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一体:新加坡民族问题治理的路径与成效*

2022-02-27 02:46朱大伟吴湘莲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新加坡政府新加坡人种族

朱大伟,吴湘莲

(赣南师范大学 新加坡研究中心,江西 赣州 341000)

从玛利亚·赫托事件到1964年回教先知穆罕默德诞辰日暴乱,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两次族群动乱给新加坡人民留下了深深的创伤记忆,至今依然是新加坡官方和民间不愿意轻易触及和正视的敏感议题。在新加坡教科书和官方谨慎的叙事中,这两个历史上的惨剧被视为“对新加坡人不团结的一个警示和需要对种族和宗教和谐保持警觉和敏感性的一个提醒”。[1]可以说,这两次族群动乱给独立建国后的新加坡政府留下了血的历史教训,在此后建设多元社会、强韧社会的过程中,多元民族和宗教和谐、宽容成为新加坡国家治理的基本哲学和原则,而族际关系的和谐与维持也成为历届新加坡政府公共决策时最优先的考量。新加坡政治精英们以多元种族主义、多元文化、多元语言、任人唯贤以及自给自足作为建国的五大基本原则,谨慎地处置国内异常复杂的民族问题。经过新加坡政府多年深耕治理,最终成就了今日世界民族治理善治中的“新加坡模式”。

一、新加坡民族问题治理中多元一体性的内涵

新加坡多元民族和谐共处的局面不是自然演进的结果,而是历届新加坡政府积极推行多元一体民族政策的产物。在台湾地区学者洪镰德看来,“新加坡今日三大族群以及其他少数民族和外客,所以能够融洽愉快相处,除了得力于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彼此理解和相互容忍之外,新加坡政府正确而有效率的种族政策也发挥巨大的作用。”[2]新加坡政府依据CMIO 原则对种族加以区隔,严格界定每一国民的族别,每一位新加坡公民自出生就被明确定义族群归属。在具体厘定实践中,通常是依据父系所属的族别而加以归类,不容混淆、重叠或更改。公民个体的族群归属是随后新加坡政府实行集选区制、语文政策、宗教政策、住宅政策以及其他经济社会福利政策等各项公共政策的重要依据,在这个意义上,多元族群政策也是新加坡政府进行社会治理的重要手段。

新加坡多元一体民族政策中“多元”性的面向,源于长期执政的人民行动党精英对多元主义文化的认可和接纳。所谓多元主义,可以理解为一种社会政治哲学,它强调没有一种文化比另一种文化更正式、更官方,没有任何一个族群的文化居于统治或主导的地位,不同的文化与价值观的价值平等,没有高低等级之分。据此,不同文化或族群背景的社群,都能被公平公正地对待。韦红教授认为多元民族主义的原则有两个基本点:一是实行各民族平等,不给任何民族特殊地位和权利,强调公平竞争;二是承认民族差别,尊重民族特殊性,保留民族文化。[3]148也有学者认为,多元种族主义的原则实践还应包含国家寻求确保公共生活的种族混合性,其逻辑基础是族群间的互动有利于社会稳定。[4]

“多元”性之于新加坡而言,也就是确保新加坡各个种族在法律面前不分族群皆能获得独立而平等的地位。所谓独立,表现为政府虽然鼓励三大种族彼此之间通婚和居住在同一社区,却无意改变他们各自的文化、语言和宗教属性,各族有权发展和保存既有的语言、文化、宗教和生活习惯。至于平等,则强调在法律适用以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发展机会的均等,没有任何种族可以享有政治经济特权。新加坡绝对不允许人数占优势的华族一家独大,也不会给予土生的马来人任何特权,以避免留给其他族群生存与发展机会不均。例如,在人事方面,任人唯贤与成就取向是新加坡政府向来取材用人的一贯标准。在英国学者摩尔看来,任人唯贤政策是新加坡缓解族群紧张关系的关键,它可以确保成就是源自业绩才能,而非种族、族群、宗教和文化上的优先考虑。[5]

