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
“始出西南道,川黔两日间。凿空纡一径,积翠俯千山。负挽看挥汗,驰驱有惭颜。怅然遵义县,未获叩君关。”1942年5月15日,叶圣陶由川入黔,乘车过遵义,其时好友丰子恺任教于迁来遵义的浙江大学。老友多年未见,此时亦不能相会,叶圣陶颇为怅然,作诗寄之。该诗凝聚了叶圣陶对朋友的深挚友情,也是他蓉、桂之行的生动注脚。
在抗战期间,地处西南的桂林是名副其实的文化城。很多文化人、知识人云集于此,这其中就包括叶圣陶开明书店的同事们,如宋云彬、傅彬然、陆联棠等。开明书店内迁后在桂林设有办事机构,书店的出版经营有序开展,著名的《中学生》杂志也在1939年复刊。远在成都的叶圣陶心系开明书店的出版事业,更牵挂远方的朋友。平日他和朋友们书信往来,但见字如面毕竟别于晤谈畅饮。时年4月傅彬然自桂来蓉,傅氏极力劝说叶圣陶和他一起赴桂,多种原因促成了叶圣陶1942年的桂林之行。
从1942年5月2日至6月4日,叶圣陶耗时一月有余,自成都出发前往桂林,行路艰难,颇费周折。在旅行中,叶圣陶花费在路上的时间近十天,其中从成都到重庆两天,由重庆至贵阳两天,自贵阳至桂林共四天半,车马劳顿,实属不易。在旅途中,叶圣陶还要面对车辆乘坐条件简陋、路途坎坷、车辆难行等诸多苦处。“自古难行路,今难尚有余”道出了叶圣陶的心声。
从成都到桂林当时行程共分为三段:首先是自成都到重庆,接着从重庆南下贵阳,最后由贵阳至金城江转火车到达桂林。从成都到重庆,叶圣陶一行乘坐的是敞篷汽车。虽然车辆乃“新道奇”,车况不错,但是乘坐条件较差,并无座椅,只能胡乱坐于箱子铺盖上,毫无舒适性可言,车辆行进中尚觉凉爽,但停车时“即觉日晒,热不可当”。
当时重庆开往贵阳的汽车班次为每天一班,车票可谓一票难求。为此,叶圣陶一行决定乘坐傅彬然表弟瞿君的运货车。运货车开行须履行复杂手续,得到相关部门的批准。影响运货车出发的原因很多,如汽油票问题等。汽油属于战略物资,战时运货车都由政府统一调配。成都、重庆、桂林虽然地处西南,属于战时的大后方,但是战争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在等待汽车开行过程中,叶圣陶情绪的变化如同坐过山车。闻听开车消息便满怀喜悦,当被告知车辆因各种原因无法开车则如冷水浇背。5月10日,在重庆盘桓一周后,叶圣陶得到瞿君消息第二日下午或第三日上午可以开车,叶圣陶“此出乎意料,为之心喜”。然其间又出波折,他们直到14日才登上汽车开往贵阳,在贵阳也同样上演类似的漫长等待。
由川入黔,过綦江后山路渐多,汽车在山中蜿蜒而行,“登最高处下望,车路之线条如粗笔之涂抹,其曲势殊难形容。汽车行驶其间,如甲虫之爬行”。虽然风景优美,然而常常埋藏凶险,“一路见抛锚之车十数辆,有撞毁车头车厢者”。经黔北钓丝岩,叶圣陶惊闻此处曾有多起事故,心有余悸。贵州常有“天无三日晴”之说,行车途中雨水常不期而至,令他们猝不及防。同行朋友淋成落汤鸡,也让未曾淋雨的叶圣陶心生不快。
更为兇险的是可怕的传染病——霍乱和突然而至的日军轰炸。霍乱发生在黔桂铁路起点的金沙江,叶圣陶“闻人言金城江霍乱盛行,已死数十人,不免有戒心”,所幸他们一行人并无大碍。乘坐列车开往桂林途中叶圣陶遭遇日军空袭,“讵意六时许车抵横山即传有警,车遂停止不进……同行之客则有避至旁山上者。等候两时许始解警,车复开行”。有惊无险,最终安全抵达了桂林和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见。
蓉、桂之行是抗战时期叶圣陶流寓西南生活中的一个鲜活细节。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后,叶圣陶被迫携家人离沪辗转于重庆、乐山、成都多地。抗战时期流寓各地的生活成为很多文化人的特殊记忆。他们赴各地的具体情形殊异,有的是个体的行为,有的是随所属单位前往。但不论怎样,山河破碎,个体在时代的洪流中风雨飘摇。
叶圣陶此行在重庆、贵阳、桂林三地探亲访友。重游重庆,叶圣陶痛心于山城由于战争变得面目全非。朋友贺昌群当时任教于中央大学,他向叶圣陶抱怨生活艰难,以至于要让夫人外出工作了。资深出版家王云五在白象街一间逼仄的屋子接待了叶圣陶,叶圣陶惊叹王云五虽处境艰苦但依旧精神饱满,工作劲头十足。到贵阳后,叶圣陶拜访了著名编辑、学者谢六逸,谢氏执教于大夏大学,随学校内迁贵阳。见面后叶圣陶发觉谢氏比以前消瘦,而他的住房也很简陋。生活的困顿成为当时流寓内陆各地的文化人共同的境遇,而友谊、事业、责任等又为他们增添希望,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