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
经历了2021年“前高后低”走势的中国经济,尽管经济增速面临着再下台阶的较大可能性,但整体数据表现可能并不十分悲观,在总量放缓、增量收缩的同时,结构分化与优化依然继续演进,并有望在2022年实现疫情冲击后的二次探底并企稳回升。具体来看,上半年依然是非典型“滞胀”主导,工业品价格高位徘徊与经济惯性下行并存;下半年则有望在消费反弹、基建托底、房地产软着陆、制造业回升和出口韧性以及政策扩张等多重因素的共同支撑下,实现经济的稳定增长和高质量发展。
2022年中国经济展望:经济二次探底后有望企稳回升
中国经济在2022年有潜力继续保持5%以上的稳定健康增长的态势,关键是受到以下六大驱动力的支撑。
消费继续温和复苏
过去两年,受严厉的疫情防控措施以及居民收入增长乏力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消费复苏之路异常坎坷,一波三折。展望2022年,我们对消费的修复并不悲观,预计消费总体上仍走在弱式低斜率复苏的路上,预计消费增速大致在4%~6%左右。主要逻辑在于:第一,随着后续疫苗接种比例进一步提高和加强针接种大幅推进、动态“清零”政策的优化及调整以及新冠治疗药物的研发面市,疫情防控压力有望逐步缓解,国内出行和线下活动的限制措施将会逐步放松,疫情对消费的冲击逐渐弱化,制约消费反弹的最大不确定性终将减弱,餐饮、娱乐等线下服务类消费和旅游市场有望快速恢复。第二,商品消费方面,汽车特别是新能源汽车的需求旺盛、景气度始终较高,随着全球供应链逐步正常化,“缺芯”矛盾已经开始缓解,未来新能源汽车消费的增长势头仍将持续。第三,政府一系列促消费政策相继出台并逐步落地,有望进一步激发消费潜力,目前较高的预防性储蓄率有望下降。第四,短期稳增长、促就业和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的跨周期调节政策,将显著改善劳动力市场、居民收入状况和消费信心、消费行为,人均可支配收入回归潜在上升轨道,消费复苏动力增强;中长期共同富裕行动纲领的出台,也有助于促进经济均衡发展,支持收入尤其是劳动收入增长,缓解贫富分化,提振居民消費倾向,从而促进和支撑中长期消费。
基建投资有望企稳回升,继续发挥压舱石作用
经济下行压力的加大将凸显基建投资作为稳增长关键变量和逆周期调节重要抓手的独特作用。随着政府加大跨周期调节力度,逐步放松财政政策和加快财政支出进度,包括加快地方政府债券的发行和资金拨付使用、加快地方项目审批及部分放松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融资的严格管控,专项债的发行将一改2021年过度后置的局面,有望在年初密集落地,并尽快形成实物工作量,这将有助于改善基建投资资金来源、助力基建投资增速企稳回升。考虑到专项债从发行到形成基建投资之间通常会有一到两个季度的时滞,预计最早在2022年二季度、最迟下半年,基建的逆周期属性将充分体现。预计基建投资增速或反弹至5%~6%左右。
至于很多人所担心的基建投资已经过剩和投资收益较低的问题,需辩证看待。基础设施投资提供的是公共产品及准公共产品,不应完全用商业回报来衡量其合理性与必要性。在传统基建领域,疫情、汛情等突发性事件表明,当前我国民生服务类基础设施仍存在大量短板和严重不足,如在人口流入城市,保障性住房、公租房、城市更新改造项目、清洁能源、节能环保、托育机构、运动场所、停车场、社区诊所等需求仍较为旺盛;此外,卫生健康、教育、养老、文化旅游等社会事业领域,农林水利、城乡冷链物流等领域也有大量投资需求。
更进一步看,在碳达峰、碳中和的背景下,重大项目投资的内涵和作用确实较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再简单地起到对冲经济下行的作用,而开始越来越多地承担起优化投资结构和促进经济转型升级的作用。例如,对战略性新兴产业和“双碳”战略的投资,对面向未来、面向国际竞争的重大关键性、跨区域基础设施项目的投资,对推动全社会的数字化转型的投资,对严重“卡脖子”领域的投资,对“乡村振兴”和推动城乡一体化的投资,等等,都反映了这一点。总之,以数字化相关基础设施为代表的新型基础设施建设适度超前建设很有必要,并有望在未来逐步承接部分传统基建投资放缓的市场空间。
制造业投资结构性扩张、持续回暖潜力较大
就逻辑而言,制造业投资延续回暖态势有诸多因素支撑。
政策支持。“十四五”规划明确提出,保持制造业比重基本稳定。央行信贷政策持续向制造业倾斜,制造业贷款增速显著高于整体信贷增速,未来绿色工具的扩容也将有力支持绿色制造业的发展。总之,金融支持力度增大等因素确保制造业投资持续回暖。此外,财政支出对半导体等高技术制造业的减税降费支持也不容忽视。在外界对我国技术转让持续限制的背景下,政府将着重加强产业链供应链的自主可控,这也将支撑制造业投资。特别是,随着降准的逐步落地和后续信用扩张,银行资金成本有望出现降低并带动实际利率走低,从而提高商业银行的放贷积极性,更多金融资源将被引流至制造业,尤其是有融资需求和政策支持的高科技企业、中小企业、环保企业、减碳企业,助力“支小再贷款”“碳减排支持工具”以及“支持煤炭清洁高效利用专项再贷款”等“直达工具”。
