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板上的早晨

2022-03-07 05:28陈家玉
中国铁路文艺 2022年2期
关键词:龙子淮河

作者简介:陈家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蚌埠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上海局集团公司蚌埠货运中心。曾有作品发表于《杂文月刊》《中国铁路文艺》《安徽文学》等报刊。

淮河之阴,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它的早晨从最后一盏路灯下班开始,我的早晨从脚板上开始。

夏季,天亮得早,我出门时,东方的天际已晕着一片绯红,像剥了壳的鸡蛋,不小心滚到了胭脂盒里。街道刚刚洒扫完毕,浮游的灰尘颗粒,散发出纯净的泥土气息。

从铁中往北到超市的一段街道,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打扫的。他有时坐在路牙石上抽烟小憩,有时靠在墙根吃早饭。看他有闲时,我便凑过去聊两句。男子姓汪,铁路养道工退休,出来干保洁,不是缺钱花,是闲着难受。因为他肠胃不好,饭是老伴早早做好送过来的,可口。他吃饭时,老伴就替他扫地,两人离得远远的。

从超市往西,是一溜小吃铺。包子的笼屉、油条的大锅摆在铺子门口,热气腾腾、香味四溢。食客们都是郊区进城打工的农民,骑着电瓶车径直停在门前,脱下挡风的棉大衣,往电瓶车上一甩,拎着安全帽走进铺子坐定。我从外面往里走,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吃饱饭出来,把安全帽扣在头上,点上烟便进了路对面的楼房工地。我在路这边瞧不见工地上的劳动场面,只是楼房在不停地长高,塔吊像钩提着云彩。

小吃铺西头是个十字路口,我常停在那里等红绿灯。路上几乎全是疾驶而过的摩托车、电瓶车,骑手和小吃铺的食客一样,来自城北的郊区乡镇。他们留在村子里,照顾着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农忙时收种庄稼,农闲时进城打工。有后座上坐着女子的,那一定是两口子。你看,女子双手搂着男子的腰,脸贴着男子的后背。如有雨,女子便高高地举着雨布,伸直双臂往前举,男子毫发不湿,女子的全身都暴露在雨中。看到这一幕,我竟忘了绿灯。

往前走过50米,有广场舞的音乐传来。这里是个搬迁小区,跳舞的多是四五十岁的妇女,跳的叫钱杆子舞。一根一米多长的竹竿上,绑着铜钱和红红绿绿的绢花,舞动时敲击着脚和身子,哗哗地响。钱杆子其实就是打狗棍,讨饭的家伙什。只因忘不了曾经的苦日子,休闲健身时就把打狗棍舞出了花。她们自在地舞着,谁又能笑话她们笨拙的舞姿呢!

路上总会遇到遛放的宠物狗。一只小泰迪翘着一条后腿颠颠地跑着,迎面来条大金毛,泰迪站住,提起右前爪对金毛汪汪地打招呼,金毛瞧都没瞧它一眼,迈着稳稳的步子昂着头走过去,主人也迈着稳稳的步子昂着头走过去,泰迪很无趣,翘起腿对着路边的汽车轮子滋泡尿,抖抖身子的毛,又颠颠地跑起来。这是只有礼貌的小狗,昨天早上它就朝我腿上撲过来,它的主人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我一天里的笑容就此打开。

从家到单位,步行需40多分钟,走到单位附近的步行街时,太阳已悬在楼头,不锈钢路灯杆被镀得锃亮。一位瘦高的中年男子在路灯旁吹着长箫,箫声被热闹的噪声吞没了,像蝴蝶飞入黄花,走近了才听得见。男子自顾自地吹着,天天如此。一支箫之于一座城市,太过孤单和渺小,什么人都会停下来,听一听它在说什么。

这些市井气息、烟火气息让我怜爱。

“有人说她是南方,有人说她是北方,南方和北方手拉手坐在高高的淮河岸上。”我脚下的城市,依偎着淮河,古时渔火点点,遗有育蚌采珠之美,被誉为“珠城”。“孕沙成珠”的城市精神,成为人们心中的花朵,芬芳四溢。

