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

2022-02-24 07:35刘爱玲
延安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张健晓晓红霞

刘爱玲

腊月二十七的早晨,工地上的人已经走完了,马玉龙才磨磨蹭蹭着起床、刷牙,收拾了背包。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就两件换洗的内衣,加上充电器之类,出门。昨晚他在朋友圈看到武汉发现了个什么新冠病毒,说是堪比SARS,昨晚的新闻上,钟南山出来说,这个病毒人传人,很厉害。SARS他知道,就是那年的非典,印象里有这么个事情。非典的时候他才10岁,从外面回家,母亲老让他洗手,还拿消毒液兑着擦桌子,屋里那只枣红木桌子,都被老妈擦得褪了色。

工地上昨天早上就放了假,做饭的老吕急着回家办年货,走的时候隔着房门对马玉龙说,那我就先回了,你明天走时,记着把门封一下。说着,伸手在他窗台上放了张盖着项目部章子的封条。老吕一走,这诺大的项目部院子里就静得可怕,那时候,还没说起新冠病毒的事。马玉龙正玩游戏,听老吕说话,一边手底下用力,一边说放心放心。

其实他的心里是乱的,年年回去都被爸妈问有没有情况。十月份长假的时候他去了一趟西安,是接待晓晓。晓晓是在网上认识的,一来二去就熟了,谈了大半年了。他给晓晓说他在白城项目部做资料员,是坐办公室的。说他们总公司在西安,凤城八路。当然说的时候把公司狠狠地夸了一通,说他们老板有多牛,他们公司都有什么什么业务,仿佛那些业务跟他有关似的。

两人说到了谈婚论嫁,晓晓就说来看看。晓晓是宁夏的,中卫,就出枸杞的那地方。那时候,他与晓晓还没见过面,晓晓这么一说,他满脑子都是红彤彤的枸杞。甜蜜蜜的枸杞,像晓晓的笑脸。

晓晓来了三天,他陪着晓晓逛了兵马俑华清池,还上了华山,在东峰看日出时,他把晓晓抱在怀里,握着晓晓的手。那手纤细绵软,就是这双纤细绵软的手,天天带着一群幼儿园的宝宝唱歌跳舞。晓晓是幼儿园的老师。看着喷薄而出的朝阳,晓晓的头枕着他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掌,仿佛那轮红日是她托起来的。

晓晓在看日出,而他在看晓晓。看晓晓撅起的红嘴唇,看晓晓额头上沐着金光的绒毛,情不自禁就在那绒毛上亲了一口。亲完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猛烈,是怕晓晓发脾气。但晓晓没发脾气,只是微笑着把那只伸直托着太阳的手变成了半个心字,示意他。马玉龙也伸手比了半个心,与晓晓的那半个合拢,晓晓的手机咔嚓定格了那一刻。

晓晓喜欢上西安了。晓晓回中卫的前一天,晚饭后他们上了西安城墙,他拉着晓晓的手,晓晓说,你说,这西安城里的房子都卖给谁了呀?他们咋那幸福的,能在这么好的地方生活。哎,龙龙,你说,以后咱能不能也在这里买上套房子,哪怕小一点呢。晓晓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还没等他回答,晓晓就往前跑了两步,爬到城墙的垛口上,指着一处地方问他那是哪里。

他以为晓晓说说而已,可是晓晓一回中卫就跟他提了个条件:在西安买房。晓晓两片红嘴唇上下一搭,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以他现在还在家里种地的父母和自己两年资料员的资历,每月3400的薪酬,哪一项能撑得起晓晓那个宏伟的梦想呢?

晓晓催了他两回,见他吭吭哧哧说不出个硬气话,也就打了自己的主意。马玉龙去了几次电话,晓晓先还接,后来就不接了,微信也不回。某天他发现晓晓的朋友圈他看不到了,马玉龙明白了自己的斤两,也没再去骚扰对方,这段姻缘就无疾而终了。

临近春节,为了过父母这一关,他曾一闪念想过在网上租个女友回家,还进了一个租女友的微信群了解行情,纠缠了十来天。一来晓晓国庆来时他倾力接待,花了一大笔,那亏空还没补上来;二来,自己生性腼腆,尤其在生人面前,租个女孩回家,他怕自己应不下来,得吃个哑巴亏。这也是资料员马玉龙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项目部的原因。

