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德里克《守夜人》中的人物创伤叙事

2022-03-01 22:23杨智祎
文学教育 2022年2期
关键词:路易斯

杨智祎

内容摘要:美国印第安裔作家路易丝·厄德里克的最新长篇力作《守夜人》讲述了印第安部落人民捍卫领地的艰辛往事,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创伤书写。本文主要以凯茜·凯鲁斯的创伤理论为基点,分析主人公帕特莉斯和瓦扎什克在其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家庭创伤、性别创伤及历史创伤,以及创伤叙事过程中采用的梦魇、幻觉和延迟等艺术展现手法,从而折射出整个美国印第安族裔群体的生存困境。另外,本文通过解析文本所呈现的印第安人所受多元创伤的浮世绘,旨在唤起各个种族团结平等的意识,同时也呼吁整个美国社会在种族问题上能够和谐共生,以达到促进民族融合的目的。

关键词:路易斯·厄德里克 《守夜人》 家庭创伤 性别创伤 历史创伤

印第安裔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是第二次印第安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之一。她曾凭借《爱药》《鸽灾》《圆屋》等多部长篇小说作品,获得过美国国家图书奖等多项文学大奖。《守夜人》(The Night Watchman)是路易斯·厄德里克的最新长篇小说,英文版于2020年由美国哈珀出版社出版。小说以两条故事主线展开叙述,一条主线讲述了主人公托马斯·瓦扎什克(Thomas Wazhashk)带领印第安部落人民捍衛土地的故事。另一条主线讲述的是女主人公帕特莉斯·帕兰图(Patrice Paranteau)远赴城市,千里寻亲的故事。在《守夜人》中,路易斯·厄德里克再一次成功塑造了一个虚实交织的小说世界和一众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从而揭示了印第安人在种族主义社会里的心理创伤和生存窘境。

国内外学界对厄德里克作品的研究正在蓬勃发展,主要集中于叙事策略、生态批评和女性主义等方面,但对新作《守夜人》的研究却屈指可数。目前国外也仅有与该部作品相关的书评及作家访谈,然而,不能否认地是,《守夜人》作为路易斯·厄德里克继《永生上帝的未来家园》(2017)时隔三年后的最新力作,一定有其潜在的学术价值。《书单》杂志就曾指出,《守夜人》追溯了种族主义和性暴力带给印第安人民不可磨灭的创伤,并庆祝齐佩瓦民族生命的坚韧与活力。因此,本论文从创伤角度出发研究《守夜人》具有一定的创新性。

创伤理论本为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说的术语,表现出跨学科的特点,内涵也愈加丰富。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逐渐延伸至社会学、文学等学科。凯茜·凯鲁斯在《无主的经验:创伤、叙事和历史》(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1996)中,将创伤定义为“在突然的,或灾难性的事件面前,一种压倒性的经验,对这些事件的反应通常是延迟的,以幻觉和其他侵入的现象而重复出现的无法控制的表现”[2]11。薛玉凤在《美国文学的精神创伤学研究》中也指出,“自古以来,创伤应激源层出不穷,主要包括以下几类:自然灾害(水灾、火灾、干旱、地震等)、暴力事件(战争、恐怖事件、家庭暴力、强奸等)、重大损失(生命、财产、亲属、自由、婚姻破裂等)、或监禁等”[5]1。换而言之,即创伤的来源多种多样,有来自家庭、性别、社会、历史等多个方面的因素,且创伤对个体的心理伤害是长期的。由于个体的创伤体验无法在短时间内治愈,创伤患者通常出现内疚、焦虑、回避等多种应激反应,会有个人和世界的联系被割裂的感觉,并常常被过去的噩梦困扰。创伤叙述成为治疗创伤、修复认知的方式。现有的文献鲜有对《守夜人》中印第安主要人物创伤经历的论述。因此,本文将从家庭创伤、性别创伤以及历史创伤三方面深人探讨作品中,针对不同人物的创伤经历而选取的不同的叙事策略,以期更加全面地研究作品的创伤主题。

