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婧,温 昕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周洪宇,现任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湖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二级教授,历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华中师大陶行知国际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中国陶行知研究会原常务副会长。现为中国陶行知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在《教育研究》《历史研究》《中国教育学刊》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300余篇,出版有《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陶行知与中国现代文化》《陶行知大传》《陶行知年谱长编》等近50种中英文研究论著,主编《陶行知全集(新编本)》(14卷)《陶行知学文库丛书》(第一辑)(10册)等,获得教育部高校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和全国教育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多项。2017年入选“当代教育名家”。
2022年6月23日下午,根据约定,我们在华中师范大学陶行知国际研究中心与周洪宇先生会面,就“陶行知学”的建立,以及《陶行知全集(新编本)》编辑的缘起,《陶行知全集(新编本)》编辑的新突破,陶行知研究的经验与路径,“生活·实践”教育对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的传承与创新等相关问题进行了3个多小时的深度访谈。周洪宇对自己多年陶行知研究的实践、思考、探索、经验做了全面的回顾和总结。下文便是根据访谈记录整理而成。
赵婧、温昕:周教授好,我们都知道您是蜚声海外的陶行知研究领域的大家,您曾经撰写《陶行知研究的方法论问题》《建立陶行知学》《今日我们为什么需要建立“陶行知学”》等文章,深入探讨构建“陶行知学”的学理性、必要性与可行性,并在诸多场合不断呼吁学界“尽快建立一门专门学问,使陶行知研究更加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尽快专业化、系统化、科学化”,那么,能否为我们谈一谈您四十余年陶行知研究的经历以及为何要呼吁建立“陶行知学”呢?
周洪宇:谢谢鼓励!当初走上陶行知研究的道路,是一个机缘。我本科是学历史的,毕业后留校工作,被分到了教育科学研究所。我很幸运,个人的学术生涯就是从研究陶行知开始起步的。前辈教育史学家董宝良先生带领我进入陶行知研究领域时,那里还是待开拓之地。1988年,我在董宝良教授指导下完成国内第一篇陶行知研究教育学硕士论文,1988年至1991年又跟随章开沅先生继续进行陶行知与中国现代文化的研究,完成了国内第一篇陶行知研究历史学博士论文。由此,陶行知研究成为我的学术根据地,并在此基础上由研究单个教育家向教育家群体进而向中外教育史整体拓展研究领域。在陶行知研究领域,除了由湖南教育出版社1984年至1992年出版的8卷本《陶行知全集》之外,我们华中师大研究团队还出版了覆盖陶行知生平、事业、思想、人格、年谱传记以及国内外研究各方面与层面的《陶行知教育学说》《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陶行知与中国现代文化》《人民之子陶行知》《陶行知研究在海外》《全球视野下的陶行知研究》(8卷本)《陶行知年谱长编》(4卷本)《Changing the World through Education: the Life of Tao Xingzhi》《Life Education——Selected Readings of Tao Xingzhi’s English Works》等近50种中英文研究成果,华中师大陶行知研究已经从桂子山走向了世界,促使陶行知研究成为“显学”,陶行知国际研究中心也成为国内外陶行知研究的重要基地。
