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红
安徽外国语学院
蒋百里(1882—1938)诞于浙江海宁,原名方震,字百里,17岁考中秀才,才华横溢,思想进步。1898年,蒋百里赴上海就读新创立的经济学堂,接受新式教育。“百日维新”失败后,经济学堂随即停办,蒋百里不得不返乡自修新学。国家创巨痛深,激起他勤奋学习、为国效命的雄心,又幸得到桐乡县令方雨亭、杭州知府林迪克和求是书院监院陈仲恕等开明人士的共同资助,得以在1901年去日本留学。次年,他在东京组织旅日留学生同乡会,主编著名的《浙江潮》杂志,宣传民族民主革命思想。留日期间,蒋百里开始重视翻译工作,常给《译书汇编》译稿。蒋百里在日本学习军事,1906年回国,旋又赴德国实习军事。蒋百里擅长日、德两国文字,通晓英、法文。1910年,蒋百里回国,因与梁启超交情甚厚,受梁启超委托负责松坡图书馆,同时用德文翻译了《职分论》。1918年年底,他又随梁启超一起赴欧洲考察,历经十个月后回国。梁启超请他编撰《欧洲文艺复兴史》,并让他担任了“共学社”和“讲学社”的负责人。1920年年底,蒋百里应郑振铎的邀请发起文学研究会,又参与主编《改造》杂志,在该刊开辟“翻译事业之研究”专栏,发表翻译见解。1935年秋,他出国一年考察军事。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投身国防与外交工作。1938年,蒋百里在广西宜山积劳成疾不幸病逝(陈福康,2018:206)。蒋百里一生投身于救国救民运动,致力于传播西方先进文化,为推动中西文化尤其是军事文化交流做出了重大贡献,被誉为“天生兵学家,亦是天生文学家”(荣正通,2019:44)。
1901年留日初期,蒋百里开始为《译书汇编》译书。他曾主编过《新民丛报》《浙江潮》和《改造》杂志,前后翻译和编译过《修学篇》《教育家言》《职分论》《欧洲文艺复兴史》《近世“我”之自觉史》《国防论》和《新兵制与新兵法》等著述。这些译著顺应了时局的需要,不同文本体裁的选择也体现出他在不同时期的思想转变,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了归纳蒋百里的翻译思想,我们有必要概括描述其独具特色且紧跟时代的翻译实践。蒋百里的翻译活动可分为三个阶段:晚清“新政”(1901—1911年)教育改革时期、新文化运动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
留日期间,蒋百里亲见日本30年维新带来的发展与繁荣,深刻反思晚清中国维新变法夭折的原因。后来,他经同学蔡锷举荐与梁启超建立了师生关系,并一度参加《新民丛报》的编辑工作。蒋百里曾与蔡锷等人盟誓“以倾倒清廷、建设新国家为宗旨,以死为期,至于用何种手段求达目的,则由人自择”(赵式铭等,1984:1449)。为了实现誓言,他全力以赴为国为民而努力奋斗,这期间他翻译的大多是日本与教育相关的书籍,与当时晚清教育改革的背景密切联系,希望能通过教育改革救国。
1902年,蒋百里翻译的《修学篇》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蒋百里引用了井上哲次郎的原序:“处于竞争优胜劣汰之世界中,学术其亟哉!学术者,所以自适于最宜,所谓由劣而优竞争之利器也”(谭徐锋,2015:3)。该序强调了学术的重要性,认为学术是国家间竞争的重要利器,也是国家强大的重要因素之一。该书由绪论、校外修学、目的、普通学、择书、读书、质疑、求时、有恒和括论共十章构成。书中提到人生而有责任,要接受教育,如果无法在校内学习,自我学习很重要,自修者要有明确的学习目标,知识学习范围既要广泛又要术有专攻。读书要敢于质疑,尽信书不如无书,学习要珍惜时间持之以恒。此书为当时生在动乱年代而持有报国之心的知识分子提供了精神养料,“故教育主义,惟在自由;精神教育者,自由教育也”(谭徐锋,2015:7)。
