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人笔记管窥宋朝历史
——论《贵耳集》欲成“私史”的价值和不足

2022-02-24 21:27
地域文化研究 2022年6期
关键词:孝宗秦桧

陈 宁

“笔记”又称杂记、野语等,多记叙一朝外交内政、典章制度、诗文典故、风俗民情、圣贤传记等等。宋人笔记是今天人们认识宋代社会的重要考证资料,也为史学、文学和哲学领域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佐证。瞿林东认为:“补史官所阙的历史意识,显示出宋人史料笔记撰述旨趣的多样性和撰述内容的丰富性。”①瞿林东:《宋人史料笔记撰述的旨趣》,《天津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贵耳集》是宋人张端义半生钻研,结集而成。张端义(1179—1248 后),宋代文学家,字正夫,自号荃翁,郑州(今属河南)人,南渡后居于苏州(今江苏苏州朱长文乐圃故址),曾在真州任录事参军。宋理宗端平年间,因上书得罪朝廷,以“妄言”之罪被发配到韶州(今属广东),谪居八年,写了《贵耳集》三卷。《贵耳集》入《四库全书》子部杂家杂说类,分上、中、下3卷,共4万余字,289条,成书于淳祐元年至淳祐六年(1241—1246)。其中大量记载唐宋朝野故事,尤其是南宋朝事以及宋朝时的典章制度、民风物产等,因而它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多被学者或史学家拿来佐证,有些可与正史互证。

《贵耳集》中的条目经常被人引用,现在已有一些专著、论文提及或对之研究,但还有待挖掘之处。《四库全书总目》对《贵耳集》的成书过程、主要内容和史料价值进行了综合论述。2003年颜翔林的《宋代词话的美学研究》①颜翔林:《宋代词话的美学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76-184页。从美学视角对宋代词话进行辩证研究,用现代文艺观对宋代词话加以阐释,其中有一小节论述了《贵耳集》词话的特点。2009年王水照和熊海英著的《南宋文学史》引用了《贵耳集》里几则材料论述宋人笔记中散文小品、杂文和杂感论文的特点,突出其文学性和时政性。②王水照、熊海英:《南宋文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6-368页。2013年陈宁的论文《〈贵耳集〉版本概述及其诗学见解》③陈宁:《〈贵耳集〉版本概述及其诗学见解》,《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3年第2期。论述了其成书、版本流传和辑录情况及张端义对诗文创作技法、作家作品风格等具有创建性的诗学评析。随着学术界对张端义《贵耳集》的关注,2019年侯体健的《江湖岂在眼:〈贵耳集〉中的历史叙述和文学趣味》④侯体健:《江湖岂在眼:〈贵耳集〉中的历史叙述和文学趣味》,《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认为《贵耳集》并不注重真实历史的记录,而在生动讲述故事,张端义的谪臣身份和江湖文人身份让该书呈现出特殊的政治倾向和文学批评倾向,其价值不在“补史之阙”,而在文本背后蕴藏的文人心态和书写趣味。其文对其史料价值并不是十分褒扬。2020年河北大学侯文慧的硕士学位论文《张端义〈贵耳集〉研究》除了对作者的生平经历及其版本进行梳理外,重点讨论了此书内容及史料价值,主要分为朝政时局、制度礼仪、人物评论、社会风情、诗词研究、佛道信仰等六个方面,最后探讨了其文献价值和文学价值,指出其不足之处,但却没有侧重在对宋朝故事的论述,也没注意到张端义欲成“私史”的初衷,对其作为史料的缺陷论述也不是很充分。本文主要以《贵耳集》为切入点,以宋人笔记里反映的宋朝制度和朝野趣事反馈出宋人笔记的史料价值和意义,同时还要注意到因作者受个人原因和时代局限而使宋人笔记体现出来的不足和虚谬之处。下面将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贵耳集》里史料记载的价值和不足,以此一斑管窥宋人笔记中所记载宋朝故事的真伪,在阅读或征引此类材料时应辩证对待其中的内容。

一、《贵耳集》中宋朝的典章制度

典章制度是一个国家政治行为规范的基本准则。最早称之为“旧事”“故事”,《直斋书录解题》中称之为“典故”。《贵耳集》中有关宋朝典章制度的内容,涉及宋代避讳、年号谶纬、宗室制度、台谏制度、官制及外交礼仪等诸多方面。虽只占一小部分,十数条而已,却可与正史及其他史料参照,体现了其价值含量。

(一)宋时避讳之风

在中国古代,人们不得直接书写或称呼帝王、圣贤和尊长之名,而必须采用其他方法加以回避,这种习俗为“避讳”。⑤朱瑞熙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336页。避讳主要包括两大类:官讳和私讳。