我在研究中发现,早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一批清醒的中国学者就已经非常敏锐地觉察到建立本土化的中国学术思想与理论体系的重要性,并开展了自己的追求。在教育界,陶行知、庄泽宣、梁漱溟、舒新城、陈鹤琴、邰爽秋、陈礼江等人积极开展探讨,大胆实验,试图建立中国本土的教育思想理论体系,形成了陶行知的“生活教育论”、陈鹤琴的“活教育论”、邰爽秋的“民生教育论”和陈礼江等人的“民众教育论”等。由于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原因,这种有益的探索曾经一度中断,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得以延续。但从总体上来看,中国特色的教育思想理论体系尚未真正建立起来。基于这样的思考,我呼吁学界应该构建“陶行知学”。何谓“陶行知学”呢?就是一门以陶行知的家世家庭、个人生平、事业贡献、思想学说、人格精神、历史作用和国际影响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学问,它涉及陶行知本人及其所处的时代环境、所经历的重要活动和重要事件,所交往的重要人物等,重点是研究陶行知的精神文化世界,并对陶行知的历史价值及其局限进行历史反思。
“陶行知学”并非指一门“学科”,而是指一门“学问”,是类似“红学”“鲁迅学”的一个专门的学术研究领域。在这个领域里,对陶行知的思想与学说感兴趣的研究者们,不论职业、专长与身份,都可以积极参与进来。陶行知是一位文化巨人,在诸多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因此,“陶知行学”不仅仅局限于研究他的教育思想,还可以从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文学、艺术、戏剧、新闻学、图书馆学甚至自然科学等视角对其进行研究。“陶行知学”的具体内容应该包括历史研究、文本研究、理论研究、应用研究、比较研究、海外研究和研究史研究等。就其性质而言,它有应用研究的一面,但主要还是基础研究。换句话说,就是以基础研究为主、应用研究为辅的一个专门学问。
事实上,首先,建立“陶行知学”是当代社会发展和教育改革的必然要求。陶行知先生是中国近现代伟大的教育家,也是一位颇富创见性与前瞻性的教育家。毛泽东称赞他为“伟大的人民教育家”,周恩来曾说他是“无保留追随党的党外布尔什维克”,宋庆龄赞誉他“万世师表”,郭沫若尊之为“陶子”,并称赞他“两千年前孔仲尼,两千年后陶行知”。习近平总书记在论教育问题时,多次提及陶行知并引用其名言,如“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处处是创造之地,天天是创造之时,人人是创造之人”。陶行知思想的综合性、多面性、先进性、深刻性与前瞻性,并未因其逝世而过时,相反,他的深刻思想在今天仍对中国社会的发展与教育的改革具有指导作用。刘季平先生说:“我们应当把陶行知的教育思想视为我国现代教育史上极为宝贵的财富,应该认真切实加以研究发展,并努力培养出众多像他那样的教育改革家来搞好我国的教育改革,以促进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
其次,建立“陶行知学”是文化自信与教育强国的真切表达。陶行知是伟大的人民教育家,他以高度的民族责任感和炽热的爱国之心,怀揣振兴中华文化教育的理想,为中华民族的教育与文化的发展进行了艰难的探索,为中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其“爱满天下”的人格精神与思想遗产,激励与鞭策着一代又一代后继者不懈努力,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繁荣中华文化而奋斗。在当前西方学术文化占据统治地位的情况下,面对这样一位本土成长起来的人民教育家,我们更要以传承和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方式继承和发展陶行知思想。这必然对发展本土的学术文化,形成中国的学术话语体系,进而提升文化自信,建设教育强国起到重要作用。因此,建构专业、系统、科学的“陶行知学”,对发出中国自己的声音,是极有现实意义的。
最后,建构与发展“陶行知学”是解决当前教育问题的有效途径。2021年7月教育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政策)针对的是当前学生负担太重,教育与生活脱节、学校与社会脱节、教育与实践脱节、成人与做事脱节,教育短视化、功利化严重的问题。在新的时期、新的形势下,我们更需要从中国国情和现实需要出发,借鉴、运用陶行知的生活教育学说,进一步推动中国的教育改革与发展。
赵婧、温昕:看来建构“陶行知学”非常必要且有意义。去年是陶行知先生诞辰130周年,您和刘大伟博士合作出版了《陶行知年谱长编》(四卷,180万字)以致敬伟人,今年,您又在中国陶行知研究会特别是新任会长朱永新先生的大力支持下,带领全国陶行知研究专家编辑出版了《陶行知全集(新编本)》14卷。这40年如一日的坚守,让我们非常敬佩。您能否介绍一下为何要重新编辑出版《陶行知全集(新编本)》呢?
