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断章

马端刚

在你身边游走

听见的韵律过于单一

过于接近暮秋

那一年

第一次找到你

尝试捕捉所有的风

时间并没有停留

包括翅膀、森林、骨头

一颗颗琥珀般的黎明

从前没有喀什噶尔

只有雪山与河流

我的流浪

是流淌的低音

是一处被封存的遗址

而风懂得

后来星辰坠落

圆月自科拉库里湖徐徐升起

祖先骑马从地中海而来

月色荡漾，架起篝火

昼与夜虚度着你

乌云集聚，鲑鱼成雨

大风劫掠的草野

说出秘密，长出藤蔓

有马的骑马，有刀的举刀

一曲都塔尔低低地飞翔

于是

一颗深蓝的回忆

从慕士塔格雪峰坠落

成为涟漪

成为风的献词

你活着

成为湖畔失去秩序的马

由远至远

由一念至一念

被喧哗与寂静围绕

变作了废墟，剩下了石头

石头城，阳光覆盖你

存有蓝

存有秋天的体温

存有一面土质墙壁的皈依

金黄的苦难

与中南半岛的风相遇

土坯斑驳，泥巴入化

只要望一眼

就会感觉内质的疼痛

一些历史

在马背上无声滑落

成为塔吉克人的传说

传说坐化为树

乌托邦聚集骄阳

在年轮的阴影与光芒里

削，割，切，挫，打

是细节，是智慧

风，看不见的风

遥远，透明

你乘风而立，塑形成字

拉近黎明，黄昏

拉近意念，记忆

坚硬的果实

装饰一场梦、一座空城

过去式，现在时

长出风骨

长出天龙八部

目光失声，停顿

在天象图里走出来

金光耀眼

被映亮的盔甲

和蔼，淡定

老了，塔什库尔干

会看到一些汉字在金草滩

还有马鞭抽打昼夜

老树沉默

你要忍住火焰

忍住凉意

以苍鹰的名义

与石头城一起观世

听塔吉克少女的歌唱

泪水满面

最后一株莲

跌入湖水

每一处苇荡都在暗语里

像受傷的少女

那轻晃的涟漪——

花香与迷途

或痴情，或依恋

更盛大的秋天藏在波澜里

被残叶包裹

又被记忆一层层揭开

嗯，忧郁的歌声

总是将你一遍一遍打湿

剥落和流逝

越来越近，又像小鱼

一点一点游走

而你，孩子般做梦

梦想着冬天

一双弄疼灵魂的目光

在镜子里变得雪白

那浪花

多么像我们躁动的爱情

被一马、一云、一列火车错过

神经过的痕迹

有时黯淡，有时明亮

将昼与夜链接

成为博斯腾湖的传说

是历史，不是镜子

是大鸟，一展翅就飞向天空

是土，是砖，是经书

是歌舞飞扬

是冶炼中的淬火

是虚无缥缈

是绿植攀援至最深处

是孩子的天真羞涩

是蓝宝石，是拉皮子，是馕坑肉

是羊肉烤包子

是发酵的竹简

在由暗转亮的进程里

在墨迹里游走

是快马长鞭

不是愚昧无知

是金色河床

是藏匿的几个动词

在金草滩飞奔

是暗夜中的垭口

因为少女的抵达

通体明亮

是比卡拉库里湖还软的烟

是你懵懂的心思

不露声色地继续惭愧

是人欢马叫，是莺歌燕舞

是艾提尕尔清真寺虔诚的祈祷

是塔什库尔干石头城堡

是情人的一滴蓝泪水

是喧哗，是寂静

是人头攒动的高台旧居

是锦绣的丝绸

是融化的油彩

是云朵缠绕慕士塔格峰

是马掌铁叮叮当当

是库尔班大叔都塔尔的忧伤

是莎车、姑墨、尉头、疏勒王

是汉朝

是刘彻在澡罐里完成的大业

是拥挤的风

在都护府爬来爬去

是鸠摩罗什，是大乘教法

宗教的意义疼了一下

是夕阳飞霞、五旦七声

是神灵幻化为光

是一场爱情的结尾

留有暗香

是用尽的词语沉没于落叶

是最后的喀什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