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存的批判与建设

2022-02-28 17:27周露平
关键词:资本数字化数字

周露平

(上海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12004)

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字信息化革命,加速数字化与智能化世界的生成。数字支付、数字消费、数字生产、数字劳动、数字共享等成为现代人的基本生存内容。智能技术、数字信息、数据平台等内容游走于世界,变成难以把握的非实体化幽灵。只有把握住数字化生存的本质才能破解现代世界的幽灵之谜。数字化生存越来越成为现代生活方式的主流,不断占据与吸附任何接触它的群体,将后者纳入自己的支配范围。智慧市区、智慧城市、智能国家、智能世界都在聚焦移动互联网技术、大数据分析、数字运算与智能逻辑的功能化内容,不断虹吸进入数字化时代的人类。数字化生存成为人类生存的必然方式。

美国学者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提出的“数字化生存”概念,引发了国内外学界的关注。随着数字资本与智能技术的深度融合,学界对数字化及数字化生存展开了深入探讨。国外学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1)数字化生存的社会性质的理论定位。美国学者尼葛洛庞帝将数字化技术渗透至数字化生活的现象定位为数字化生存,这使互联网时代的智能生活得以精准确立(1)[美]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年。。(2)数字化生存的技术平台的深度考察。加拿大学者尼克·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等将平台技术与资本生产结合,以证实现代化生存的数字化样态(2)[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3)数字化生存的社会样态的初步探索。国外有学者认为数字化生存由于高度虚拟性与抽象性,容易形成一种以数字数据为生存内容的数字乌托邦(3)[美]尼古拉斯·卡尔:《数字乌托邦》,姜忠伟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近几年,国内学界也开始着力于对数字化生存的理论反思。(1)数字化生存的叙事结构研究。如数字化生存世界与精神世界矛盾的思考、元宇宙对数字化生存的深度影响探讨(4)蓝江:《元宇宙的幽灵和平台—用户的社会实在性——从社会关系角度来审视元宇宙》,《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第10-17页;冯静、王军魁:《数字化生存与精神世界的二律背反》,《理论探讨》2021年第5期,第77-83页。。(2)数字化生存的哲学性质追问,以彰明数字化的当代境遇(5)张雄:《“数字化生存”的存在论追问》,《江海学刊》2022年第4期,第22-31页;刘璐璐、张峰:《后疫情时代数字化生存的技术哲学思考》,《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第1-7页。。(3)数字化生存的技术反思向度,以回应对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的技术批判(6)吴鼎铭、胡骞:《数字劳动的时间规训:论互联网平台的资本运作逻辑》,《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第115-122页;马云志、王寅:《平台资本主义批判和社会主义平台经济建构》,《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1期,第82-90页。。这些讨论很好地凸显出数字化生存的研究路向与理论性质。对中国学者而言,还需要考虑探讨数字化生存如何回归中国现代化建设之宏大背景。本文意在澄清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的本质内涵,并为社会主义中国的数字化生存提出建设性方案。

一、问题澄清:数字化生存是福音抑或是危机

随着数字经济、数字资本的极速推进,辐射全球、影响深远与深度多元的数字数据信息支撑的数字化生存,不断驱使物质生活世界的强制退隐;同时,数字数据信息作为当代的“幽灵”,时刻驱赶与淘汰那些无法容身于数字资本的边缘群体。似乎数字化生存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时髦的议题,因为它提前许诺一个交往自由、信息共产与消费平等的乌托邦世界。这种乌托邦直接证实,数字资本不断以数字数据信息的方式控制与组织社会生活,以庞大信息资源的自信,赋予我们以时代特有的景观现象:数字数据的海量储存与瞬间流动突破物质时空的限制,能够通过网络数据库提供信息产品与数字服务;同时,通过数字化平台组织与支配线下的生活方式,改变传统的物化生存形式。

(一)数字化生存是现代世界的生活现象

数字化生存需要网络技术支撑下的数字平台。那什么是数字平台呢?尼克·斯尔尼塞克有过判断,“平台是数字化的基础设施,使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群体能够进行互动”(7)[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0、49、45页。。这个定义有三个内容值得关注。一是数字化生存需要数字平台。这种平台是虚拟空间的信息平台,是互动群体的共同空间,以获取数据为生产内容,“平台通常由处理数据的内部需求而产生,并成为一种有效的途径,能独占、提取、分析和使用记录下来的日益增加的数据量”(8)[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0、49、45页。。二是数字化生存仍然是一个群体性互动。数字化生存需要社会化交往,但这种交往仅限于网络空间:平台提供的互动模式极大拓展了社会价值。三是数字平台为我们提供发展空间,通过数据、信息与数字的方式整合世界,形成网络消费的购买能量。数据正成为数字化生存的重要内容,因为“发达资本主义的发展重心,在于提取和使用一种特殊的原材料——数据”(9)[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0、49、45页。。但数字化生存显然并非局限于网络平台,故需要透过虚拟网络所营造的种种幻象,面向数字化生存呈现出的各种生活现象。

