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社会教育中的时间困境及其超越

2022-02-27 22:56吉永桃冯建军
基础教育 2022年5期
关键词:个体儿童生活

吉永桃,冯建军

(南京师范大学 道德教育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97)

个体在时间中存在,人们从物理时间、心理时间、社会时间的多个角度、多个层面对时间问题进行着探索与追问。科技的发展推动着对物理时间的准确测量与客观把握,而作为主观体验与建构的时间,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时期呈现着不同的样态。“时间加速”在当代社会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现代社会最重要的时间现象就是加速”[1]152,这已成为许多社会学家的共识。在“一切都在加速”的时代,个体享受技术进步带来的便利生活的同时也面临着加速带来的诸多挑战。物质生活的丰裕未必会带来精神生活的富足,时间匮乏与精神压力阻碍着个体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加速重塑着个体的时间观,主体渴望拥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却又用各种待办事项将自己的时间塞满,陷入了时间悖论。加速社会的时间逻辑作用于教育生活,影响着儿童的时间体验,形塑着儿童的时间观念。本文聚焦加速背景下学校教育中的时间境况,反思教育中的时间困境,在教育过程中把握现代社会时间结构变化的机遇,应对加速带来的挑战,保障儿童自由成长,过一种美好生活。

一、社会加速背景下个体的时间观

当前是一个技术革新、社会变化、生活节奏全面加速的时代。对于速度社会来说,重要的是流动而弹性的时间面向,时间面向的深入探讨是社会速度进一步发展的方向[2]。伴随加速出现的时间体验的变化,集中反映着个体的境况,重塑着个体的时间观。

(一)加速成为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

加速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罗萨(Rosa)指出:“自从文艺复兴后出现了有关‘现代’的可以追溯的讨论开始,现代性的维护者和对现代性的蔑视者在一点上就一直是一致的:人们的结构性的基本体验就是世界和生活的巨大加速,以及因此带来的个体经验流的加速”[3]43。社会生活中,加速带来的变化无处不在,科技的加速推动着交通与通讯的速度不断提升;社会变迁的加速使职业系统、社会语汇、实践活动等都以持续加快的速率变化;日常生活中处处体现着加速的力量,吃饭、睡觉等日常行动需要的时间被压缩,同时执行多项任务成为社会生活的基本技能。在社会生活节奏的不断加速中,个体或主动或被动地在加速的裹挟中前行。

面对生活世界的全面加速,加速逐渐成为个体自觉的价值追求。为了在有限的生命时间内获得“无限”的生命体验,加速似乎成为最有效的策略,“‘加速’无疑是使无限的时间与现有的个体生活选择之间的鸿沟无限接近的‘唯一策略’”[4],成为实现美好生活的必然选择。加速成为个体追求物质条件、社会地位,获得心理安全感,摆脱“掉队”威胁,实现更好生活的有效途径。加速为实现美好生活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成为文化与价值的自觉追求。但加速也从根本上消解着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给现实生活带来了诸多困惑。资本逻辑推动的加速并未实现对美好生活的承诺,现实证明,“资本增值与‘社会加速’的双向互动,使得人的生存境况更为恶劣,‘社会加速’不再承诺一种‘美好生活’,更无法实现人类的解放”[5]。在匆忙的加速中,人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减弱甚至丧失,背离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社会加速发展使生存性和认知性的病症在当今社会广泛存在,导致了新异化的诞生。罗萨认为,“社会加速在现代社会的驱动力已经超过了经济资本主义所涵盖的范畴”,加速使“非地点”概念意义下“沉默的”空间成为生活的主导,我们对所使用的物品陌生,个体所做的事并非真正想做的事,时间飞快流逝却又在记忆中不着痕迹,我们与社会、与自我之间的关系崩溃,造成了空间异化、物界异化、行动异化、时间异化、自我异化和社会异化这几种新“异化”形式[6]117-143。快节奏的生活丰富了个体的体验,但也使个体面临着适应的困难。“慢生活”作为对现代社会“加速化”情境和“快节奏”生活的反思,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实现对幸福生活的追求,越来越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7]。

(二)加速社会中个体的时间体验

时间是社会生活的产物,作为一种可测量的客观存在,时间作用于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科学统治的世界,“时间概念已经成为人们世界观中一个根本性的要素,我们的日常生活都要受到时间的支配,吃饭和睡觉不是因为感到饥饿和疲倦,而是由钟表来督促”[8]14。同时,作为一种主观体验,时间直接影响着个体对生活的感受,在时间中个体形成了丰富的生命经验。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不同的生命阶段,个体对时间的体认存在着差异。在古代社会,人们对时间的体认以自然变化为参照标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不同的季节从事着不同的生产活动,时间整体呈现出模糊的、循环的特征。近代以来,生产生活中对自然条件的绝对依赖减弱,时间作为主客观交融产物的特征更加明显,机械钟表的诞生使客观精确的计量时间成为可能,人们的时间观念与时间意识更加澄明。在现代社会,加速在日常生活当中占据着重要位置[9],时间作为与速度紧密相连的概念,是加速社会研究的核心范畴。现实生活中加速重塑着人们的时间观念。