马玉龙贴好封条,去汽车站,西去老家的汽车一天只有一趟,他前几天就买好票,只要上了车,用不了半天时间就到家了。马玉龙百无聊赖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车子一开,原本吵吵嚷嚷的车厢就安静了。等到上了高速路,窗外是密集的车辆,装满货物的红色物流车、私家车和面包车,像串起的糖葫芦。有迫不及待的私家车不断从大巴身侧穿插到前边去。有一段大巴卡在一个物流车队里,司机鸣了几回喇叭想要超车,前边的红色物流车一点也没让一让的意思。好不容易出现了缝隙,司机骂了一句什么,一脚油门轰了过去。掠过物流时,马玉龙注意到有两辆车上拉的是生猪。那些猪是白毛猪,站在车厢里一声不吭,被北风吹得眯起了眼,浑身泛着一片一片不正常的红色。马玉龙家在农村,对猪再熟悉不过。冬天最冷的天气,北风刮了一夜,猪也哼哼叽叽叫了一夜,早上起来猪身上就一片片地发红。这时候,父亲会给猪生一堆火,还得把被北风撕坏的猪圈收拾收拾,好让猪好好缓一缓。

有几分钟,大巴一直与货车在各自的车道上平行前进,马玉龙发现,与家里彻夜闹腾的猪不同,车上的这些猪被刮得根本张不开嘴。他判断猪在车上站的时间不短了,那些红不用说是冻伤。尽管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他还是无端感到背上泛起一股冷意。

又有一辆红色的大货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隔着玻璃都能感到大货车驶过时带起的风浪,马玉龙从窗外收回目光,开始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那个昨晚才听说的冠状病毒已经刷了屏,他大概浏览了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后来就靠着窗户睡着了。

睡觉的都醒一醒,到站了到站了!

司机的吆喝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平日冷清的县汽车站里,有着过年时才有的热闹。马玉龙下了车,让眼睛适应着站里的忙乱。他打量了一下匆匆的行人,往平常蹦蹦车扎堆的那地方走。县汽车站离家还有三十里地,他得雇个车。

哟,这不龙龙吗?你也才到?

呀,姐!你看光顾了看车了……

马玉龙随着那声热络的“龙龙”转身,就看到表姐拉着行李箱,与一个女孩笑殷殷地走过来。表姐迎着马玉龙探询的眼神说,这是婷婷,我们村的,深圳我俩一个厂子。

马玉龙就对婷婷笑了笑,问表姐,你们回不?还在县城买啥不?

表姐说不买。还不知屋里缺啥,先回去看看,改天再来。

马玉龙说,那一搭里走么!

旁边的蹦蹦车平常一看车来就围上来叫客,这几天是年关,人拉不退,马玉龙与表姐婷婷三个站在路边等了十多分钟,那些蹦蹦车都是满载,就招呼表姐与婷婷一起往前走,离车站大门远一些。果然一辆蹦蹦正载客来,马玉龙紧走两步,等那客人离了车就招呼表姐与婷婷坐了上去。

一路上三人聊天,先说了一阵子昨晚才知道的那什么新型冠状病毒,名称太长,咬嘴得不行。再说也没人当回事,觉得离自己远得很,说了说就不说了。表姐问起马玉龙的工作,马玉龙说做资料员,这个老板不错,自己也不用老往施工现场跑。表姐也说了自己的情况,她与婷婷在一家鞋厂,暂时比较稳定。蹦蹦车上,马玉龙与表姐婷婷坐对面,聊着聊着,表姐说,把你微信加一下,万一你那边招人的话,给姐盯着点,我到你那去,跟你做伴,离家也近点。现在虽说稳,但离家远,各项费用开支也大,实际存不下钱。

婷婷说,咱俩也加个吧,现在厂子太远了,家里都照顾不上。这就都扫着加了微信。

马玉龙村子近,先到,他邀请表姐与婷婷下车到家喝点水再走,表姐她们回家心切,说不了,这十来分钟就到家了。马玉龙下车时给司机付了足够的车资,让把表姐她们安全送到。表姐还在客气,马玉龙已经背起了包。

车子启动,表姐挥着手说,过年没事逛来!马玉龙说,那肯定么!他看到那女孩的笑脸在表姐肩膀上一闪,蹦蹦就突突着跑远了。

腊月二十七,红霞乘坐的那辆班车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夕阳血一样在西山峁上露着半个头。等到车子进了站,红霞从开着空调的班车上下来,被刮过来的北风吹得几乎站立不稳,刚还昏昏沉沉的脑门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她打量这熟悉的车站时,那半个夕阳已经完全掉到了西山后边,整个车站的院子陷进了傍晚的阴影里。临近过年,车站里人来人往,她拉着小小的旅行箱往站外走,一阵蹦蹦车拉客的熙攘传进耳鼓,张村张村!姚店姚店!一辆蹦蹦滑过来,车里的男子问她:到哪?走不?

