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与一匹马说说话

2022-02-28 18:23喻言
环球人文地理 2022年1期
关键词:泰晤士河云顶群山

喻言

云顶牧场放牧的不是喧腾的马

和佛系的花奶牛

云顶牧场放牧的是云、是风

是风云之后,一场不期而至的雨

从流泉的山石走过

左耳钻进几声虫唱

右耳钻进几声蛙鸣

迷途的小兽在午夜敲响我的窗扉

住在九百九十九米的山巅

站起身,超过一千米的海拔

成都平原就在眼前

稀稀疏疏几盏灯火

从高处往下看

两千四百万人都很安静

夜雨将下未下,天空黑得发蓝

一壶茶让时间停下来

我已躺平

世界矮了一米八

我与这个油腻的世界

互不往来已经多年

我不是历史虚无主义

我只拥有这个夜

只在这个夜里,占据一座山

林石不解语

我练习寂寞

像一个孤独的王

整整齐齐的队列

排了两千年

从秦朝站到现在

纹丝不动

仔细观察

他们眼神早已涣散

他们依然坚守

只因皇帝的死讯

还没传达

我站在一号坑边上

对着这些黄土烧制的陶器

挥挥手

轻轻说了一声:

解散!

这座城市的上层建筑

都是有钱人的居所

所有的人都在向上攀援

国王住在山巅城堡

上帝住进尖顶教堂

穷人在地平线以下

在玛丽·金夹道

像鼹鼠一样向下挖掘

储藏身体和粮食

中世纪的黑暗褪去

维多利亚的阳光抹掉古建筑的泪痕

金鏈树和草坪铺满大地

皇家一英里大街上

女王的马车驰向荷里路德夏宫

穿花格裙的高地男人奏响风笛

地底的穷人再没从洞穴里爬出来

一根根白骨挤在一起

成为历史的内伤

来自东方的游客小心翼翼

传说中的魔鬼就埋在石板路底下

每一步踩上去

都听得见他们尖叫

黑夜来临,他们从下水道钻出来

面色苍白,瘦骨嶙峋

躲在墙角酗酒、嗑药

而此刻,

我坐在一家名叫世界尽头的餐厅

享受牛排和威士忌

徒步走过伦敦桥

我从泰晤士河南岸

跨到泰晤士河北岸

花了十分钟

有一队蚂蚁

沿着同样的线路

十年前就出发

如今刚刚走到桥的中部

数目庞大的蚁群

在漫长的征程中

不断遭遇意外灾患

有的殉于行人鞋底

有的亡于肆意的风雨

有的被冰雪冻成标本

有的被烈日晒成空壳

有的迷失方向,误入歧途

有的回到原点,不知所终

日渐缩小的队伍

并没改变他们初衷

哪怕如今只剩下一只

又老又瘦的蚂蚁

当我走过伦敦桥的中部

这个固执的老家伙

正沿着大桥钢铁栏杆的阴影

歪歪斜斜地爬行

没有人注意到他

只有我为他停下脚步

他已透支掉的健康

不会再有下一个十年

这趟发轫于多年前的长途爬涉

注定是一场无法兑现的梦

他所付出的挣扎和努力

如同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

为此,我伸出指头

想带他走完剩下的旅程

他却毫不领情

只在我指头上打了个转

就一跃而下

回归自己的道路

想站在马厩边

鼻子里塞满草料的气息

想牵着缰绳

耳朵里灌满轻盈的马蹄声

想看见牠一边低头啃着青草

一边摇摆着尾巴

想一边抚着牠的鬃毛

一边对着牠的耳朵

轻声说话

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

城市有无数条马路

却没有一匹马

就在此刻

我禁不住仰头

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草是洁净的

树是洁净的

石头是洁净的

流泉是洁净的

钻进草丛的兔子是洁净的

爬出树缝的昆虫是洁净的

石头上蹲着的豹子

露出的牙齿是洁净的

那座失了烟火的破庙中

神仙是洁净的

阳光下,晾晒着的一声声

湿漉漉的鸟鸣是洁净的

黄泥山径上

没有一丝尘世的痕迹

心怀杂念的我

不忍踏上一只脚

有时候,我会走进

群山环抱的地方

坐在一块老得

看不出年龄的石头上

与群山聊天

群山很高

声音很低

但,我确信他们全都听见

一直是我在讲

他们安静听地听

偶然会微微点头

带动风

那些树也微微颔首

但我知道,树只是

假装听懂

我的话,只有那些

经历岁月捶打的老骨头

才能真正明白

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这种毫无争辩的小型会议

最终让我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去

离去不久之后

会有山崩、会有泥石流

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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