1.技术加速带来的时间意蕴的强化

在人类演进的历史中,空间相较于时间具有明显的优先性,时间体验在一定程度上从属于空间。“现代化进程中的时间和空间不是平等的。空间体验相比时间体验无论在系统发育还是个体发育上都有不争的优势”[3]35。然而伴随技术的加速发展,时间和空间的“脱嵌”成为现代社会的典型特征。时间从空间当中分离出来,空间不再具有绝对重要性,交通运输的发展使空间成为了抽象、空洞的距离,实现空间转换所需的时间成为关注的重点。数字化的发展更使空间失去了导向功能,在飞速的信号传输中,空间被压缩,不同空间的同步互动成为可能,时间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了优先性。在“时间压缩空间”的现实下,时间的意义不断凸显。“时间规范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具有一种几近极权主义的性质”[6]105,日常生活中很多事件的结束不以任务被完成为标志,而是以某个时刻的来临为表征。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原始推力下,时间作为生存的重要资本在现代经济体系中备受关注,“在‘消费社会’现实或幻想的大量财富中,时间占据着一种优先地位”[10]。人与时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时间能够通过多种方式变为金钱,因此也就成为卓越的竞争因素。工业革命以来,经济模式逐渐由事件和产物为本转变为以时间为本[11],合理化意味着在更短的时间里用更少的投入得到更多。

2.社会变化加速产生“现在的萎缩”的体验

新技术被广泛使用的时间周期缩短,结构上与文化上革新的密度不断加强,家庭、职业的不稳定性成为社会变化加速的典型特征,社会变化的普遍性加速影响着真实的社会生活,促使人们产生着“现在的萎缩”的体验。“现在可以定义为一个持续一定期限的或者说稳定的时间段”,“经验范围和期望视野对于‘现在’来说是不变的。只有在这样的时间段内,才能从已有的经验中为现在和将来得出结论,并且经验和学习过程只有对它才具有指导行动的力量”[3]91。伴随社会变化的加速而来的是“当下时态的萎缩”的感受,“与行为条件的稳定性有关的期望的确定性所延续的时间长度普遍缩短”[3]134,能够用于指导行为的经验和期待的有效期限不断缩短,过往的经验对当下的指导与借鉴作用失效的速度不断提高,选择与决定的基础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过去与未来被放在越来越短的间隔内进行解释。

“现在的萎缩”带来了对当下时间的重视,体现着更深层的对未来的追寻。加速使个体产生未来越来越近的感觉,现存的持续稳定的状态被压缩,人们在所有的生活领域都像站在“滑溜溜的斜坡”或者“滑动的斜坡”上一样。“在这里,文化上的逻辑完全与物理逻辑相符:行为者感觉处于紧张和时间压力之下,他们必须要跟得上变化的步伐,不能因为自己的只是能力的老化而失去行为的选择和连接机会”[3]139,我们跑得尽可能快,以便能够呆在同样的地方。在变动不居的社会生活中,很难确定哪些知识或者经验是长期确定的,掌握到对一生持续有用的知识成为一种奢望。在不确定性的裹挟中,寻求确定的未来变得更加困难,探寻更好的可能的未来成为追溯过去、过好当下的重要动力。“现代时间是无休止追求‘未来’、否弃‘现在’、遗忘‘过去’的高速矢量直线时间”[12]。人们陷入了对未来的不懈追求之中,“现代是依赖未来而存在的,并朝着未来的新的时代敞开”[13],过去与现在似乎只能在未来中获得意义。

个体的生命时间经由社会生活被融入社会结构之中,“现在的萎缩”使个体生命时间的结构化与去结构化并存。一方面,在社会的时间结构中,当下萎缩,过去淡化,未来迫近。为了能够在即将到来而又充满变化的未来中获得优势与先机,个体必须在当下做出更充分的准备,从个体生命历程的视野考察,童年期抑或受教育阶段必然承担着为日后生活做准备与奠基的任务与使命。另一方面,“现在的萎缩”带来的快速的变动与不确定性,使弹性化与差异化的时间安排成为可能,生命历程的去制度化趋势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在面临生命阶段的转折,或者在从事各个生命阶段当中的角色行动时,会有许多偏离常态生平的选择,而造成愈趋显著的常态生平和常态生平之偏离之间的时间差异”[1]80。由社会结构赋予的普遍的标准化的生命时间结构松动,个体生命历程中的时间规划获得了更多的自主性与灵活性。

3.生活节奏加速引发时间疾驰而去的体验

在逻辑上,技术的加速使完成某一工作定额所需要的时间减少了,由此产生的“空闲时间”将使时间紧张的问题得到缓解。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技术的加速未能带来期待中的生活节奏的降低与时间的充裕,反而使时间匮乏的体验伴随着个体的生活。技术本身的发展需要时间的投入,欲求增加的速率远远超出了技术提高的速率,节省下来的时间被用作他途,时间被“转移支付”。同时,新的技术打开了新的活动领域和活动类型,选择项和偶然性的增加也导致了生活节奏的加速。生活节奏加速是人们对时间资源紧缺做出的基本反应,以便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增加行为或体验事件的数量。物品和信息数量的不断增加缩短了用于单个对象上的时间,个体主动或被动地实现着行动的加速,通过不断提高行动速率使自己拥有更加充裕的时间,具体表现为行为时间的缩短与紧凑。行为相互重叠,同时从事多项活动成为应对生活节奏加速的基本策略。人们尝试通过时间管理使时间变得紧凑,而伴随不断涌现的信息而来的是时间的碎片化与计划成本的增加,行为的类型、地点、时间的分配变得更加困难,时间压力和时间疾驰而去的感受在生活中占据主导。