红霞摇了摇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两岁的兵兵叫妈妈的样子。她从没这一刻这么想兵兵,不知道兵兵还认得自己不,她已经有两年没见兵兵了。兵兵长高了吗?胖了?瘦了?进幼儿园了吧?红霞有一肚子的疑问。她走着走着站住了,脑子里激烈地斗争,是先回张村的婆家还是先回姚店的娘家。

她清晰地记得两年前的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村里的二猫又来叫张健打麻将,说是三缺一。张健头天晚上就输了钱,回来摔摔打打,怪他正打牌着红霞去叫了他。他骂红霞,都是你这个扫把星,眼窝瞎了,没见我手气正红着?就是你一来,往我后头一站,催命一样,我牌运就背了,连打连输!看着我输么也不知道挪挪窝,使了几回眼色让你站到正坐庄的外货后头去,你还没听见一样!

张健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红霞跟兵兵已经睡了,张健骂骂咧咧的摔打声把兵兵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红霞忙把兵兵拉到怀里,安慰着说不怕不怕。一边又说张健,你发啥神经?没看看都几点了?

但张健的火气似乎比红霞还大,他对着兵兵吼,哭啥哭?老子还没死哩,你就哭丧哩?信不信捏死你!说着脚也不洗,上床拉了床被子躺倒。

红霞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床上那一堆鼓起的被子说,你一天跟二猫,看把晚饭耽搁了!人家二猫光杆一条,父母又不靠他,你上有老下有小,靠打牌能养得活?

那你叫我咋办?咋办?张健一下子揭了捂住脸的被子坐起来对着红霞吼。你还有脸说我,不是你家当时死缠烂打非得立马要十二万八,我能到今天?还说吉利,吉利个屁!我说缓缓等我把镇上那个门面盘下,你家都不行!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红霞眼泪就出来了,说,你少废话!别拿十二万八说事,就我屋不要那钱,那钱还能把你养到老?你一天闲转,那钱就来了?

那你叫我咋办?张健又问。你倒是给我找个明路!

人家都在砖厂干呢?你就不能去砖厂?

你好狠的心,瞎打了主意,砖厂好你咋不去?

第二天刚吃完晚饭,二猫又站到了院门口,口里打着呼哨,见院子里没反应,就扯着嗓子叫张健哥,你出来一下。

正在炕上半躺举着手机打游戏的张健一轱辘翻身起来,看到沙发上给兵兵念看图识字的红霞,又故做从容地边下地穿鞋边说,来了!

红霞说你干啥去?

张健没回答红霞,他磨蹭着穿上了鞋,站到了地上,抻抻单子,摸摸被子,没事找事地磨蹭着。看红霞看他,咧嘴一笑:给我一百块钱,我把昨天输的给咱赢回来!

红霞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说,是二猫吧,你张健哥把肚子凉了,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二猫答应一声就走了。屋子里,张健生气地喊,你这烂婆娘!有你这么咒亲夫的吗?快,给我拿一百块钱,我昨晚做了个好梦,梦见一屋子的屎,人家说屎是财呢!快,借我一百,一会儿回来还你二百!

红霞气极,骂道:咋恁没皮没脸的,你是给过我几七几八?我哪里来的钱?又劝说,今天甭去了行不……说着伸手拦张健,张健看要不到钱,就沉下脸来,强行出门。

红霞一把拉住了他一只胳膊,张健吼道你咋?

不能去!

张健也不吭声,只一甩就甩脱了红霞,昂首出门。走到院子里,张健妈从屋子里赶出来,一紧声地喊着张健、张健你干啥去呀?他没理母亲,而是昂头走出了院门。

站在汽车站的门前,红霞伸手摸了一下,那只伤疤像一只蜈蚣一样爬在她的额头上,她仿佛闻到空气里丝丝缕缕的血腥,从那个黄昏的沙发边弥漫开来。她伸了一下手,一辆蹦蹦滑过来,她说,去姚店。她暂时按下对儿子的思念,想先回娘家看看,打听一下张村的消息,她怕这样冒然回张村,不定会有怎样的事情等着她。

两年来,跟张健的离婚从协议走到了起诉,张健一直拖着不签字,并扬言要么退还那十二万八的彩礼,要么留下自己的一条腿。争论的焦点除过彩礼还有儿子兵兵的抚养权,可是,她姚红霞哪来的十二万八退他?那彩礼钱拿回家还没暖热就转手给了弟媳芳莉家。再说,凭什么退?她姚红霞把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给了张健,给他生了儿子兵兵,是他张健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硬是把她变成了黄脸的女人,她没要他补偿,他却恬不知耻地还问她要退彩礼。

红霞紧了下围巾,又把旅行箱往跟前拉了拉,旅行箱里有她给兵兵买的新衣服。

车子驶上熟悉的乡村土路,她把目光从透着风的蹦蹦车窗放出去,窗外是稔熟的山峦,在冬日的傍晚,泛着一种冷硬的褐色,空气中有柴草的烟火气息,那是她刻进记忆里的家的味道。

