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9000场“暖心葬礼”的“生命摆渡人”

东方

80后高春霞，是上海福寿园一名葬礼策划师。8年来，经她策划办理的葬礼超过9000场。她操办过名人的葬礼，见过相濡以沫的老年伴侣，接待过平静接纳生死的子女……

“葬礼也是一种文化，但它绝不仅仅是令人悲伤的。我希望通过葬礼，帮助逝者完成人生最后的告别，也希望生者能从中得到安宁和抚慰……”

冲破偏见，后事从生前开始

“不少人对我的工作表示不理解：师大毕业，人长得也不丑，为什么偏偏从事殡葬行业？其实他们不知道，福寿园不仅是一个高档公墓园区，实际上也是一家上市文化公司，在全球殡葬行业都排得上号。很多当地人都认为，这是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工作。”

今年38岁的高春霞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她上大学时学的是编导与策划专业。2012年底，她从亲戚处得知福寿园招聘葬礼策划师的信息后，马上前去应聘。经过考试和考核，她从4000多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本来我以为，殡葬业务是从逝者去世后开始的，所涉及的范围无非是墓地购买和葬礼。进入这一行才知道，这场人生的谢幕之旅往往从很多人的生前就开始了。”

刚进福寿园时，高春霞等6名学员跟着师傅学习，她发现为减少身后不必要的麻烦，很多老人在世时就跟他们签订了“生前事业”，主要包括生前遗嘱、生前预嘱和生前契约。其中“生前契约”主要是财产分割等；“生前预嘱”则是在临终过程中，如何取舍合适的医护措施，让自己和家人更科学、更舒适地完成这个过程；“生前契约”则是自己对身后事有自己的考虑，妥善规划，规避行业信息不对称问题，免除家人的后顾之忧。

有位83岁的肾癌晚期老人，被病魔折腾得生不如死痛苦不堪。他想放弃治疗，但家人谁也不敢表这个态。幸亏老人委托福寿园做过生前预嘱，表示老了生病“三不一反”（不电击、不插管、不气切；得了绝症反对无意义的抢救）。高春霞和她的同事赶到后，以预嘱为依据，很快就做通了家属的思想工作，把老人转入“临终关怀病房”，尽量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让老人免受了过度治疗的痛苦，最终安然离去。“其实，很多家属也都知道，这种情况下坚持治疗，除了烧钱和增加患者的痛苦，毫无意义。但谁也不想担一个‘不孝的罪名，这个时候，特别需要一个第三方机构出面……”

体面告别，用慰藉治疗悲恸

上海人的葬礼都是在遗体火化后择日举行的，主要分中式和西式两种，一般都在礼堂或墓地，很少在殡仪馆举行。仪式一般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但从前期接洽到物料准备，高春霞等工作人员往往可能要断断续续地准备一个多月。比如客户会提供逝者生前的照片、影像和各种证书等等，需要做成一部人生小电影，像婚礼那样穿插在仪式当中。逝者如果是80岁以上的高寿老人，家属一般会选择中式葬礼，高春霞会以“喜丧”的形式来办，现场布置的鲜花以红色系为主，中间穿插敬茶、家祭等仪式。

“西式葬礼的客户，大部分长期在国外生活，有的是基督教。他们不提倡点香，崇尚更简洁的仪式。我们主要以白绿、白蓝色系的鲜花去营造现场气氛，在祈福仪式中会使用喷漆杯烛。”

有一位和丈夫在上海结缘、定居香港的老太太，她跟丈夫育有一个女儿，不料女儿20岁时在上大学的途中突然心脏病发作去世，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夫妻俩一直相依为命，老伴去世后，老太太趁自己还能走动，就选择在福寿园给丈夫和女儿同时举办葬礼。

因为亲人的逝去对老太太打击太大，她变得性格古怪，极为挑剔。长达几页的文案，高春霞哪怕念错一个字，她就立马跳起来大声指责。没办法，高春霞就试着尽量跟老人交心，安慰她，陪着她流泪……就这样前后沟通了三个月，葬礼才基本落实。“我建议将墓地设计成蝴蝶的形状，用父亲的墓和老太太自己预留的墓穴环抱着女儿，寓意优秀的女儿早逝，是破茧成蝶了。”