周洪宇:关于重新编辑《陶行知全集(新编本)》则是我的另一个心愿。早在1982年,我们华中师范大学在陶行知亲属吴树琴、陶晓光、陶城和张健、戴自俺、楼化蓬、孙传华、苏辛涛等弟子们,以及一批国内陶行知研究专家的支持和指导下,由本校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杨葆焜和副所长董宝良两位教授分别担任正、副主编,与萧宗六、伍文教授一道,带领我和中青年教师夏德清、喻本伐、熊贤君、李红梅等人收集整理编辑《陶行知全集》(8卷本),并由湖南教育出版社从1984年初开始,陆续出版(简称“湘教版”)。湘教版全集出版后,陶行知弟子时任国务委员的张劲夫在1986年4月24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书评《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一座宝库》,高度赞扬了华中师范大学湘教版《陶行知全集》编辑出版工作。湘教版《陶行知全集》先后荣获1988年全国首届优秀教育图书特别奖、1994年第一届国家图书奖。这套全集出版不久,为弥补遗漏缺失,成立不久的中国陶行知研究会就组成编辑委员会,邀请张劲夫、钱伟长、孙起孟担任顾问,方明担任主任委员,戴自俺任主编,胡晓风任特邀主编,陶晓光全面协调,在此基础上利用当时收集的一批新资料,在陶行知亲属吴树琴、陶晓光、陶城及刘季平、方明、张健、戴自俺、陆静山、楼化蓬、徐明清、吴瀚、苏辛涛、孙传华、金成林等弟子们指导和参与下,组织郭笙、聂大鹏、张邦民、温致义、李能寿、龚思雪、洪桥、储朝晖、庞曾漱、王超英等同志整理编辑出版《陶行知全集》(12卷本),丁丁、李能素、龚思雪担任审稿,并由四川教育出版社金成林、伍尧、浦家驹、吴纪真、王屏汉、周良玉、罗智超、文龙、邹青等人组成工作班子把关审核,于1990年由四川教育出版社陆续出版(简称“川教版”)。这套全集出版后,时任中顾委常委的张劲夫再次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书评予以肯定。华中师大、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与湘教社、川教社出版的这两套全集都为保存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推动教育改革、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理论体系做出了积极贡献,得到了社会各界好评。
这次华中师大及其出版社之所以要重新编辑《陶行知全集(新编本)》,一是为了纪念陶行知先生130周年诞辰和逝世75周年;二是因为近30年来又陆续发现了一批重要佚文,是时候重新编辑一套内容更为丰富、资料更为齐全、考订更为精准、卷帙浩繁的《陶行知全集》了。这一举措有助于推动当下和未来中国教育改革、发展与创新,对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打造教育强国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我们坚持“三求”编辑指导思想来编辑出版全集新编本。所谓“三求”,指的是求全、求新、求真。既然是全集,首先就要力求全,只要是我们知道的真实准确的材料,就一定要把它收集编入进来,因此,我们全力以赴、千方百计去寻找陶行知的佚文。其次是要求新,从多种渠道发现陶行知的佚文。当我们发现新的佚文时,一定要加以辨别,由分卷主编和我一起来判断该文是不是真的。因为有一些文章是假托陶行知的名义写的。另外要关注川教版《陶行知全集》,川教版的优点在于弥补了湘教版的遗漏、更正了错失,瑕疵之处在于收录范围太宽泛,而且在注释和文章演讲等文稿日期和出处等方面仍有不少错误,其他各类文字脱漏和标点错误等也相当多,还把一些并非陶行知原文但与陶行知有关的材料也放了进去。我们要求大家拿不准的文章一定不能放进去,即使与陶行知有很直接的关系,但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是陶行知本人的作品,还是不收为好。最后要求真,当不同版本表述不一致的时候,要判断哪一种更真。举个例子,有一些文章湘教版因各种原因原来没收,从求真的角度来说应该先把它编出来,但是否编入,最后由出版社做决定。求真还要把握好对人物的评价,注释时,不要戴帽子,不要界定某人是什么教育家、政治家、社会活动家或革命派、改良派等。在编辑过程一定要注意三文对比,川教版、湘教版、原版,当年我们编湘教版全集时全部要求有原文复印件,现在当然不可能完全都这样去做,但是也是尽量地找原文。