忽然,两年前发生在这条乡路上的打闹又清晰地在她耳畔回响。张健的拳头与咆哮,兵兵的哭喊,母亲无奈的脸浮上她的脑海,她说,你走吧,出去打工去,哪里的黄土不埋人?遇到好家了就成个家,甭回来了。可是她怎能不回来,这里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这里有兵兵呢。

一想到兵兵,她的内心就柔软起来,又烦躁起来,就在这种柔软与烦躁之中,那个有着柴草烟火气的家,近了。

谁知道一晚上起来,那个新冠肺炎的病就沸沸扬扬地闹起来。武汉竟然封了城,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的事。一个千万级人口的城市,说封就封了,可见事情闹大发了。门前电杆上的大喇叭喊着村子里回来的人要自觉到村委会报备,说虽是年下,但这个肺炎厉害,最好不要走亲戚乱串,也给各自的亲戚打个电话,不要来了,联络感情以后有的是时间。“还有啊,要出门办年货的,最好备些口罩戴上,不要往人堆里挤!”

马玉龙紧赶着出了趟村,与母亲相跟着去镇上赶了年前的最后一趟集。出村时村口已经设置了闸口,要登记,他看到几个提着礼盒来走亲戚的外村人被挡在闸口外不许进村,吵吵得正凶。马玉龙提了提自己脸上的口罩快走几步绕过了他们。这口罩还是他上次感冒买的,刚好救急。

备年货是个习惯动作,现在生活好了,平常也不缺啥,真站到集市上,也没什么特别稀罕的要买。想着过年要来亲戚,多少补充了些菜蔬肉鱼,买的时候,马玉龙一再提醒着母亲少买,超市一直都开门的,缺啥了再来。又到调味摊上买了大料,母亲还要买这买那的,说你回来了,大过年下的,你那些同学伙伴来,我也有几样能拿出手的。马玉龙挡了母亲,说,今年不一样,你没看出村时那些走亲戚的都被挡回去了吗?母亲也就没再坚持。

他们一起走进药店准备给家里备些口罩,却发现口罩已经成了紧俏货,卖完了。在他打问的空当,好几个人进来问同样的问题。老板一边答着一边在一张硬纸板上写着“口罩已售罄”,马玉龙问什么时候能到货?老板说他也不知道。

他与母亲转身出门,在旁边摊位上买了三副对联,词是母亲选的,其中一副上写的是:一岭桃花红锦绣,万盏银灯引玉人。那个“玉人”明显是说结婚的,马玉龙要换旁边那副接财接福的,母亲坚持说,我看这副就好,桃红柳绿的,喜庆!

马玉龙的父亲是独子,到了马玉龙,又是独子,农村孩子到了二十四五还没结婚就是大龄青年了,特别是逢年过节,在外务工的都回了村,领着媳妇回来的,那感觉像得胜的将军,不用说话脸上都放着光彩。

本地风俗,村里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见了面,头一句就是:崽娃子,寻下媳妇没?仿佛不这样问问就显不出关心似的,问得人灰头土脸,连带得家长也脸上无光,似乎自家孩子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缺陷。马玉龙回来的两天里,已经被无数人这么关心过了。

从集上回来进门,马玉龙把给婆买的蛋糕拿到婆窑里,取了一块给婆。婆八十多了,腿有风湿,一到冬天就疼得下不了地。马玉龙上到炕上,挨婆坐下,说,我喂婆吃。婆欢喜得扯开了盖着腿的被子,说,我娃坐进来暖和!一边张嘴让孙子喂她。婆爱吃鸡蛋糕,软和,不用牙。婆的大牙掉完了,马玉龙几次要给婆补一口牙,婆都不要,说她老了,花那钱干啥?我娃还没媳妇哩!

果然,刚吃了两口婆就问,你悄悄给婆说,谈下媳妇没有?婆还能见上孙子媳妇不?你给婆说实话!

马玉龙就笑,搪塞着说,快了。

快了是啥时候?婆是活了今日没明日的人了,你不敢哄婆!