第一,经济世界的生活虚拟化现象。整个世界凸显为这样的内容:以数字信息与人工智能为主导的社会生存情境。传统的工业资本扩张似乎退出经济交往,而展示为数字资本的扩张殖民。一方面,经济交往不再以物质内容为生存中介,而是以数字信息为基础,实现非物质性生存的转换,“意味着劳动过程越来越非物质化,以符号和情感的运用与控制为导向。同样,传统的工业阶级也越来越多地被知识型员工或‘知产阶级’所取代”。(10)[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4、72页。如,“网络+快递”的方式,改变传统进店的消费模式,节约大量的生活时间与经济成本。另一方面,虚拟世界不断通过数字信息激发消费欲望,强化消费需要,将消费者(劳动者)吸附至虚拟空间之中。如,网红经济就是数字化生存的流量证明,它们是虚幻世界中高能技术的私人定制,委身且摇摆于技术潮流,但“一旦设备零件出现故障,他们就被打回原形”(11)[美]尼古拉斯·卡尔:《数字乌托邦》,姜忠伟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132页。,即网红化生存只是虚拟空间的特殊生存方式,且极具代表性。

第二,虚拟时空的物质利益退隐化现象。数字化生存颠覆传统物化生产,通过数字原则重新规定资本生产。如,通过数字经济,以虚拟空间压缩物化时空,相对增加资本剥削剩余时间;物化生产模式被虚拟时空所中介,资本需要转换时间空间以拓展市场,这种拓展是受到资本内在辩证法的原则加以实现的;数字资本不断否定物质生产,通过网络平台创造数字民工及其新利己主义需要。这种新利己主义以获取数字或数据为目标,如数字货币、虚拟金币、比特币,形成以获取与整理数据为内容的“工业互联网”,“随着数据收集、存储和分析的成本越来越低,越来越多的企业试图将平台引入传统制造领域”。(12)[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4、72页。故正如黑格尔所言,利己主义需要造就新的交往制度,规定新的生存方式,“利己的目的,就在它受普遍性制约的实现中建立起在一切方面相互依赖的制度”(13)[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198页。,故数字化生存的图景就是数字资本控制着新利己主义需要的数字民工的非物质化生存。

第三,数字化生存的生产抽象化现象。数字化生存不断突破时空限制,以数字与信息为内容的双重扩张,推动物质化生产与数据处理的内在转换,凸显出高度抽象化的现代生产现象。与资本通过时空组织与扩大生产不同,数字化时空不仅对物质生产世界提出虚拟化要求,而且对生活世界秩序加以重新抽象性编组。它们改变传统资本主义的生存秩序与交往结构。由于信息技术与智能技术等的快速发展,不仅使得生产结构与过程得以高度抽象,还促使整个社会的运行过程高度抽象化。进而,数字化生存必然成为支配社会关系的基础性内容。

申言之,数字化生存形成的数字需要,推动虚拟空间与物质空间相互融合,塑造出虚拟化生存现象。它以数字需要带动物质生产的发展,实现资本增殖与自我扩张,阻止传统工业经济的衰退:数字信息赋予世界以存在的可能依据。数据与信息以数字方式变成兑换商品与货币的等价形式,以数字化资本的形式控制着商品的社会流动与货币的社会交往。它将隐匿的操作形式转换为公开的控制力量:一切商品与货币必须以数字资本为依据,同时将实体性内容转化为虚拟形式的社会现象。但需注意的是,当数字内容离开物质生活世界,人的存在具有高度碎片化的个性,“人们的个性特征,即他们的自我形象,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一样都是很多碎片的组合,每个碎片都必须臆造、携带和表达各自的意义,经常无须参照其他的碎片”(14)[英]齐格蒙特·鲍曼:《个体化的社会》,范祥涛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第102页。,以适应虚拟时空的重构诉求。

(二)数字化生存塑造数字人类、数字时间、数字生活与数字思想

信息匹配与信息控制的精准化,使得数字信息渗透至社会生存的全部过程。一是数字人类的在场化。数字劳动突破时空限制,使得资本控制劳动的形式多元化与复杂化。拇指经济、游戏经济与数字共享经济共同塑造出新型的社会人,即数字人类。数字人类是以数据化为生活内容的数字人,通过数字化劳动的形式,建构复杂多样的生存世界。

二是数字时间的普遍化。社会交往从一般的线下互动式向多维的虚拟空间化转换,交往形式由线下时空与虚拟时空共同构成,目的是为加速数字资本循环而节省时间,如通过数据化平台链接广告商与消费者之间关系,缩短两者的时空距离。数字化生存方式逐渐支配着诸如生产、消费等诸多环节,消费社会变成数字消费社会,数字时间取代生产时间,成为社会普遍化的计量工具。