在编辑的过程中,我们还要注意把握好三种关系。首先要把握好核心与全体的关系。所谓核心是指陶行知的教育思想,要把陶行知的教育思想作为主体来呈现。除了要体现在教育论著中,还要体现在诗歌、散文、杂文和书信中。其次要把握好整体与局部的关系。其一,要处理好陶行知全集和各分卷的关系。每卷的编者不仅要负责本卷的编写工作,还要做到心中有全卷。即使不能通读全集,也要通读与之相关的分卷。局部是整体的一部分,只有了解整体,才能把部分做好。其二,要处理好本卷内部每一文与该卷整体的关系。部分与整体的关系不仅是该卷与全集的关系,还是内部每一文与该卷的关系。再次要把握好继承与创新的关系。要借鉴川教版和湘教版的优点。例如,湘教版的一大优点便是在史实考证上下了功夫,这一优点我们要很好地继承。
总的来说,编辑《陶行知全集(新编本)》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学术价值。30多年后我们再编一套全新的陶行知全集,是教育家全集编纂的一个重大突破。我们立足于陶行知“四家”(教育家、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的定位,进行新的编写突破。新编本的一大特点就是对原有著作类进行细分,打破原来繁杂的不科学的归类方式,进行重新归类,把它放在科学的分类框架之中。例如,新编本将教育散文、杂文从著作中单独分出来,作为一卷。这一细分体现了编写理念的突破。传统的研究者将陶行知仅仅定位为“教育家”,我们则认为,陶行知不仅仅是伟大的教育家,还是文学家(教育小说家、优秀的杂文家、散文家、儿童文学作家等)、思想家、政治家。新编本中“散文、杂文”一卷,就印证了陶行知是优秀的文学家,其他卷亦是如此。第二,现实价值。全集新编本的编辑出版有助于推动“陶行知学”的建构与研究,推动中国教育史研究的发展,推动建构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使中国教育研究走出去,进而推动当代中国教育的改革、创新,为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建设教育强国助力。
赵婧、温昕:重新编辑《陶行知全集(新编本)》真是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在编辑上已经有了很多突破,比如体例上的突破、资料搜集上的突破等。您能为我们谈一谈《陶行知全集(新编本)》的特色吗?
周洪宇:关于这部14卷的《陶行知全集(新编本)》,有4个“明显改进”的特点。
一是建立了全新的分类体系。新编本第1-5卷为论文、演讲集,新增篇目是论文、演讲部分的一大亮点;第6卷为论著,收录陶行知撰写出版的《中国教育改造》《教学做合一讨论集》等8本论著;第7卷为教材,收录陶行知撰写出版的《平民千字课(4册)》等四套教材及“儿童科学读物”;第8卷为英文,集论著、书信、诗歌等多种体裁于一卷;第9卷采取全新的分类方式,将陶行知文学著作中的小说、杂文、散文、儿童故事和儿童剧从前两个版本的教育著作类中独立出来并加以细分,实现了分类理念的突破;第10卷为诗歌,形成了由集内诗歌、集外诗歌、歌曲、对联四大类综合而成的诗歌卷;第11卷收录陶行知所写的书信及相关来信或复信;第12卷为日志,根据陶行知55本记事本的复印件整理而成;第13卷为自述,通过综合整理陶行知各种自述性质的文稿编成此自述,给读者提供了一种了解陶行知的新途径、新形式;第14卷为附录年谱。《陶行知全集(新编本)》(14卷)重新细分类型,形成了比较科学合理的分类格局。
二是新增了一批重要佚文。新编本新增了陶行知英文硕士论文的原稿及译文,合计10余万字,系首次公开发表,它是研究陶行知早期思想发展过程极为珍贵的史料。此外,新增近百篇新发现的佚文、演讲、诗歌、书信、日记等,合计40余万字,加上新整理的陶行知自述和年谱,篇幅更大,其中陶行知本人实际撰译的字数,远超之前出版的两套全集。
三是对照原文,考证、查实了文章的标题、内容、出处、日期,对以往两套全集中存在的错误进行了修订。经考证修订了文章出处及日期错误60余处,其他各类文字脱漏和标点错误等数百处。
四是新增了各卷的说明,介绍了各卷的编辑原则、编辑范围、编辑体例、新增篇目、修订内容,以及各卷的特点与风格等,做到了全集与各卷之间的相互呼应。
赵婧、温昕:编辑完成这样一部内容翔实的陶行知学术巨著真是不容易,在您四十余年研究陶行知教育思想过程中,您最大的体会有哪些?能否请您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给年轻的陶行知研究者们一些学习和研究建议?
