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希
日本放送协会在2010年1月31日播出了纪录片《无缘社会——无缘死的冲击》[1],纪录片描述了日本社会逐渐步入“无缘化”的现状,引发热议。血亲关联削弱、地域关联丧失、雇佣状况恶化,这些伴随经济发展衍生的问题,改变了日本的社会关系,使得“家庭”这个社会的最小单位日趋孤立,这一变化体现在日本社会中的现实就是“血缘”“地缘”“社缘”的日趋淡化。
人生在世,原本存在各种各样的“缘分”。与家人之间的“亲缘”,与故乡之间有“地缘”,同学、好友、同事之间亦当存在诸多“社缘”。而“无缘社会”则是指单身者逐渐增加,人际关系渐趋疏离的社会现象,[2]这一现象的出现是值得深思的问题。我国与日本地缘接近,在历史上长期存在文化交流,又同属东方文明,有许多相似之处。对日本社会问题的思考或能对我国未来可能存在问题提供启示。
近年来,日本女性初婚年龄呈现出日渐上升的趋势,晚婚问题已成为普遍的社会现状,同时,不婚族的数量也在逐渐增加。据经合组织对世界各国初婚年龄的调查数据显示,2019年日本男性平均初婚年龄为31.2岁,女性为29.6岁,比半个世纪前提高了5至6岁。从生育方面数据看,一胎母亲平均年龄为30岁,明显首次生育年龄较大,这同普遍晚婚现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同时,日本人的结婚观有着很大的变化,30年前34%的人认为结婚不是人生的必选项,这一比例如今上升到59%。相反,抱有“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一想法的人群比例,由62%降至35%。
日本的离婚率在30年里出现大幅的提升,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开始,日本经历了经济泡沫破裂,同一时期离婚率骤然提升。伴随着长期经济不景气的社会现状,目前日本每年离婚人数约为结婚人数的三分之一。以厚生劳动省2022年上半年的数据为例,2022年1月至7月,日本全国结婚约4.5万对夫妇,离婚1.4万对。从日本持续走高的晚婚晚育率与高居不下的离婚率,可以看出日本青年在面对婚姻时存在一定问题。
值得警醒的是,中国近年来初婚年龄也有所增长。恒大研究院发布的《中国结婚报告》中指出,25-29岁年龄层的人群已经接替了20-24岁的年龄层人群,成为新的结婚“主力军”,同时,40岁以上初次结婚登记占比大幅上升。中国同样存在离婚率走高的问题,目前我国每年结婚约1000万对夫妇,离婚数量也已达到380万对左右。
众所周知,日本是世界上平均寿命最长的国家,同时也面临着严重的老龄化问题。世界银行数据显示,日本老龄化人口已经超过总人口的26%,约有3345万人。这不仅增加了日本政府的财政负担,同时也大幅提升了存在“孤独死”风险的危险人群数量。
据日本内阁府2021年发布的调查显示:“日本超过三成60岁及以上的老人没有密友。该调查涉及约5000名日本、美国、德国和瑞典60岁以上的老年人。其中接受调查的日本人有31.3%自称没有“密友”,这一比例在另外三国老人中分别是14.2%、13.5%与9.9%。”被问及邻居互动情况时,约有20%的日本老人表示会和邻居商量事情,但仅有5%的老人表示会在自己或者对方生病时互相帮助。[3]
许多日本人面临着老后与社会缺乏关联。孤独死去多日以后才被发现的“孤独死”案例亦不是少数。老龄化问题如此严峻,但日本政府更在意增加出生率,增加可以创造经济价值的劳动力。日本甚至存在老无所依的老人为了解决贫困与孤独问题而故意走上犯罪道路的情况。据统计,在被捕的老年人中,近七成是涉案金额较小的盗窃案。
所谓少子化,指新生儿出生率低下,新生儿总数少的问题。[4]众所周知,日本存在严峻的人口问题。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调查数据,2022年1月至2022年7月为止,日本新生儿出生数为453 038人,同时期死亡人数894 781人。与2021年同一时期对比,出生人数减少了26 254人。出生率呈现出逐年下降的趋势。产生少子化的原因主要有抚育孩子经济压力增加、女性独立意识增强、社会生育观念变化等因素。
中国近年来也面临着新生人口减少的问题。中国传统观念存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子多福”等思想,但从现状来看,年轻人的结婚意欲和生育意愿都在下降,从1982年将计划生育定为基本国策,到2002年“双独二孩”、2013年“单独二孩”、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方面越来越鼓励年轻人早生育,多生育。从结果来看,1998年,我国新生人口数量为1942万人,首次跌破2000万人大关,此后2002年降为1647万人,2006年降至1585万人。在开放二孩政策实施之后,2007-2016年,我国新生人口数量有小幅回升,2016年增至1785万人。此后,新生人口数量又转入大幅下滑趋势,2020年出生人口仅为1200万人。日本社会存在的少子化问题为我们敲响警钟,生育意欲低下带来的劳动人口缺乏、人口结构变化等问题也日益成为我们急需解决的问题。