马玉龙赶紧用一块蛋糕堵了婆的嘴。

乡里的风俗,年夜饭半下午的就开始了,村子里的鞭炮此起彼伏。鞭炮一响,一个村的人都知道哪家开饭了。村巷的上空弥漫着花椒油的麻香,小米醋调凉菜的酸香,炸肉丸子糊猪蹄的浓香,一时间让人兴奋不已。

鞭炮一响,灶屋忙活着的媳妇们就着急起来,有比赛的意思,急急地上菜,七碟八碗,一年就这一回,也不是有多饿,就是赶那个早。孩子们也嗵嗵嗵地跑前跑后,盼望着吃了饭就能穿新衣服了。像马玉龙这大的年轻人就相约着喝酒聊天看电影,互相串着,你家坐一会儿,又跑他家去了。今年春节特殊,鞭炮也炸得热闹,村巷里却不见人影。人都窝在家里,树上的大喇叭还一个劲地叮咛大家别胡跑,别打牌。

年夜饭母亲做了一桌子菜,把奶奶请到上位,马玉龙和父亲拜了祖先放了鞭炮,四个人围桌吃饭。父亲问了他公司的工作还干得顺利?说你才到项目上,要勤快着点,要有眼色。娃娃勤爱死人,咱家没背景,干瞎干好,都要靠你自己哩。我和你妈都是背“日头”的,帮不上你。咱家就这条件……该问的该叮咛的都说完了,又说,你都二十七了,咱比别人也不少啥么,这家以后就指望你哩!

马玉龙的心咯噔那么跳了一下,看看母亲,也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就把头埋进了碗里。听父亲已经转了话题,说去年的苹果卖了多少钱,果园里先几年种的那几棵树老了,得挖了栽新苗子。又说,原本想趁着正月间地里活不多,想给婆把“老屋”做了,木料备下几年了,这疫情闹得,不知还能不能做。

出不了门,又不想在大屋看电视,他就进了自己屋,手机上刷了一会儿视频,没意思,翻开微信看,情不自禁翻到晓晓。晓晓的朋友圈是一条直线,他已经很长时间看不到她的朋友圈了。他点开,对话框里是他上次发的一个笑脸,系统提示自己还不是对方好友,证明晓晓已经把他删除了。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对方把自己删了还留着对方?晓晓的微信是她的头像,那种嘟着嘴的自拍,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脸拍得尖尖的。马玉龙对着那头像看了一会儿,下决心摁了删除,晓晓的红嘟嘴和无辜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不见了。他又往下翻,他想到了那天汽车站遇到的婷婷。

婷婷的微信头像是一朵红梅花,马玉龙点开,看到了婷婷的朋友圈。晒的是刚出锅的枣馍豆包、刚炸的焦黄麻叶,还有一盘带鱼,旁边配的文字是:谁吃?速度!一看就是个吃货。马玉龙抿了下嘴笑了,他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三个字:新年好!

冬天黑得早,西山上的日头叮咣一声掉进山背后,暮色就像一张大棉被捂着了一个个的小山村。红霞在村口下车,向那熟悉的小院走去。

一缕昏黄的光正从灶屋扯出来,红霞出现在那一缕光里,仿佛是那缕光牵着她进来似的。她听见母亲的声音从灶屋里传出来,叫她弟媳芳莉把火弄大,她叫了一声:妈!就站到了灶屋门口。

母亲正在灶屋蒸豆沙包和枣卷卷,一个院子都是夹杂着烟草气息的甜丝丝的红枣味,她一搭眼看到坐在灶前烧火的芳莉,一件运动衣裹着臃肿的身体,大概已有七八个月身孕了。

芳莉惊喜地叫了一声:姐!又转头:妈,我姐回来了!

吃毕晚饭,红霞像做姑娘时一样,拿上篮子到门前麦场麦秸垛上拽了半篮子麦草,给母亲点炕。一抬头看到那银钉子一样钉在天幕上的星星,想起她小时候跟弟弟两个,夏夜里睡在麦场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就觉得那些星星那么亮,似乎伸手可得,又像自己长了翅膀,飞了起来,要飞到天外去了。美好的时光是那么短暂,很快父亲就病了,躺在炕上,一天比一天瘦。她的心里很害怕,但她从没想到父亲会不在,她觉得,只要她和弟弟每天放学回家能看到父亲,这家就还全乎着。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直到一天,她从学校回来,看到父亲躺到了地上的一张门板上,母亲给她头上包了一根长孝布。

经此变故,红霞初中毕业就跟着同村的伙伴早早出去打工,只说挣钱供弟弟上大学。弟弟也很用功,就是一上考场就晕考,考了两年都没考上,就死了心,也回来打工。很快到了说媳妇的年龄,高不成低不就。现在的娃娃心野,农村的女娃娃瞅着城里,城里的瞅着省城瞅着北上广,要买房买车。红霞妈先是给丈夫看病,欠了一河滩的债,后又拉扯两个未成年的娃娃,好不容易等到两个娃娃成年,又没考上学,加入了农民工的行列。为给红雷说媳妇,还把家里的两间瓦房拆掉盖成了平房。农村院子敞亮,红霞家三孔老窑外面盖了这两间平房,一下子有了精气神。女人家心细,院子里又辟出一块地来,种了花草,虽是土院,也天天洒扫得干干净净,但就是没有闲钱应急。