同年,《教育家言》亦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蒋百里在译序中写道:“教养一国之少年,使其质格可以辅朕为世界之主人翁云云,民族主义之教育则此言其证矣。吾悲中国人知变,而不之所以变;只讲教育,而不知其所以贯彻乎教育者之精神也”(谭徐锋,2015:60)。该译序中蒋百里认为20世纪欧洲的民族主义对当时中国的影响非常重要,时势危迫,要挽救中华民族危亡,只有立即引进民族主义,而教育是民族主义的一部分。当时晚清朝廷正在进行教育改革,蒋百里希望能警醒朝廷和国民,使他们意识到,教育改革不仅是制度上的变革,更重要的是思想上的改变。《军国民之教育》是《教育家言》中的一篇文章,于1902年12月24日刊登在《新民丛报》上,文中提出军人精神教育的大纲领及其在学校和社会中实施军国民教育的方法,即在中国固有的礼、乐、射、御、书、数这六种文武合一,智德兼备的“六艺”教育的基础上,同时应该注重智、信、仁、勇、严五种“武德”的培养,矫正过去消沉的民气、文弱的顽风。从清末到民初,这种思潮几乎受到各阶层人士的提倡,并逐渐转化为教育实践。他同时强调国防的重要性:“国防者,国民之义务也”“其胜也,国民享其利;其败也,国民受其祸”(谭徐锋,2015:74)。蒋百里论述了国防军队对国家国民的重要性,主张应该让学校与军队建立联系,施行军人教育,使学校军队化;让军事教育走进社会和家庭。文章还提出中国军国民教育应该具备的素养,强调军国民教育重在精神教育,目标是培育爱国心、公德心、名誉心、素质与忍耐力,该文标志着蒋百里教育思想的初步形成。除了对普及军国民教育做了具体论述外,蒋百里对陶铸“国魂”的问题也进行了探讨,并且认为中国的病根在于无“国魂”而长期甘受外族敲骨吸髓的奴役(吴仰湘,2012:42-43)。他大声疾呼“吾欲竭我脑血,为吾国铸一魂”(谭徐锋,2015:74)。
新文化运动是20世纪初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发起的反对封建主义的思想解放运动,提倡西方的民主与科学,倡导进化论和追求个人解放。此时,蒋百里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投身于新文化运动之中,致力于西方先进文化的传播,为推动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堪称新文化运动的健将(荣正通,2019)。这个时期的译作大多都与思想文化运动有关。蒋百里的译著《职分论》原为英国斯迈尔所作,1917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论述了人在社会上应恪守职责。“于是欲尽我之职,以求其仰不愧俯不怍”“职分与有生以俱来,故职分之范围无限......欲将成之,不可不有牺牲其一身之大觉悟”“职分之根本何在乎?西门氏著《职分论》,则曰在自由,凡人欲实行其职分或确立其品性,最必要者,独立自由之意志是也。人有思想之自由,又必有行为之自由,惟有时不善用之,则转多流弊”(谭徐锋,2015:130)。此译著中阐述人生来就应该尽职尽责,不愧于天地,为了忠于自己的职分,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这也是蒋百里一生的写照,为国为民,他甘愿奉献自己的生命。同时,他认为人拥有了思想的独立自由才能有独立自由的行为。蒋百里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拥护者,大力提倡新道德、新文学,从而为中国打开了新思想潮流的闸门,特别是为后来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1920年,蒋百里曾着手与张宗祥共同翻译马克思的《资本论》,但因事忙而终止(王文华、王曦,2020)。
1918年,蒋百里与梁启超共赴欧考察,撰文著书,广泛搜索欧洲文艺复兴材料,协助梁启超推行新文化运动。1921年他所著《欧洲文艺复兴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国人撰写欧洲文艺复兴的第一本著作,提纲挈领,深入浅出,极受读者欢迎,14个月间印了三版,至今仍为中央美院的教材。同年,由蒋百里翻译的《近世“我”之自觉史》亦告问世,此书原是日本朝永三十郎所作。文中论述:“近世人文精神上之发达,则亦以此‘我’之概念之变迁发展为宗”(谭徐锋,2015:314),认为人文精神的发展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不断寻求自我价值实现的过程。蒋百里认为文艺是思想的结晶,近代各种文化事业和政治学术都源于文艺复兴。文艺复兴强调人性,催生了国家的诞生和革命的爆发。文艺复兴强调理性,奠定了自然科学的基础,开辟了人生哲学的门径(荣正通,2019)。在影响深远的新文化运动中,蒋百里赴欧考察,主持社团引进西学,编辑杂志启蒙民智,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与蒋百里同时代的战地记者曹聚仁称他是像达·芬奇“那种根本意义上的才华横溢”(王明智,2019:78),比拟他为早期蓬勃的文艺复兴时代人物。