行为事件和体验事件的去情境化使社会生活中出现了“短暂—短暂”的时间体验模式,在令人感到精神紧张的娱乐消遣活动中,如观看某些影视作品、玩网络游戏等,时间过得非常快,但是,它同时也在回顾时显得萎缩了。体验的匆忙与回忆的短暂使日子和年月就像乘着飞机一样匆匆逝去。“以短暂—短暂模式为标准的社会是一个体验丰富,但是经验丧失的社会。它似乎使时间在两个终点上——在体验当中的和记忆当中的——从手边化为乌有。”[3]173个体花费大量时间完成自己并不看重的事务,而没有时间做那些真正想做的并且重要的事,最终导致了体验丰富而经验丧失。

在加速社会中个体感受着时间的高速运转,“高速度时间是作为现代性首要特性的变动不居运动性的标志”[12]。时间的高速度并不意味着客观科学时间的速率加快而是时间被人们置于一种瞬间即逝、不可逆转的认知框架之中。时间资源的紧张与现在的萎缩的体验一起构成了“时间本身流逝得越来越快了”的主体感受。错过恐惧和适应强迫强化了时间压力,“几乎所有的知识储备和财产储备都面临着不断的过时的威胁。即便在行为者拥有自由的、不用做什么事情的时间资源的那个时间段里,他周围的世界也在以飞快的速度发生着变化”[3]159,短暂的“停滞”可能就意味着落后。“由于工作时间的绝对化,神圣时间已消失殆尽。即便是工作中的间歇时刻也是紧张的。休息的目的在于,使我们从疲劳中复原,以便我们继续工作”[14]92。在加速洪流的裹挟中,个体迷失了自我,主体性失落。

(三)加速重塑了个体的时间观

加速所带来的社会时间结构的改变,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重塑着个体的时间观,时间的时间化与生活的去时间化并存。一方面,在加速的背景下,超越背景和时间限制的身份构建成为可能,个体放弃长期规划身份的观念,更加珍视时间,在“短暂”的当下寻求“未来”的可能的确定性。另一方面,匆忙的变化速率与高度的不确定性,使个体丧失了方向感与发展的愿景。

1. 时间的时间化与生活的去时间化并存

加速使时间的时间化与生活的去时间化的体验并存。时间的时间化是指“行为、事件和联系首先通过期限、顺序、节奏和速度才能得以执行,也就是说:行为、事件和联系在时间中决定自身,它们不再遵循预先确定的时间计划”[3]274。事件的发生、期限、顺序在很大程度上是灵活的,参照群体、交流伙伴、物品、想法和工作等等都面临快速的变化。在频繁的变化中,为了更好地适应加速的弹性化要求,日常时间呈现出弹性化特征。时间的时间化并不意味着对当下的绝对关注,匆忙的变化速率与高度的不确定性增强了对当下转瞬即逝的体验,主体对存在内容的关注让位于事件在某个时刻的推进状态。相反,时间的时间化导致了生活的去时间化,生活不再按照线性的时间序列稳步前进,个体被要求成为更有远见的人以寻求经得起时间变迁的稳定性。但加速带来的偶然性与不确定性的增强使得长期的规划变得更加困难,规划失去了预见的效能,甚至无法理性地进行规划。在这种矛盾中,不断地放弃对长期的人生计划的设计和执行成为主体的必然选择,生活不再向任何地方运动,最终只是以很高的速度出现在这里,成为去时间化的存在。

2.个体身份的情景化与时间焦虑的蔓延

加速不仅带来个体行动与体验的变化,也深层次地影响着个体身份的形塑。在传统社会,主体拥有先验的实质性的身份,这种身份一旦形成,便具有了较强的稳定性。而在加速的背景下,“不断增加的塑造自己的生活的责任逐步地向个体转移”[3]267,自我成为自己身份的规划者,在参与和行动中塑造着自我身份。个体身份的确定似乎与时间有关而不是与存在有关,身份构建需要以时间为限。个体不得不由“时间经理人”转化为“巧妙地处理时间的游戏者”,“游戏者能够克服现代的线性的、算错的和计划错的时间地平线,并且用一种情境开放的和‘事件导向的时间实践’来代替它”[3]276。自我身份变得时间化、情境化、动态化了,个体的身份在人生的展开中获得。个体必须时刻警醒以维持日趋情境化的身份,确保不从“斜坡”上滑下来。

在加速时代,个体对自我身份、外在利益、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在时间中汇聚,集中表现为时间焦虑。社会生活的全面加速并未使我们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精确化、高速度、指向未来的时间观念使时间资源紧张的体验伴随着多数个体。生活中,个体常常主动或被动地为完成某项任务设置具体的时间点,而任务时间的紧张加剧了时间匆匆易逝与时间不够用的体验,对时间感知的变化带来生活改变的同时导致了时间焦虑的产生。“现代的线性时间激发了进步的渴望,并将之强化为时间上的焦虑”[15],为了追求时间上的超越所表征的进步,个体的生活充斥着时间紧张、不够用的焦虑与恐惧。人们越来越多地抱怨时间的匮乏,时常挂在嘴边的“我很忙”“我没时间”成为“时间荒”的真实写照,“也许社会加速最紧迫与惊人的方面,就是现代社会那种壮观且广泛散布的‘时间匮乏’”[6]21。时间作为稀缺资源受到珍视,在“越快越好”的理念下,“快”或“早”意味着更多资源的占有和更大的能力提升的可能性,以便获得更多的发展优势;“成名要趁早”的话语也促使个体陷入与时间赛跑的生活状态之中。