20世纪90年代前,经历了经济高速成长期之后,日本成为当时世界上的经济大国,国民收入显著提升,随之而来的是家庭结构的变化。20世纪70年代,日本就已建立起社会养老金保障制度,使得老人可以依靠年金而非依靠子女养老。日本家庭结构开始从传统的大家族转为核家庭为主,即年轻夫妇普遍同父母分开居住[5]
随着经济发展,日本城市化进入高度发展阶段。城市对劳动力的需求量大幅提升。许多年轻人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寻求发展机会。“城市里大部分人居住在公寓,人民很难建立邻居间的亲密关系”[6]而年迈的父母则大多选择留在家乡养老。这进一步使得父母和子女分居成为日本社会的普遍现象。
近年来,受西方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影响,日本社会晚婚、不婚、离婚率都在增长,导致单身家庭数量增加。据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统计,日本人的终生未婚率已经从1980年的男性2.5%和女性4.5%分别增至2010年的20.1%和10.5%。由此可见,日本人不论男女,晚婚、不婚的人越来越多。日本年轻人普遍认为,单身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保持行动和生活的自由。鉴于日本传统家庭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已婚男性往往将工资交由太太管理,每月从太太手中领取一定数量的钱财用于交际、娱乐等方面花销。因此,较多男性认为单身能让资金宽裕,降低抚养家庭的压力,同时更加自由地社交、和异性交往等;而女性则较多看重单身能和朋友们轻松社交。
在自由思想的冲击下,人们认识到单身在年轻时存在诸多“好处”,但持续走高的不婚率自然会增加孤独无偶的中老年人的数量。相对而言,选择不婚的单身人士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感较淡薄,由于无法从家庭获得稳定感和安全感,老后缺乏能够扶持相伴的伴侣,“孤独死”的风险也大幅提升,对日本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存在负面影响。
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日本企业采用的用人制度是“终生雇佣制”和“论资排辈”。这一制度确实对日本战后经济复苏起了很大的作用。[7]但随着经济全球化和IT产业的兴起,企业纷纷采取各项改革。20世纪80年代开始,雇佣劳动者中,非正式员工比例更是逐年增加。日益成熟的非正式雇佣制度也成了日本社会雇佣形式中一种重要的组成部分。90年代以来,日本政府为减少贸易赤字,减少雇佣成本,对于《派遣劳动法》放宽了限制,日本企业也随之纷纷裁减正式员工数量,导致非正式雇员数量激增,据日本总务省劳动力调查统计显示,2022年至今,日本国内包括临时工、短期合同工、钟点工、派遣社员等非正式员工比例达到36.4%,且非正式员工中女性人数占比55.5%。
工作方式的不稳定带来的是“社缘”的淡薄,正式员工与非正式员工之间存在“身份”的差异,同时也存在着收入的差距。据2022年日本厚生劳动省调查数据显示,日本20年龄层的企业正式员工年薪约为384万日元,同年龄层的非正式员工年薪则约为263万日元,且这一差距随着员工年龄增长将日渐扩大。这种收入差距不仅拉大了社会贫富差距,同时也给社会安定带来不小的隐患。一旦非正式员工失业,将面临着严峻的经济压力。这一问题也进一步降低了日本人的结婚意欲。厚生劳动省联合调查问卷结果显示,同年龄层男性正式员工的结婚率是非正式员工的2倍。究其缘由,主要因为非正式员工收入低、工作不稳定,因此,不少人出于担忧负担不起婚后抚养家庭的责任而害怕结婚。
谈起日本人的性格,“礼貌”周全可能是第一印象。见面时礼数周全,若是得到他人的帮助,必定要多次表达谢意。但在“礼数周全”的背后,却隐藏着“人情冷漠”的民族特性。与中国的人情社会相反,日本社会不讲人情关系,遇事“不求人”,只按规章政策办理。
日本人的性格多为内向敏感,日本社会整体风气较为拘谨,存在人与人之间关系较为淡薄的问题。日本人的“耻文化”观点中,以给别人添麻烦为耻。换言之,日本人不愿意麻烦他人,反过来看,同样也不希望别人麻烦到自己。因此,日本文化中缺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主义,多数人不愿“多管闲事”,所以较难和他人构建联系和羁绊。
日本是集体主义社会,强调人的同一性,排斥不同。人们为了更好地融入集体,往往隐藏自己的个性,不表露内心真实想法。久而久之,导致年轻人较难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难以找到存在感和价值感。这也是日本形成“低欲望社会”的原因之一。