新加坡多元一体民族政策中“一体”的一面是指超越族群认同的新加坡国族认同建设。在韦红教授看来,所谓国民一体化,是指“各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达成认同一致,从而使民族意识与国民意识发生重合,进而融合成一个民族--新加坡人”[3]152的过程。“新加坡人”的国族建设从独立建国时代开始即成为李光耀等人民行动党领导人奋斗的目标,亦是其后吴作栋、李显龙等新一代政治领导人所努力的方向。

半个世纪以来,基于平等、宽容、公平及和谐的多元文化主义哲学,新加坡政府在实践中建构出了一整套促进民族和谐的政策体系,如确保平等而均衡的政治参与政策、社会经济政策、倡导容忍共处的多元宗教、文化和语言政策、推动民族融合互动的基层治理政策、征兵政策等。这些政策体系之间并非相互孤立,而是相互为用,共同指向构建一个多元一体的新加坡国家。为实现该目标,政府部门全力动员,并随着时代和环境变迁,不断对目标和手段予以调整。

二、新加坡民族问题治理中多元性的塑造

(一)政治上保障少数族群的参与

在多元民族国家中,如果某个民族整体被排斥在国家的政治决策和运行过程之外,也即在国家各级权力机构中没有足够代表本族利益的代言人,他们便会产生本族在国家政治中被疏离、在社会中被边缘化、自己权利没有保障的感觉,从而对现行政权产生离心、排斥乃至走向对抗。英国学者卡特·威尔逊认为政治是影响种族主义最关键的力量,特别是政府的法律与政策。“政策的角色如此重要,不同族群成员因而常通过参与政治竞争,担任政府机构的代表,取得资源分配与诠释政策的权力。”[6]故而,独立建国后的新加坡政府对各族群,尤其是少数族群的政治参与问题给予了高度的关注,并进行了一系列确保各族群公平政治参与的制度建构。

一是国会选举中的集选区制度。为了维护少数族群的政治权益,以及塑造国会中多元种族的形象和特色,执政的人民行动党于1988年推出了集体选举区制度,其目的是要确保国会中至少有最低人数的少数族群代表。集选制的办法就是指合并一些单一选区为集体选区,并且规定每个集选区是3人一组,1996年修改为4至6人为一组;各政党若有意在各集选区参选,必须提出一组人(至少3人)的名单,该组名单中至少必须包含1名少数民族的人士,若是以政党名义参选的话,必须都是同一政党。此外,独立人士也可以采用合组的方式,但是必须夹带1名少数民族的人士。其计票的方式是采用相对多数表决的方式,选民投票是投给整组候选人而非个别的候选人,而且只要是某一选区没有政党或独立候选人提名参加角逐,便可直接宣告唯一有提名参选的政党或候选人胜出,无需再进行投票。通过集选区制这一选举制度,少数族群的代表可借助其他非少数族群的候选人的力量,以组合的形式同时当选,也就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少数民族代表因势单力薄或支持人数不足而落选的情况出现。

二是体现在人民行动党的组织建设和公职人员任用方面。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始终坚持党组织的多民族性质,从建党之初,就注意组织建设中种族的多元代表性。注重吸收马来人和印度人进入政治高层,保证在国家政权里有各民族的代表人物和与各民族人口大致相应的公务员比例。20世纪60年代末期,在人民行动党的最高决策机构——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华人占全体委员的66.7%,马来人占16.7%,印度人占8.3%,其他民族的人士占8.3%,这与新加坡全国人口的民族比例大致吻合。在该党的基层组织(各支部)的521名委员中,华人占81.3%,马来人占10.2%,印度人占7.7%,其他民族占0.8%。从普通党员的民族成分看,华人占67.9%,马来人占14%,印度人占16.5%,其他民族占1.6%。[7]上述数字表明,人民行动党从上至下都注意吸收各民族的代表,它确实力图把自己建设成为一个代表各民族利益的政党。