三是数字生活的虚拟化。无人化工厂、虚拟化市场、网络化消费与数字化交往逐渐成为社会主流。这是机器化大生产的智力对体力劳动的实质性的颠覆,“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转化为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是在以机器为基础的大工业中完成的”(15)《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87页。。同样数字生存塑造出数字支配生活、以智能技术与数字信息为内容的数字生活。

四是数字思想的单向度化。在网络信息化高度发达的时代,生产与交往形式的技术化越来越被数字与智能网络所中介。由此空间的单维自动化控制社会生存形式,整个社会思想被数字信息与智能技术所中介,变成没有反思力的固化思想——自动化技术钳制任何反思的可能,必然导致人无法突破单向度思想的控制,形成新的奴隶样态。“抑制性的社会管理愈是合理、愈是有效、愈是技术性强、愈是全面,受管理的个人用以打破奴隶状态并获得自由的手段与方法就愈不可想象。”(16)[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第8、143页。

简言之,数字化生存通过数字信息与智能技术将整个世界抽象为自动智能的操作平台,形成特有的存在合理性原则;这些原则规训现代人的生存,数字“技术的罗各斯被转变为依然存在的奴役状态的罗各斯。技术的解放力量——使事物工具化——转而成为解放的桎梏,即使人也是工具化”。(17)[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第8、143页。

(三)数字化生存加速资本扩张与社会危机

数字资本必然形成数字化权力,这种权力从物质空间监控拐向更为广阔与隐匿的网络空间。人们的生活可以通过数字形式加以程序化与编程化,人与社会的互动关系变成系统反馈与修正改进的算法关系。数字化生产不仅仅是一种机器的物理性自动化推进,更是智能系统与数据平台的高阶生产的复杂加速。这种加速机制为社会植入全面高效的数字神经,通过大数据平台、智能化生产迅速有效地组织社会生活。数字技术与智能的规训体制与操控能力比传统形式更有效率,数字化生存建立于人们让渡自己的隐私权等政治权力为代价,只保留生命权及其相关的权利;同时,数字化生存的加速过程将其他的生存方式挤压到社会边缘的过程,促逼与瓦解那些无法适应自己生存的群体。

第一,数字信息带来的“三大困境”。数字化危机表现为世界经济的泡沫化与数据化,极大消解物质世界的固化机制,无限拓展数字经济的扩张机能:数字化生产压缩时空界限,极大降低全球生产体系与供应链的转换时间;数字化使得消费泡沫化,促使银行贷款与国家信用紧密结合,共同塑造出“消费优先与优先消费”的价值观,如抵押贷款与高水平的私人债务成为生产生活消费的重要标准。这带来的风险表现为,金融体系由于数字化泡沫变得高度不稳定,高度聚焦为三大困境。

首先是消费世界的扩张困境。消费生活本来是满足生存与发展的需要,变成难以控制的社会欲望,并借助数字化生存推波助澜,形成与以往不同的危机现象。比如,2008年的次贷危机。数字化经济对全球传统金融秩序的破坏,以信贷渠道与消费模式为内容进行无限扩张。正如黑格尔所言,消费背后的意志任性被无限激发,意志的偶然性必然导致社会消费生产的扩张性,“任性是作为意志表现出来的偶然性”(18)[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导论”第25页。,这种任性支配下的欲望严重消解消费的本质内容。同样,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认为,“追索着由技术本身生出的功能性神话,我们会发现某种宿命性,在此原来为主宰世界的技术,结晶为一个反向的且具威胁性的目的性”(19)[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43页。,这种技术目的性仅仅归结为消费扩张的需要。

其次是社会智力的发展困境。这种生存方式使得人从属于数字操作性,成为它的一个存在环节。马克思特别注意到机器大工业生产对人的智力的摧残。如,资本限制与剥夺儿童的受教育机会,因为机器的智能化降低从业者的教育,这样的后果就是“把未成年人变成单纯制造剩余价值的机器,造成智力的荒废”(20)《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60、469页。。人工智能与数字劳动虽未剥夺受教育的权利,但将整个社会智力扁平化与技能化。劳动者只要获取进入人工智能生产的职业教育就好,故无法获取全面发展的教育机会。这样必然导致社会智力发展与数字化生存之间的严重悖论。

最后是自由时间的实现困境。数字化生存造成生产生活跨越时空,数字生产或劳动更为广泛占有劳动者的身体与时间。数字化生存比机器化大工业更能“消灭工作日的一切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使得工作日与休闲日、生产时间与休闲时间等界限模糊,“把工人及其家属的全部生活时间转化为受资本支配的增殖资本价值的劳动时间的最可靠的手段”(21)《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60、469页。,数字化生存极度挤压人的发展时间与自由时间,无限推迟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可能。

