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 权
1
雷耀达母亲杨玉惠因 “肺结核”夺命,死时才38岁,珊寮村的人无不惋惜。雷达耀父亲雷德山自从妻子去世后,感觉日子是那么漫长,对妻子的思念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妻子刚离世的那阵子,雷德山很少出门,即使走出门外又转了回来,蹲在原处不吭声,倒像个闷葫芦。雷耀达看在眼里,忧在心上。为了让父亲尽快从丧妻的阴影里走出来,雷耀达有时拐弯抹角地劝慰父亲:“爸,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善待自己。”但是,他父亲总是默不作声,就着水烟筒“咕咚咕咚”地抽烟,喷出的浓浓烟雾就像他乱糟糟的心事。
已经有2个月没有出海捕鱼了,家里生活难以为继。这天早上,雷耀达扛着渔网,跟着父亲雷德山来到海岸边,驾着小帆船出海。船到深海区时,雷德山烟瘾了,像往常一样,一手扶着舵,一手持着水烟筒抽烟,一时溜了神,来不及转帆拐换,突然“唰”的一声,将船撞碰在礁石上,人仰船翻……幸得他们父子水性好,双双互相照应,在浪掀涛滚的大海面,颠颠簸簸近一个小时,被海流带走1000多米,才被人救起。雷德山被救时,脸如蜡黄,腹胀如鼓,昏迷不醒。已筋疲力尽的雷耀达还算清醒,他看到父亲这种状况,临危不惧,叫来二个船工协助帮忙,把父亲仰面平放在舱板上,直往父亲肚子平压,又嘴对嘴地做人工呼吸……良久,父亲肚子抖了一下,“哇”地吐出了海水,蜡黄的脸慢慢地恢复了红润。
这一惊险事件,雷耀达确实心有余悸,但他没有责怪父亲。他知道父亲以前驶船掌舵的技术相当娴熟,即使偶尔遇到风大浪高,依然稳坐掌舵台。这次事件,肯定事出有因,无非是父亲太想死去的母亲了,不然不会神不守舍的。雷耀达对父亲说:“爸,您还是放不下妈,但我还是劝您尽快走出阴影,好好地过日子,该放松时还是放松,振作起来!”雷德山一时没有作声。稍后,雷耀达用征求的口吻说:“爸,妈都走了一年多,您是不是给我找个后妈……”他还未把话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雷德山瞪了儿子一眼说:“你懂啥?你妈尸骨还未寒,就盼着后妈了。”
这时,雷耀达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他垂着头,心想:父亲嘴里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又是怎样想的呢?雷耀达一时捉摸不透。不管怎样,他一定要为父亲续弦,为父亲找一个通情达理、又会持家的女人。
雷耀达想起邻居年轻的寡妇铺子婶。她是珊寮村唯一开铺子的女人,全村男女老少都叫她铺子婶。雷耀达母亲离世后,铺子婶常常到他家来打理家务,脚轻手快,利利索索,把这个没有女人的家拾掇得井井有条,仿佛家庭主妇。与其说她可怜这个家,倒不如说她已在乎父亲了。雷耀达才14岁,对爱情虽然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但他已察觉到,铺子婶每次到家来,父亲原先紧锁的双眉就会舒展开来……