(二)改善少数族群的经济地位

就世界范围内来看,多民族国家内的收入不平等以及就业机会不公正是民族间滋生政治怨恨和敌对情绪的一个重要原因。经济不平等会增加弱势民族的相对被剥夺感,进而导致对社会、国家的不满情绪,并促发各种激进行为。在个体层面,会引起犯罪;在群体层面,会导致各种政治暴力、抗议示威、社会运动等形式的社会动荡。“一个国家对具有不同语言、宗教历史传统和风俗习惯的各族群是否有凝聚力,是与该国经济发展水平和人民生活改善程度密切相关的,各族群只有从国家的经济发展中获得好处,才能达到对国家的认同,才能将本族群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融为一体,从而树立起族群关系中的和谐意识。”[8]对此,新加坡官方有着清晰的认识,新加坡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指出:“新加坡是一个很小的经济体,因此需要维持开放,但这意味着我们在全球化面前非常脆弱。当国家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收入以及机会的不平等将会越来越显著。如果我们不解决不平等问题,长久下来,社会凝聚力将受到侵蚀。”[9]

新加坡的经济地位等级明显呈现出种族差异的特性,其中华人长期以来一直居于最高地位,马来人垫底,印度人居中。这种等级秩序反映在收入、教育、住房以及其他的社会经济范畴。[5]相关统计数据显示,新加坡20世纪70年代以来取得的整体经济繁荣并没有平等地让所有种族获益。为了改善马来人、印度人的经济地位,缩小与华人群体的相对差距,人民行动党专门成立了基于族群的社区经济发展自助组织,给予各自族群内有需要的人员特别的资助,如马来族于1981年成立了“伊斯兰儿童教育委员会”,印度族1991 年成立了新加坡印度人发展协会。基于公平考虑,1992 年华人方面也成立了华人发展扶助委员会。1989年,早在1919 年就已经成立的欧亚人协会被重新激活运作。

这些以族群为界限成立的机构官方称之为“社区自助组织”,其董事会多是由相关族群的政府成员组成,一方面可以通过政府的力量给予协助与指导,另一方面也容易形成强力的干预作用,协助政府开展相应政策并处理相关的族群议题。这些组织基本运作方式是每一个新加坡工人每月为自己族群内的有需要的成员家庭的儿童捐助1美元,帮助其改善教育境况。这些钱由政府每个月从其管理的中央公积金里直接扣除。虽然是基于自愿原则,但考虑到是善举和数额的微小,多数人都不会退出,愿意为有需要的族人提供资助。[10]经过政府多年努力,加上各族基层组织的自助和他助,新加坡各族人口间的收入相对水平差距得到很大改善,对于和谐稳定民族关系的创建起到了积极促进作用。

(三)多元主义理念下的语言、文化和宗教政策

每一民族都有标志其属性的文化、语言及宗教,就新加坡而言,华族=中华文化=华语=华人宗教;马来族=马来文化=马来语=回教;印度族=印度文化=泰米尔语=印度教。新加坡政府秉持多元主义的价值理念,致力于构建多元种族、多元文化、多元语言及多元宗教的社会生态。多元共生,即通过建立国家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凝聚国民共识,消解各族的“本族中心主义”,尤其是考虑到新加坡特殊的地缘政治因素,如何避免多数族裔,也即华人的强势主导地位,避免华人沙文主义的出现是新加坡政府处理民族问题时的重要考量。

语言除了作为一种沟通工具外,也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故而,语言往往被特定个体、民族和政府用来当作辨识集体认同,划分民族界线的重要符号表征之一。在一个多元民族国家里,对于少数民族来说,语言的地位更是关系着各民族之间权力关系地位的平等与否。新加坡已故总理李光耀对语言的政治学有清晰的认识,“有人说我处处干涉人民的生活,没错,假如我不这样做的话,新加坡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人民会继续停留在各说各话、不能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不能在新镇一块儿生活,不能成为好邻居的旧时代”[11]故而,新加坡的语言政策采取“母语作为认同”和“英语作为工具”的二分法,在语言教育上则推行双语教育的政策。