第二,社会组织的“空洞化”,非物质生产占据着重要位置。人工智能与数字资本的协同推进,共同塑造一个新的生产形式,如无人市场、无人工厂与数字劳动,整个社会物质生产被数字生产所取代。

数字化生存以非物质生产为载体,全面改造世界。数字化生存涉及诸如技术的广泛使用,对自然扩张性征服、社会结构的整体性塑造、生产模式的深度更新、生活文化的实践性改造与制度框架的变革精神等密切相关。它的后果就是社会生产的物质空洞化形成,即物质生产条件的数字化、生产资料内容的虚拟化、数字生产结合的集体力等,新型贫困与不公正成为社会问题。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看到数字化技术的社会危机。“互联网不只会增加沟通交流的速度以及经济过程与生产过程的‘虚拟化’,它还会形成新的职业结构、经济结构,以及沟通传播结构,开启新的社会互动模式,甚至是新的社会身份认同形式。”(22)[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9页。他注意到信息技术加速背后的社会现象的变迁,但并未切入数字化生存的新问题:由于数字资本通过技术垄断全面把控数字数据,数字化生存变成社会成员强迫受控且无力反抗的生活方式,如社会成员的信息占有贫困、智能使用贫困等直接体现出数字化生存的时代窘境;非物质生产使得社会监视更为隐蔽。这种非物质生产扭转物质生产的具体监视结构,数字化监视变得更加隐蔽与深入。这是新的全景敞视系统(福柯)——数字化生存的监视系统,是以智能化、数字化、信息化与数据化为技术手段,使得非物质生产迅速成为社会系统的重要力量,全面监视消费与生产的社会化效应,使物质生产成为信息生产的技术附庸。

第三,社会阶层与人际交往出现问题。数字化生存容易形成数字信息为内容的恋物结构与社会心理,最终使社会运行屈从于这样的“技术神话”:只要社会以数字化方式运行,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等就能解决人类发展的任何问题。正如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所言,“发达工业社会的技术成就,对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的有效操纵,已经在神秘化的地方造就一种转折”(23)[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第170页。。这种转折不仅在意识形态领域,更发生于物质生产过程——数字化生存使得生产原则成为一种神秘化的观念学;数字化生存作为整体性,通过信息技术、人工智能与工业生产作为多环节元素贯通生产,以论证这种生存方式的合法性。

总之,数字化生存时代比《资本论》所处的时代具有更复杂的表现形式,超越一般意义上的资本批判想象:无产阶级被剥削的命运并非由此得到根本改变,只是资本变换了剥削方式,从现实物化空间转换至虚拟生存空间,资本剥削显得更为隐匿与强制;《资本论》的产业后备军理论有更复杂的表现。数字化生存极大扩张产业后备军,迫使更多的从业者完全从属于资本,即数字化生存方式淘汰社会边缘者,特别疏远那些不懂信息网络技术的劳动者,使他们处于数字社会之边缘且受数字资本支配。人工智能导致的数字化生存,严重破坏传统生产的形式,让整个人类生存更为迷失与痛苦,不断沦为数字贫困者,并与四大贫困问题(工人贫困、生态贫困、精神贫困、智力贫困)互相勾连。

二、数字化生存不能证伪《资本论》理论

有一种设想认为,数字化生存会带来经济增长、分配平等、财富共享、生活便捷等可能性。这个设想暗含着这样的诱惑性前景:资本主义固有的矛盾如资本剥削、普遍贫困、社会不平等、阶级统治等,都会因数字化生存得以彻底解决。申言之,数字化生存似乎改变资本主义的基本性质,那么是否意味着《资本论》批判理论早已过时呢?

就原则高度而言,数字化生存只是证实资本增殖的形式有新的表达内容,但并未改变资本统治世界的本质属性。《资本论》是现代生存批判的巨制,涉及资本生存的各种形式。资本主义世界脱胎于传统世界,通过资本原则塑造出现代性的生活风格,即资本化生存世界。无论以物化形态还是以金融形态,抑或是以数字化形态,它们都是支配着世界的精神内容;资本及其逻辑是现代世界的运行规则与基本原则,即它规定着整个世界的现代性本质,资本生产积累是世界的基本法则。故只要资本逻辑存在,《资本论》的批判理论就永远不会过时,对数字化生存批判依然有效。

(一)劳资对峙仍然是数字化生存的矛盾基础

数字资本以信息权力方式,深嵌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数字数据形式干预与规训着人类生活内容:数据信息权力比直接的经济权力与政治权力更隐匿与强制。它通过更加具体化的数据信息不断对社会成员加以权力监视,比政治权力更为直接与直观且更自由。其目的在于,“它们的根本动机不仅仅是为规避政府的监管,而是要获得在符合它们利润策略需要的前提下自主设计和实施计算机通讯系统的完全自由”。(24)[美]丹·席勒:《信息资本主义的兴起与扩张》,翟秀凤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84页。数字化生存是资本逻辑的疯狂样态,支配着我们走向智能化时代,但仍以资本生产积累作为最基本的社会机制。

