式和内容进行讲解,其中涉及到制作环节中不便公开展示的技艺按照传承人意愿进行合理的规避,规避的方式也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如针刺无骨花灯的一些图纸图案类型用文献资料图片扫描后替代,无骨花灯刺法手法不用特写镜头拍摄,传承人王汝兰的徒弟陈建伟也在口述片中提到“在跟着王老师学习针刺无骨花灯的过程中,花灯的图纸是不给你拍照片的,但是制作好的花灯是可以拍的,我们只能拍一张花灯的图片回来的时候自己画图,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大学生,你看一眼就要自己去画’,经常这样要求我们 ”。
“参与”不仅仅局限于拍摄者的参与,被拍摄者同样可以参与到影像民族志的制作中来,二者共同“合谋”完成一部民族志的制作,“观察电影”也提倡对于同一文化事项的主客位视点叙事。针刺无骨花灯发源于浙江省仙居县皤滩古镇,据记载在唐朝时期,仙居居民每年都会向唐太宗李世民供奉花灯,当地也一直有元宵节时期闹板龙花灯的习俗流传至今,所以该技艺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非遗项目,传承人王汝兰经常会配合当地电视台、非遗管理部门等机构进行电视节目的拍摄,所以熟悉电视节目的拍摄范式,当工作团队在进行该项目实践片的拍摄时,传承人王汝兰就“指挥”拍摄人员应该用扮演的方式拍摄,她提到“影片的开头应该是你们装作陌生人推门而进,问老奶奶你在干什么?我要回答我在做花灯”。工作团队按照传承人王汝兰的“安排”进行了拍摄,久而久之作为拍摄者的我们与被拍摄者非遗传承人王汝兰就建立了良好的亲密关系,甚至在项目拍摄后期阶段拍摄无骨花灯某项技艺展示时王汝兰老师已经“指挥”工作团队的机器机位应该如何架设。
在该项目后期剪辑完成后,被拍摄者王汝兰同样参与了剪辑工作,工作团队把成片分享后得到了传承人的信息反馈,如一些观念的表述错误,口误,技艺的传承环节等内容进行了二次和三次修改,摄像机两端的拍摄者和被拍摄者同时进行参与观察的方法有助于平等和亲密关系的建立,和传承人共同完成一部影像志也是非遗影像视听表达的诉求。
“观察电影常常是以松散的结构,捕获生活化的细节并最低限度地依赖剧情结构,从琐碎的平凡生活中发现并揭示文化的“真实”,而并非去创造“真实”。这个过程需要“观察电影”制作者花费大量的精力和耐心去寻找自己所观察到和体验感受到的那些文化细节”。[3]《工作指南》中实物文献目录提到需要将收集的所有实物文献,如传承人使用过的劳动工具、生活用具、装饰品、服饰、照片、证书、奖章、奖品、印章、纪念品等,以及传承人的工作场所、生活场所照片等进行数字化收集。
根据项目口述片的内容,传承人王汝兰老师对于针刺无骨花灯技艺学习是具有自身的经历优势,是基于工作经历和生活中的兴趣点和爱好点培养出的综合能力,在该项目的学术专员李秋宁的口述中提到“王老师她的生活经历比较丰富,她以前做过裁缝,做裁缝就需要心灵手巧,她又是干农活的好手,她从小对艺术又很热爱,她可能学历不是很高,所以一开始她可能是喜爱的角度,到后来她可能已经着迷了,她非要做出别人满意的灯,别人认可的灯,所以她的灯越来做漂亮”。在综述片中,对于针刺无骨花灯的制作技艺的步骤流程、传承发展进行视听书写以外,还运用了一定的篇幅对这个八十二岁独居老人的生活进行了视听书写,除了做花灯的时间,传承人王汝兰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屋子后面的地里种地,水果蔬菜种类繁多,对于自己年轻时做裁缝的经历评价是“我以前西裤做的笔直,连商店卖的都没有我做的好”,做农活和做裁缝的经历培养了传承人王汝兰心灵手巧的能力基础。同时环境中的生活细节同样也影响了仙居无骨花灯的类型,仙居有种植杨梅一千多年的历史,当地村民需要劳作种植杨梅,工作团队在该项目长期的拍摄过程中发现,有些类型的仙居无骨花灯特点和杨梅的外貌有相似处,如荔枝灯和绣球灯。“不可触摸的生活细节”也需要通过“观察电影”的方法在非遗影像中呈现出来。
图1
图2
从罗伯特德鲁小组开始实践“直接电影”以来,“纪录片也要讲故事”就成为了“直接电影”的美学特征,“危机结构”就成为了主要的叙事策略,但是“观察电影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电影从说明式的“告之 ”(telling) 转变为表明式的“显之”(showing),在电影结构上最低限度地依靠戏剧化结构。”[5]《工作指南》提到文献片(口述片、实践片、教学片)是此项记录工程的主要成果,应突出史料价值、学术价值和参考价值,对文献片只做基本剪辑,加唱词字幕和提示性题板。
仙居针刺无骨花灯制作技艺的继承和创新、活态化保护和发展困境的相关议题都是包含在非遗影像的视听表达中“显之”,通过对传承人王汝兰、学术专员李秋宁、王汝兰的学生陈建伟、万泽平、小菊、李湘满花灯研究专家罗超英、省级针刺无骨花灯传承人陈彩平、花灯艺人吴焕丁(去世)儿子吴明岩、吴焕丁的徒弟吴桂寿、针刺无骨花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李湘满(去世)的爱人陈莲卿、李湘满的徒弟王娟娥、李湘满花灯研究专家罗超英、专著《仙居无骨花灯口述史》的作者徐家骏、专著《先菊花灯》编著者陈照华的口述访谈。试图描绘出仙居针刺无骨花灯制作技艺四代人的传承和断代,对于该项技艺的坚守和放弃,同时现代化语境中针刺无骨花灯的发展困境问题也显现出来,如针刺无骨花灯原材料由面纸、增色纸、增色纸、透光纸组合而成,又要用不同的工具进行修边和针刺,制作好的灯怕水、怕火、怕挤压,能完整保存花灯极其困难,同时制作流程复杂,共需十八道工序,一盏无骨花灯的制作需耗时半个月时间,手工价值、经济价值和保存价值的矛盾导致了针刺无骨花灯的发展困境。
“观察电影”强调视觉和听觉的共同呈现,在同期声的作用下,让观看者得到最佳的身体感受。该项目完成的非遗影像志作品也具有较强的档案性质,《工作指南》提到文献编辑整理后整体进行复制,至少一式两份。一份永久保存,除特殊情况外不可使用。另一份作为素材母盘,只做读取和后期资料查询等使用。如果有条件,应用不同的存储介质保存,且异地备份。各省级非遗保护中心应参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和文化部关于文化艺术档案管理的有关规定,配备档案用房和柜架器材,安装防火、防盗、防渍、防有害生物等安全设施,并定期检查。
从影音档案的角度,同样非遗影像具有较强的史料价值和文献价值,力求看清楚每一个技艺关键部分的使用技巧,听到真实细微的声音,从拍摄技术手段介入让观看者获得多器官的“经验”,从而建立了画面内的拍摄者和被拍摄者,画面外的观看者的三者互动方式,对于某一项非遗技艺的保护和学习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观察电影”的方法为非遗影像的视听写作提供了参考,一方面“观察电影”有自身的学术要求和学术规范,另一方面非遗影像的视听书写在不断的实践过程中需结合拍摄对象和拍摄内容,探索出自身的方法特征。随着科技技术手段的不断进步,作为对非遗文化事项保护的主要手段之一,非遗影像志的建设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