文化是特定族群认同的重要符号,“文化在形塑族群过程中至关重要。传统界定族群的方法就是看其社会的客观文化结构以及源于独特的语言、宗教或种族原型的族群意识。”[12]鉴于文化和族群认同之间的密切关系,维护并尊重多元族群的文化,始终是新加坡政府推行多元民族政策的重要方面之一。新加坡政府文化建设的长期目标是“存异求同,也即在保留各种族文化的优点(尤其是所谓东方人重视家庭和团体利益,注重个人和集体之间的关系;勤劳、节俭、安贫乐道;注意精神价值;减低物欲等等优点)之同时,逐步建立具有新加坡特色的单一文化。”[13]在李光耀看来,“不歧视或不忽视少数族群并不足以建设一个国家,如果新加坡想要成功进行国家建设,它还要积极强化多元种族主义,尤其是在各族群文化价值的宽容上。”[14]为了传承各族群固有文化,新加坡政府建设有各族群住屋样式供游客参观,如在华人文化汇聚的牛车水一条街,在马来文化集中的马来人村、亚拉街等。同时新加坡政府也设有多处民族特色的博物馆,对文化的保护可谓不遗余力。

政府将各族群的重要节日列为国定假日,表示对各种族文化的尊重与一视同仁的态度。新加坡政府在各族特有的节日庆典时,举行各种文化艺术展示活动,提倡各族的文化风俗。媒体报道各族的饮食、衣着、生活习惯和历史传统,增进各族的了解。每年的7月21日是新加坡官方设置的“种族和谐日”。在这一天,不同种族的学生们会穿着自己的传统服装来学校,参加各种活动,来纪念种族暴乱和推动族群间的和平。

宗教是构成文化多元主义的基础之一,它不但是群体认同的重要符号,鉴于其具有的无限政治动员的潜力,它也是造成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张力的主要渊源。新加坡政府对各种宗教抱着平等的态度,以维护多元的宗教体系。新加坡宪法保障民众的宗教信仰自由,并给予所有宗教自由发展的权利,一视同仁。在新加坡,10人以上就可以向政府申请成立合法宗教社团。宗教机构可以按照教义、教规开展宗教活动。宗教团体可以拥有自己的教堂、庙宇和其他房地产,可以办学校、出刊物、成立福利机构等。在1984年到1989年,新加坡政府推行宗教教育期间,圣经、伊斯兰教义、佛教、儒家伦理、印度教和锡克教等六大宗教知识在教育体系中被同等对待。[15]总之,独立建国后的新加坡历届政府都对宗教采取了敏感和审慎的政策,成功打造了新加坡“多种宗教和平共处,共同兴旺;各宗教求同存异,加强联合,甚至合而为一;信奉各宗教的种族逐渐多元化”[8]式的宗教宽容,构建了多元宗教社会难得的和谐共生图景。

三、民族政策中的“一体”性:“新加坡人”的国族建构

单纯的多元共存并不足以确保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如新加坡佛学院助理教授纪赟来所言,我们已经有了实施多年的组屋种族配额制度,以求打破族群上的封闭性,但真正的关键还是要形成独立的新加坡“国族共同体”,以培养超越种族、语言、宗教的国家认同,即让全体新加坡人以公民的身份来直接面对国家,而非个体化为不同且封闭的肤色、民族、语言与宗教的族群共同体,这才是解决族群交流问题的终极之道。[16]“新加坡人”的国族建构才是新加坡民族政策建设的最终依归。李光耀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新加坡人”这一概念,“我们不是马来人,不是中国人,不是印度人,也不是西欧人。我们应该不管人种、语言、宗教和文化方面的差别,大家作为新加坡人团结起来。”“什么是新加坡人?……还在于看它是否把自己的命运和新加坡联系在一起,挺身而出,为新加坡战斗。从感情上决定他是新加坡人……”[17]368“他必须有这样的感觉,即他们共同属于一个整体。”[17]434