利润刺激。2021年以来企业营收和利润的大幅改善将拉动制造业投资明显回暖。工业企业利润增速作为领先指标,一般会领先制造业投资一年左右,2021年1~10月,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同比增长42.2%,两年平均增长19.7%,继续保持快速增长态势,良好的利润表现预计将对2022年企业投资提供支撑,支持制造业资本开支保持旺盛态势。从成本角度看,2022年原材料成本有望逐月下降,上游通胀和供给约束对于制造业的限制和约束将大大减弱,制造业投资增速的持续抬升得到利润端的配合是大概率情形。
结构性机会。从政策方向上看,符合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求的绿色低碳投资、数字经济领域投资、专精特新领域投资和高技术行业相关投资有望加快。而直接受政策影响的行业,如煤炭、黑色、有色、非金属矿开采,造纸、石化炼焦、化工、化纤、非金属矿物制品、黑色和有色冶炼等行业,预计将继续受到压制。其中,碳达峰、碳中和带来的机遇巨大。据清华大学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的测算,在碳中和目标下,2050年中国非石化发电量占总电量的比例将超过90%,煤炭比例则将降至5%以下。按照现有规模,如果2060年中国要实现碳中和,需要大力推进工业、交通、建筑、电力等领域的去碳化进程,核能的装机容量将是现在的5倍,风电的装机容量将是现在的12倍,而太阳能装机容量将会是现在的70倍,累计需要新增投资约138万亿元人民币,超过每年GDP的2.5%。
新动能的培育和增长态势良好
随着我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有效实施,创新环境不断优化,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继续向纵深推进,创新链产业链深度融合,以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为代表的新动能成长壮大。新一代信息技术加速向网络购物、移动支付、线上线下融合等新型消费领域渗透融合,大量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持续活跃、茁壮成长。特别是,高技术制造业和高技术服务业投资的增长很快,对相关产业和上下游的带动力不断增强,制造业内部投资结构优化明显,体现了我国加快产业升级的态势。2021年1~11月,高技术制造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9%,高于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8.9个百分点;智能、低碳、高附加值的新产品快速发展,新能源汽车、工业机器人和集成电路产量同比分别增长155%、49%和37.1%。
供应链韧性犹存,出口降温是大概率,但也不至于断崖式下跌
2021年以来,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产业链供应链体系正不断完善、上中下游运行基本通畅,自主、完整并富有韧性的产业链供应链既支持了经济平稳运行,也为出口的强劲增长提供了重要保障。特别是下半年以来,尽管海外生产逐步恢复,部分出口订单向东盟扩散,但短期来看,全球疫情周期性反复、中国的价格优势和产业链韧性,均对中国机电、高新技术产品的海外需求形成支撑,供给端的长期优势将使得中国出口仍展现出较强的韧性。
展望2022年,既有支持出口继续保持韧性的积极因素,也有造成出口回落的不利因素。
从积极因素看,一是目前海外订单充足,出口需求依然旺盛,产能利用饱满,出口增速节奏或将呈现前高后低的态势,在前期订单旺盛的情况下,上半年出口可能仍然相对较强;二是随着中美贸易关系缓和,中美关税存在减免的可能,如果相关政策能进一步落地,将提振我国对美出口;三是《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将于2022年1月生效,中国也正积极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CPTPP),这也将利好我国出口;四是海运价格趋向理性化也将利好出口;五是海外病毒变异对全球经济恢复也带来新的不确定性,如果海外疫情再起波折,将推迟我国出口回归的时间点。