周洪宇:我四十余年从事陶行知教育思想研究,最大的体会有五个方面。
一是选准题目,明确目标,制定规划,一直紧抓不放,持之以恒,定有收获。我们团队对于陶行知的研究是全方位的。例如:关于陶行知著作的整理与编辑有《陶行知全集》(湘教版8卷本)与《陶行知全集(新编本)》(华中师大版14卷本);关于陶行知年谱的研究有《陶行知年谱长编》(4卷本);关于陶行知传记的研究有《平凡的神圣——陶行知》《陶行知大传——一位文化巨人的四个世界》《人民之子陶行知》《陶行知画传》《陶行知新传:布尔迪尔资本理论的视角》《平凡的伟大——教育家陶行知、杨东莼、牧口常三郎的生活史》《教育家的身影:生活史视角下的陶行知研究》等;关于陶行知思想的研究有《陶行知教育学说》《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陶行知与中国现代文化》;关于陶行知的海外传播研究则有《陶行知研究在海外》及增补本《全球视野下的陶行知研究》(北京师大版8卷本)等;除此之外还有普及性的读物《陶行知教育名篇教师简读》《陶行知教育思想教师简读》《陶行知生活教育导读》《陶行知教育名篇精选》《陶行知教育明论精要》等。
二是由小到大,由本及标,由内及外,循序渐进,逐个突破,形成总体。研究陶行知,可以先从阅读选本开始,首先,可以先从阅读《陶行知教育名篇教师简读》和《陶行知教育思想教师简读》开始。虽然这是为一线教师所编写的简读本,但是重点突出,脉络清晰,可以使初学者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陶行知的生平,理解他的思想与伟大。其次,可以阅读陶行知的传记。重点阅读《陶行知大传——一位文化巨人的四个世界》,回首陶行知的一生,我将这位文化巨人一生的活动和事迹划分为“生活世界”“精神世界”“创造世界”“接受世界”四大部分。我认为,从这四方面去考察陶行知在近现代中国的实践与贡献,探讨这位伟人的日常生活、精神追求、实践创造和作用影响,追慕其人、其言、其行,不但可以进一步拓宽陶行知研究的视域,而且有助于人们深入学习和借鉴先贤,更好地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再次,就要全面阅读,要读《陶行知全集》新编本与《陶行知年谱长编》。“知人论世”是孟子提出的读书方法,意为要正确理解作品,就要了解作者的生平和时代,才能避免主观臆断。研究陶行知也是如此,一定要读全集,要知人论世。要通读陶行知的所有作品,也要研究其所处的时代背景,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他的思想。
三是注重创新,勇于开拓,与时俱进,将具体研究与方法论探索结合起来。在研究中完善方法、在方法上深化研究,方法探索与研究实践齐头并进,同步建构研究体系。比如,指导博士生运用新的研究方法,从新的角度研究陶行知。我指导的相关博士毕业论文有《承继与嬗变:陶行知研究的学术谱系》《陶行知与牧口常三郎教育思想比较研究》《自我统摄下的心理与行为——蔡元培、黄炎培和陶行知的社会心理与行为特点研究》《中国新教育运动研究(1912-1930)》《哥伦比亚大学与现代中国教育》等,相关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更多了。
四是以史为基,由史及论,打通历史、现实与未来,从经院研究到现实实践,开展借鉴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的“生活·实践”教育以推动教育改革,建构以“生活”为逻辑起点的教育理论。“生活·实践”教育是我们华中师大陶行知研究团队,对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它是在新时代的背景下,适应现代社会育人方式的转变,与未来智能化教育相适应的,更适合当前国情的教育。
五是着眼长远,重视陶行知研究队伍的建设,重视学术血脉的传承,注重学术的继承与发展。华中师范大学陶行知研究团队,经过三十多年的建设,已经形成了一个阵容整齐、颇具实力的学派。这一学派人员众多,师承脉络清晰,由章开沅、董宝良等前辈开创,再经夏德清、喻本伐、熊贤君、余子侠和我等第二代学人的开拓,研究成果基本覆盖了陶行知研究的各个层面。本学派的弟子辈如操太圣、申国昌、刘大伟、刘训华、李忠、胡志坚、陈竞蓉、蔡幸福、涂怀京、刘来兵等研究者,可以称之为第三代学人,他们之后的周志平、周娜、李艳莉、张汉敏、齐彦磊、李宇阳、龚苗、范青青、王亭力、陈海霞、余江涛、曾嘉怡等人算是第四代了,都在陶行知研究的不同方面做出积极贡献。2016年,我们成立了华中师范大学陶行知国际研究中心,为更深入地研究与发展陶行知思想,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赵婧、温昕:如果前面我们讨论的多是“陶行知学”的守正,那么您如何看待“陶行知学”的创新?能否为我们详细介绍一下“生活·实践”教育理论?关于今后的陶行知研究,周教授有什么计划和打算?