铺子婶姓张名春秀,35岁的她身材高挑,肌肤细嫩皎白,像长在沙土里的白番薯,堪称四乡八邻的大美人。这一朵鲜花,想不到10年多前,她会嫁给珊寮村丑男雷德兴。雷德兴仅有1.3米个头。有人说他颇有心计,有的人干脆说他人矮心高。他所谓心高,也许他会想事会做事。因为雷德兴有一套做叶搭饼的手艺,叶搭饼做得细腻、精制,而且皮薄馅胀,味道鲜美,人吃人爱。前几年雷德兴每天总是挑着两只装满叶搭饼的筐,走村串户叫卖。有人明里暗里都说,“武大郎”卖饼来了。但他听到了也不计较,只是“嘿嘿”地笑。为了生计,赚几个辛苦钱,管人家说什么都行。几年来,他卖饼卖出了名,腰包渐渐鼓了起来,只是30多岁的人了,还是筷子夹骨头——光棍一条。因为他矮小,身如瘦狗,背看上去有点驼,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人不可貌相,雷德兴这人心肠好,有点钱后,乐善好施。邻村姑娘张春秀父亲患风湿病,长期瘫在床上,家里唯有春秀这个独女。雷德兴知情后,在那段时间里,放弃了挑担卖饼的活计,一直守护在春秀父亲床前,为他擦身抹汗、喂饭……还请来名医郎中给他治病,扶他出门学走路。不久春秀父亲能站起走路,然后下地干活,出海捕鱼。他的一举一动感动了老人,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他一时惊讶得口呆眼瞪,是喜是忧,心里无底。春秀当然不愿意,想逃婚吗,她不敢逆父之意。她还是考虑到父亲身体刚刚恢复,不好拒绝,只好嫁给了雷德兴。雷德兴真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娶到这样一个漂亮的老婆,兴奋得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当时有很多追求春秀的后生嫉妒地说,春秀嫁给雷德兴,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不知春秀图个啥?一时现代版的潘金莲嫁给武大郎的故事传遍了乡邻。村内村外的后生陆陆续续地赶来珊寮村,争相目睹“潘金莲”的芳容为快……
面对他人的议论,春秀表面不以为然,但她心里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丑男,跟他就得好好过日子,把生活过得美好才是啊!他俩结婚以后,雷德兴仍然挑担走村串户卖饼,春秀在家做些女人做的事,诸如:刨椰子丝、炒花生芝麻、配制冬瓜糖、拌和饼馅、泡糯米、舂糯米、筛米粉等等,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有滋有味。
做年糕,叶搭饼是过年的事,按当地风俗,农村到了腊月廿五以后,就要浸糯米,家家户户舂糯米,然后做机粽、筐炊(即大年糕),还有叶搭饼。做叶搭饼用的叶子,一般海边人用的是海麻叶,山里人用榕树叶,城里人用苞萝叶。雷德兴夫妇平时做叶搭饼是为了卖,他们很讲究饼的美观,大小对等,圆如碗口,叶搭适中,所以用的树叶就是城里人用的苞萝叶,并且修剪整齐洗得干干净净才能搭上。叶搭上的饼放进炊筐里蒸,灶的火候要把握好,才能蒸出好饼,饼皮透熟,饼馅均匀,皮韧馅脆,吃起来才皮馅分明,味道不混淆。
然而,正当他们夫妇日子渐渐起色的时候,那年夏天的一个晌午,雷德兴挑饼去卖的途中,突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在他头顶轰鸣,接着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好像老天爷与他作对似的。前不近村后不靠店,往哪里躲雨?他只好放下担子,在一棵古榕树下避雨,谁知这时,一道闪电劈空而来,随着“噼啪”一阵雷声,他倒在古榕树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雷德兴就这样与春秀永别了。春秀痛心疾首,悔恨交加,不该再让自己的男人风里来雨里去卖饼了,最让她揪心的是,男人走了,还未给她留下一男半女,今后的日子怎样过啊!