故虽然数字化生存变换抽象统治的形式,如大工业时代的商品、货币与资本的抽象,尽管数字化抽象丧失实体性的外观,变成纯粹的形式,但数字化生存仍然是以劳资关系为矛盾动力的社会生活方式。数字化生存是工业资本(其衍生形态如金融资本、数字资本等)支配下的生活方式,并未改变资本增殖的历史进程。数字化生产所带来的问题仍需回到劳资对立之彻底解决。那些认为智能技术能够改进人类文明的技术乐观主义者,未能看到阶级对立与生产剥削的社会现实,很容易得出这样的误判,“正是通过这样的技术,我们才有能力解决人类所面临的重大挑战,如维持健康的环境,为不断增长的人口提供资源(包括能源、食品和水),战胜疾病,大大延长人类的寿命及消除贫困”。(25)[美]雷·库兹韦尔:《人工智能的未来》,盛杨燕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72-273、273页。他们固执于这样的乐观结论:只有数字化生存能为我们创造各种条件,迎接各种风险的挑战,为人类创设美好未来,“只有通过智能技术来扩展自己,我们才能够处理复杂的事情,以应对这些挑战”(26)[美]雷·库兹韦尔:《人工智能的未来》,盛杨燕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72-273、273页。。

诚如马克思所言,“资本具有限制生产力的趋势”(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6页。,智能技术与信息技术等同样受到资本与雇佣劳动关系的限制。马克思反对雇佣劳动化的生存形式,这种雇佣劳动在数字化生存中变成数字劳动,但与雇佣劳动的异化生存分享着共同内容,即它们高度受制于资本生产。这种异化生存有两种理解:一是生存本身的活动属性。将物质资源如何科学转化为生存内容,如农业社会的生存就是土地资源转化为农业生活方式。二是生存及其体验方式决定于社会生产的基本建制。假如停留于第一种,那么数字化生存的时代反思,只是停留于生活形式与生活现象,而游离于复杂性的社会矛盾问题,即数字化生存并未改变劳资对立的社会建制。假如以此贯彻的话,很容易走向符合人性与否的道德批判与伦理反思,而停滞于诸如数字化生存是否带来人类普遍性的懒惰等边缘性议题。

故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世界背后是资本增殖的强制塑造。正如大卫·哈维(David Harvey)所言,“这种力量始终伴随资本增殖是有其特殊原因的,它是在资本主义对相对剩余价值的永恒探索中塑造的”(28)[美]大卫·哈维:《马克思与〈资本论〉》,周大昕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168页。。因此,它严格体现出劳资对立,虽然以数字化生活生产加以掩饰,但问题并未发生真正改变,反而使这个时代更加残酷。那是否如哈特穆特·罗萨所言,数字化生存的竞争逻辑与成就逻辑造就社会加速,它们是“社会加速的核心驱动力”(29)[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8页。?显然罗萨未看到两种逻辑背后的资本逻辑的驱动实质,进而无法把握数字化生存的资本性质。

(二)数字化生存仍受资本的强制支配

不管现代人的生存现象发生怎样改变,只要处于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必然是支配生存的最根本的方式;虽然数字化生存出现新的变化,但资本生产积累仍体现为财富积累与贫困积累的双重后果。

第一,劳动形式发生新变化。包括资本主义在内的劳动是物质劳动,生产财富的物化劳动;现在由于数字资本的存在,数字劳动成为重要的内容,表征着生产生活的新内容。如让·鲍德里亚将这种压抑性的生产,称之为概念驱动下的模拟性生产,“概念在无限的换喻中唤醒着自己,这个过程表现如下:人是历史的;历史是辩证的;辩证法是物质生产过程;生产是人类存在的活动;历史是生产方式的历史,等等”(30)[法]让·鲍德里亚:《生产之镜》,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第31页。。现代劳动内容不能担负起考察、批判与变革世界的根本途径,“劳动前提就不再成为批判理论的第一原理”(31)[美]马克·波斯特:《福柯、马克思主义与历史:生产方式与信息方式》,张金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4页。。再比如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等人将数字劳动定位为非物质劳动,意在说明它如何改变资本生产的剥削形式与范围。“一方面,资本主义剥削关系正扩展到一切地方,不再局限于工厂,而倾向于占有社会生活的整个领域。另一方面,社会关系也完全浸透于生产关系中,已不可能再将社会生产和经济生产再区分开。”(32)[美]麦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05页。他们认为劳动已经拓展至整个社会活动空间,非物质劳动越来越重要。与之相应,财富内容发生变形。传统世界财富是物的使用价值,资本主义财富是价值的关系,现在财富表现为数据、信息与数字的量化内容,数字化财富与虚拟化财富成为数字化生存的重要内容。现代财富主要表现为信息财富,达拉斯·W. 斯麦兹(Dallas Walker Smythe)在1977年将之称为受众商品(33)廖苗、黄磊:《国内外“数字劳动”研究述评》,《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第14-20页。。