然而,新加坡在猝不及防的建国形势下,“新加坡人”国族认同建构却面临着重重挑战。国内有学者把新加坡国族建设的障碍归结为四点:一是缺乏本土民族主义;二是各族的祖籍国认同倾向强;三是各族缺少一个共同的记忆;四是建国初期暗淡的经济形势。[17]89可以说,新加坡是在几乎没有共同的过去,缺乏建构“命运共同体”的历史记忆及想象的情况下,开始国族认同建设的。“新加坡人”的构建只能寄托于共同价值观和国家意识的塑造。如何融合各民族文化发展出一套新加坡人共享的国家层面的文化、认同与价值观之于新加坡是一项重要的课题。

在新加坡构筑国家意识、塑造国家认同的过程中,教育被视为一个重要工具。新加坡以“国家为本”的教育制度的三大目标,第一即为消除不同种族的歧异、增强种族的共同经验,使之认同和效忠新加坡。第二才是提供知识、技能、价值给学习者。第三是增进各种族和各社群获取教育的机会,缔造受教育的机会平等。[17]196其中,第一和第三个目标都是旨在消除种族歧视和不平等,以创造种族和谐的机会。

在教育领域,新加坡国家意识塑造的主要途径是通过进行持续而系统的公民教育来展开的。1967年新加坡政府将之前中、小学的伦理课程改为公民课程,并将其开展层级从中学拓展至大学,其内容都特别强调公民品格的陶冶、公民意识的灌输,尤其是国家意识的培育。

在2014年新版的小学《品格与公民教育》课程教学大纲中,[18]规定该课程学习的考核目标成果之一便是“以身为新加坡人为豪,对新加坡充满归属感,并致力于国家的建设”。在教学内容上,身份、人际关系和抉择是品格与公民教育的三大核心概念。此三大核心概念,表现于国家层面,总任务是建立国家认同感,重视国家建设,具体内容分别为:身份(新加坡人有什么特质?);人际关系(我与他人的关系对国家的建设有什么助益?);抉择(我们如何体现奉献精神,为新加坡的安定与繁荣尽一份力?)。在国家层面的教学内容设计上,教学大纲从知识、技能、价值观和态度四个方面进行了界定。旨在培养学生身为新加坡人的自豪感、归属感以及为国家奉献的爱国主义精神。

总的来讲,新加坡以国家认同建设为主要依归的公民教育有两个主要特征,一方面在于突出对多元文化教育的重视。如将多元文化价值观融入公民与道德教育系列课程之中。另一方面,新加坡公民教育的最终旨归是强调国家认同。经过50多年的发展,新加坡以国家为本的教育政策实现了促进民族和谐和塑造“新加坡人”的初心,在当代学者看来,新加坡政府正是“通过巧妙的教育政策设计,才成功地避免了族群暴力,进而塑造了新加坡人的认同。”[19]

为进一步推进国家认同建设工程,1988年,新加坡成立“国家意识委员会”,每年开展一次“国民意识周活动”在国民中开展各种爱国主义教育,向国民灌输“我是新加坡人”的国家意识,增强国民对新加坡的归属感和认同感。[20]新加坡政府1991年推出《共享价值白皮书》,确立了五大共享价值观:一、国家高于社区群体、社会高于个人;二、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三、社区支持并尊重个人;四、以协商取代冲突;五、种族与宗教和谐。[21]这一系列价值观可为各族接受且强调社群主义、社会和谐、重视家庭机能的国家意识。对于消解国家认同与族群认同之间以及族际认同之间的张力,进而建设国族认同价值重大。2006年8月成立国家教育委员会,使学生担负起社会应有的角色。小学目标为“爱新加坡”,中学目标为“相信新加坡”,中学后目标为“领导新加坡”。国家教育的内涵融入正式课程与非正式课程之中,如历史与公民科、道德教育便有国家教育的内容;在非正式课程中,四大纪念日(全体防卫日、国际友好日、种族和谐日、国庆日)也用来说明新加坡如何解决内部纷争,担负其本身与世界的地位;社区参与课程与学习之旅课程也引导学生反思如何奉献社区等。总之,新加坡国家教育的主要目标就是加强新加坡各族群的凝聚力,对新加坡国家的向心力以及对国家未来的自信心。