从不利因素看,一是疫情向乐观方向演化,新冠病毒可能进一步流感化,特别是新冠口服药的研制和临床效果达到预期,全球经济活动将加速正常化,供应链修复的加快会使我国的出口替代效应有所消退,这将对中国出口份额带来一定的冲击;二是在全球经济长期停滞和逆全球化的长周期中,海外的需求和政策有可能出现共振式收缩,导致过热的商品需求不可长期持续,大概率面临回落;三是受2021年高基数影响,整体来看我国出口高峰已过,出口降温不可避免,2022年出口增速大概率会出现前高后低走势,出口预计逐渐向前期平台回归,年度增速大致在5%~10%之间。
这些因素的存在,使得未来出口回落的节奏和幅度仍有不确定性,同时也意味着出口对于我国工业生产和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在2022年将不可避免地降温,但不至于出现断崖式下跌。
宏观调控有较为充足的扩张空间
由于2021年上半年稳增长压力有所下降,财政和货币政策则更多地考虑了调结构、去杠杆、防风险等中长期问题,宏观经济政策实施有节制,使得未来财政、货币政策弹药充足、工具多样,有较为充足的扩张空间。随着2022年经济动能再度趋弱,面对需求收缩、供给冲击和预期转弱等三重冲击,财政和货币政策有望加速发力并适当靠前,有效对冲经济下行压力。财政政策方面,2021年的财政收入增长情况比较理想,前三季度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同比增长16.3%,地方政府新增专项债发行后置,可供2022年使用的财政资金较为充裕。货币政策方面,在过去全球多数发达经济体和新兴市场央行的降息、量化宽松大潮下,中国央行珍惜正常的货币政策空间,保持了足够的战略定力。在未来扩张的具体手段上,除了量的边际放松、降准之外,价上也有降息空间。更何况,我们还有很多结构性的工具,如支农支小普惠金融、碳减排支持工具等。
稳定宏观经济大盘需政策发力且适当靠前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调2022年经济工作时指出,“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这一要求和往年只是单单强调“稳中求进”略有不同,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将“稳字当头”置于“稳中求进”之前,说明政策的重心已经转向稳增长。会议没有再像上半年那样提“稳增长压力较小的窗口期”,而是着重强调继续做好“六稳”“六保”工作,持续改善民生,着力稳定宏观经济大盘,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保持社会大局稳定,这些显然都是明确而坚定的稳增长信号。政策重心从调结构、防风险变成了稳增长。稳是主基调,稳是大局,其政策含义是,为了支持稳增长而需要尽快进行必要的局部微调和结构宽松。
针对当前经济运行中出现的下行压力大、复苏不均衡、局部风险高等突出问题,需要制定出台着眼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振兴计划,避免经济继续失速甚至出现硬着陆。做好2022年经济工作,稳定宏观经济大盘,首先需要制定一个符合实际、切实可行并具有稳定预期、鼓舞信心作用的经济增长目标。如果这一预期目标是一个区间,那么5%~5.5%是比较合意的;如果是某个点位,那么5.5%左右比较理想。5%作为2021年经济增长目标的底线,也是潜在经济增速的下限,需确保守住;5.5%则是一个需要努力争取才有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样的增长目标有助于更好地衔接和完成“十四五”及2035年经济发展目标。
笔者认为,应着重从以下五个方面稳定宏观经济大盘。
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在积极和稳健基调下应适度扩张,以支持實体经济。在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的背景下,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指出,宏观政策要稳健有效。所谓“稳健有效”,就是在基调稳健的前提下,保持必要的扩张力度和边际宽松,以支持实体经济。
相较2021年偏弱的政策力度,随着经济动能再度趋弱,2022年的财政政策理应更加积极、支出强度更大、支出进度更快、减税降费更精准有效和可持续,以结构性的适度宽松促进经济平稳运行和经济结构优化,确保中国经济能够运行在合理区间。鉴于目前政府杠杆率相对较低,中央政府应适当加杠杆,以替代地方政府隐性债务的攀升。预算内财政赤字率应保持在3.2%附近甚至略高一些,新增地方专项债额度可小幅增长至3.8万亿~4万亿元,新增一般债规模应为0.8万亿~1万亿元,均需略高于2021年。同时,财政政策的重心应聚焦中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制造业、风险化解以及实现绿色发展、促进就业和保障民生等方面,适度超前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以公共支出带动民间资本投资。