第二,数字化生存彰显资本增殖的隐性权力。马克思明确说过,资本是一种经济权力(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9、267页。,控制着社会生存的全部内容。数字资本占据与控制虚拟空间的经济权力,塑造出新的生存形式即数字化生存。作为新权力形式的数字比传统资本更能充分占有劳动时间,更为显性占有工人的生活时间。数字化生存其实就是工人全部生命归属于资本的生存形式,如视频经济、网红文化、数字消费与网络游戏等。它们突破空间的限制,随时占有劳动者的生命时间,以满足数字资本增殖的需要(35)周露平:《智能拜物教的哲学性质与批判超越》,《哲学研究》2021年第8期,第42页。。资本权力控制数字化生存,作为文明的数字化生存又巩固资本权力,“资本是工人的对立面,所以文明的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观的权力”(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9、267页。,其背后是资本权力与数字化生存的内在结合。

第三,资本主义异化形式并未真正消解。异化概念是马克思思想中的重要范畴。《资本论》的异化现实,主要聚焦为雇佣劳动的异化性质变成资本增殖基础,即工人“是财富的人身源泉,但被剥夺为自己实现这种财富的一切手段。因为在他进入过程以前,他自己的劳动就同他相异化而为资本家所占有”(37)《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58、307页。。申言之,雇佣劳动就是异化现实。数字化生产尽管有多种表达形式,但异化内容并未根本改变,仍然是数字化生存所负载的社会内容作为支配力量控制人类。数字资本从技术上终结劳动异化的很多表象,但在运行过程中,它又再生出更为强迫性的异化现象。网络、智能、数据与资本的结合,使得人被数字数据所控制与支配,其形成的速度比异化劳动要快得多,如数字异化、数据异化、信息异化。究其本质,这些异化关涉着社会资源与物质财富的分配议题,甚至涉及社会权力、地位与身份等诸多领域。它们是以数字、数据与信息作为新的载体,以数字雇佣劳动作为劳动形式,而变成控制人的异己性力量。这种异己性力量可以被把握为剩余价值的虚拟异化,聚焦为对数字化生存中的虚拟剩余劳动的强制剥削,彰显出“资本主义生产——实质上就是剩余价值的生产,就是剩余劳动吮吸”(38)《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58、307页。。正如罗萨所言,导致社会异化的加速原则为整个社会划定三大内容: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与生活步调加速(39)[德]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3页。。那么,数字化生存依附这三种加速机制,并以新异化的形式向整个社会强制蔓延,控制着劳动者生存。数字化生存就是资本主义异化形式的数字时代表达。

总之,数字化生存世界激活我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象,但由于资本生产积累仍是这个时代的基本命题,那么数字资本主义及其生存化方式严格从属于资本增殖逻辑,故《资本论》所蕴含的理论性质与批判指向都未过时。

三、数字化生存的批判旨趣与建设方案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从人类智力到一般智力再到人工智能的转变过程,体现为人类智能高度依附于人工智能且彰显为人工智能对人类智能控制与吸附的全部过程。尽管数字化生存以公正平等之名进入现代世界,但它只是将人工智能控制与吸附功能,以更加隐蔽的方式深嵌至社会发展进程。假如有更好的生存形式,资本必然以新的生存方式替代数字化生存,谋求更好的增殖效应与生产效率。与之相对,社会主义社会是以人民为中心的技术化发展之路,必然要扬弃资本逻辑对人民数字化生活的剥削控制,建设社会制度规范与智能技术进步有机统一的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

(一)资本主义的数字化生存批判

就现象而言,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建立在三种生产内容之上:商品是现代世界的存在细胞;货币化生存仍然支配世界;资本逻辑占据世界的统治地位。通过这样三种方式,数字化生存与资本生产融为一体。通过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资本更为清晰地把握住社会所需要生产的内容,进而通过智能拜物教的形式隐匿资本的剥削形象。因此,只要以三种内容作为基础,数字化生存仍是资本生产与积累的时代现象,同样,即使社会主义国家仍然需要面向这样的生存境遇。故《资本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依然有效。这关涉到诸多议题之彻底解决,如:数字化生存能否带来人自由全面之发展可能?数字化生存是否根本改变资本剥削模式,为人类提供美好生活愿景?这必须以《资本论》的理论内容澄清数字化生存的批判视域。