3.意义在时间的加速中失落

个体走马观花式地穿梭于不同体验中,诸多不连续事件使个体生活在点状时间的串联中,无法建构出意义之网。“在事件快速地接替发生的情形中,没有什么持续性的东西产生出来。充实和意义无法以集合论的方式得到合理解释”,快速生活过的、追求体验速率的生命缺乏长度和舒缓,只能是短促的生命[16]75。新事物的出现与更替的周期变短,个体陷入了对新事物的无止境的追逐中,在疲于追赶中幸福感失落。时间飞奔而去,个体因为忙碌而失去了过自己生活的机会,生活被各类必须要做的事填满,甚至需要牺牲健康以适应快节奏的生活,而无暇将真正想做的事付诸行动。在日常生活中主体无法将体验转化为个人经验,“我们的体验时刻越来越丰富,但是生命经验却越来越贫乏。结果就是,时间似乎‘落得双重下场’:飞快流逝,却又在记忆里不着痕迹”[6]34。文化的迅速变革实际上隐藏着发展的丧失,“由于充满刺激的‘精神紧张的生活’,常常迫使行为事件和体验事件的加速和变得稠密,向它的相反方向发展,从而被感觉没有精力、存在上的无聊感所包围,以及在极端情况下甚至被病态的‘凝固的时间’的抑郁的体验所裹挟”[3]333。

速度成为衡量价值的重要指标,事物是否值得被追求与其时间损耗直接相关。社会价值秩序的变化是时间结构的社会发展的伴随后果,不受控制的、短期有利的“市场专制主义”侵蚀了被共同体视为有价值但需要长期投入的文化实践活动的生存空间,年轻一代只有受到稳定的信任关系和可信赖的榜样激励时,才会参与需要长期发展和高昂投资的活动[3]165。在加速的压力下,个体在进行选择时致力于追求短期可见的回报,放逐了深层次的意义寻求。

二、加速社会教育中的时间困境

社会生活对教育活动有着深刻的影响,“从根本上说,学校是由社会建立起来,完成一定的特殊工作的机构——执行一定的特殊职能以维持生活和增进社会的福利”[17]。通过教育,成人将儿童领入世界,成人的时间观念塑造着儿童的时间生活。加速社会中知识经济的承诺及对教育可能带来的社会流动性的期许,很容易形成“机会陷阱”[18],在教育中片面追求效益,导致加速逻辑在教育场域盛行。教育过程中重视内容的传播速度、孤立的行动、人际关系的淡漠、“新理念”的频繁变换等现象都体现着加速的影响,作为加速的核心范畴,教育中的时间图景更直观生动地揭示着加速社会的影响。学校是儿童成长的空间,学校的时间安排应尊重儿童的时间体验;同时学校作为儿童走向社会的过渡,学校的时间规划也体现了社会时间的特点。然而,儿童时间与社会时间遵循着不同的逻辑,加速社会中的时间观念与儿童的生命时间体验存在着龃龉,教育过程中存在儿童时间与社会时间冲突的困境。当前的教育时间面临着两难困境,既无法应对加速带来的挑战,也无法满足儿童成长的时间诉求。

(一)加速逻辑下教育生活中的时间图景

1.追求时间效用最大化

教育时间的安排体现着对时间效益最大化的追求。在成人眼中,尽可能多地获取参与未来社会竞争的能力成为儿童时间存在的最大意义,因此,学校始终追求着时间运行效益的最大化。面对升学与竞争的压力,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使学生更有效地掌握知识,如何在短期内提升学生的学业成绩,成为学校时间安排的出发点。“在教师看来,时间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作为一种有价值的资源,它必须得到谨慎使用,因为它能够使用的数量很有限”[19]176。教师“争分夺秒”,以实现教学的高效,教师都希望自己的课程能够安排在学生学习状态最好的“黄金时间段”,以期在有限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作用。在学校生活中,儿童无法对时间进行自主性安排,成人依循自身的逻辑和追求对儿童的时间进行过度的指导与管理,儿童被动地应付着各种加诸他们的时间计划,缺乏对自身时间体验的主导性。在具体的时间段中,儿童没有是否学习以及学习什么的决定权,即使在某些更加灵活的自习时间里,也仅仅是拥有选择学习语文还是数学的权利,却没有对这段时间是否学习的完全支配权。成人追求实现效用最大化的时间表作为一种时间规范,以压倒性的力量支配着学生的生活,在所谓的充分利用时间的过程中,当下时间消散了。在教育时间的规划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是成人视域中的时间效用而非儿童的时间体验。

2.严密而紧凑的时间表

学校教育中严密而紧凑的时间表,既是加速的结果,也与加速相阻抗。严密的时间体制协调与支配着现代社会生活,在精确的时间规划中,个体按序行动,实现高速“运转”。“现代社会不是通过显著的规范准则,而是通过时间规范的隐性规范力,来进行调节与相互合作,像是截止日期、日程表、期限等形式”[6]56。当前的学校时间本质上是一个有着精细规约的时间体系,受各种时间表的支配。学校中不仅存在着显性的时间表,如入学与毕业等整体的明确的时间规划,中高考时间节点的倒计时,每日定时响起的铃声等;也存在着隐性的时间表,如教师对课堂教学时间具体精细的规划。在各式各样追求“高速”的精密的时间表中,儿童对时间连续性的体验被机械的、割裂的时间片段所取代。