在建构国家认同文化和价值观方面,新加坡政府还大力推广和普及新加坡国家符号的使用,如国旗、国歌、国家誓言等。近年来,以阅兵、游行、年度国歌和总理演说为代表的丰富多彩的国庆日庆典活动,也日益成为新加坡进行国家认同建设的重要窗口和平台。

四、新加坡多元一体民族政策的成效

(一)多元种族观的生根

独立建国以来,新加坡政府推行的多元一体的民族政策取得了显著成效。在多元种族的和谐共生建设方面成绩斐然。在2013年8月,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研究院政策研究所进行了关于种族和宗教和谐度的调查。[22]在接纳多元性问题上,70%左右的居民认为新加坡由不同种族组成是个好事情,60%的居民认为其他种族也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在种族歧视问题上,不到10%的居民在公共服务中感觉到因为种族身份受到过歧视;在跨种族和宗教的矛盾问题上,70%左右的居民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没有经历过种族和宗教矛盾,60%的居民相信新加坡没有种族和宗教矛盾,多数人在过去的2年中没有被任何种族宗教矛盾困扰过。经过半个世纪的宣传和推动,新加坡多元主义的民族治理理念从官方逐渐走向民间,并在各族人民的心中落地生根。在2016年8月新加坡政策研究再次进行了一个关于种族问题的调研。调查结果显示,新加坡居民强烈支持和其他种族居民相处时秉持相互尊重、平等的价值观。在多元文化这一模块中,共设计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我尊敬所有种族的人”,赞同和强烈赞同的人达到96%,第二个“所有种族的人都应被平等对待”,赞同和强烈赞同的人达到96%,第三个“新加坡有多个种族是个好事情”,赞同和强烈赞同的人也高达88%。[23]其中最后一个问题的比值比2013年的调查高了18%,表明新加坡居民对多元种族社会生态的接纳度进一步提升。

在民族学者公认的标识民族和谐程度较高的指标中,族际婚姻是一项重要指标。“跨族群婚姻在很多族群和种族关系模式中占据特别地位,因为婚姻同化被视为族群间社会障碍最终崩溃的一个标识。”[24]据新加坡统计局2016年人口普查的数据结果显示,近20多年来,新加坡的跨族群婚姻一直呈现上升趋势,[25]族际婚姻占比从1990年的7.6%逐步上升到2016年的21.5%。

在和多元种族主义有着密切交织的宗教和谐建设方面,新加坡政府刚中带柔,柔中有刃,因时制宜的宗教政策也取得了实效。新加坡政策研究所在2014年6月进行了一项关于种族、宗教和语言的研究报告,结论指出:“在公众领域,对多元的宗教有着广泛的容忍和接受度。新加坡所有宗教的信徒在公共生活中与其他宗教信徒维持开明关系。尽管特定的宗教信仰和习惯存在着高度的异质性,但大多数居民认可宗教和谐的说法。”[26]

(二)一体国族观的生成

半个世纪以来,新加坡多元一体民族政策中的另一面,也即超越各自族群认同的国族认同建设也取得显著成效,“新加坡人”的意识已经扎根于各族群人民的心中。早在1976年,新加坡国立大学教授约翰·麦克道格团队就行了第一个新加坡国家认同调查。该调查显示,在20世纪70年代,新加坡国家认同的层次被政府和民众低估。大约有88%(其中有77%强烈支持) 的被调查居民认同“不管我在何处,我是一个新加坡人”的表述。[27]

