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列国

马启代

一滴水一旦获得个体的命名

它的内心一定是不安的

一滴水只有从洪流中分离出来

它才是真实的一滴水

一滴水带着一群水的忧伤或愤怒

它无法改变一群水的走向

它甚至无法唤醒另一滴水

它也不被其他水所改变

一滴水逃离了一群水

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

它可以在爱的名义下被蒸发

脱掉水的肉体

它也可以在另一种名义的关怀下

变成水的骨头

但死亡不过是换一种活的方式

一滴有叛逆之心的水是不死的

一滴水的浩瀚只有一滴水知道

一滴水的深邃也可以由一个人感知

一个脱离了潮流携裹的人

有着一滴水全部的伤痛和无奈

火一呼吸

云就站了出来

火大吼一声

云就腾空而起

火是云的魂

云就是火的外衣

火烧云有时是烈焰

灰烬也能点燃

火烧云有时是烈士

尸体也保持高温

火烧云这个大家族

是光的集合体

在火烧云的天空下

我自己就是一只火鸟

披着光飞翔

展翅而起

就是一次火浴

我就这样飞进了黑夜

火星四溅

点亮满天的星辰

是神在哭

呜呜，呜呜，呜呜……

一会大，一会小

一会隐吞着，低低地泣

都是孤苦伶仃的孩子吗

无依无靠地乱窜

早饭过了，午饭过了，晚饭也过了

还没有人喊你们回家

一整夜

都在不停地敲打窗玻璃

请轻一些，再轻一些

你吹动的火焰正吞噬冰冷的人

他们温热的身体是你吹涼的

正如我冰冷的心被你吹出了雪花

太阳和月亮都不见

我紧紧抱住心中的纪念碑，在摇晃

往年平静如水的河面

真的就是一河水

它平滑如镜

仿佛躺下来的蓝天白云

今年其他地方都在下雨

多少年一遇的大洪水啊

是的，新闻总是这么说

它却在雨季里日渐干涸

如今只有几汪水

在河床上，坚持着不肯离去

几场细雨既没带走它们

也没更多的同伙愿意留下来

我习惯了在岸边散步

这里远离城市的中心

河岸和河道都低于地平线

一个人走走，容易找回自己

这样的河流毕竟有些与众不同

它荣辱不惊，像历经劫难的人

无论有否波浪

都按自己的方式宽阔着

一滴泪的诗学分析

泪水是血的另一种方程式

是血说出的话

是血写下的文字

泪水当然也是水

水流淌在大地的血管里

喧哗着血的声音

奔跑在人的经络里

是无声的告白

水是能燃烧的

泪水也是

血本身就是火的另一种称谓

一滴泪是血的简写

是一汪洋海水的缩写

是一段历史的代表意象

一滴泪滚动在瞳仁和眼睑之间

让善良的心灵

公义的眼睛

被淹没，被浸泡……

我重复着一滴泪走过的轨迹

将它的脚印连缀成诗行

酒是水的骨头

水是大地的脉络

水行走

就有土地的骨骼支撑起来

水是沉默的

因为有了酒的存在

它可缓慢地散步

也可以激越地舞蹈

欢呼或者怒吼

都是水的魂魄醒来了

是的，酒是水的精魂

有血的热度和秉性

一滴酒有一汪洋水的体量

它穿越人体的时候

就是海站了起来

多年来，我活在尘世

保持热血的温度

不断清洗自己的心灵

时刻感觉到

一滴酒在我九曲回肠里燃烧

一个多月没出门了

夫人说不能总是吃饱不活动

我说那样不就真的成了猪

于是我就从客厅这头走到那头

夫人说你就当横跨了太平洋

于是我从东屋走到西屋

夫人说你就当从东半球到了西半球

我和夫人都五十多了从没出过国

说知天命其实自己的命都糊糊涂涂

我说我们干脆来个环球旅行吧

从北阳台到南阳台就当从北极到了南极

现在窗外下雪，都是白茫茫一片

夫人说那我们就用双脚丈量世界了

我说环球同此凉热

也许这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吧

眼下的每一块地砖

你都可以叫作亚洲、歐洲、美洲和非洲

还可以叫澳大利亚、印度、美国、英国

如果嫌走得太慢，还可以张开双臂飞

只是窗棂是铁的，要小心碰头

秋风有它自己的使命

它要结束一个不断繁茂的时节

不让有些事物过于膨胀

对于遍地的姹紫嫣红

它要一遍一遍地来收割

每一次，都带走很多

因为实在太丰富了

它每次只能带走一部分

比如一些红色、一些绿色

然后是一些黄色

最后才带走花朵和枝叶

还有一些到了大限的生命

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宿命

它一遍遍地告诫

不厌其烦，带着神秘的信息

无论天上飞的，水中游的

还是人类的丰功伟绩

阳光下，我看到秋虫满地爬行

它们一定是读懂了神谕

在各自选择活下去的路径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

秋风一劲

人们都在加衣

大自然也在换装

有些扔掉的东西要回来

还有些珍贵的东西

就要丢弃

与大地山川不同的是

它们在向下脱

眼看着漫山遍野空阔起来

飞鸟南迁

虫豸入地

所有的生命都有归处

只有人，不知如何安放自己

繁盛和炫耀都有过了

安静是最大的美

再过一些时候

人间就要银装素裹

其他的服饰都是累赘

一场大雪会说出简单的奥妙

风开始一天一天暖起来

外边的田野尚不见有什么变化

内心埋着的东西却在生长

各类不同的消息不断传来

让人感到早来的倒春寒

好在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气息

黑夜和白昼轮番出现

他们黑白分明，却一言不发

像是在为消失的事物默哀

应当到外面走一走了

不用双脚去踏，青就回来得慢

立春后一切应当在复苏

但远远望去，河水却在日渐消瘦

谁家的床单在前面的楼顶上招展

仿佛谁披着那块蓄满体温的花布

在嘲笑这个世界的安静

大地上很快就要长满草木

躺在地下的人，也会说出它们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