加速背景下,对时间浪费的恐慌使行为愈益紧凑。然而,学校生活是一种公共生活,学校时间表的安排必然基于多数学生的平均行动速度,这就使得在学校生活中等待与追赶并存。适用于群体性的时间表无法避免个别学生的等待。为避免时间的“浪费”,教师在催促行动缓慢者的同时也教导行动较快者自主利用等待时间。学校中对行动缓慢者的催促声随处可闻,个体失去了对等待时间的宽容。课堂提问中教师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反应相对较慢的学生做出应答。学生被期待对教师的提问做出即时的回应,当学生无法立刻做出反应时,教师通常再安排其他学生回答。这种对快速与即时的要求忽视了沉思需要时间的客观事实。对于一些开放性问题而言,答案的复杂性、分析性、创造性,会随等待时间的延长而增加。另外,等待时间的再利用成为学校中使时间紧凑的一种重要表现。在“拥挤”的状况下,为了保障公共秩序,学生被迫轮流使用有限的资源,显性的或隐性的排队广泛存在于学校生活中。在不得不进行等待时,教师往往要求学生“自己找些事情做”,把等待的时间利用起来。

3.学习时间的扩张

在成长过程中获得更多的经验,成为个体应对加速带来的不确定性的挑战并在竞争中获得优势的有效策略。经验的获得有赖于时间的投入,对个体而言,更多的时间与精力的投入更可能带来好的结果,在教育过程中表现为使儿童用于学习的时间被无限延展。一方面,正常学制年限内学生日常学习时间的延长。首先,在校时间的延长为学习时间的延长提供了可能性。相关调查结果显示,从2010年到2015年,全国小学生平均在校时间从6.7小时增长到8.1小时,中学生平均在校时间从7.7小时增长到11小时,增幅分别达到了20.9%与42.9%[20]。其次,课外时间的学习化。离校并不意味学习的结束,家庭成为空间变化后的学习场所,学生在完成家庭作业的基础上也完成着来自家长、辅导机构或自我制定的超额学习任务。广泛存在于学校内外的正式的知识学习使学生在不同的场域过着同质的生活。通过知识学习,个体以高效的方式增加自身的间接经验,以期在加速社会中获得更多的竞急优势,却忽视了间接经验对儿童丰富多彩的生命体验的侵占。在家庭生活中,陪孩子写作业成为亲子关系最大的“杀手”,儿童本应从事其它活动的时间被书本知识学习所挤占。最后,家长以各种方式为学生争取学习时间,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成为常态。另一方面,超前教育盛行,“起跑线”不断提前。为了在学校教育中获得先机,无视儿童对知识的实际理解能力,在学龄前超前进行知识学习,知识学习成为儿童生活的中心本质上是对儿童生命时间的僭越。

然而,儿童的时间是一个常量,一天只有24小时,学习时间的扩张必然带来儿童其他时间被挤占,突出体现为儿童睡眠时间的不足。有调查数据表明,88.8%的小学生和95.7%的初中生睡眠时间达不到国家规定标准,有34.2%的学生每天睡眠时间不足7小时,“完成‘家长安排的补习’和‘学校教师布置的学习任务’是学生入睡困难的重要原因”[21]。同时,体育锻炼时间不足威胁着儿童的身体健康,相关研究显示,“2010 年中国中小学生(9~18岁)体育锻炼1小时率为22.6%,2014年上升至26.0%,2019 年又继续上升至41. 4%。但各年度体育锻炼1 小时率始终随着年龄增长而下降,2019年9~12岁学生体育锻炼1小时率为52.3%,接近16~ 18岁学生体育锻炼1小时率的2倍。”[22]

(二)加速社会的时间观与儿童生命时间的龃龉

精确的时间体系是社会生活的产物,儿童拥有时间意识,但对时间的精确把握却并非出自人类的本能,认识钟表时间是教育中不可或缺的内容,对科学时间的理解是在学习中获得的,儿童的时间观念是在教育中建立的。儿童时间更多地彰显着生命时间本真的体验性与绵延性,与加速社会成人的社会时间观念存在矛盾。社会生活是由成人主导的,成人的优势地位使儿童时间处于话语劣势,成人以自己的体验与立场解释、规划着时间,影响着儿童的时间体验。

1.儿童时间的体验性与绵延性

个体在时间中存在,相较于社会生活中关注的科学时间和成人社会为时间赋予的诸多意义,儿童的时间更多体现着时间作为生命存在的本源意义,是真正的时间,是体验的、绵延的时间。如果成人的时间指向一个终点,为了特定的目标而运转,那么,儿童的时间或许更像一个圆,正是在看似什么都没有中,儿童获得成长。儿童在真实的体验中感悟着时间的存在,生命意义仅靠自然时间无法表征,真正有意义的时间不仅是经历的可以标注的时刻,更是内心感受到的时刻,只有个体经验到的时间才有可能产生意义。儿童在时间中获得生命体验,“在幼儿主观的时间观念中,真实的时间乃是流动的、转变的、生成的,这种主观性的时间体验正是儿童发挥创造性潜能的必要条件”[23]。儿童正是在经历当下的过程中获得意义,形成对其成长有益的经验。