2001年,新加坡社区发展和体育部(MCDS ) 进行了一个关于新加坡人社会态度的调研(SAS),结果表明,高达97%的被调查的新加坡人为他们的国家感到骄傲,认为新加坡是他们家园的占98%。2002年,新加坡政策研究所进行的一次调查也显示,78%的本地居民对于新加坡人的认同高于任何一个特定族群的认同。[28]2013年6月,新加坡政策研究所在其进行的名为《种族、宗教、语言》的调查报告中,指出各族居民对自己是新加坡人的身份认同高于其种族、语言和祖源国的认同。在“你是谁”的总体认同意识构建过程中,认为种族、宗教、官方语言、使用最频繁语言、新加坡和祖源国重要和尤其重要的比例分别是70.7%,57%,65.9%,72.6%,79.1%,55.2%。[29]可见,在新加坡居民看来,其身份认同构建中最重要的认同符号是新加坡(79.1%),远高于其对语言和种族等其他身份符号的认同度。

2017年12月,亚洲新闻台和新加坡政策研究所联合对2000名居民进行一项有关国家和族群身份认同的调查,对象是华巫印和欧亚裔四个族群,年龄介于21岁和74岁。调查结果得出以下几个重要的结论:多数国人认为国家身份比族群身份更为重要,应占首要位置;有90%的受访者反馈,各族群在讲、读、写方面掌握母族语文的能力,是国人族群的重要标志;各族群的传统文化意识并不会影响或削弱国人效忠国家的精神。[30]这些数据进一步表明,新加坡政府长期以来推行的超越族群身份的“新加坡人”的国家认同建设成效斐然。

五、结语

从独立建国之初的风雨飘摇,迄今仅半个世纪之余,新加坡民族治理的成功已经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经验事实。自独立建国以来,除了在特定公共场合,不同族群个体间偶有因语言不当引起的不和音外,新加坡还没发生过大规模的族际动荡事件。新加坡复杂的民族结构,并没有成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掣肘,其营造的多元民族、语言、宗教和文化的和谐社会生态反而成为其发展的动力和助力,而非阻滞发展的瓶颈,其相对融洽的民族关系对整个国家建设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细究新加坡民族问题治理的成功之道,在于新加坡多元一体同构的治理路径。新加坡民族问题治理呈现出多元基础上的一体、一体框架下的多元的特性。在新加坡政府的民族政策实践中,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是共存而非绝对的冲突性关系。具体来说,国家认同是以族群认同为基础,族群认同反过来则从属于国家认同的主导地位。虽然每个新加坡公民都可以清楚辨识自己的族群类别,但这并不影响每个国民对新加坡国家的认同,也即对自己作为“新加坡人”的国族身份认知。

新加坡多元一体的族群政策首先彰显的是每一族群“独特而平等地位” 的叙事。在该原则构想下,每一个国家法定的种族/族群都被设想为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CMIO的族群框架上,让各个族群都成为国家建立的基础。换言之,将族群意识与国家认同进行紧密联系。从族群关系来理解,特别是针对本地最大族群的华人社群而言,此举将有助于消解马来人原本属于“马来西亚的马来人”族群认同,在马来人也是新加坡立国的主要奠基族群立论上,成功转移成为“新加坡的马来人”的国族认同。在CMIO体系下,新加坡式的多元族群主义赋予更多的压力让华人更像华人,印度人更像印度人,马来人更像马来人,[31]同时,又都拥有一个共同身份——“新加坡人”。可以说,建国后新加坡秉承多元主义的治理哲学,并始终致力于多元一体的民族国家建设,取得了显著成功,进而成就了国际社会多元民族治理典范中的“新加坡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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