老太太对整场葬礼很满意，再三向高春霞表示感谢，每年来扫墓都提前跟高春霞联系，只要求她一个人陪同。2021年清明节，老人还跟高春霞签订了生前契约，把自己身后事委托给了她。

2014年，高春霞的团队举办过一个19岁男孩的葬礼。那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平时很健康，刚刚考上某重点大学，却在一场足球比赛中踢进一个球之后倒下了。男孩喜欢旅游，但是父母平时太忙，没能陪儿子出去几次。他走了以后，爸爸就带着儿子的一些影像到各地旅游，拍摄不同的风景。

男孩落葬后，他的爸爸找到高春霞，希望给孩子做一场面对所有亲朋好友的葬礼，而不是单独的家庭式葬礼。高春霞想到这个男孩喜欢足球，就将葬礼布置成足球主题：进场签到区就是半个球场，摆放男孩的奖状、生前的比赛影像、他踢过的足球，还有他喜欢的一个球星的球衣；椅背全都用鲜花做成足球的样子，给宾客回礼的U盘也是足球形状……葬礼举行那天，男孩的中学同学就来了200多人。事后，男孩的父母说，这样的葬礼给了他们很大的安慰，他们觉得儿子应该可以安心地走了。

不必忌讳，有来路必有去处

很多人对“平如美棠”的故事记忆犹新：饶平如与妻子毛美棠因战争分离，老来相守，后来美棠病逝，饶平如画下两人的故事。

2020年春，平如美棠的五个子女找到高春霞，要求给父母做一个“合灵”仪式。高春霞看过杂志刊登的平如美棠的故事，感慨万千。当翻到他们在礼堂结婚的照片时，高春霞想到用婚礼的形式来策划这场合灵仪式，她这个提议得到了老人的儿女认同。

一般的合灵是指两个骨灰盒一起落到墓穴里。但平如美棠不一样，他们老家不在上海，按照不同的习俗，需要把两个人的骨灰全倒出来，混在一起再分成两半，一半安葬在上海福寿园，另一半送回他们从小生活的地方。

婚礼进场都是手牵手，高春霞就在进场路上做了一个“时光隧道”，上面放满了平如美棠一家人的照片，所有宾客都能看到。仪式开始后，由他们的长子捧着平如美棠的骨灰盒缓缓进场。当天有一张全家福也陪着骨灰盒一起落到墓穴里。他们希望全家人相亲相爱地在一起，所有的子女永远都能陪伴在身边。

“那场葬礼来了100多人。葬礼当天，没有特别的悲伤，更多的是祝福，这是我们比较希望看到的氛围。”高春霞说。

“很多时候，追思会上人们都是悲伤哭泣，甚至拼死拼活的。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其实很多西式的葬礼并不哀伤，人们都能坦然地接受生老病死的现实，整体氛围很平和，告别仪式更多的是安慰生者。”高春霞说，她觉得，一场充满温情的告别仪式，其实就是很好的哀伤辅导。

2020年5月，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副总队长钱海军在扫黑除恶专案研究会上，突然倒下了，当时他的手中仍紧紧攥着案卷。从警28年的钱海军始终奔忙在刑侦一线，他指挥、参与、指导侦破各类刑事案件3100余起，抓获3万余名犯罪嫌疑人，称他为上海扫黑除恶工作奠基人也不为过。

高春霞跟家属商量，钱海军的葬礼仪式现场还原成他的办公室行不行？这个建议得到钱海军的家属和同事们的赞同。在复原的办公室里，衣架上挂着钱海军穿过的警服，桌上他生前使用的茶杯里泡的茶还冒着热气，翻了一半还没看完的文件敞开着，刻有“110”字样的地球仪上，无数条经纬线交织，记录着钱海军因公出访各国、走遍世界的足迹……

钱海军的家属和同事都表示，这次葬礼体现了逝者生前的品格，让人们感觉钱海军还在此处忙碌着，并从中得到传承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