2
男人走了二年,春秀一直没有改嫁的想法,就在家门口开了铺子,主要卖叶搭饼,兼卖油盐酱醋、烟酒等之类副食和日常用品。每晚到铺子里坐的人很多,有珊寮村的,也有邻村的。大多的人都是慕色而来,“武大郎”走了,想来看看“潘金莲”。来她铺子里坐的人,有的也不好意思单纯为了坐,不想买东西的,多多少少也买一个叶搭饼,买一包烟丝,打点酒之类的东西。甚至有的借着买点啥,想跟春秀开开玩笑取乐。有的人能跟她搭讪讲上几句,也觉得心里舒服、痛快。就算他们有时候玩笑开得过分点,春秀脸不红心不跳,更没有发火生气。她说,求财不求气,让人家多说几句,不伤皮不刺骨,倒无所谓。这样铺子的生意会红火,每晚都是12点钟后才打烊。
不过,有的男人深更半夜了,还来敲门买东西,春秀晓得这些男人可能不怀好意的,所以一般都被她委婉地拒之门外。唯有雷德山出海半夜归来,想打点酒买包烟丝什么的,她只要听到是雷德山的声音,就马上穿衣开门。有时她只穿短衫短裤,修长的双腿就像刚出水的鲜藕,白白嫩嫩的,耸着的胸脯悠悠荡荡。但是,雷德山每次这个时候进铺子来,看到这种情景,像是视而不见。有一天夜晚,雷德山到铺子来,春秀挺着高高的胸脯,她嘻嘻笑着,搬来凳子想让雷德山多坐一会儿,多聊几句,但雷德山说,三更半夜了,坐久了怕村里人说闲话。他拿着他买的东西就低着头跨出门外,春秀心里嘀咕:“四方木头一块,傻乎乎的。”不过她心里嘀咕归嘀咕,还是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一直目送雷德山身影消失了,才关门熄灯……
又是一年中秋节。珊寮村有个传统习俗,过中秋节比春节的除夕还要紧,吃团圆饭后,全家聚集一起拜月娘,热闹一阵子。这天中午,珊寮村凡出海捕鱼的渔船都陆陆续续归港靠岸抛锚停泊,回到各自的家,过中秋吃团圆饭了。最后归港的是雷德山父子的渔船,这只小渔船自从那次出海沉翻后,经过一番修理,加固上漆后,算是珊寮村最惹眼渔船,捕鱼的网具也是全新的。雷耀达把船停泊好后,就同父亲回到村里时,家家户户都忙着杀鸡杀鸭,生火炒菜,唯有他们家里关门闭户,没有炊烟,父子俩一时心里酸溜溜的。
他们刚进家门,铺子婶已在那里等候,为他们父子备好了饭菜,叫父子俩到她家去吃团圆饭。这时,雷耀达不解地问:“铺子婶,你为何这样客气?”春秀笑着说:“我们都是邻居,恰逢中秋节,两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聚一聚,没有别的意思。”雷耀达说铺子婶想得周到。他说这话时,一股母爱的暖流在他心里流淌。铺子婶的一举一动,已把他带回到母亲生前的时光里……
两家人在铺子婶家准备吃饭时,天突然阴阴沉沉起来,海边传来轰隆轰隆的回响,小庭院里蜻蜓低飞。雷耀达听老人说,凡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是台风来临的预兆。他已意识到在台风前,必须发动村民做好防风准备,重要的是保护归港的渔船。渔船是他们的命根子,渔船失去了就等于断送了生活出路。于是,雷耀达只草草地扒了二碗饭,喝了一碗汤,放下碗筷就要出门去。雷德山问他去哪里?他说到外面走走。他还对铺子婶说:“今晚你得好好地陪我爸,让他高兴多喝几盅酒,然后一起去拜月娘……”铺子婶脸刷红一下,笑而不语。正在喝酒的雷德山觉得味道真的太醇香了,认为儿子用心良苦。
也许有铺子婶作陪,雷德山酒量大增,喝得满脸红亮。因为他喝的酒是铺子婶专门为他准备的海马酒。海马酒是当地人用海马及名贵药材配浸的酒,是有名的壮阳酒。对于海马酒,当地流传一则顺口溜:
海马药材会配搭,滋阴补肾功效大,
海马酒纯又爽口,一斤不醉眼不花,
男人喝了猛如虎,女人夜里笑哈哈。
