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昊,孟宪乐
(洛阳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河南 洛阳 471934)
知识经济的驱动,使各国对人才培养提出了更高的标准,具有独特性、前瞻性以及创造性的个性化人才是各国教育致力实现的共同目标。学习分析学(Learning Analytics)以其智能分析、及时反馈以及精准帮扶等显著优势,为大数据时代的个性化学习提供了适切的技术给养与服务范式。因此,近年来,个性化教育成为教育学者研究的热点话题,发达国家纷纷将个性化教育列为重点改革的领域之一。
澳大利亚颁布了一系列旨在为个性化教育提供方向引领、经费保障以及师资与技术支持的政策。2008年,陆克文政府签署了《墨尔本教育宣言》(以下简称《宣言》),该文件是澳大利亚个性化教育的纲领性文件,《宣言》明确提出“让所有青少年都成为自信和有创造力的个体、积极和明智的公民”,“采用个性化教学以适应青少年的不同能力”[1]。为解决师资队伍的个性化教学智能供给与学生与日俱增的个体需求之间的矛盾,澳大利亚教师专业标准与评价的专门性组织——教学与学校领导协会(AITSL)先后两次修订《国家教师专业标准》[2],要求教师具备掌握学生个性特征的知识,具备为所有学生提供积极和严谨的学习体验的能力。目前,澳大利亚的个性化教育在教育行政导向、学校课程建设、师资队伍标准以及学习资源与技术层面均特色突出。
二战以后,澳大利亚为保证社会稳定,提升综合国力,开始接受战后移民。同时,为解决大量移民涌入产生的文化冲突,澳大利亚当局推行了以保护本土文化为目的的同化政策,促使移民舍弃本民族的语言及文化,遵从澳大利亚的风俗与传统,但结果适得其反,外来的移民不但没有顺从,反而变本加厉地认同自己本民族的文化。面对移民和少数民族团体的压力,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开始关注多元文化融合带来的社会变化。1983年,霍克政府公布了《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议程》,多元文化政策被确定为基本国策,并建立多元文化教育机构。经过30多年的发展,多元文化教育已形成稳定的格局。而个性化教育倡导个体对国家、社会的理解,对自我的认知,以及自我实现,形成教育剧本中积极且负责任的共同创造者等理念,与多元文化的价值取向高度耦合。可以说,多元文化为个性化教育的萌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澳大利亚一向被OECD列为高质量教育国家,而进入新世纪以来,学生在OECD组织的能力国际评估计划PISA测试中的成绩表现出连年下滑的趋势,这对澳大利亚当局的教育决策起到了警示作用。加这对澳大利亚当局的教育决策起到了警示作用。加之STEM教育浪潮在全球风靡也促进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开始重视对学生技能的培养。由此,个性化教育的理念被高度认同。先是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在2014年发布的《本迪戈教育计划》中,倡导开展个性化教育实践,要求教育重点从知识掌握转向能力培养。2015年,澳大利亚课程评估报告局(ACARA)明确指出:“要求各类机构重视学生个体差异的公平化教育,根据每个学生的需要、兴趣以及生涯目标提供多样化的课程。”[3]同年,澳大利亚教育与培训部发布《规划并支撑个性化学习》报告,指出了个性化学习的3项指导原则和4项实施建议。
个性化教育理念认为不同学习者存在个体差异;同一个学习者在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学习需求,其所具备的学习知识与学习策略也呈现出发展的阶段性。在此理念助推下,澳大利亚的教育将学生的个性与实际需求作为开展个性化学习指导的起点,开设了多元文化课程。除一些必修课除外,其他课程均由学生根据自己的特长与爱好选择,且课程内容尤为注重对学生学习方法与技能的培养。此外,学生还享有对课程设置给予相应评价与建议的权利。
个性化教育者认为学习是一个动态、延绵终生的过程,这个过程应由学习者主动参与建构,以实现自我与教育环境的互动,学会学习是帮助个体终身学习的重要动力,是学生勇敢应对知识经济时代多种复杂挑战,为未来做好准备的基本技能,因而应为每个澳大利亚公民所掌握。个性化教育从学生学习能力养成出发,注重元认知能力的培养,鼓励学生从被动状态中走出来,发现自己的学习规律、构建属于自己的学习模型、主动寻求满足自己学习需求的支持。同时,为学生主动探索获取学习资源以及尝试新的学习路径提供支持,帮助学生养成自我管理的学习习惯,并助力学生成为持续学习的终身学习者。