第一,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的哲学批判。当前,数字化生存总体上并未超出资本世界观的视域,《资本论》的资本批判理论仍然适用。首先,数字化生存现象的哲学性质。有一个错觉认为,数字化生存改变传统资本的产业生产与商品化生存的过程,那么劳动雇佣等社会剥削现象就会消失。但实质上,数字化生存作为数字资本剥削社会成员的现象,仍然从属于资本合理性的旧哲学观,原因在于技术化与网络化、数据化与数字化等内容,其背后的本质力量仍是资本及其增殖逻辑,“生产剩余价值或榨取剩余劳动,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特定的内容和目的”(40)《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44、659、22页。,这仍然是资本统摄现代性世界的旧世界观。其次,数字化生存的社会基础是物质生产。数字化生存只是人类生存以数字化表征为内容的生活现象,并不能取代物质生产,“它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的生命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4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0、531页。。数字化生存高度依附于物质化生产,正如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后者没有意识到现实个人的生产活动建构起生活世界,“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活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4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0、531页。,那么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的物质条件不断再生产或永久性生产,才是资本主义的根本条件(43)《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44、659、22页。,否则数字化生存就荡然无存。最后,数字化生存的方法论定位。哲学批判的目的是从数字化生存视域中提炼出现代世界运行的本质内容。只有充分占有材料,分析它们的发展形式与内在关系,数字化生存“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44)《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44、659、22页。,且变成一种抽象的观念结构。数字化生存似乎是一种抽象的生存方式,但就问题的表现而言,它是具体的社会现象,需要从社会前提出发,从规定这种生存形式的本质出发,即从抽象的社会内容出发,以历史的视角考察数字化生存现象。

第二,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的经济批判。工业生产与智能生产的组合,形成数字化生存世界。工业生产仍然是世界生产的物质性基础,智能生产与数字生产调整这种生产形式。就此而言,数字化生存似乎有解放之历史功能,故大卫·哈维说,“所谓解放,就是要把生产力从社会和政治桎梏中释放出来,就是摆脱资本的支配及其日渐走向帝国主义和专制的资本主义国家机器的束缚”(45)[美]大卫·哈维:《马克思与〈资本论〉》,周大昕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194、116、134页。,即哈维这种论断只是生产力维度的物的解放,而不是资本批判中人类全面发展的社会关系解放,这跟黑格尔的想法有共通之处。黑格尔认为,观念的精神需要主导社会的需要,“这一社会环节就含有解放的一面”(46)[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208页。。数字资本重新建构劳动的非物质形式即数字劳动,同时在社会交往层面上建构统治着人们的抽象存在结构。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直接体现资本生产积累方式发生现象学层面上的转化。数字财富成为衡量社会生产的重要内容。数字财富尽管可以普遍为生活内容,但只要脱离物质性质,那么这种财富仅仅是一种特殊的抽象财富形式,并非指向解放之财富前景。

但就经济批判效应而言,一方面,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现象仍然是劳资对立关系的基本表现。尽管以数字信息为交往形式与生产现象,但其背后仍是劳动与资本的严格对峙,体现为资本增殖的生产诉求——数字化生存以智能技术节约劳动时间与生活时间,目的是延长无酬劳动时间,加速与扩大资本生产积累,体现为“资本自行增殖的秘密归结为资本对别人的一定数量的无酬劳动的支配权”(47)《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11、487页。,数字化生存只是资本剥削与控制人类智力的生存现象而已,是资本实现剩余价值的增殖诉求的生活手段。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是获取剩余价值的资本化生存。只要资本主义生存方式不变,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吮吸就不会变。无论采用机器生产,还是使用人工智能等,都是基于消灭阻碍资本增殖的道德界限与自然界限。以数字信息与人工智能为智力内容的生产形式,体现为智力成为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48)《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11、487页。,本质从属于资本批判的社会内容。故奈格里认为,工人自治能够创造新社会的想法无疑是错误的,“劳动阶级是主体,分离的主体,是他们催生发展、危机、过渡,乃至共产主义”(49)[意]安东尼奥·奈格里:《 〈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张梧、孟丹、王巍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95-196页。,即工人必须要通过阶级斗争方式变革剩余价值的生产形式,完成新社会的革命。

第三,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的社会批判。我们看到,数字化金融只是通过数据平台,分割产业资本循环中所实现的剩余价值,并未改变资本剥削工人的形式。一方面,数字化生存节约时间空间,为资本增殖提供条件。在资本的布局中,以科技进步缩短工人的生活时间,为从事数字劳动时间提供剩余;同时,通过数字资本方式,以数字信息技术控制工人的生活时间,无限扩大资本增殖的可能性时间。另一方面,数字化生存是资本自我修复的重要途径。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并未改变贫困与剥削的实质。资本要解决内部矛盾主要通过自身修复,并借助其他手段,诸如劳动力修复、空间修复、技术修复、时间修复等。因此,数字化生存加速,更能够为修复资本,为资本生产积累提供足够的时空要素。我们以时间修复为例,体现为数字化生存不断强化劳动力的时间自由化,使得劳动力有充足的时间自我修复。