一.家庭创伤叙事

《守夜人》中女主人公帕特莉斯就有来自家庭对其性格、精神造成压抑性的创伤体验。“精神创伤学的研究表明,那些看似微小、却持续存在的家庭内部成员对儿童的情感虐待,如忽视、溺爱等不当行为给孩子所带来的心理创伤不容小视”[5]97。帕特莉斯的家庭缺少父亲力量的支撑,而父亲角色的缺席容易造成孩子在成长过程的心理失衡,因此长期处于情感被忽视的状态之下的帕特莉斯在性格方面也变得内向阴郁。

帕特莉斯的亲生父亲波戈·帕兰图(Pogo Paranteau)是个酒鬼。整天饮酒作乐的波戈,不仅没有成为帕兰图一家拮据生活的顶梁柱,反而经常因醉酒对家中的妻儿拳打脚踢。“他在家中咆哮着,哭喊着,随地吐痰,满地打滚,一边叫嚣着恐吓她的弟弟波基(Pokey),一边向她乞求讨要一美元,或者哪怕是一毛钱”[3]15。小小年纪,仅有十九岁的帕特莉斯,不得不挑起家中的大梁,靠着微薄的打工收入养家糊口。拮据的家庭没有提醒帕特莉斯起床工作的闹钟,没有供她上班用的交通工具,别说一辆破旧的汽车,甚至连普通印第安家庭的出行工具——马匹都没有。可怜的帕特莉斯不能生病。一旦生病,她就会被解雇,一切又将回到零点。“有时,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脆弱的皮肤帐篷。她试着忘记自己有多容易被风吹走,以及试图忘记她父亲有多容易把她们一家都毁了。她的家庭和灾难之间仅一步之遥”[3]25。长期生活在父亲暴力阴影?中的母女俩,还需要时刻提防外出酗酒,把钱花光的酒鬼父亲突然回家要钱,所以不得不在周末时,轮流拿着斧头坐在家中门后。在其它同龄朋友眼中的周末闲暇时光,对帕特莉斯来说却是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

“创伤叙事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梦,包括夜之梦魇和白日梦,梦境和梦景赋予创伤无限的表现空间”[4]50。帕特莉斯的醉鬼父亲在离家不远处的小屋里意外去世了,这就意味一直遭受父亲拳脚相向,提心吊胆的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了,可是即便这样,帕特莉斯还是在父亲死后,为他守夜的晚上做起了噩梦。她梦到父亲竟然又复活了,他还是穿着那件破烂般的衣服。他好像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他张开红红的哭泣的嘴,好像在恳求着什么,或许他渴了或饿了。她的父亲停在坟墓那里,站在黑暗的边缘,向下看。“是的,他想带她一起去(地狱),就像他以前一直想要她一样”[3]262。她一直在尖叫着,企图挣脱父亲。最后当母亲轻轻走到她身后,把她的喉咙堵住时。她才慢慢睁开眼,但却不敢看父亲坟墓的那个方向,尽管那里如先前一样寂静黑暗。“人在梦中和关于梦的思维不仅仅是文字思维,更主要的是画面性思维,而画面性思维能给人更深刻的印象”[4]50。因此,梦境的显现过程就是创伤暴露的过程。通过主人公梦魇的叙事,读者才能更清晰地看出家庭创伤对个人根源性的伤害,同时也能更广阔地了解到角色完整性的缺失正是当今普通印第安家庭生活所面临的困境之一。

二.性别创伤叙事

厄德里克作品一直聚焦于印第安女性的境况与经历,性别创伤叙事同样贯穿于《守夜人》这部作品,作者通过讲述多位印第安女性的创伤经历,呼吁整个美国社会关注印第安女性。主人公帕特莉斯在遭受家庭创伤的同时,还经历了印第安女性作为一个特殊的弱势群体所承受的性别创伤。