个性化教育并非针对少数学生的学习实践变革,这与其“生而平等”“让所有儿童均享有优质教育的平等机会”等教育理念一脉相承。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强调对弱势群体学习的支持,要求公立学校不得拒收残疾学生。同时,还对残疾学生以及家庭困难的学生提供是正常学生2—3倍的教育费用。各州学校要求教师公平对待每一位学生,此外,还为智力超常、学有余力的学生提供所需要学习资源与空间,开设英才教育及天赋教育,学校配备专门的教师讲授更有深度及广度的知识。甚至,还会聘请大学教师或者某一领域的专业人员来为学生授课,以帮助这些智力超常及学有余力的学生更好成长。
政策支持是澳大利亚个性化教育实践得以有效开展的重要保障。《澳大利亚基础教育国家报告》指出“为每个年轻人提供优质的教育,使每个学生都能发挥他们的潜能,以适应社会、文化和经济发展的需求”,以及尊重学生个性,使所有学生获得高水平学识、自信、乐观以及高度的自尊[4]。此外,澳大利亚联邦政府还为个性化学习提供资金支持,在《2019—2020预算:为所有澳大利亚人提供更好的教育和培训成果》中明确要求提供3 020万美元,建立学校社区基金。该基金向所有学校开放,为当地学校提供设备、升级项目支持。还将投资330万美元,改善艺术教育,重点放在偏远地区或经济落后地区的学校[5]。同时,各州政府根据当地文化、教育资源分布等情况发布地方性个性化教育实施纲要,如新南威尔士州教育部(NSW Department of Education)根据其多元文化以及多民族分布的特点分别制定了针对原住民学生的《原住民学生教育政策》,针对资优生的《天才儿童教育政策》,针对特殊学生的《帮助学习困难学生政策》,以及针对保障残障学生的《个性化学习方案》。
满足学生个性化学习需求,课程设置多样化、灵活化及可选择性强是澳大利亚中小学课程最为显著的特点。2009年5月,澳大利亚课程评估与报告局(ACARA)正式成立,负责对澳大利亚课程实施督导[6]。该机构为澳大利亚个性化教育课程的开发提供了方向。中小学将促进学生个性发展视为课程设置的首要目标,围绕基础课程、扩展课程、职业技能课程和生活技能课程四大类课程,开设了包含土著历史、地理、文化、音乐、美术、农业、商业、舞蹈、话剧、设计工艺、食品工艺、信息软件与技术等多种课程供学生选择。学校课程的设置还十分关注学生学习程度上的差异[7]。例如,将中学英语课程细分为基础英语、实用英语、英语文学、英文写作等,由此而来,基础较差的学生或毕业后想进入技能学校学习的学生可选择基础英语,毕业后想从事文秘工作的学生可以选择实用英语,而英语水平较高并计划到大学深入学习英文的学生可选择英语文学和英语写作。
学校还设立专职课程咨询顾问,建立学生课程咨询机制,为学生选择课程提供帮助。例如,罗兹尼高中的课程咨询顾问会针对即将毕业的初中生,通过讲座或与“一对一”问答的形式讲解该校课程设置的情况,并结合学生兴趣与专长提供课程选择的建议。在高中生报到注册时,家长和学生可与各科教师进行沟通,进一步明确所选与自己的特长和兴趣一致的科目。倘若学生在入学后发现对所选课程不感兴趣,可随时向学校课程咨询顾问沟通并寻求帮助,课程咨询顾问还会为高中生提供职业生涯规划咨询服务。此外,高中阶段采用弹性学制来满足不同层次和学力的学生学完所选的课程。例如,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规定高中可在2—5年内完成学业,将11年级称为高考预备年级,12年级称为高考年级。
教师职业标准及其对个性化学习领导者的角色驾驭影响着个性化教育的方式与成效[8]。澳大利亚教学与学校领导协会(AITSL)是负责制定与推进教师专业标准与评价的专门性组织。该组织于2003年发布了《国家教师专业标准》,于2011年发布了延续版《标准》,规定教师职前、入职和职后各阶段的考核标准,要求教师具备掌握学生个性特征的知识,为所有学生提供积极、严谨的学习体验的能力。另外,在开设的旨在保障资优生学习的“丰富教学模式(SEM)”与“自主学习模式(ALM)”中,根据学生差异,不仅要求教师提升进行分层教学的能力,而且提出了诸如加速课程进度、加深知识难度等建议[9]。由此可见,澳大利亚教师在学生个性化学习中不但起着引导与促进作用,而且其广博的知识、精湛的教学技能本身也是学生个性化学习的资源。