有人给红霞说了张村的张健,红雷又谈下了芳莉,日子眼见得有了起色。村里人说,你家最好,一锤打两跤,红霞的彩礼回来给红雷娶媳妇,天大的事都解决了。要不说会生生一对,一儿一女活神仙,是一件美事哩。

那时红霞在镇上打工,张健嘴甜腿又勤,天天往红霞打工的纸袋厂跑,红霞还在犹豫着不吐口,是觉得张健虽然对自己好,但总觉得太油滑了些。那边红雷却跟芳莉住到了一起。一天,红雷回来在饭桌上说,芳莉有了。母亲当即高兴得吃完饭都不让芳莉洗碗,自己前前后后收拾了,改天就提请了媒人说事。芳莉家原本嫌弃红雷家穷,红雷又是个打工的,要啥没啥,可自己女儿跟红雷住到了一起,还有了身孕,就勉强同意,但十八万彩礼一分不少。

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为了红雷的事免不了低三下四求人借贷,跑了半个月也没结果,一上火,就躺倒了。事情后来果然按村里传的那样落到了红霞头上,她像小时候上学让弟弟一样,再次做了让步。她答应了张健,十二万八的彩礼拿回来,还没暖热就被母亲交给了媒人给了芳莉家。芳莉的那个孩子却没成。

这晚上红霞就睡在母亲的窑里。炕是她点的,暖暖的被子里烘烘地热着,还有一股母亲的气息。他们早早洗了上炕,红霞伸手搂了母亲,把头拱在母亲怀里,她闭了眼睛,感受那一刻的温馨。母亲被她抱得不好意思,说你干啥?

红霞闭着眼睛,说,别动别动,妈你都几年没抱我了!又说,也不知咋了,在深圳,前一段做梦,老梦到我还是小时候,扒着你怀里吃奶哩!说着就伸了手去母亲的胸前摸索。

母亲笑说,梦由心中起,你都多大了还要我抱?任由红霞握住了那张空空的奶头皮。

再大也是你的娃!红霞整个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她想起了小时候拱在母亲怀里的那一份丰腴,而现在,传导而来的却是一具瘦骨嶙峋的身体,怀抱已经瘦弱了很多,也不如以前有力。该是儿女保护她的时候了,这两年却让她跟着受了那么多惊吓,想到这里她的鼻头一酸。

红霞很快把自己的那一缕情绪压下去,转身躺平,但还是抓着母亲的一只手。她摸着那芦柴棒一样的手指以及上面的茧子,字斟句酌,问,妈,你最近见过兵兵没有?兵兵是不是长高了?我在深圳想娃得很……

我也几个月没见兵兵了,不知道张家把娃在哪里藏着。那你跟张健的事到底咋弄吗?

离婚!我这回回来就是准备跟他办手续的。红霞坚决地说。

按照往年的惯例,过了正月初五,回家过年的打工者就收拾行装,初六一早背着行李,背着家人的牵挂就踏上了又一年的复工路。马玉龙在建筑公司,虽然只是个小资料员,也要与国家假期一致,赶初七回公司报到。但今年被这个新冠闹的,到处封闭管理,人人待在家里出不去。开始还庆幸能与家人多呆几天,后面就百无聊赖。空出了大段时间,微信就聊得多了,觉得婷婷这个女孩挺不错的,幽默风趣,还懂事。常能看到她在家里干活,陪父母修鸡窝啦,做饭洗衣啦,烧水给猪烫食啦。喂个鸡,拍个短视频;喂个猪,拍个短视频;到地里修剪个猕猴桃树枝,拍个短视频。马玉龙看婷婷的朋友圈像看电视连续剧,有情节有故事,还有下集,时不时看得他喷饭大笑,顺手就给点了赞。

一天,表姐忽然进来说:龙龙,你看婷婷这娃咋样?

马玉龙说挺好的呀!性格还开朗,怎么了?

我看你常给人家点赞哩!

马玉龙一笑,回了句,顺手的事么!觉得表姐这话怪怪的。

眼看得元宵节了,一天,母亲神秘地对他说:你表姐给你说了个对象,比你小三岁,你表姐村里的,主要这娃离得也不远,有你表姐哩,咱也知根知底,要不你考虑一下?

说完了又说,听说家里姊妹三个,两女一男,虽然家底薄点,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姊妹多是好事,这样以后父母年龄大了有个啥事还能分担,也好着,又是咱跟前的娃,实在。听你表姐说你们回来那天见过?

马玉龙一下子想到了婷婷,就哦了一声,说,是婷婷。

听儿子这么说,母亲一下热络起来,就说哩,你表姐说你俩认得,我说没听龙龙回来说么。你没觉得那娃咋样?又说,娃,咱农村家庭,要实在过日子的,可不敢光看了样子。

妈,看你说的,婷婷也不难看呀!

