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珊,孙艳红,季能博,陈文慧
(云南中医药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2020年,代谢相关性脂肪性肝病(metabolic dysfunction associated fatty liver disease,MAFLD)被提出用来替代非酒精性脂肪肝病(non-alcoholic fatty liver disease,NAFLD),是指除酒精和其他明确的肝损伤因素以外,由代谢紊乱诱发的以肝细胞脂肪变性和脂肪蓄积为特征的肝脏疾病[1]。目前全球成人MAFLD患病率高达25%。MAFLD包括伴或不伴有轻度炎症的脂肪变性(non-alcoholic fatty liver,NAFL)、坏死性炎症(nonalcoholic steatohepatitis,NASH)和不同程度的肝纤维化(liver fibrosis,LF)等病理特征,严重者可能发展为肝硬化和肝细胞癌(hepatocellular carcinoma,HCC)[2]。
中医虽无MAFLD的专属病名,但对于其记载由来已久。《素问·通评虚实论》曰:“甘肥贵人则膏梁之疾也。”认为肝脏聚集过多肥甘邪气,无法消弭引起本病。《诸病源候论·癖病》认为由痰“停聚流移于胁肋之间”,肝经被痰饮阻遏,经气不畅而致病时胁肋胀痛;《圣济总录·肝着》提出本病由“风寒客于肝经,不能散精,气血凝留”所致,其认为风寒之邪客于肝经,亦能导致气血留滞而发病;《济生方·胁痛评治》言“夫胁痛之病……多因疲极嗔怒,悲哀烦恼,谋虑惊忧,致伤肝脏。”提出本病的病因是由于情志不遂,肝失疏泄,肝郁气滞所致……通过中医古籍中记载各家对胁痛致病的病因分析,可见MAFLD发病是多病因、病机及病理产物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中医对复杂病因、病机的疾病诊治具有显著的优势[3]。
陈文慧教授是云南省名中医、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坚持从事中西医结合防治肝胆疾病的临床、科研及教学工作三十五年余。熟读中医经典,临证中擅长使用经方思路辨治各种疑难杂症,且效如桴鼓。笔者有幸跟师学习,每诊获益良多,现将陈教授辨治MAFLD的学术经验和临证思路阐述如下。
陈教授认为,MAFLD病位在肝,与脾、肾等密切相关[4]。在外感六淫邪气、嗜食肥甘厚味、劳逸情志失调、先天禀赋不足等病因作用下,造成肝疏泄失司、脾运化无力、肾气化不足,痰、湿、浊、瘀、热,留住与体内。主要病机特点有:
1.1 肝体用失调 中医学理论认为,肝的生理功能是“疏泄”和“藏血”,在《黄帝内经》已有记载。《素问·五脏生成篇》述:“人卧血归于肝,肝受血而能视……”说明了肝为藏血之脏,而藏血是生理功能发挥的物质基础,而血属阴,故称为肝阴;疏泄是肝生理活动的具体表现,意为疏通、排除阻塞的意思。而肝之疏泄于朱震亨《格致余论》记载了“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即说明了肝能条畅情志、生发脾之运化能力。肝藏血的物质基础为肝体,疏泄调达之性为肝用[5]。在病理情况下,肝体受损、肝用失职,气机不畅则疏泄失达,脾运化失司,使痰浊、血瘀等病理产物产生、进而发展为浊毒之邪内蕴、损害肝体、形成恶性循环[6]。因此,MAFLD的治疗中陈教授注重采用“体用同调”治疗法则。
1.2 兼有脾脏亏虚 五行中肝属木,喜条达,脾属土,承载受纳万物,二者皆位于中焦。肝与脾在生理和病理上都密不可分[7]。张仲景就提出了“肝病治脾以防传变”的方法。脾虚运化无力,而致水湿停聚,进而生痰,痰湿内蕴,困阻肝脾气机,气机不畅继而生热化瘀,痰、热、瘀、浊、湿纠结,进而伤肝[8]。因此,陈教授主张MAFLD虽病发在肝,而实源于脾,临证时亦注重“肝脾同治”。
1.3 痰、湿、浊、瘀、热为主要病理因素 饮食中水谷精微,在中焦受承、运化、输布,全凭脾胃功能的正常运行,故也称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如因为过食肥甘厚味或生冷,伤及脾胃,情志不畅导致肝郁气机不畅,出现脾胃虚弱、痰湿困阻,肝失疏泄、气滞血瘀。脾运化失司,清阳不升则浊气不降,水谷精微及水湿不能运化而内生痰饮、水湿,蕴而内生湿、浊、热。痰湿困阻脾胃,肝气机不畅,乃致再生郁热;故痰、湿、浊、瘀、热蕴结肝体、导致本病的发生[9]。肝、脾在五行关系中具有克制关系,但从功能上讲,该相克亦是气血功能的协同表现[10]。肝、脾功能的正常是气血生化和运行的重要保障,同时也是祛除内生病邪的生理基础。故陈教授临证施治时,注重“扶正祛邪”并用。