澳大利亚的教育质量评价关注学生个体的历时性发展变化,倡导发展性评价,通过搭建学生学习档案追踪平台、健全网络数据库对每位学生的学情进行实时追踪。数字化网络评价平台除了发挥记录学业成绩、学生提交作业次数、监控出勤情况等常规功能以外,还专门设立一个特殊版块供学生记录其个性化教育计划,以引导学生学习的自主性、独特性和创造性。另外,澳大利亚各类学校不鼓励对学生的考试成绩进行排名,而是要鼓励学生与自己先前的学业成绩比较,借助纵向比对来反思自身学习的欠缺之处。而全国性质的识字与算术评估项目(NAPLAN)[10]以及高等学校的结业考试(HCS)[11]也都强调为学生提供多次考试机会,以达到让考试真正成为学生诊断自身学习过程的一种有效方法,而不是学习要达到的终极目标。此外,中小学倡导学生对学业进展实施自我评估,且规定自我评估的比重超过教师评估以及同伴评估,在所有评估方式中所占的比重最大。位于南澳州的罗巴索小学在学习评估方面,采用形象化的“交通信号灯系统”,学生按“红灯”表示对某一知识完全不理解,按“黄灯”表示对某一知识基本理解,按“绿灯”则代表能够完全理解这一知识点,而按“蓝灯”则表示不但完全理解还知道与之相关的其他知识,甚至比老师还要精通[12]。由此,一方面,教师可依据亮灯情况,为学生提供有针对性的支持;另一方面,学生也能够根据亮灯情况了解自己与同伴的学习状况,或调整自己的学习需求与目标,或向教师与同伴寻求资源、技术等方面的学习支持。
2008年,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开始实施国家层面的《数字教育革命》(2008—2014)(DER),旨在进一步利用教育信息化改进和变革学生学习与教师教学能力[13]。2010年,全国性的数字教育资源库SCOOTLE成立,由ESA(Education Service Australian)代表澳大利亚政府以及各州、地区负责组织、管理和运行[14]。截至2019年8月,SCOOTLE库中可检索的数字化教育资源已有近85 000个,学习协作工具、数字化教学辅助工具以及个性化学习的评价工具已超9 800个,70%以上的澳大利亚中小学教师注册且正在使用SCOOTLE库中的资源辅助教学设计[15]。借助移动设备,便可实现数字化学习资源的获取、共享以及学习经验与方法的交流。此外,SRES数据平台能够精准选择和使用学习数据,大规模实现教师对学生的学习提供个性化的、及时的支持和反馈[16]。
以“个性化教育”为主题词对CNKI数据库进行检索,并对原始文献予以追踪发现,当前我国学者关于个性化教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对个性化教育理念的探讨。冯建军认为:“个体生命的独特性发展需要个性化教肓的引导,故而教育要遵循适应性、分化性、自主性和特色性等原则。”[17]顾明远认为:“个性化教育就是要给每个学生提供适合的教育,只有最适合每个孩子的教育才是最公平的教育。”[18]二是信息技术赋能个性化教育的相关研究。吴刚强调以信息通信技术作为支撑,在个性化教育中建立时间、空间、学习者、互动四个维度相互关联的重要作用[19],且越来越多的学者对大数据时代物联网、云计算等技术对个性化教育实施的影响予以关注。三是个性化教育理念融入教育教学的实践策略研究。王振权认为个性化教育实践应涉及“一生一案”“一课一品”“无边界学习”“一评一策”等实践范畴[20]。刘献君提出了“三个关键点”“三类学生”“三个行动”的个性化教育实践模式[21]。在研究定位方面,国内学者均认为个性化教育对于发掘学生潜能、助力学生全面发展至关重要,且是一种亟待付诸教育教学实践的教育理念。在研究方法方面,我国学者多采用理论探讨和个案分析开展研究。在研究内容方面,较多研究者关注个性化教育理念的阐释以及对个性化教育实践现状进行省、市范围内的调研。但已有研究尚存在视角单一、重理论建构轻实践探索、重个案分析轻整体研究等问题,尤其是立足探索新时代教育高质量发展需要的个性化教育实践还较为欠缺。
目前,我国在开展个性化教育实践中还面临几大难题,一是尚未颁布关于个性化教育的专门性文件,个性化教育实践缺乏具体方案的指导;二是师资队伍开展个性化教学的策略性知识与能力尚十分欠缺;三是传统学业评价理念根深蒂固;四是数字化设备支持不足;五是个性化教育研究成果转化与应用效率较低。
我国与澳大利亚在很多地方有相似之处,如同样地大物博、多民族文化共存、地区发展不均衡等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澳大利亚个性化学习实践的有益探索可为我国的个性化教育实践带来如下启示。
我国自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颁布以来,在国家层面上开始高度关注个性化教育的开展,相关倡议性的政策文本也相继出台。但较为遗憾的是尚没有专门的针对个性化教育实践的指导方案,各地多是根据自身条件在探索中前进。因而,我们可以学习澳大利亚的成功经验,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可制定专门性的个性化教育实施方案,进一步明确个性化教育实践的具体要求,使个性化学习有强制性、清晰性与可操作性的导向。进而使各级地方教育行政部门可根据本地区实际情况,制定针对不同群体的具体化、可操作性的个性化教育实施办法,以实现“量身定制”,保证每所学校的个性化教育都有可能性与可行性。需要注意的一点是,由于我国的区域差异性较大,各地教育行政部门还应根据当地经济发展状况及城乡所具备教育资源的多寡制定适切的梯度政策。