我国和日本同处东亚文明圈,文化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中国传统上注重尊老爱幼、提倡助人为乐,相较日本,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更加亲密、热情。从现状看,中国正处于经济高速发展时期,或多或少存在着结婚率、出生率低下,“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等社会问题。对日本“无缘社会”问题应当引以为戒,关于日本社会问题的探讨有助于我们较早发现社会存在的问题、提出改善方案。
日本内阁在2015年3月通过了《少子化社会对策大纲》,大纲明确指出,出生率低下状况可能会动摇日本社会经济基础,要正视日本社会存在的危机。并提出一系列具体措施希望改善现状,例如希望将男性陪休产假比例提高到80%。包括中国在内,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的生育假期都是针对女性而言的,但女性产假期的延长对于提高生育率并没有显著帮助。女性生育多胎势必将导致用人单位的用人成本提高。不少企业为了避免女性职员在职期间“频休产假”,在录用员工时就尽量避免录用可能有生育意欲的女性员工。换言之,女性若想在职场上有所建树,就需要在职场展现出自己的“低生育意欲”。而要求男性陪同休产假,不仅真正可以推动职场上的性别平等,同时对于家庭和睦也有帮助。此外政府为生育3个以上子女的多胎家庭提供补助,减轻其经济负担。除了减免生产时在医院产生的费用,还为婴儿提供每个月“牛奶金”补贴、根据家庭收入状况减免保育园和幼儿园费用。家庭一般只需为儿童支付20%左右的保育费。对于结婚有经济困难的年轻人,政府也会给予一定的经济援助。
中国有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越来越多人口来到城市定居。经济压力促使人们早出晚归,努力工作,但这同时也势必导致邻里之间较少碰面,关系淡薄。政府及社会团体、非营利组织应注重人与人之间“联系”的建立,加强“地缘”关系引导,开展以各地居民为主题的活动。增加邻居间互动机会,加深“地缘”联系。
社区建设在西方国家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尽管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社区体现出不同的形态和内涵,但通过社区解决近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社会问题,一直是社区建设的主要目标。现代社会中传统以村落为单位的地域共同体的瓦解,也可带来建立新型共同体的契机。政府通过居委会、社区以及构建社区互联网络等方式,可加强社区互助、构筑新的联结纽带。例如设立社区内爱心超市、便民互助点、老年活动中心等,既可以方便社区内居民的生活,又为加强社区间联系,帮扶社区内老人等提供帮助。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我们不可避免也接触到西方诸多思想的糟粕,如利己主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等。在受到思想冲击的同时,更要重视道德建设对于和谐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将德育落实到社区,利用重阳节等节日加强敬老、爱老宣传教育,构建社会主义和谐家庭。重视中国传统礼仪教育,通过礼仪教育,可以将笼统、抽象的思想品德教育变作具有可操作性和现实性的行为规范。
面对“无缘社会”,每个人都应该抱着积极向上的心态去解决问题。遇到心理问题也应积极寻求相关机构、专业人士的援助。无论哪个年龄段,我们都要积极参加集体活动,结交朋友,融入社会环境中。不能因为害怕麻烦别人等理由而使自己陷入孤独之中。同时树立起正确的道德价值观,尊老敬老,勇于助人。面对现代社会快节奏的工作压力,不要忘记陪伴家人,维系亲情。这不止能减轻老人的孤独感,也有助于以身作则,帮助下一代培养起正确的家庭观和价值观。此外还可以积极参与“寻根之旅”活动。“寻根”活动从本质上而言,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及文明的认同感。也表明我们始终不忘初心,坚持根本。“寻根”的意义在于回归,同时也意味着传承。面对现在快节奏的生活,放慢节奏,舍弃浮躁,追根溯源,找寻来路。不只是缓解紧张的生活压力,更能从内心加强地缘联系。
随着经济发展,日本存在着“血缘”“地缘”“社缘”日趋淡薄的社会问题,进而导致“无缘社会”的产生。我国与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存在的诸多社会问题在我国也初见端倪,对“无缘社会”的思考与探讨也给我国敲响警钟。愿政府、社区、个人多方面能共同协作,构建更宽容、更多元的社区模式,构建更美好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