这种海马酒真的有如此功效吗?相传明末清初,当地民间酿的海马酒是宫廷的贡品。
已是夜十点多钟了,雷德山还在喝酒。铺子婶一边陪着一边为他斟酒挟菜。雷德山越喝越有劲,嘴里嚼着铺子婶挟的菜,越嚼越有味。在一边的铺子婶那火辣辣眼睛紧紧的盯着他。雷德山已注意到她那火辣辣的目光的温度,但他没有任何反应。铺子婶“啪”地抢去他的筷子,把碗里剩下的一点酒倒掉,说:“别喝了。”然后她给雷德山盛了一碗饭,雷德山饭后,摇摇晃晃,头重脚轻,铺子婶知道他醉了,扶着他,雷德山一个趄趔,手不知不觉地触摸到铺子婶高耸的胸脯。他揉了朦胧的醉眼,看了一下铺子婶,想把手缩回来,但铺子婶却把他手紧紧地按住 。铺子婶扶着他回到房间时,他一下就躺在床上,不多时就“呼噜呼噜”地入睡去了。铺子婶心里虽然酸酸的,但她没有惊动雷德山。铺子婶男人在世时,睡觉同样会打呼噜,当时听到她男人的呼噜声很讨厌,还觉得非常刺耳。此时,她听着雷德山打着很有节奏的呼噜声,越听越舒服。这时,她解开了衣扣,把衣服脱下,同雷德山睡到一块。她紧紧地拥抱着雷德山,盼着雷德山醒来……
午夜时分,雷德山终于醒来了,他发现铺子婶睡在他身边,手搭手,腿攀腿的,不由心里一阵紧缩,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会睡在铺子婶床上了,愧耻,愧耻啊!”铺子婶说:“你并不愧耻,是我的愧耻!”然后她背过脸去什么也没有说了。雷德山转身准备出门时,铺子婶一下子紧紧地把他抱住了,她身子软绵绵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胀鼓鼓的胸脯贴在雷德山的后背,一起一伏,雷德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发麻的下身颤抖一阵子后,干脆利索地脱去了衣服……窗外,电闪雷鸣,风一阵比一阵紧,雨一阵比一阵急,屋前屋后的树木拼命摇晃。这时,村里的广播响了:台风即将登陆,请各家各户做好防台风工作。回港避风的渔船要加强防护……听到广播后,雷德山来不及多想,便挣开了铺子婶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臂,边穿衣服边走,走出门外的时候,裤子还未穿好,他只好收住裤头直往海边冲去。
当他撞撞碰碰地来到海边时,雷耀达正好也在那里,时而帮忙把其他渔船拉到避风的地方,时而站在船头,撑着直直的身子,双手叉腰,就像打仗作战的年青指挥官,调动着村里年轻人,力图保住渔船,保住村庄,保住渔民生命财产安全。然而,提前登陆的台风夹着暴风,铺天盖地倾泻,就像成千上万的鞭子抽打着人们的心。海涛犹如一头头猛兽“呜呜”地咆哮着,仿佛要把岸上所有的渔船吞噬下去。雨借风威,风借雨势,风越狂雨越猛了,把岸上的人刮得睁不开眼睛。潮水直往船上撞碰。这时,雷德山喝吆一声:“危险,船上的人赶快撤离。”在船上忙碌的10多个人很快从船上跳了下来,向岸边奔跑,唯有雷耀达把拉他上岸上的人抛开说:“现在不用考虑危险,心里只有抢险!”于是他跳进海里,想把所有的渔船用缆绳紧紧地连在一起,加强抗风防潮的能力。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巨浪扑来,雷耀达被卷入海涛中。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雷德山愣住了,他没有说话,唯有把牙咬得“咯咯”响。然后,他发疯地欲向雷耀达被海浪卷没的地方冲去,却被大家紧紧地抱住,他边挣扎边扯着嘶哑门叫喊:耀达——我的儿子……