刚刚成年的帕特莉斯在某次回家的途中,就遭到了白人男孩巴基·杜瓦勒(Bucky Duvalle)的亵渎侵犯。“亵渎侵犯,事实上就是强暴的同义词。强暴者的目的就是要恫吓、支配和羞辱他的受害者,使她完全无助。因此强暴就本质而言,就是故意用以造成心理创伤的”[6]117。因此,这一出乎意料,难以承受的暴力事件直接导致了帕特莉斯心理上的创伤,心中长期持续的焦虑感甚至导致她在之后的生活中一直未有爱恋的经历。另外,“在所有的创伤类型中,性创伤是最严重的一种,主要是因为几乎所有创伤的受害者都会被同情、支持和帮助,但性創伤的受害者例外”[6]16。巴基等人由于自己的强奸计谋没有得逞,便开始对外大肆造谣,“告诉人们帕特莉斯是多么愿意做一些她没有做过的事情,愿意无条件跟着巴基和他的朋友去任何地方行鱼水之欢”[3]15。由此一来,本该是性别创伤受害者的帕特莉斯,在外界眼中反倒成了拈花惹草的浪荡女子,无法得到外界的丝毫同情与安慰。而当被朋友多莉丝问及觉得巴基为人如何时,就好像“她把一根电线插进了帕特里斯的大脑”,令她十分不安。“她不敢告诉多丽丝他们是怎么把她塞进车里的,巴基的嘴如何贴上她的脸以及汽车后座上,他的手对她身体的随意玩弄。她对巴基现在的情况也默不作声”[3]62。

创伤文学理论家凯茜·凯鲁斯指出,“创伤叙事的核心并非创伤性事件,而是展露受创者无法言说、无法理解的未知的真相。这种真相,由于它的延迟性(迟到),不仅与已知的相关,而且与我们行为和语言中的未知相关”[2]4。因此,在故事快临近尾声时,帕特莉斯遭遇侵犯的真相与细节才呈现在读者眼前。帕特莉斯从一年级开始就跟巴基·杜瓦勒一起上学,所以长大以后,当“和蔼可亲”的巴基邀请她一起坐车时,她便欣然答应了。可这便是帕特莉斯噩梦的开始。车子飞快开走后,巴基突然扑倒在她身上,而巴基的同伴迈伦钳住了帕特莉斯的胳膊。“巴基的手来到她的衬衫下面,深深地探了进去。然后他一边试图用膝盖把她的膝盖分开,一边开始摸索着脱下裤子。那一刻,她仿佛冻僵了”[3]279。后来,帕特莉斯以湖边丛林更好玩的借口,将巴基等人骗到湖边,才得以躲过失身的危险。另外,为何英俊健康的巴基在一夜之间,正常的面容变得狰狞恐怖,“他脸颊和肌肉下垂在一边。他的嘴歪了,无法完全合上,流出的口水被冰冻在脖子上,一只眼睛也歪斜着”[3]263。正是扎奈特(Zhaanat),也就是帕特莉斯的母亲,一位传统的具有“神力”的印第安妇女,因为他对帕特莉斯的暴行,对他施下魔咒,让他对自己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

三.历史创伤叙事

特定历史时期,美国主流社会对少数族裔群体的迫害及隔离政策,难以避免地给美国印第安民族带来了永久的历史性创伤。小说《守夜人》中的印第安主人公托马斯·瓦扎什克(Thomas Wazhashk)就是历史创伤的典型受害者之一。美国研究AIAN(美洲印第安人/阿拉斯加土著社区)创伤学者Maria Yellow Horse Brave Heart,将历史创伤定义为“对具有特定群体身份或从属关系、种族、国籍和宗教从属关系的群体造成的集体复杂创伤”[1]126。这一集体性创伤会对集体内部成员的思想、梦境或行为产生影响,使其无力构建正常的文化身份。

