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制”的社交之道

车耳

以西方人的习俗，实行“AA制”其实不难，很多情况下甚至无需多少代数计算，因为他们长久以来都是分餐制。

关于“AA制”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认为“AA”是英文“Acting Appointment”的缩写。“Acting Appointment”有“代委任制”的译法，比如政府的高级官员出访外国时，下级官员将暂时代替他履行职责。一旦高级官员回国，这种代行关系就结束。后来，“Acting Appointment”也用于民间的委任和授权。这种观点认为在代委任制情况下一个角色由两人分担，进而认为消费付账上的“AA制”关系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此外还有一种说法：“AA制”是指“Algebraic Average”，意思是“代数平均”，从字面上讲就是按人头平均分担账单。据说这来自英国人对荷兰人的偏见，因为几百年前荷兰人就是平分账单，英国人认为这太商业化，配不上传统英国人崇尚的绅士风度和骑士精神。不过，讲究实用主义的英国人后来也接受了“AA制”，并将其发展到了北美。

实际上，16世纪后的荷兰成为海上商品贸易的集散地后，荷兰船长作为商品和货物的受托人，具有相当强的契约精神，说到做到，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也会用生命履行信托责任。从那时候开始，精明能干的荷兰人就有了分账习俗。不同地方的人相聚一次不易，聚餐时相互交流信息很重要，但是荷兰商人流动性很强，人身风险也大，如果让人请客，被请的人说不定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大家都不吃亏，分摊费用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美国人向来简明扼要，说话直来直去，“让我们去做荷兰人”就成了其俗语，一听这句话，大家就知道这顿饭没人请客，虽然是一起吃饭，但饭后得各自付账，这句话后来就引申为“AA制”。

以西方人的习俗，实行“AA制”其实不难，很多情况下甚至无需多少代数计算，因为他们长久以来都是分餐制。我在巴黎工作时有时会和法国人一起吃午餐，他们就是各点各的，饭后结账时服务生转到每人身后，收取餐费。看着好像复杂——服务生需要向每个人出示菜单、报出价格，但实际上彼此间的沟通非常简单，声音很小，核对账单时隐蔽又自然。

后来我从巴黎转到美国工作。大学校友经常在一起吃饭，这些校友分别在纽约的金融、科技和法律领域工作，多领域人才间的互动往往令人耳目一新。这种情况下我们付账时都是“AA制”，与在法国时相比，其好处在于：同样吃一顿饭，却能同时吃到好多种美味佳肴，而只需支付一份钱。饭前经常有个召集人定下时间和地点，预告都有什么人参加。吃饭时召集人往往也是那个主要的点菜人，结账时也是他拆分出每人的费用。

这种聚餐方式对餐厅老板来说也是好事，因为一下子就能招徕大量顾客。在西方的中餐馆拥有包间的少，吃饭基本都在大厅，多人围在一桌显得很有生气。此外，最高兴的应该是服务员，因为合伙吃饭时大家不太计较，付小费时都很慷慨，经常有人放下钱后就说“不用找零了”。大家都“不用找零了”，餐厅服务员一次就能收获几十美元小费。

在我看来，这种方式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杜绝了“占便宜”的行为，同时还避免了在餐馆里争相结账的尴尬。按照常理，请客吃饭时一般是召集人负责买单，这个召集者往往也是社交能力比较强的那个人，但问题是，即便一个人再有钱、再慷慨，也不会情愿被当成傻瓜。“他有钱，让他请”这句话成了某些人的口头禅，吃大户成瘾，其实这是很不尊重人的言辞。

当然，最理想的方式是轮流坐庄。这看上去和“AA制”异曲同工，其实有很大差别，比如：上次朋友请吃高档餐厅，这次你却请个街边小馆，那差别就很大。此外，总有人喜欢白吃，轮到他请客时总是以各种借口延期，最后不了了之。就像那些结账时总会“回避”的人一样。其实他们的经济条件一样好，就是在买单时不主动。你请他三次，他也不见得回请你一次，每次见面却还都能坦然相对，真让你有种打掉牙还得咽到肚子里的感觉。

这些只占便宜不肯付出的人，并非是人品不好，他们可能也是慈父良母，也可能事业有成，但就是在为人处世上习惯于让对方付账，而且能脸不红心不跳。在这一点上，你得花较长时间、吃很多次亏才能认识一个人。

其实，生活中有人占便宜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排队加塞儿、用自助餐时端着盘子抢大虾，最终也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自古以来，儒家文化讲的都是尊老爱幼，但这几十年，在国内的一些地方，老人“碰瓷”倒在马路上的例子层出不穷，造成社会上搀扶老人怕惹官司的心态蔓延。而在许多发达国家，老人更讲究的是尊严。如果进一步观察，你会发现在很多老年人中，受过高等教育的比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更要面子，对前者说来，尊严更为重要。相比之下，他们勇于承担责任，摔倒后自认倒霉。而且，他们也可以牺牲一下口福，也可以忍受一下被侵占。

