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想 袁勇麟
报告文学历来是以现实为写作依据的非虚构性文体。其真实性要求作者始终秉持客观纪实的态度,通过实地调查、采访和查阅资料等方式力求准确地反映事实。但就记录现实层面而言,报告文学的书写过程是一系列记忆凝结于文本的过程,其中包括受访者对事件和人物的记忆,书写者对受访者记忆的再记忆,以及书写者自身已有的经验记忆等。总之,报告文学作者通过书写使相关记忆以系统、稳定的结构呈现。
纪实与想象是讨论记忆书写无法回避的两个问题。纪实讲求记忆的真实性,但无论是回忆还是书写都难以避免想象的存在。对于报告文学的纪实性,前人已有丰硕的研究成果,对报告文学的想象性也在20世纪80年代有了深入探讨。大部分研究者都认为,即便是强调新闻性的报告文学作品也必然是纪实与想象的互动交融,或者说是真实性与想象性融合的过程。不过,多数论者都是从报告文学的文体性质和具体文本分析加以论述,即报告文学的文学性需要书写者适当采用一些文学手法烘托渲染气氛,或展现人物心理与形象塑造,缺少将纪实性与想象性之间的关系作为一种记忆书写加以分析。
想象首先是有根据的推测,是主体在知觉材料基础上,经过新的组合创造出的具有某种特征的事物。想象也是一种复杂的心理活动,是呈现不在眼前的事物的具体形象或者画面,与书写者主体性的展现有关。当然,想象活动不仅出现在书写者创作过程中,也是受访者难以回避的心理活动。作为回忆的个体,想象在受访者回忆事件的过程中同样发挥了作用。特别是在涉及自身或与自身相关的人、事和物时,再现自我与想象他者的潜意识常常影响受访者与书写者记忆重现与建构过程。
因此,在报告文学创作过程中,受访者与书写者的记忆回顾与呈现是如何体现纪实与想象,纪实与想象在非虚构性文本中的关系如何,以及读者在阅读具体文本后引发的想象效果等问题,都值得深入分析。
对报告文学纪实性的认识是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以往研究者将人脑视作一台录像机,作者的观察与书写过程就是对客观存在对象的真实记录:“拍摄”和无剪辑播放过程。事实上,即便是“拍摄”,一开始也是建立在作者过往经验与感性冲动、理性思考的综合作用之下,无法实现纯然的客观。因此,无论作者如何努力让自己保持纯然中立,都很难摆脱其再现的只是部分真实。但首先要肯定的是,报告文学的书写对象必须是客观存在物。这是一切讨论的基础和前提。只是客观存在物一旦经过人脑就无法保持纯粹的客观,或者说,真人真事有了各种不同的客观形态。
更特殊的情况是以口述历史为主要资料来源的历史记忆书写。随着非虚构文学创作和研究的发展,口述史不断越出历史学范畴,进入文学领域。对报告文学而言,作为密切关注当下社会与历史现实的非虚构文体,无论是社会新闻还是历史事件,都是报告文学的书写对象。以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为题材的报告文学,成为书写者接近历史挖掘真相的重要方式。报告文学作家利用口述史获取历史资料和丰富书写内容,从中发现复杂多样的历史和被忽视的历史人物的新视角。口述者对历史事件的回溯就是一个不断回忆历史细节的过程。即便是当下发生的事件,其背后的因果链或事件的全貌都未必能得到客观揭示和描述,何况与当下存在一定时间距离的历史事件。因为,具体历史时空中的事件已模糊不清,口述史料所记录的亦是经过时间与个人经验淘洗后的“史实”。就此而言,口述史便是记忆史。
作为一种记忆书写,因为想象的存在,读者也能够在阅读报告文学作品时不断连接自身经验与记忆。通过词语固定下来的文本具有独立的生命,语言对象也超越了过去经验的有限性和短暂性,进而被固定下来。报告文学不仅让受访者、书写者的想象得以发挥,亦可让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发挥想象。
文本要达到超越现实的目的,最终要落实在读者的阅读接受上。通过对各种文学文本的阅读,读者跟随作者对特定经历或事件加以回忆或记忆。需要注意的是,不同文体对个体记忆的形成与唤醒的方式、效果不尽相同。相对而言,非虚构文体,特别是报告文学的纪实性特征对记忆的传递与形成更加直接。无论如何强调报告文学的新闻性与真实性,都不可否认其作为一种记忆书写,受访者与书写者在努力回溯客观事件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经验记忆。经验记忆的“介入”也为受访者和书写者的想象提供了可能。受访者经由回忆再现的现实常常伴随着想象活动,而书写者则借助经验记忆带来的想象发现有价值的报告议题,思考事件发展的逻辑,并将之转化为具体文本。正因为有了想象的存在,报告文学实现了书写主体对自我经验和社会现实的双重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