一处香,处处花。下楼出楼道口,迎面便是挂满墙头的月季花,地上散落的花瓣,是风在夜里赏花时留下的足印,点点生艳。月季花是这座城市的市花,花语为希望、幸福。“希望”“幸福”是每个人都想拥有和可以拥有的,正因为它们是属于每个人的,所以又是那么普遍,普遍到可以“月月红”。

院墙是前年统一修建的,志愿者在墙面画着本地的风景名胜,有望淮塔、淮河铁路大桥、龙子湖公园、湖上升明月古民居群……墙根挺出一株鸡冠花,鲜红欲滴,高至半墙,成为恰到好处的感叹号,胜过人为的设计,自然和谐。

在路上很少能见到花。绿化带里遍植珊瑚树和石楠,都被修剪成整齐的模样,密密匝匝。待到人行道上的栾树雨似的洒下花粒,碎金铺地,就已是九月。岁月再往深处走几步,清早便可见有花环从马路上跑过。那是装饰好的花车,要去迎娶一位新娘。城市的万家灯火里,又添一朵幸福花。

搬迁小区的大门旁有处卖菜的早市,有盆栽的鲜花出售。我只识几种常见的花,便常常向卖花人请教。他的花好,口才也好,“大哥,看您像是位领导,拿盆兰草,放在办公室最合适了。”这盆兰草只有七八片叶子,像铅笔勾出的,弯成小姑娘的羊角辫形状。我是满心喜欢,嘴上却说:“太贵了。”“那就拿盆文竹。也挺好的。”渐渐熟悉后,我俩成了微信朋友,我买了盆兰草,他送了盆文竹,我告诉他:“下次带盆仙人球。”他狡黠地一笑,“送人?”我也笑了,“你送我。”

城市的天空越来越明净、越来越蓝。仰望苍穹,偶尔能见到空中的“花朵”,五彩夺目,与朝霞齐飞。那是从龙子湖公园放起的风筝,御风飘到街道的上空。休息日,龙子湖公园湖边的草地上,多有放风筝的人,蝴蝶、大脸猫、五星……一只一只往天上飞。

龙子湖,北接淮河,有人叫它“龙子河”。我以可怜的地理知识认为,河是属于远方的,湖是可以与人亲近的。龙子湖,城市之肺,大地的眼睛,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早晨到处是锻炼的身影。

湖的水面很大、碧波清浪,爬过高楼的旭日,在湖面铺出一条彩练,我多想挽起来,搭在心爱之人的颈项。一位诗人朋友曾说,湖水哗哗的声音,仿佛是在打着自己的脸。他为自己未能写下让龙子湖名声远播的诗句而惭愧。细思极是——城市,需要湖,需要花,也需要让人放在心里的东西。

路上,我要经过一个很大的院子,门口镌刻着“淮河水利委员会”金色大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里雨里,大院楼顶上气象塔闪烁的红灯,在晨曦里十分夺目。走过时,我总会往大院里望几眼。大院里是安静的。这种安静让人踏实、放心,一如安澜的淮河。

从大院往西,经过一座铁路立交桥。早上六点左右,有一列上海开往阜阳的绿皮车,穿过楼群,轰隆隆驶过,弯道处发出刺耳的噪声。打开的车窗旁,有人向驻足观看的我挥手致意。它从上海的霓虹开到我的朝阳,继续向前。

车上的人千里迢迢,车马劳顿,都是为了自己的一个心思,不论心思能否兑现,还会继续踏上旅程。我向列车挥挥手,它要跑三公里,经过古民居主题公园和奥体中心,才能出城区。轨道两旁的松杉排着高高的绿色帐幔,车过梢儿颤,惊起夜宿的鸟。

这座城市是因津浦铁路而兴的,铁路工人成为这里第一代移民,他们在这里成家立业,像一粒沙子砥砺成珠。如果说,这个城市是“火车拉来的”,那么,这批人就是把火车扛在肩上的人。

城里的铁路外迁工程正在进行,市里规划了铁路主题公园,市民们又将走进新景点。

城市越来越宜居,人口越来越多,走在市内的街道,如果看到从旁边的院子里伸出丝瓜花、扁豆花,也许院子的主人就是进城安家不久的农民。城市的花朵中多了不一样的色、散发着不一样的香。每一朵花都是城市的色彩,不可或缺,不止在早晨。

新的一天开始了,面向朝阳,我跑步上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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