在儿童的世界中,时间是绵延的,行动支配着时间而不是时间规定着活动。儿童时间绵延节奏的独特性,决定了儿童生活的特殊性,“个体都生活在自己的时间里,只有儿童自己建构的时间才是真正的童年时间”[24],儿童在绵延的时间中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在体验中实现着自我的成长。绵延是生命存续的状态,生命的历程是绵延的,生命的绵延有其内在的节奏,时间在个体的生命中不是均质的点,个体生命在遵循人类生命历程共同节律的同时也有不同的特点,个体在不同时刻获得的生命体验也因其内在的连续性而拥有丰富的意蕴。孤立的时间点是毫无意义的,时间与事件联结形成完整的过程,才能构成完整的体验,个体在绵延中感受着生命的存在。柏格森(Bergson)指出:“我们越深入研究时间的本质,我们就越领悟到绵延意味着创造,形式的创造,意味着全新事物的不断生产”[25]16。

2.以加速为核心的社会时间对儿童时间的消解

加速导致了成人世界时间体验的异化,在教育生活中,成人的社会时间观念以主导性地位支配着儿童的真实生活。教育时间是社会时间的缩影,精细规划下的学校时间使儿童时间成为社会时间的附庸。成人依据自身的经验对儿童进行的时间规划通常源于成人所缺失的时间或基于社会环境中的时间认知[26],这种成人本位的时间规划,是外在于儿童的,不是儿童自身的时间,教育时间在一定程度上挤占了儿童的时间,使儿童与自身的时间分离。在知识本位、追逐分数的教育环境中,“儿童的天性与教育一直处于时间争夺之中”[27]。

儿童时间的体验性、绵延性与加速背景下成人高速度、指向未来的社会时间存在着矛盾,儿童处于启蒙阶段,对时间的认知与体验有限,管理时间的能力不足,需要成人的帮助与引导。儿童的相对劣势使社会时间对儿童时间有着深远的影响。一方面,在“趁早”的社会时间观念的驱使下,快是惜时的表现,慢似乎成为一种罪过。儿童的成长需要慢的艺术。缺乏静待花开的耐心,忽视儿童成长的规律,必然产生揠苗助长的悲剧。“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年轻一代常常必须对早期的压力和不成熟的期望作出反应,这种压力和期望来自成人,他们希望孩子们过快地成长,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不切合实际的。”[28]另一方面,时间被视为不可多得的财富,自然导致重结果轻过程的价值倾向。在精细化、高速度的时间观念的支配下,成人希望所有的儿童都遵循相同的时间表,像机器一样机械地运转,通往相同的终点。但对儿童而言,拥有什么都不做的时间显得分外重要,在空闲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中,儿童才能获得独特的生命体验。对于“浪费”时间的排斥,消解了学校生活中儿童“无所事事”的时间存在的可能性。“真正的业余时间(除工作、学习、娱乐时间之外)可能对形成孩子的自我个性是一个重要的教育因素”[29],儿童既需要使时间过得有意义,更需要拥有无所事事的时间以确保其健康成长。

(三)时间焦虑导致教育时间的异化

教育连接着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学校是儿童由家庭走向社会的过渡性空间。在加速社会,成人世界的时间焦虑通过教育进入儿童世界,成人将自身的时间匮乏感附加在儿童身上,使儿童生活在时间紧迫的压力之下。面对越来越激烈的竞争和优质教育资源的不足,家长对子女的教育越来越感到焦虑与不安。成人希望儿童在教育过程中用时间置换更多的资源,以便在日后的竞争中占据优势。在教育过程中,当下的压缩与扩展并存,在目的层面,追赶未来而忽视当下,当下被压缩;在行动层面,由于担忧未来而过分强调当下时间的利用,使当下扩展。延长学习时间,提高学习效率,成为缓解时间紧张的重要手段,对时间的过分强调使成人世界的时间焦虑在教育中蔓延,儿童被卷入时间焦虑之中。“快一点儿”“抓紧时间”的声音回想在儿童耳边,起床晚了要面对家长的催促,在学校慢了要接受教师的提醒,完成作业磨蹭,娱乐与睡眠的时间就会被压缩。“快一点儿”逐渐由外在的敦促变为学生对自己的提醒。为了避免被训斥,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儿童提醒自己“我要快一点儿”。

时间焦虑削弱了教育时间的教育性。在时间焦虑的役使下,教育活动片面追求速度、效率与确定性。竞争与效率支配着教育活动,教学方式的选择立足于促进知识的快速传授与实现成绩在短期内的提升。学校常常以保守的姿态对待教学变革,或初试无效便急于回归旧路,或直接将之拒于门外,这并非基于对变革理念与操作的审慎考量,也不是出于实践需要的深入洞察,而是担心变革会造成学校成绩的明显下降。面对时间焦虑,教育指向未来的意蕴更加强化,而加速带来的未来的不确定性进一步加强了焦虑体验,教育活动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教育肩负着为未来社会培养新人的使命,教育时间本就蕴涵着指向未来的意识,教育中关注学生现在的状态与体验,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对未来的关照,但过分强调未来却会招致对当前的漠视,使当下失去应有的意义,陷入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无尽追求之中。在指向未来美好生活的教育目标的驱使下,当下的教育活动成了孤立的行动,只为达到预期的目标,规划外的成长被忽视。然而,学生真正的成长离不开非正式的教育意向的实现。在时间焦虑的役使下,教育时间的教育性被削弱。