蒋百里早就预见到日本会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为争取对日作战最后胜利,他积极贡献军事谋略,宣扬抗战必胜的信念。“万语千言,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蒋百里,1937:1),这是蒋百里写在《国防论》卷首的一句话,鼓励全国军民的抗战决心。《国防论》是蒋百里的名山伟著,被誉为当时“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防理论体系”的高峰军事著作。蒋百里提出,未来的战争不是军队打仗,而是国民拼命,与后来毛泽东提出的民力和军力相结合将给日本帝国主义以致命打击,可谓不谋而合。蒋百里高瞻远瞩地提出“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王文华等,2020:200),成为抗战名言。
蒋百里编译的《新兵制与新兵法》中强调,现在打仗不是靠两种军队一时的拼命,是两个国民永久的赛跑,并预见性地指出炮兵射程、战车速率、空军的威力是新时代战争的三个主要元素,武器的效力让战争具有立体性。他还就中国如何实施总动员以抗击日本侵略做了整体的规划和细致的安排。从中国近代军事思想的发展来看,在蒋百里之前,还没有人如此详尽地论述现代战争的全体性特点,并相应提出全体战思想和全体性国防建设主张(吴仰湘,2012)。他在书中自序的最后写道:“这部书或许是太迟了,但我还是愿意做马拉松最落后的竞走员身上的一个细胞。他对于筋疲力倦的时代,或许能有一点调整呼吸的作用,我这一个细胞的道德责任也算尽了千万分之一咧”(谭徐锋,2015:219)。蒋百里挥着如椽之笔,感召着和激励着国民,愿意为创造中华民族的新国运而鞠躬尽瘁。
蒋百里成长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代,当时国家面临着内忧外患的民族危机。1918年12月一战结束后,他随梁启超赴欧考察,探求振兴中华的正确道路。考察期间他对欧洲文艺复兴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先后购买了几十种书籍研读,回国后潜心撰写《欧洲文艺复兴史》。蒋百里掌握多种语言,具有国际的视野、开阔的眼界、缜密的思维和自由的思想,熟悉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兴起的启蒙思想,深知民族处于动乱不定、水深火热之根源在于思想禁锢,所以致力于传播西方先进思潮。他通过译著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一生译著颇丰,积累了丰富的翻译实践经验。
五四时期对翻译文学价值的认识,具备了鲜明的启蒙时代色彩、视野广阔的世界眼光与独立而开阔的文学本体意识。这种深广的认识,不仅引领新文学前驱者,而且逐渐被文坛所认同。近代翻译文学先驱梁启超,此时虽已不再处于翻译的前沿,但仍在推动翻译事业。1921年7月,蒋百里主编的《改造》杂志新辟“翻译事业之研究”专栏,发表梁启超《中国古代之翻译事业》,蒋百里《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郑振铎《俄国文学史中的翻译家》,为现代翻译文学提供历史知识资源。(杨义,2009:12)
在1921年7月15日《改造》第3卷第11期上发表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一文很精辟地阐释了他的翻译见解。在今天看来,该文仍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纵观蒋百里的翻译实践活动,可知他的翻译思想集中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译者的翻译动机是体现翻译主体因素的重要部分,而且与译者所处的社会环境相关。弗米尔(Vermeer)认为,翻译是以原文为基础的“有目的和有结果的行为”“任何人类行为都是有目的的,而翻译是人类行为之一,所以翻译具有目的性,其译文则是在目的语境中为某种目的及受众而产生的语篇”(Vermeer,2001:221)。诺德(Nord)亦言“决定翻译过程的首要原则是翻译行为的目的”(Nord,2001:27)。在中国的翻译史上,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翻译总是与当时的社会变革或思想文化运动紧密结合在一起,翻译家们则以他们有明确翻译动机的翻译活动对其起着推波助澜的积极作用(许钧,2009)。