货币政策应保持一定的前瞻性,更多地发挥结构性作用。应采取多种工具,如灵活开展公开市场操作、适度置换到期的MLF、积极运用碳减排支持工具等结构性金融工具,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支持实体经济发展。进一步推进信贷结构性调整,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实体经济特别是小微企业、科技创新、绿色发展的支持,实现对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信贷支持的“精准滴灌”。为此,建议择机继续降准,若经济增长在一季度继续低于潜在增速下沿,则应果断降息,以推动信用适度扩张,降低融资成本,减轻企业负担,化解潜在风险,提振市场信心,恢复投资增速,扩张总需求和社会融资规模。
多措并举加大救助中小微企业。激发市场主体活力最重要的是加大对中小微企业的纾困和支持。在延续和落实制度性减税缓税政策的同时,各级政府有必要研究新的制度性减税降费措施,减轻企业负担,降低经营费用;应完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增值税留抵退税等政策;大力实施普惠金融各项政策,提高政策效果,助力中小微企业提升核心竞争力。应着力解决大企业拖欠中小微企业账款问题,以完善制度为重点建立长效治理机制,整治滥用市场优势地位恶意拖欠账款行为,保障中小微企业款项结算便利。
促进房地产业健康发展和良性循环。房地产业健康发展和良性循环有利于经济实现稳中求进和高质量发展。虽然房地产市场总体比较健康,但近期个别房企经营风险爆发,房地产市场的信用风险呈现“自我强化”的特征,并有形成“恶性循环”的迹象。实现房地产业良性循环,应避免市场大起大落,让房地产销售、购地、融资等各个环节都处于常态化运转,并与宏观经济运行相协调。相关部门应注重稳定市场预期,优化调控政策手段,坚持市场化、法治化原则,重点防范房地产行业出现大面积的流动性风险,避免“处置风险的风险”。在风险可控的基础上,金融机构应尽早为房地产市场注入流动性,重点满足首套房、改善性住房的合理融资需求和优质房地产开发企业的合理融资需求,缓解流动性压力,防止出现房地产企业违约情况扩散蔓延,甚至引发流动性危机和系统性连锁反应。同时,稳妥推进房地产税试点工作,综合考量政策推出时机。
长期来看,实现房地产业健康发展和良性循环,须加快财税体制改革,促进地方产业优化升级,降低地方政府对土地市场的依赖。推动土地市场改革,增强土地供给弹性,探索人地挂钩等长效机制,提高土地供给与人口流动和都市圈发展趋势的协同程度,实现行业与人口和城市的良性循环。大力发展保障房建设和租赁市场,并为之提供合理稳定的金融支持,以对冲房地产投资下行。
加快数智时代的科技创新与产业升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特别强调,“加快数字化改造,促进传统产业升级”。数智时代不仅意味着数字产业化,更要求产业数字化。为此,需要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完善科技创新体制机制,大力发展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改造提升传统产业,提升制造业核心竞争力,加快培育一大批“专精特新”企业。为逐步解决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应加快技术攻关和创新步伐,激发人才创新活力,加强创新链和产业链对接,坚持运用市场化机制激励企业创新,用税收优惠机制激励企业加大研发投入,高效运用金融政策支持关键核心技术的研发和应用,激发创新驱动的内生动力,增强企业技术创新能力,着力推动企业以创新引领高质量发展,实现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
落实好就业优先政策,对特定困难群体给予必要的救助。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着重指出,要“保就业保民生保市场主体”。为此,应继续坚持就业优先政策,坚持把稳就业工作摆在经济社会发展和宏观政策的优先位置。从劳动力市场需求和供给两侧同时发力,保护好市场主体特别是中小微企业,加强托底政策的支持,确保就业形势稳定。可采取定向减税或延迟缴税,通过保市场主体来保就业和保民生。拓宽重点群体就业渠道,通过职业培训引导劳动者适应新就业,完善灵活就业人员社会保障。在保障民生方面,重点是对那些受疫情影响最大的低收入人群,积极给予救助,包括持續加大财政的转移支付、扩大社保覆盖面、提高社保标准、补助特定群体等。
(作者系中原银行首席经济学家)
责任编辑:孙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