在很多西方国家，人们厌恶占便宜的行为，但也不欣赏抢着付账的。所以，我们与他们吃饭时真没必要每次都当冤大头。发达国家的人能很快接受“AA制”，而且“AA制”在发达国家普及得非常广泛。这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崇尚个人主义，秉承独立的理念。

比如法國人，虽然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绅士精神，对女士殷勤，在街上为陌生妇女拉开门，乘坐电梯时能让女士先入先出，就像他们在100年前脱帽或者鞠躬致敬一样有礼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会大包大揽地为女友的奢侈消费付账。即便已经和女友谈婚论嫁，其父母也很可能只是出于友情和祝贺而把开了多年的旧车便宜一点卖给他们，不一定是免费赠送。

在巴黎这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那种一旦成为情侣，就将自己工资卡交出去的男士似乎没听说过。而在中国，男士将工资卡交给妻子的行为在我们眼中是一个正常现象。同样，中国的老人无怨无悔、没日没夜为子女带孩子的行为好像也是天经地义。在法国，这种事想都不要想！物理上，他们和你亲近到一天中可能拥抱多次，但在心理上的距离，可能比你能接受的还远。

关键是，法国女性也不吃这一套。她们都崇尚独立自主，从男女交往的初期就不指望男人养活自己，当然也不祈求对方的房子，颇有那种小便宜不占、大便宜也不占的雅量。如果这种现象在中国流行，那中国有些家庭的关系应该就不会那么紧张，要和谐得多，那些争房产争遗产、期待不劳而获的官司就会逐渐变少。“AA制”其实是一种公平的理念，让人承担他本来应该承担的义务，负担起他本来应该负担的责任，同时对白吃白喝的人说“不”。

在法国，多年来甚至发展出情侣同居而不结婚的方式，双方可以以夫妻相称、生儿育女，却始终不领证、不办婚礼，他们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双方各自保持经济独立，当然也有共同财产，是一种新型的“经济共同体”。彼此的财产归各自所有，各花各的钱，也会在对方生日时赠送礼物，一起维持家用开销。有较大消费时，则约定出钱比例，同时署双方名字，多数情况下是各出一半。

在许多发达国家，老人更讲究的是尊严。受过高等教育的比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更要面子。

当然，夫妻“AA制”的代数平均不是数学上的绝对平均，这次你多一些我少一些，下次就会反过来，不必斤斤计较。关键在于其收入和支出各自独立，相互不扯皮。可是，这样的“AA制”，即便在国外已经成为一种习俗，但在国内能走多远？

初看起来，至少在东北大部分地区，这种行为方式不被推崇。很多人会认为这是男方过于小气，就跟请客点菜刚好够吃会被认为抠门一样，必须要满桌子菜剩在那里才会被赞扬。

不过，很多事情是自南向北推动的，比如说不敬烟的习惯就是从南方开始的。吃饭“AA制”在北方还行不通，在上海却已是惯例，方言叫“劈硬柴”，就是各自付钱的意思。在这个中西方文化交汇的现代城市，“AA制”越来越流行，当地人爱讲“亲兄弟明算账”，无论男女老少，“伙着吃，分着算”逐渐成为习惯，甚至兄弟姐妹之间在餐馆吃饭都能采用“劈硬柴”的方式。

同时，国内的“90后”甚至“80后”的年轻男女中，不少夫妇之间也渐渐流行起“AA制”，小两口的工资各自管理，债务各自负担。有意思的是，这样一种消费方式的建立恰恰促进了双方自尊自爱和相互尊重的心态。

“AA制”的聚餐方式对餐厅服务员来说也是好事，因为合伙吃饭时大家不太计较，付小费时都很慷慨。

当然也要认清，“AA制”有利他主义的色彩，它首先来自互不相欠的理念，同时会杜绝占便宜的行为。就我本人而言，既不想占别人便宜，也不想让别人占我便宜。虽然我也欣赏那种“吃亏就是占便宜”的包容心态和佛教徒般的胸怀，但是自己的境界還没有那样高尚，因为这种小动作让人很不爽，尤其碰到屡教不改的熟人，我甚至还会不顾礼节地特别提醒一句：“下次该你啦。”

在今天，“AA制”的理念有越来越被接受的趋势，如果一种行为方式在南方开始流行，那就势必要影响到北方。“AA制”秉承的是一种公正，维护的是一种尊严，会使聚餐这种人际交往方式得以长期延续，也可以使得家庭消费观念得以改善。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