蒋百里生活的当时的中国正处在新文化运动时期,为了唤醒国民,接受了西方民主和科学洗礼的先进知识分子,大量引进了外国先进学说,翻译外国作品是他们的重要手段。尤其是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提出人文主义精神,以人为中心,人是现实生活的创造者和主人,主张人生的目的是追求现实生活中的幸福。蒋百里在《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里认为,文艺复兴时期是翻译事业最为繁荣时期,而且当时中国也需要引进西学,进行革新。他指出:“自古翻译事业之成功,未有不其动机至强且烈,而能有济者也”(陈福康,2018:208)。蒋百里认为翻译之所以有大成就是因为有强烈明确的动机,译者一定要为传播一种新主义、新理念努力,应该与社会需要紧密相关,向人们传递新的价值观。蒋百里的翻译“动机观”和“社会需求观”至今不失其意义。《欧洲文艺复兴史》一书就体现了蒋百里的翻译动机理念。此书是一战后蒋百里去欧洲考察,寻求救国“曙光”的结晶。而且,蒋百里熟练掌握日、德、英、法语,写《欧洲文艺复兴史》时参照了十几本不同语言的书,书中有明显对多种来源的思想内容的压缩整合和高度提炼的痕迹。全书用白话文言文写成,共四万九千字,章节短小精悍,言简意赅,每章层次分明,且都有醒目的标题,让大众读者一目了然。作者的目的就是希望大众读者能够快速接受新的思想启蒙,投身到救国的运动中去。该书受到学术界的高度评价和读者们的热烈欢迎。当时正值五四运动之后,“民主”与“科学”思潮在中国深入人心,文中提出的“人之发见,世界之发见”正是“民主”与“科学”的生动脚注,符合时代精神。这也与蒋百里的翻译“社会需求观”暗合,同时也弘扬了当时社会的功用主义,急时之所需。翻译是在“目的语情景中为某种目的及目标受众而生产的语篇”(Vermeer,2001:20),翻译的目的是翻译目的论的最高原则。
“译者推动了文字体系的发展。在将一种文化中的重要文本翻译到另一种文化的过程中,译者对于语言本身的发展也有影响”(德利尔、伍兹沃斯,2018:27)。蒋百里在《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指出,当时之翻译事业与国语运动互为表里,翻译与国语运动相辅相成,相互促进。文中他例举德国的路德“盖以翻译事业而完成创造国语之责任者,世界文学史上路德一人而已”(谭徐锋,2015:45)。同时提到法国翻译家安岳(Amyot)的译文《普鲁塔克》(Plutaque)为现代法语奠定了基础。沃格拉斯(Vauglas)赞之曰“真正法语之一切仓库及宝藏”(王克非,1997:277)。蒋百里在翻译过程中使用的语言也注重与国语相结合,且紧跟时代的步伐。
《修学篇》译于1902年,结尾的一句话“志也者,其物之基哉!人之无志,是曰心奴,心奴者,奴隶之原质也,生无所为而生,死无所为而死。死其痛也哉,而人反以为安其正命也。嗟夫嗟夫!梦天压己,震我谁闻?”从“之”“也”“哉”“嗟夫”这些词,可以看出词汇和语句都是中国的文言文表达。再如,译于1938年8月的《日本人——一个外国人的研究》,译文的开始两句:“世界上没有像我那样同情于日本人的!一个伟大的戏角,正在那里表演一场比Hamlet更悲的悲剧;在旁观者哪得不替这悲剧的主人翁,下一点同情之泪呢?古代的悲剧,是不可知的命运所注定的,现代的悲剧,是主人公性格的反映,是自造的,而目前这个大悲剧,却是两者兼而有之。”第二个例子中蒋百里的用词和文体已是标准的白话文了。新文化运动倡导使用白话文,蒋百里是新文化运动积极和坚定的拥护者。作为一个译者,他用自己的译文推动民族语言发展,这是蒋百里以自己的翻译实践行动来践行自己的翻译理念的有力证明。译语应该紧跟时代,翻译应该推动民族语言发展的翻译思想,至今亦不过时。
译者翻译时既要关照著者的文本原意,又要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译者、著者和读者在精神上是密切相关的。伽达默尔(Gadamer)强调,“艺术存在于读者与文本的‘对话’之中,作品是一种‘流传物’,依赖不断的新的解释而获得生命力”(Gadamer,1975:269)。译作作为一部“完善的经过再创作的作品”,其意义的生成及原作艺术生命的延续都离不开目的语读者参与到“对话”中。译者应努力回避翻译中全然不顾可接受性、盲目指归原文的另一种极端倾向,使得最终产生的译本再现原作自我面貌的同时,具有适于读者接纳的阅读品质。