2.1 注重“体用同调” 基于“肝体阴用阳”的生理特点,陈教授治疗肝病注重“疏肝用、补肝体,体用同调”为原则。“肝用”主要指肝的疏泄功能,肝用失调包括了疏泄不及而郁和疏泄太过乃亢。其中疏泄不及导致脾失运化,情志抑郁不畅;疏泄太过则形成肝阳上亢、肝风内动等证。临床常配伍潜纳肝阳、平肝熄风之品,如葛根、钩藤、天麻、龙骨、牡蛎、龟板、鳖甲等药;因精神刺激出现抑郁不畅,或病久不愈及他脏之病迁延等,均可使肝疏泄不及,气机不畅,形成肝气郁结之证,亦会导致脾运化失司。而肝郁有“六郁以气郁为主,诸郁以肝郁为先”之说,临床常配伍疏肝理气之品,以恢复肝的条达之性,而辛味药能宣、能散,故多选柴胡、香附、青皮、陈皮、郁金、薄荷、茵陈等药。“肝体”指肝的藏血功能,临床多出现肝血不足、肝阴亏损之证。临床常配伍白芍、当归、熟地、乌梅、麦冬、枸杞等滋补肝之阴血。
2.2 注重“肝脾同治” 基于张仲景“治肝当先实脾”的宝贵经验,陈教授对脂肪性肝病辨证治疗时主张“肝脾同治”。原因有三:其一为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老师在临证过程中认为调理脾胃比直接补气养血更为治本。其二为脾居中焦,是运化水谷精微、水湿之枢纽,“脾恶湿”,在健脾的过程中可以配伍健脾渗湿之品。其三脾为生痰之源,涤痰可先治脾。故临床常以党参、白术、黄芪、淮山药补气健脾,柴胡升脾阳、疏肝郁,枳实泄脾辛散行滞,茯苓健脾化痰,佐以陈皮、半夏理气助脾,北沙参、麦冬滋养脾胃,养阴生津柔肝。脾土健运,肝木条达,则诸症自除。
2.3 注重“扶正祛邪” MAFLD延续日久多见肝郁血滞,湿痰瘀阻继而痰血凝聚形成痞块。陈教授以扶正为本的同时,兼顾祛邪,故治疗时常在活血的基础上加以化痰,软坚、清热、行气。活血常配伍当归、赤芍、丹参、川芎、红花、桃仁、藕节、莪术等;化痰常用杏仁、橘红、茯苓、郁金、竹茹等;软坚多用白芍、鳖甲,龙骨、牡蛎等;清热多用炒黄芩、川黄连、仙鹤草、桑叶、菊花等;行气多用陈皮、青皮、枳实、柴胡、佛手、木香等。因肝病迁延日久,后续治疗时间亦较长,在扶正祛邪的同时,用药必须平和,严防因需长期服用时祛邪太盛,再次损伤肝脏或其他脏腑。
叶某某,男,35岁,患者既往患有慢性乙型肝炎,大三阳,HBV-DNA及HBeAg转阴。2020年8月,腹部B超提示中度脂肪肝,肝脏超声影像及瞬时弹性成像检测示:脂肪衰减316 db/m提示重度脂肪肝,肝脏硬度4.4,正常。遂来陈教授门诊就诊半年余。2021年3月5日复查,肝功能检测:ALB 44.6,GLB 38.7,ALT 19.4,AST 20.4,TBIL 8.7,DBIL 3.1,TBA 3.8,ALP 77.4,PCHE 10.4(略高),GGT 68.7均比前有好转,腹部B超提示轻度脂肪肝。患者现偶感上腹部不适,体重85 kg,BMI 29.7,大便头干后稀,舌红,苔薄,余未见异常。就诊半年来,陈教授基本运用自拟方(炒柴胡10 g,赤白芍各15 g,茯苓15 g,炒白术10 g,淮山药30 g,薏苡仁20 g,丹参15 g,党参15 g,焦山楂15 g,莪术15 g,佛手15 g)随证加减。方中柴胡调肝理气以疏肝用,白芍养血滋阴以补肝体,体现“体用同治”。炒白术,淮山药,薏苡仁、党参补气健脾,茯苓健脾化痰,体现“肝脾同治”。丹参、莪术活血化瘀,佛手疏肝理气,赤芍清热凉血、体现“扶正祛邪”。
按:患者既往患慢性乙型肝炎,从中医的角度看,由于感受时邪,邪毒蕴结于内,脾胃运化失常,湿热交蒸于肝胆。同时患者饮食不节、劳逸失度,导致脾失健运,津液输布失常,痰浊与气血瘀滞互结,以上二者均致肝失疏泄,故治疗当以疏肝理气、健脾祛湿、凉血活血同施。服药半年后,肝脂肪变性明显减轻,为其巩固,继续服药加以生活方式调整,现肝功能已正常。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脂肪性肝病临床多发,但病因病机复杂多样。中医药在复杂病机的诊治中有着显著的临床疗效,陈文慧教授认为治疗该病识其病源,详辨病机,因证施治,注重体用同调、肝脾同治,扶正为本,兼以祛邪。在运用中医药辨证论治的同时,严格指导患者饮食选择,情志疏导以及起居嘱咐,以期恢复诸脏气血平衡,使“体用”皆寓于正常。陈文慧教授治疗脂肪性肝病辨证准确,用药精简、平和,疗效显著,其经验值得归纳总结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