周洪宇:应该说,陶行知研究在过去是一个“现象”,至今天俨然成为一门学问,我近年来大力推动建设“陶行知学”正是觉得其基础和条件已经基本成熟。陶行知研究是一门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学问,它是对中国近现代教育家陶行知的专门研究之学。目前陶行知研究已经发展为一门国际性的学问,在美国、欧洲、日本、韩国等国家都有不少学者在进行研究并取得丰硕成果。建构系统、科学的“陶行知学”,加强与西方学术界的对话与交流,进一步扩大我国在国际学术界的影响,已经刻不容缓。
“陶行知学”是专门之学。从生平来看,陶行知的家世家庭、个人经历、事业贡献、思想学说、人格精神、历史作用以及他的国际影响,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从内容来看,包括历史研究、比较研究、文本研究、理论研究、应用研究、海外研究以及研究史的研究,也都是值得研究的对象。“陶行知学”又是本土之学。陶行知的人生经历了重要的“三部曲”,从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历经西方文化的洗礼,最终归宗于社会主义,这使得陶行知既有着强烈的民族意识,又具有恢宏的世界眼光;既时时追踪时代潮流,又处处从中国现实与国情出发,成为中国近代以来最民族化又最世界化、最有传统性又最有现代性的中国人之一。“陶行知学”还是实践之学。跟一般的“学”的研究不同,“陶行知学”本身是知行合一的。研究“陶行知学”,不能仅仅从一般学问的角度、理论的角度、思想的角度去研究,还要从实践的角度去研究,看它在实践中是怎么发展的,同时也要借助陶行知的思想,不断地指导、推动当今的教育改革。“陶行知学”更是一门发展之学。“陶行知学”充满了生命力。陶行知的理论符合教育的规律,而只要符合教育规律,他的理论主张就一定会为今天与未来的人们所学习、研究、运用和发展。
陶行知留给20世纪的伟大遗产体现在思想、事业、人格和精神四方面。其中,在教育思想上,陶行知提出了生活教育的三大原理,即“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这是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的基本内容。陶行知的生活教育学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达到了他那个时代中国教育理论所能达到的最高峰。但由于种种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其理论在当代需要不断发展创新才能更好地为今天的中国教育和社会服务。根据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指示精神,特别是十九大以来中央提出的“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和“建设教育强国”新任务的要求,我们要认清新时代教育改革发展新格局、新形势、新目标,要对陶行知的教育思想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我认为,真正的学习和继承不是简单地把陶行知的思想、论断拿来做实验以验证这句话的正确性,也不是浮于表面和形式,而是在学习和继承陶行知生活教育学说的基础上,对之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具有全面性、实质性、深刻性、创造性和创新性等特点。我和华中师大陶行知研究团队,经过18年的探索改革,将生活教育发展为“生活·实践”教育。2020年9月,中国陶行知研究会成立了“生活·实践”教育专业委员会,我是“生活•实践”教育专业委员会的发起人、理事长。“生活·实践”教育专委会吸纳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单位、朋友,包括南京晓庄学院,都在一起进行“生活·实践”教育。我们“生活·实践”教育专委会主要开展“生活·实践”教育理论研究、“生活·实践”教育实验探索、“生活·实践”教育办学指导、“生活·实践”教育评价等活动,既是为了推进我国基础教育改革和发展,也是为了推动陶行知研究的实践与创新。
“生活·实践”教育是以生活为中心、实践为方式的教育,是以生活为内容、实践为路径的教育,是源于生活与实践、通过生活与实践来实施、为了生活与实践的教育,其宗旨是让教育通过生活与实践创造美好人生。陶行知的生活教育学说是其理论渊源。在教育思想上,陶行知提出了生活教育的三大原理,即“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这是陶行知生活教育学的基本内容。“生活·实践”教育继承了生活教育学的三大原理,并创新性发展为六大原理,还将陶行知的“三力”理论发展为“六力”,即生活力、实践力、学习力、自主力、合作力、创新力。由于时代不同、社会不同、教育不同,生活教育学说在当代需要不断发展创新。