蒋百里在译著《职分论》的“译例”中同样对三者关系做了说明:译者以其所掌握的知识翻译原文,传达著者的意图,尽量做到忠实原文而同时又要兼顾读者群体的接受能力。“能节者则节之,然有时沉痛之处译者为著者所感。虽重复而亦不自觉者,读者幸谅焉”(谭徐锋,2015:134)。在提到“宗教术语”翻译时,蒋百里写道:“译者于此,其能以中国古义解者,则勉述古义。其不能者,则仍原本之真”(同上)。这可理解为蒋百里力求表达一种在作者与读者之间寻求平衡的翻译思想。译者有时偏向于作者,与作者共情,发生“为著者所感,重复而不自觉”,或“求原著之本真”;但大多数时候译者偏向读者,“能节者则节之”(同上),或以中国“古义”来实现格义,便于读者在译者重新构建的语境下很好地理解译文。可见,蒋百里主要是站在读者的角度,希望译作能更广泛地被国人接受和理解,并唤起民智来解决社会问题。译者作为翻译主体因素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整个翻译实践中最活跃,也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译者的翻译目的不可避免地影响翻译文本与翻译方法的选择。“对于此类新兴知识,我们或直接获得,或可以通过翻译亦或改编的普及加工文本获得。译者在此类文化交流过程中通常都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德利尔、伍兹沃斯,2018:272)。
蒋百里认为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既要忠实于原文著者的意义表达,又要考虑读者的接受程度,说明他充分认识到译者主体具有极大的能动作用。他在其《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中提到:“历史上翻译事业之进步亦若有一定之行程焉”“由短篇之直译进而为长篇之意译,是为一进步”“吾人今日读日本新进作家之文,几有不能辨其为译为著者矣”(王克非,1997:287)。翻译的进步可以体现为不拘泥于语言形式的自由表达,译者可以根据读者接受能力,具体现实的社会需要,对译文采取变通,充分发挥译者的主体性。翻译的前提是译者首先必须是认真的读者,通过自己的理解和钻研去阐述原著,才能去传播原著。因此,译者的翻译不可避免地会从个人视角解释原著,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偏离原著,而这个过程会带上译者自己民族、时代和个人风格的烙印。蒋百里的翻译文集部分主要就是“译述”,包括《修学篇》《教育家言》《职分论》和《近世“我”之自觉史》等。译者在译文中加入了大量的“译者案”“译者曰”“附说”和“按”等,这些增加的内容多半是译者自己的评价、感想或对背景的介绍。比如,在《军国民之教育》一文中,译者就加入了大量的“译者曰”,其五处“译者曰”内容约占整篇译文的三分之一。再如,在《教育上个人之价值》一文中,译者以“译者译至此……默然以思”开头抒发情怀和感慨的内容,比译文还长。他的“译者按”与严复的“复案”有异曲同工之妙;对原文大刀阔斧的改动与梁启超的“豪杰译”如出一辙(曹阳,2018:110)。蒋百里通过对原文进行编译、阐释和改写,充分发挥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主体性,在特定的社会环境和人群中,广泛而有效地传播了思想和文化,从而实现他“翻译强国”“翻译救国”的初衷。译者主体性的发挥这一主题如今在翻译理论中已经得到了更加深入的探讨和拓展。
蒋百里肩负着救民族于危难的重任,一生都在积极践行自己的誓愿。他拥有渊博的知识和深刻的思考,以宽广的国际视野和卓越的战略眼光,通过译书立说向国人传播西学,旨在为积弱积贫的中国寻求富强之路,提升国民文化素养。蒋百里的翻译活动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在各个时期的翻译实践活动中,贯穿着鲜明的翻译思想:翻译要有目的性,要发挥译本功用性和关注译者主体性。他的翻译实践活动在近代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不仅影响了近代的教育,也直接推动了中国粉碎日本侵略战争最终走向胜利的进程。蒋百里的翻译思想在当代也有很大的借鉴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中国译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