在印第安寄宿学校,少年时期的瓦扎什克亲眼目睹了印第安同伴罗德里克(Roderick)遭受白人管事虐待致死的创伤事件。罗德里克仗义顶替了本该由拉贝特(LaBatte)接受的残酷惩罚。于是,白人管事将罗德里克扔进了寒冷的地窖,并把他锁了起来。饥寒交迫的罗德里克就这样在地窖中感染了风寒,病得十分严重。当他“从地窖被带出来时,眨巴着眼睛,他一边咳嗽,一边颤抖着,神情惊恐,疲惫不堪,一副快死的模样”[3]217。几个星期后,当瓦扎什克再次来到宿舍探望罗德里克时,发现他的朋友躺在血淋淋的床单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几乎没有了呼吸。原本活蹦乱跳的罗德里克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从那以后,即使瓦扎什克已逃离了创伤事件发生的空间,印第安寄宿学校,但却再也无法摆脱心理上的阴影。创伤记忆也以无法控制的方式,反复出现在他眼前,增加他的痛苦。

“引发创伤的不仅是对创伤性事件的恐惧记忆,还有幸存者的愧疚。亲人的死亡与生还者当下的生活被交织在一起,因此创伤叙事无法把生命与死亡的故事分开,形成了一种不可能却必需的双重叙事”[2]8。厄德里克在叙事过程中,不断闪回、不断重复创伤源、创伤事件、创伤景象,再现了瓦扎什克的创伤经历。给读者视觉、感觉及心理感应等方面打下深深的印痕。日常生活中的瓦扎什克,时常会浮现出罗德里克被人从地窖中抬出,半死不活的场景,死去的罗德里克也常常在瓦扎什克守夜的时候出现。当一系列枯燥的检查工作完成后,他会坐在石膏板那儿,朝着瓦扎什克咧嘴笑;会在他下班回家的路上,紧跟在他的汽车旁边跑。即使瓦扎什克的车速从二十不断升至四十,甚至快到五十,罗德里克还是继续紧跟着他的车跑。眼睛盯着他,直到他的车进城后,才掉头离开。当瓦扎什克即将去国会参加议会,夜晚焦虑难眠时,会看到罗德里克;当瓦扎什克在守夜值班室不断给国会议员们写信时,要求取消对他们部落的土地终结法案时,罗德里克也会出现,甚至还会跟他聊天,告诉他拉贝特正在做偷窃的糊涂事。通过主人公的幻觉和闪回,叙事以更生动且富有想象力的方式,描绘出了印第安族裔群体在美国历史上遭受的创伤,通过这样的叙事,厄德里克得以触摸到印第安民族的历史创伤。

创伤叙事提供了对创伤的理解、对创伤事件的回应和阐释。《守夜人》这部小说双线并行,一条线索主要呈现了帕特莉斯的家庭创伤、性别创伤和瓦扎什克的历史创伤;另一条则展示了小说针对不同故事人物所采取的不同创伤叙事手法,如梦魇、幻觉、闪回和延迟叙事等。读者通过表征小说中人物的创伤经历和小说独特的叙事方式,可窥见厄德里克对于少数族裔群体和女性群体等弱势群体的关注。这对于解决当今全球化时代中的移民、种族、性别等社会问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Brave Heart, M. Y. H. “Oyate Ptayela: Rebuilding the Lakota Nation through Addressing Historical Trauma among Lakota Parents” [J]. Journal of Human Behavior in the Social Environment, 2(1999): 109-126.

[2]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M]. Baltimore and Maryland: Johns Hopkins UP, 1996.

[3]Erdrich, Louise. The Night Watchman [M]. Harper Collins, 2020.

[4]李桂林.创伤叙事:安东尼·伯吉斯创伤文学作品研究[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5]薛玉凤.美国文学的精神创伤学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5.

[6](美)朱迪恩·赫尔曼著;施宏达,陈文琪译.创伤与复原[M].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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