在教师专业标准中明确指出:“以学生为中心,提升教师的数字文化素养以促进个性化教育的干预效果。”[22]相比较而言,我国中小学开展个性化教育不仅面临着教师队伍数量不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教师标准缺乏对个性化教育相关要求的知识,亦缺少对标准的批判性评估和测试环节的掌控能力[23]。因此,如何将个性化教育的理念落实到教学大纲、教学目的与课堂教学中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这就要求教师要摆脱均质化的教学目标、讲授式的教学模式,具备丰富的策略性知识储备、熟练的信息技术操作技能。借鉴澳大利亚的经验,一方面,提升教师专业标准,激励教师积极探索个性化教育模式;另一方面,教师教育要将个性化教育理念与标准融入职前教育,丰富未来教师开展个性化教学的知识与技能。职后培训项目可多借助一些个性化教学的成功案例,为教师提供个性化教学理论探究与实践操作相结合的机会。
人工智能赋能教育,信息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使得数字画像、终身电子学习档案等新型评价工具不仅发挥着基本的学业测试功能,而且使学业评价从关注结果到关注过程,从关注过程走向增值评价。为此,教育实践者应首先明确开展学业评价的目的不仅是检验教学成效,而且是获取改进教与学的重要信息。因而,在今后的学业评价中应特别关注教育评价的导向功能,发挥其对学生学习态度、动机以及自主学习、自我导向学习等个体化教育的引领功能。
大数据时代海量涌现的学习信息在为学生提供丰富资源支持的同时,也因较多的信息冗余,难以满足学习者的个性发展需要。为此,我们可以借鉴澳大利亚的做法,增强信息数字化平台服务对象的针对性,提高使用者获取所需资源的效率。同时,拓宽网络学习平台共享范围,降低网络学习成本,提升网络学习的普惠性。另外,对于课堂中的个性化教学而言,可实现信息教授最大限度地与教学实践融合,提供包含智能化设备的教室环境,让智能学伴助力学生的学习;为每门课程配备知识图谱,使学生能够开展自适应学习;课堂评价可采用数字画像,从对学情评估数据的处理、分析和报告走向数据挖掘、阐释与个性化学习策略的推荐,进而为教与学提供变革机会,驱动教师与学生做出有意义的决策。
当下,我国的个性化教育实践常常存在理论研究与实践应用脱轨的问题。研究者多习惯于开展学理探讨,停留在对现实问题的表象解读、对棘手问题的对策建议上,却难以触及其主要矛盾和深层机理,从而致使研究徘徊于低水平状态。学科发展理论强调,理论创新乃学科成长的生命源泉,而实践则是滋养其壮大的丰厚土壤。一方面,要坚持理论创新,注重揭示其基本矛盾与规律,并对学科发展做出良性规约;另一方面,也要坚守实践品性,观照现实问题,实现个性化教育的研究成果与真实教育情境的无缝接轨,彰显理论成果的指导意义与应用价值。因而,我们可以借鉴澳大利亚开展个性化教育实践的经验,加速新理念、新技术方面的研究成果与教学实践的链接。
2016年,《教育信息化“十三五”规划》中指出“网络学习空间建设应满足个性化学习需求,实现‘一生一空间、生生有特色’”[24]。2018年,教育部发布《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明确提出:“为每一位学习者提供能够记录、存储学习经历和成果的个人学习账号,建立个人终身电子学习档案。”[25]以上教育文件均为我国个性化教育实践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个性化教育是我国新时代深化教育改革,实现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要求,更是培养创新人才的迫切需要。梳理澳大利亚开展个性化教育实践的背景,分析其个性化教育的理念与实践经验,可为我国个性化教育实践提供参考与借鉴。今后,可从制定专门性的个性化教育政策、将个性化教育的要求融入教师专业标准,学业评价凸显个性化、差异化和增值性评价,以及加快信息数字化支持平台建设,注重研究成果的转化等方面推进我国个性化教育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