第二天早晨,狂风渐渐停了下来,浪潮也退去了,珊寮村能走动的人都分头来到海边寻找雷耀达。铺子婶早早就把铺子门关闭了,也加入到寻人的行列。当大家都来到海边分头寻找时,雷耀达蓬头面垢、跌跌撞撞地上到岸来了。雷德山马上扶住他,悲喜交集,泪花盈眶,抚摸着儿子湿漉漉的头发说:“侬啊,我以为你要到那边跟你妈妈去了,想不到你命大!”铺子婶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喉咙哽咽,转过面去暗暗饮泣。好像雷耀达就是她的亲生儿子,牵肠挂肚的。
在怒海上抓到桅杆保命的雷耀达,回到家后,铺子婶给他煮了红糖姜水暖身子,并按当地风俗,煮了2个鸡蛋让他扒(吃),去掉霉运。雷耀达非常感激,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铺子婶!然后直往铺子婶怀里扑去……
3
遭受台风袭击后,珊寮村的渔船只剩下骨架,有的埋在海滩里,渔港成为荒港。如果不寻求其他门路,养家糊口就成了大问题。一天,雷德山提出要恢复珊寮村的“赶懵队”。
赶懵,是当地沿海渔村的一种古老而传统的浅海捕捞方式。赶懵,简单就是把鱼赶懵了跳进网里,赶懵一般在日间大海涨潮的时候,由10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划着一只小舢板船,载着一幅很宽的网,大约6丈长5丈宽,他们到港湾约齐脐深的水里,小舢板抛锚后,由10人有序排列,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迅速把网张开,网四周贴近水面约30公分,网肚垂在水里。这时,赶懵人手齐刷刷地拍着水,水花四溅,同时每人嘴喊着“哄哄”的吆喝声。随着涨潮游上港湾的鱼,就懵懵懂懂地活蹦乱跳进网里,一时网肚溅出水花,鱼鳞闪闪发光,煞是壮观,一网捞起怕有十多二十斤。一般都是尖头,黑耳锱(当地人称“哉”)。因为赶懵是一项要求速度快、赶流水的捕捞作业,所以收网后,就要转移到别的港湾去,撒下第二网,一天一般出海赶懵都是五至六网。
值得一提的是,赶懵人要求光着膀子,大多数人连裤衩都脱下,屁股光光的,据说有一年,海南一只运布匹的商船经过珊寮村港湾被搁浅,一位布行商人在船上看到赶懵情景时,觉得很有趣,但又不明白赶懵人都光着膀子,甚至大白天,整个身子赤裸裸的。他就问在海边玩耍戏水的一群小孩。有的小孩被问憋得脸红耳赤,谁都答不上来,后来,雷耀达沉冷半晌,才嘻嘻地笑解释:因为珊寮村人穷,没有钱买布缝衣服,所以他们怕在海里弄湿了衣服,上岸来没有衣服换,只好脱光了。那位布行商人听后摇头晃脑,感到不可思议。他当即叫货船上的伴计搬下10多匹卡琪蓝布送给珊寮村的赶懵人。
这是聪明的小雷耀达乱诌胡编的谎言。其实,赶懵人并不是怕在海水浸湿了衣服,也并不是怕上岸后没有衣服换,而是他们穿着衣服在水里赶懵行动不便,觉得越脱得干净越好。
海南布行商人给珊寮村赶懵人赠送布匹的事,在方圆几十公里的乡村邻里都传开了。一时雷耀达也成为传奇人物,在人们心目中,觉得他很不简单。
珊寮村赶懵队赶懵赶出了名声,它的名声除了得到海南布行商人赠布匹外,还有赶懵队的10多个后生,个个牛大马高。他们由于常年经受海风劲吹,海水浸泡,如尊尊铜塑像,皮肤黝黑红亮。他们走了外乡,一些靓女就会盯着想多看几眼,但村里还很穷,愿意嫁到珊寮的姑娘为数不多。珊寮村人一直想逃离困境,让日子过得舒坦、充实。
究竟恢不恢复赶懵队?村里人期待着雷德山父子。这时,雷耀达站出来说:“根据目前的窘境,只能把赶懵当饭碗了。”大家听了雷翟达说后,就赞成了。
赶懵捕鱼工具,只要一只小舢板船,一张网,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并不简单。