我说的是道理。好好,你再考虑,考虑好了给你表姐回个话,你都二十七了,比你小三岁,那女娃年龄也不小了……

事情格外地顺利,又趁热打铁表姐领着婷婷来了一回,说是见面。之前早都见过了,其实是来看了看家庭。马玉龙是独子,父母年龄不大,一院地方前房后窑是前几年盖的,在农村来说就算中上家庭。一个中上家庭的娃娃上过学,在外面公司里干活,还是个资料员,这都是马玉龙的优势。母亲又做了一大桌子菜,婷婷也有眼色,虽说第一次来家里,也不至于就下厨房,但不卑不亢。能看出父母是满意的,婆得知是给孙子说的媳妇,欢喜得嘴都合不拢。吃饭的时候,院里的红公鸡伸着脖子喔喔喔地叫,叫出一院子的喜兴。表姐说,姑,看你屋的公鸡都热闹得给你报喜哩!说得母亲舀了一大碗玉米出来撒到了院子里喂鸡。

没两天传过话来,婷婷也没提啥大的要求,只是说在县城没买房子。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跟父母住呢?

接下来就是两家大人见面,出村进村过村口的卡子,马玉龙的父亲没少给哨卡的人塞烟说好话。表姐两头传话,按行情,马玉龙虽然是大专,但也是上过学的。这两年生活水平提高,相应的彩礼也水涨船高,一般男方的学历越高,女方的彩礼也就越低,是成反比的。通常情况,如男方本科,有工作,还在政府等机关里工作,彩礼拿不拿的看双方自愿;本科,有工作,但不是“铁饭碗”,这女方的彩礼10万也就拿下了;如本科,但没稳定工作,在打工,女方彩礼一般可以要到16.8万;专科的话,女方彩礼为22万到25万左右,同时也看各自的家庭,多点少点根据各人意愿;如男方没有学历,女方的彩礼则会要得更高,官价是28.8万到30万不等,一般人给娃娃结个婚,就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

马玉龙与婷婷相互满意,又是表姐的介绍人,从中斡旋,最后彩礼说到了22.8万。因马玉龙在县城没买房子,还没车,就得在彩礼的基础上再追加10万,相当于将来的购房或购车基金。按照本地习俗,结婚的酒席、家具、女方的衣服以及结婚必给的一钻五金、婚纱照相一应由男方负责。

得亏有了微信这个便捷工具,一应麻烦的传话,讨价还价,全由介绍人在中间与双方父母说和。敲定了大小事宜,该走的过程本来一样都不能少,这不疫情嘛,武汉那里还在水深火热,咱这西北小城,又是乡下,备战的氛围就要小得多。但也坚决不能聚集,出入口罩消毒是必须的,订婚的过程就意思一下得了,只要彩礼到位,一切好说。

突然间就说到了结婚的事了,马玉龙有点发愣,虽然和婷婷热着,也不该这么快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家里穷尽所有力量,你还在犹豫。那你说婷婷能不能不出去打工在家等你,外面这一年有啥变化你能把握不?那你啥意思?饭桌上,父亲这么说。

你不满意?母亲紧盯着马玉龙的脸。

没,没不满意。马玉龙赶紧否认,就是太快了!

满意就赶紧结!免得夜长梦多,也趁大家伙都在家里,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你婆都八十多了,你忍心叫你婆闭不上眼?父亲一锤定音。

接下来两家人一起到马玉龙家吃了顿便饭,吃饭的过程中,马玉龙父母的意思,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如果没啥别的想法,趁这疫情亲戚六人都在家还没走,就早早让婷婷过来算了,连定带结。龙龙爸的话里是有潜台词的,婷婷已经二十四了,翻过年就叫二十五,不,已经翻过年了。

在乡下,过了二十四还没结婚的女孩就算老姑娘,婷婷爸稍一沉吟,说,对,女大不中留,留得多了结怨仇,你定日子,我们准备就是!

婷婷妈忽然汪了一眶泪水,说,这就成人家的人了!

婷婷爸就瞪了她一眼。龙龙妈赶紧安慰亲家,这话说的!咱就成亲戚了,村挨着村的,娃还不一抬腿就回去了?你想娃了就来,还分啥你我?

马玉龙父母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真是大喜,两家又约了领证的日子。

一场疫情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无意插柳柳成荫,倒解决了一件大事。忧的是不知到时候能摆酒席。龙龙是独子,怎么着也要大办一场的。

这边父母加紧筹集,马玉龙这几年的工资是交给家里存起来的,杯水车薪,可娃也是好娃,没胡乱花过,让人欣慰。他们把几张没到期的定期取了出来,存到一张卡上,虽说损失了一笔利息,但也损失得高兴。

一切就绪,明天就要给对方彩礼了,龙龙妈举着那张农行卡在手上,翻来覆去看,脸上表情复杂,有些闷闷不乐,半晌了说,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薄薄的片片里了!