时间焦虑制约着学生主体性的发挥。学生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被压缩,这不仅源自外部的时间表的规划,也来自学生自身对闲暇时间的放弃。严苛精密的时间安排使教育背离了使儿童自由发展的初衷,儿童生活在被成人严格控制了的时间体系中,教育成为使儿童完成成人训练计划的特定时空,儿童被外在的时间计划所支配,依照既定的时间安排行动,到了固定的时间点就必须从事特定的事,行动的维持或变换很少出于自己真实的想法,也缺少能够自主支配的时间。儿童生活在划分精确的时间表中,行动被各种计划表支配,备受推崇的“学霸作息时间表”实质上体现了精细的时间规划从外在的强迫发展为自我的规训,正如韩炳哲(Byung-Chul Han)指出的,“工作和绩效的过度化日益严重,直到发展成一种自我剥削”[14]20。在个体自主制定的时间表中,学生看似获得了自主管理时间的权利与能力,但表格之下是否真正反映着个体的自由意志却是值得深思的。外界与自我的双重规范使追求功绩的精细时间安排获得了支配性的力量,在周密的时间计划中,学生无暇深入思考,教育培养个体独立思考能力的职责被削弱。“当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到社会加速之中时,人们的独立思考能力就会变弱甚至消失。”[5]学生主体性的真正发挥受限,教育背离了使学生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初衷。

三、教育中时间困境的超越

加速社会教育中的时间困境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社会时间观念的重塑是消解教育生活中时间困境的根本所在,建构个体与世界的共鸣关系或许是对抗加速社会新异化的有效策略。教育作为社会的子系统,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独立运行,但也并非完全受制于社会,教育的变革是推动社会观念变革的重要力量。“双减”政策的出台与全面推行为审视与重构教育中的时间观念提供了可能,教育时间的深层变革也成为“双减”落实的关键。在教育过程中,自觉转变时间观念,重塑时间体验,不仅能缓解教育中的时间困境,也有利于应对加速社会带来的挑战。

(一)遵循儿童生命的节律:与不确定性共处

时间与人的存在有关,是感知世界和体验生命的基础。教育活动的开展应尊重儿童时间的体验性、绵延性,儿童体验到的时间构成了儿童的真实生活。教育有时是一种“慢”的艺术,需要等待。儿童有自己的想法与情感,正如卢梭(Rousseau)指出的:“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之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就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30]101。外部的时间表只有与儿童生命的节律相契合才能真正对儿童有益。“教育时间之本质是让人的心灵从线性化客观时间的‘装置’中解蔽、敞亮和生成,回归人的本真性存在”[31],遵循儿童生命的节律是教育时间运用最大的智慧。“在与时间的关系上,最伟大的品质是忍耐。他不同于单纯的无动于衷,而是一种能力,放弃擅自超前的做法而与那些应按自身规律发展的事物保持步调一致的能力。”[32]

社会生活的普遍加速使未来的不确定性增强,通过丰富经验与提升能力以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挑战成为当下时间应用的一个重要出发点。然而,儿童的现在与未来不是对立的概念,教育中现在与未来是连续的、整体的。一方面,未来是现在的自然结果。现在有着丰富的意蕴、独特的意义,现在不是通往未来的工具。未来本质上是虚幻的、理论的存在,无法真正把握,关注当下的经验的积累,过好当下,自然能够赢得未来。未来对个体来说是具体的,是有差异的,抽象的、普遍的意义上的为未来生活做准备只能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如果未来和现在割裂,它也就失去了激发和指导的力量。牺牲现在的未来是不值得期待的,使现在不屈从于不切实际的未来,保障儿童的自由“生长”。另一方面,生活需要规划,需要构筑理想的未来蓝图,教育通过对未来社会成员的培养为未来的社会改造奠定基础。完全不知道未来的方向也无法走好现在的路,对未来的期待赋予个体耐久力与执着,抵制前行中的不良诱惑。教育是一种需要自觉规划的活动,但这不意味着轻视当下。

教育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教育的意义不仅在于传承,更在于通向未来,儿童体验当下也正是探索未来的过程。教育中的生长是不断地通向未来,正如杜威(Dewey)强调的,“把全副精力一心用于使现在的经验尽量丰富,尽量有意义”,“随着现在于不知不觉中进入未来,未来也就被照顾到了”[33]。我们担忧的不是不确定性本身,而是不确定性可能带来的恶果。不论我们如何细致地选择与计划,如何审慎地行动,不可预见的未来总是充满多种可能性。因此,在教育中,关键是协调现在的动机、行动与未来的关系,不让未来取代现在,与可能的不确定性共处,使学生在体验当下之中走向未来。

(二)实现闲暇精神的复归:使凝思得以可能

个体不仅应胜任工作,也应安然地享有闲暇。闲暇是文化的基础,伟大的真知灼见往往在闲暇之时获得,“我们惟有能够处于真正的闲暇状态,通往‘自由的大门’才会为我们敞开,我们也才能够脱离‘隐藏的焦虑’之束缚”[34]。学校本就内涵着闲暇之意,“西方‘学校’一词就源于希腊语‘Skholk’,其意思就是‘闲暇’‘休息’”[35]。在加速社会,闲暇似乎成为一种奢求,使闲暇精神在教育场域复归,是缓解教育中时间困境的有效方法。