显而易见,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数字化生存修复并未真正改变资本剥削的实质。故我们不是简单反对数字化生存本身,而是反对隐置于数字化生存背后的资本逻辑,否则很容易走向哈维的批判思路。哈维将反对资本问题转换为无产阶级的反价值的浪漫行动,认为“工人阶级(无论定义如何)是反价值的化身”(50)[美]大卫·哈维:《马克思与〈资本论〉》,周大昕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194、116、134页。。显然,哈维的这个判断是错误的,因为他坚信“任何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产性和非生产性劳动平衡也取决于社会政治进程和斗争”(51)[美]大卫·哈维:《马克思与〈资本论〉》,周大昕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194、116、134页。。但事实上,这种生产性与非生产性劳动仅被决定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绝非简单归结为社会政治斗争问题。物质生产或非物质生产只是劳动的彼此相关的特征: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划分,它们共同取决于经济生活的自身变革。因此,数字化生存应该走向扬弃资本、重建新社会之路,这种生存若抛弃资本剥削的外壳,能够成为新社会的生存现象。

(二)社会主义的数字化生存建设

资本主义数字化生存的哲学批判、经济批判与社会批判关联着社会主义建设数字化经济的重大议题。是否可以说,数字化生存所呈现的危机问题,只需在技术化层面上加以解决即可呢?事实上,只要被资本生产方式所支配,数字化生存必然变成一种剥削机制深嵌至社会生活。故已有的三种批判性姿态难以真正扬弃之,即要么是浪漫主义式的反思,倡导去数字化生存,回到物质商品消费的原初样态;要么是犬儒主义式的回避,对数字化生存保持大拒绝的姿态;要么是激进主义的批判,用人性论批判这种数字化生存的不合理性。我们以为,只有彻底扬弃资本支配下的数字化生存,并将之作为改变资本世界的重要环节,完成巩固性的社会改造过程,指向可能性的解放前景:只有建设好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才能引导自由全面发展的人类解放。

社会主义事业应将数字化生存转化为社会主义建设的技术力量与生存条件。社会主义需要还原数字化生存现象,将之扬弃为推动社会发展的技术力量或生产力内容,纳入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的建设视域。随着信息技术与人工智能的加速发展,数字技术与信息科技已经支配了生活化世界。小到居民日常生活的数字化交流,如QQ、微信、脸书(Facebook)、聚友网(MySpace)、推特(Twitt)等;大到社会生产运动,如数字工厂、无人市场、无人超市与数字快递等。发展数字经济,规范数字化生存应该受到社会主义制度的严格制约。社会主义发展数字经济,需要建设彰显社会制度优势的数字化生存:必须防止资本权力支配的数字化生存,还应要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大力建设以人民为中心、面向人类解放的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

第一,亟需大力发展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助力形成以人民为中心的数字化生存。中国数字化生存不能成为资本利用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剥削劳动者的工具手段,而应被把握为助力人民美好生活的生产力内容。一方面,以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为生产力手段,吸收现代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的新成果,不断提升数字化生存的创新能力;另一方面,数字化生存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生活世界,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我们应以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为生产力手段,为人民创造共同享有的技术福利,建设以人民为中心的数字化生存世界。

第二,规范数字化生存边界,构建良性有序的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面向数字化生存的资本钳制现象,必须推动顶层设计与民间智慧的有机融合,以防止数字化生存变成资本逻辑控制下的异化性生存。要从顶层设计出发,设计完善的社会制度与法律法规以规范数字化生存的良性运行,以防止形成数字技术吸附与控制人民的异化内容,即注重数字化生存的自主发展的同时,防止平台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推动数字经济健康发展。同时,还要发挥民间智慧,以市场经济与技术驱动为双重逻辑,破解数字化生存的诸多技术难题,为人民创造出更有效更便捷的数字生产平台,如建设云网融合智能敏捷的数字基础设施,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与人工智能的深度融合,聚焦数字技术的战略制高点、突破高新技术壁垒。

第三,把握数字化生存的解放向度,为人民的自由全面解放提供技术内容。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的目的在于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数字技术支撑,即发挥数字技术对经济发展的放大、叠加与倍增的经济效应,为人民发展提供出数字共享、数据共有、技术分享与平台公有的解放内容,以防止技术垄断、数据私有与算法“黑箱”[注] 谭九生、范晓韵:《算法“黑箱”的成因、风险及其治理》,《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第92-99页。等阻碍人民的自由全面发展。故社会主义的数字化生存本质性蕴含着人类解放的生存内容与技术向度。

总之,纵观共享技术、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化平台,它们创造一个以数字技术与数据经济为内容的新世界,不断以数字技术与信息形式击破物质生产的“物化巨幕”:智能技术、数字技术与互联网技术深度改造着我们的生存世界,数字化交往日益成为现代世界的基础内容;数字化生存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生活世界的加速化、虚拟化与数字化,成为现代生活世界的新特征。我们亟需大力发展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建设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主义数字化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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