龙龙爸看到媳妇这样,说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不是买猫买狗哩,那是咱家添丁哩!你怕啥?

媳妇又说:我是想这钱来得不容易,两娃好好了最好,咱可一点闪失不敢有。你看村里张健,媳妇走了都几年了……

你胡说啥?张健媳妇走是走,不还是离不了?你咋不想,这礼钱越多越稳当?

咋说?

瓜子!那红霞咋离不了?不想过了退钱么!呸呸呸!你这烂婆娘,咋不往好处想,张健啥人?咱龙龙啥人?你把龙龙跟烂杆张健比!

媳妇也呸呸吐了两口唾沫,说,就是,看我!说着就笑了起来。

请了村上的阴阳先生看了日子,婚礼定在农历的三月十二,想那时候春暖花开疫情可能就过去了,婚礼过后也不耽搁两年轻人出去打工。这时候,武汉的疫情反反复复,村里也还是不能随意出入。马玉龙窝在家里,一颗心慌着,老想去找婷婷,可村口的哨卡严厉,一两次行,想天天出去根本不可能,于是天天跟婷婷微信,嘀嗒消息过来,嘀嗒消息过去,时不时的还开个视频,倒不觉得日子难熬了。

距婚礼还有一个多月,忽然公司通知可以开工了,招员工回去上班。彩礼倒空了马玉龙一家,一听复工,他就急得在家待不住了。反正到了公司也能跟婷婷微信,还不跟在家一样?就坐了一趟班车在婷婷的百般不舍与叮咛下回了公司,只等婚礼时再回去。

婚礼过后,只过了十天,婷婷与马玉龙就踏上了打工的行程。疫情影响,表姐也一直没走,马玉龙的婚事她出了大力,又是自家亲戚,自然是等着喝了喜酒。现在武汉方舱关闭,疫情得到控制,到处都在复工复产,南方一些省份展开抢人大战,专车专列专机拉人回去复工。一些省份不放人,政府还出面协调,员工自行返工的,路费报销。企业招到新员工,每人还补贴1000元。深圳的那家工厂每天一个电话地催他们。

马玉龙结婚算下来总花费接近五十万,这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举全家几代之力,是致命的,所以他们都必须马上回到岗位。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攒钱在城里买房,还要买车,对这点,他们两个充满了希望。

那天,婷婷依然与表姐一路,他们在汽车站分道扬镳,婷婷与表姐到西安北站转乘高铁南下,马玉龙乘坐班车回岗。

在汽车站他们还遇到了也拉着行李箱的红霞。疫情把这些年轻人阻隔在了家里,让他们有时间处理了各自生命中的一件大事。红霞“失踪”的这两年在深圳打工,存下了五万元,在疫情把她阻隔在家的这几个月,她终于用那五万元跟张健办了离婚。

很多年了,自从家里收了张健的十二万八的彩礼,她就在精神上背了一座大山,离婚的时候,张健一直拿彩礼要挟她。她据理力争,凭什么女性付出了所有,落得满身心的创伤,最后还要在经济上再被插一刀,难道不是我把最好的年华给了你吗?

张健说,我的彩礼是给与我生活一辈子的人家的,你不跟我过了,凭啥拿我的钱?

道理陷入了死胡同,各说各有理。离了张屠户,还能吃浑毛猪?我还这么年轻,肯定还要找媳妇的。张健说。

红霞最后用五万元打发了他,这点红霞自己很满意。唯一不足的是,她没有争取到兵兵的抚养权,也一直没见到兵兵,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张健把兵兵藏到了哪里。那天办理完手续出来,红霞把买给兵兵的衣服给了张健,让他带给兵兵。她看到张健终于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厂子复工在即,红霞也无意在家逗留,给张健打过那五万元后,她卡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也只能先回深圳。在车站遇到马玉龙几个却是没想到的,在一起一说,竟然跟表姐与婷婷一路,到西安北站坐高铁。

婷婷的车先走,三个女子上了车,等待防疫检查的空当,红霞向窗外望去,她回来那天夕阳落下去的地方,山峦泛上了毛绒绒的青色,几棵桃树桃花开得粉艳一片,她呀了一声,发现自己这个春节忙得,都没发现已经春暖花开了。她眼前浮上了这一年来在深圳与她合租房子的王春风那张俊朗的脸,心就飞到他身边去了。

看着车开出站绝尘而去,马玉龙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但他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因为他的那辆也喊着检票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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