在筹备造船的那段日子里,雷家父子率先砍下自家的苞萝树,无偿作为造船用料,其他人家也砍下种在屋边的荔枝、龙眼树。大家动手锯成一片片的板,然后按小舢板船模型设计,刨的刨、磨的磨,槌的槌的,钉的钉,该弯的弯,该曲的曲,补缝的补缝,涂油的涂油……不出半个月,一张崭新的小舢舨船造了出来。
赶懵队的队员均是村里45岁以下的中青年,雷德山父子领头。出海那天,日丽风和,海上风平浪静,赶懵队的青壮年穿着清一色的短裤,光着膀子,每人头顶緾着红绸条,列队站在岸边,个个英姿焕发,精神抖擞透过着阳光镀上的光泽,犹如一尊尊闪闪发光的铜塑像。
正整装待发时,铺子婶捧来一小埕糯米酒,给每个赶懵人一大海碗。铺了婶说:这是为大家出海的壮行酒,喝吧!雷耀达喊了一声:喝!大家齐刷刷地一口气喝干。
出海!雷德山的声音刚落地,赶懵人立即登上小舢板船,雷耀达和另外一个青年合手摇着橹,在一串长长的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中,小舢板船沿着港湾缓缓地驶去,“犁”起一道道的白浪……
铺子婶站在岸上,望着出港的小舢舨船,望着远去的赶懵队,心里正憧憬着珊寮村的美好未来。
4
半年以后,雷德山和铺子婶的婚事在雷耀达的撮合下终于定下来了。但是,铺子婶什么时候过门,还是要好好选个好日子。
为了父亲这门婚事,为了后妈过来有个新家,雷耀达张罗筹料准备在老屋东侧盖一座三间瓦房。铺子婶高兴得合不拢嘴,心里佩服雷耀达会办事。她对雷耀达说:“盖房子有困难就跟铺子婶说,该帮的一定要帮。”两天后,她给雷耀达送来一个装10元、5元、2元不等纸币的袋子。纸币叠得整整齐齐一大捆,这是铺子婶经营铺子买卖几年利润的全部积蓄。雷耀达接过袋子笑着说:“这钱你还是要留下,今后日子还长着呢!”铺子婶说:“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说两家话呀!”站在旁边的雷德山没说什么,但他示意儿子收了下来。
不久,瓦房终于盖好了。雷耀达作了安排,三间房中间的为厅间(厅堂),左间给父亲和后妈的卧室,右间留给自己。接下来,他把砍下屋后的苦楝树,请来当地有名的木匠打一张很大很宽的床,当地人称“新式床”。床三面由二尺的板围着,板围上雕刻上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等图案,撑着支架挂蚊帐用。还做了一尊衣柜,一张梳妆台摆设在左间房内等父亲娶后妈铺子婶用。雷德山夸儿子想得周到,铺子婶满心高兴。
雷德山与铺子婶结婚定为这年农历三月十八日。
雷德山和铺子婶商量,婚礼简朴。结婚那天摆几桌酒宴请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让大家热闹一番就行了。雷耀达却说:“按当地风俗,要有个简单的仪式,让铺子婶风风光光过门来。”父亲不吭声,还是铺子婶出了面,雷德山才依了儿子的安排。
那天上午,日丽风和,鸟唱婵鸣,房前屋后几棵海棠树密密长出嫩芽,蓄势待发,正迎接着这个新组建的家庭枝繁叶茂、春意盎然的到来。铺子婶穿着大红襟衫、头发乌亮,结着髻,双眼放光,透出光芒,往村里的大道大大咧咧地转一圈,沿着小巷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踏进了雷德山家门。雷德山迎上去挽住铺子婶的手,一齐走进厅间。厅间镶着大红大红的双喜,厅间门两边贴上一副醒目的婚联:
美偶天成前妻已去空无事,
佳婚地配后妈到来满是情。
这天,雷家门庭若市。酒席上不算很丰盛,喝的是本地酿的米酒,吃的是农家菜肴,但大家喝得痛快,吃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