闲暇不仅是时间上的自由支配,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它使个体在空闲时自觉进行有意义的活动,在时间紧张中也泰然处之,享受生活。闲暇在教育场域的复归不仅意味着教师和学生闲暇时间的获得,更重要的是闲暇精神的复归。加速社会,在加速洪流的裹挟中,个体似乎摈弃了外在的强迫,为追求自己的目标而积极行动,但匆忙的行动也导致个体忽视了对什么才是作为主体的“我”的真正的想法与欲求的追问。在相对宽松的教育环境中,转变功利化、机械化的教育追求,让学生有机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学生的主体性得以展现。在教育过程中注重知识学习的同时促进正确的闲暇观念的形成,在闲暇中使儿童投身于真实的生活,获得丰富的体验,促进新思想的产生,丰富文化的果实。

在闲暇中重提“凝思”为我们超越当前的时间困境提供了一种可能性。闲暇精神的复归,使个体关注庸常物质之上的精神生活,使凝思得以可能。加速使节约时间成为一种普遍命令,社会时间背离了生命时间的原初体验性,疲于奔命的生活状态消解了凝思的条件,普遍存在的加速夺取了人的凝思能力。“现今的亢奋性的不安、忙碌和无止息不合适于思想,思想由于增长着的时间压迫就只有复制生产着那同样的东西……由于缺乏时间去思考,在思想上没有安息,不一致的观点就被避免开来,人们开始憎恶不一致的观点。普遍的不得安息,不允许思想去深化自身、走出自身,努力达至某种真实的他者。并非是思想支配时间而是时间支配思想。思想由此变成为临时性的和瞬间的。它不再与持续着的东西相连。”[16]220-221闲暇基础上的凝思使时间获得本源性的意义。“凝思性的逗留给予着时间。它敞开存在,存在不只是行动。当生命重获这凝思的能力时,它便获取到时间和空间,获取到持续和敞阔”[16]230。个体在自由时间中实现生命成长。

(三)优化“时间管理”:审视教育中的时间安排

时间管理未必会带来时间充裕,社会生活中所推崇的反思型时间管理并不适用于学校生活,“反思型的时间管理虽然在时间结构的弹性化的趋势中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由下往上的时间结构构成部分,但那些实为资产阶级的反思型时间管理的代言人却都企图将时间管理植入一种意识形态,引诱人们在反思地进行时间管理的过程中,往服务资方所赋予的劳动任务的方向思考”[1]62。教育中的时间管理不意味用精确的时间表把时间填满,教育过程中“不仅不应当争取时间,而且还必须把时间白白地放过去”[30]106。正是在白白放过的时间中,儿童体验时间,享受自由,发展特长,建构精神家园。教育中允许无聊与无所事事的时刻的存在。“如果说,睡眠是身体放松的最高形式,那么深度无聊则是精神放松的终极状态。一味的忙碌不会产生新事物,它只会重复或加速业已存在的事物”[14]23。有时,停滞反而是一种更深刻的加速,为创造新的事物与深层的文化提供契机。

具有自由本性的人,不会希望时时处于被规定之中。把时间还给儿童,让儿童成为自己时间的主导,不为科学时间所支配,也不被社会时间所役使,在自己的时间中体验成长的乐趣。促进学生的自觉与自律是教育的重要追求。而在普遍的认知中,节省时间、高效利用时间是自律的典型表现。但儿童在利用时间过程中表现出的自律应该是有限度的,一味地追求过度的自律,是使主体丧失自由意志的元凶。自律不是出于讨好的无条件顺从与对成人偏好的满足,遵循生命发展的客观规律并建基于自由意志之上的自律才有意义。不合年龄特征的理性,带来的是刻板与压抑,使儿童失去其生命本有的灵动,长期的压抑也增加了精神疾病的可能。遵循儿童生命的节律,培养儿童的自律,关键在于引导儿童基于自身的发展,不急不缓,善用时间,做自己时间的主人,过自由而幸福的生活。

依循科学的时间管理策略,坚持效率导向的教育时间,使学校时间管理存在功利化、机械化的倾向。转变教育中的时间管理方式,允许弹性时间的存在,是调和儿童时间与社会时间矛盾的有效策略。首先,学校中可以尝试打破完全严格的机械的时间管理模式。“学校必须以学习作为时间的尺度而不是以时间作为学习的尺度”[36],在一些时段内使用模糊计时的策略,使儿童真正投入到活动之中,自主体验,管理时间,使行动不因某个时刻的到来戛然而止,也不为等待某个时间点而故意拖延。其次,学校教育不存在绝对完美的统一时间规划,在具体的时间安排上教师应享有自主权。教师要优化时间使用的策略,科学分配、高效应用不是教育中时间规划的唯一出发点,更关键的是灵活使用教学时间。好的教学不是依循完美的时间规划的规行矩步的执行,卓越的教师拥有依据教学实际灵活调整教学时间的机智。最后,在具体的教育活动中,学生的时间与教师的时间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参与活动的主体都有利用时间的权利。教学时间的节奏由教师主导有利于确保活动的有序进行,但学生不仅仅是绝对的顺从者,应赋予儿童自主管理时间的权利,提升儿童自主管理时间的能力。在教育过程中应允许儿童在时间管理上试误,在尝试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时间利用模式。

猜你喜欢
个体儿童生活
关注个体防护装备
明确“因材施教” 促进个体发展
生活感悟
留守儿童
六一儿童
无厘头生活
疯狂让你的生活更出彩
How Cats See the World
“六·一”——我们过年啦!
捏脊治疗儿童营养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