我们应该认清新时代教育改革发展的新格局、新形势、新目标,在学习和继承陶行知教育思想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生活·实践”教育的实施方式是“融合式”,即通过学科课程与生活课程,学校与社会、家庭、大自然等,进行多种方式的融合,完成对人的价值塑造、能力培养、知识传授。同时,“生活·实践”教育的实施途径和方式也是开放式、发展式的,大致可以概括为“一个宗旨”“两个重点”“三种途径”“四个结合”“五育并举”“六个原理”“六种能力”“七项目标”“八大特质”。一个宗旨是注重培养具有世界观、中国心、现代化的时代新人,让教育通过生活与实践创造美好人生;两个重点是注重让学生学会成人与做事,学会成人即学会成为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的人;学会做事,即学会学习、学会生活、学会共处、学会生存;三大途径是努力通过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三大途径,实现协同推进的综合效果;四个结合是注重教育与生活相结合、学校与社会相结合、教学与实践相结合、成人与做事相结合;五育并举是注重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注重意商、智商、情商并重,注重知行合一、知情意合一、智仁勇合一、政富教合一;六个原理是倡导“生活即学习”“生命即成长”“生存即共进”“世界即课堂”“实践即教学”“创新即未来”;六种能力是注重培养学生的生活力、实践力、学习力、自主力、合作力、创新力;七项目标是注重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科学的思维、健康的身心、艺术的爱好、手脑并用的能力、合作的意识、负责的精神;八大特质是生活性、实践性、人本性、发展性、开放性、创造性、民族性、世界性。从理论的演进过程中不难看出,“生活·实践”教育是适应现代社会育人方式转变、符合当前国情和实际的一种教育。
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教育改革,强调立德树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有针对性地提出“实践育人”“劳动育人”,尤其是2021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颁布了“双减”政策,为愈演愈烈的“三大脱节”按下暂停键,诸多针对问题推出的政策文件相继实施,为解决“三大脱节”问题以及其他相关具体问题,创造了有利条件和良好环境。“双减”政策的实施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为着重于突出主体意义性、提高主体自觉性、彰显主体完整性的“生活·实践”教育提供了最佳契机。
当前,“生活·实践”教育正在以“六个关键”助推“双减”政策落地。一是以“六力”为培养目标,发展学生核心素养,以应对 21 世纪特别是知识经济的挑战。二是以师资培训为工作抓手,着力打造一批践行“生活·实践”教育理念的教师团队、名师团队。三是以“生活·实践”教育馆建设为另一重要抓手,打造烹饪室、烘焙室、手工室、木工室、科创中心、研学基地等有形 的“生活·实践”教育馆,充分利用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信息技术建设无形的“生活·实践”教育馆,扩展“生活·实践”教育实施空间。四是以课程改革为重点,将课程作为实施“生活·实践”教育的重要载体。每所“生活·实践”教育实验学校都要遵照“生活·实践”教育主旨、理念,编制具有校本特色的“生活·实践”教育生活课程,完成对人的价值塑造、能力培养和知识传授。五是以教学改革为助力,教学改革配合课程改革。积极采取项目式教学、网络教学(一对一个性化)等,在“生活·实践”教育实验学校里加以实施,从而使课程改革与教学改革相匹配,单项改革与整体改革统筹进行。六是以五育并举为方式,推动教育内容的全面展开,实现学生生理和心理的和谐发展,达成“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教育目的。
接下来,“生活·实践”教育的理论研究与实验实践将会深入推进陶行知研究,将原先停留在理论方面的研究,深入到实践中去。目前已经在湖北、河南、河北、黑龙江、江苏、浙江、福建、广东以及江西、山西等省建立“生活·实践”教育实验区、实验校,为陶行知研究的深入与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也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师陶学陶,加入进来,一起携手共创美好未来,让教育通过生活与实践创造美好人生!
赵婧、温昕:非常感谢周教授接受我们的访谈,相信您的付出与努力,一定可以带动更多人加入到陶行知研究和“生活·实践”教育实践的行列中来,共同推动整个社会的陶行知研究取得更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