宋朝官讳中的御讳波及很广。御讳是指犯皇帝生前的“御名”,即正名。只要是人名、地名、官名等犯御讳,都会因此而改动。《贵耳集》卷上第40 条记载:“周濓溪以舅官出仕,两改名:先名宗实,因英庙旧名改;后名惇颐,又以光宗御名改。”⑥(宋)张端义:《贵耳集》(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9页。此事在朱熹的《伊洛渊源录》卷一周惇颐《事状》也有论述:“姓周氏,名惇实,字茂叔,后避英宗旧名,改惇颐。”①(宋)朱熹:《伊洛渊源录》,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页。又《宋史》卷四二七《周敦颐传》作“敦颐”②(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710页。,可见《贵耳集》所说无误。按宗实改惇颐,许是周敦颐生前自改,而惇颐改敦颐,乃南宋人为避宋光宗赵惇名而改,元人修《宋史》仍沿用宋讳,而未加考订。

私讳又称家讳。③朱瑞熙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342页。在宋朝,不避家讳,甚或判刑。避讳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也有一些士大夫洞察其中弊端,不赞成以家讳强加于人。《贵耳集》卷中第85 条先引用《礼》云:“私讳不出门,二名不偏讳,临文不讳。”又引韩文公《辩讳》一论,其说详尽。张端义指出家讳不得强加于人,“近年以来,士大夫之避讳,自避于家则可,临官因致人罪则未可。”后又举例“赵清之父名不陋,使客吏整一漏处,呼而问之,答曰:‘今次修了不漏。’遂黥客吏。赵文仲在楚,赵倡家初至,问其何来,答云:‘因求一碗饭方到此。’赵怒及其己名,又及其父名,立斩之。”张端义在此指责官员们利用家讳抬高自己,欺压下属。这些记载今天看来不合理,但在当时,人们却严守如斯,鲜以为怪。律人律己,却也误人误己。因而张端义批判讽刺“习尚如此,但未能各家自刊《礼部韵略》耳”。在避讳风尚炽热的状况下,有这种理性呼声也难能可贵。

(二)宋朝年号谶纬

关于宋朝年号,有谶纬之说。谶纬,是对未来的一种预言,“多属政治性内容,预卜统治者的吉凶祸福,为统治者的利益服务”④王步贵:《神秘文化:谶纬文化新探》,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19页。。《四库全书总目》解释“谶者预决吉凶”。

卷中第4条议论:

太后谥圣字者,垂帘典故,用四字谥,慈圣光献曹后、宣仁圣烈高后、钦圣献肃向后、昭慈圣宪孟后、宪圣慈烈吴后、恭圣仁烈杨后。章献明肃刘后,保佑仁宗,十二年之政,诸贤在朝,天下泰和,谥不及圣字。或者议有玉泉长芦之谶,起于侧微,更于深知典故者订之。章献属疾,语于仁宗曰:“愿与祖宗同日为忌。”三月二十九日上仙,乃太宗大忌,后仁宗亦同。前为翁妇,后为母子,此亦国朝之异事。

太后谥圣字者,遂举例颇多,章献明肃刘后,谥不及圣字,有玉泉长芦之谶,与太宗忌日相同。借谶纬之言,彰显刘后的贤德,而清人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却评价“此事无人拈出”⑤(清)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上海:上海书店,2000年,第690页。。史书无记载,故此谶纬也只是统治者为自己标榜的一种说辞而已。

卷中第9 条记宋朝年号之谶纬:“本朝年号,或者皆曰有谶纬于其间。太平,有一人六十卒字,太宗五十九而止。仁宗、刘后并政,天圣,曰二圣人;明道,曰日月同道。”把年号与统治者相勾连,自诩自夸。以此类推,“徽宗崇宁钱上字,蔡京书崇字,自山字一笔下,宁(繁体:寧)字去心,当时有云:‘有意破宗,无心宁国。’靖康,曰十二月立康王;嘉泰,曰士大夫皆小人,有力者喜。”此亦是他人利用谶纬,抨击时政,颇具讽刺意味。关于宋仁宗年号“天圣”“明道”,《归田录》卷一有记载:“仁宗即位,改元天圣,时章献明肃太后临朝称制,议者谓撰号者取天字,于文为‘二人’,以为‘二人圣’者,悦太后尔。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为明字于文‘日月并’也,与‘二人’旨同。”①(宋)欧阳修:《归田录》,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5-6页。与《贵耳集》之说相符,可见此说也不过是为了取悦当时统治者的伎俩而已。“崇宁”年号,据清人梁章钜在《浪迹三谈》考究:“岳珂《愧郯录》及《玉海》并云,神宗改元熙宁,徽宗改元崇宁,皆同刘宋陵名。沈作哲《寓简》、袁文《瓮牖闲评》并谓,年号最忌与前代谥号、陵名相犯,熙宁、崇宁乃南朝章后、宣后二陵名。”②(清)梁章钜:《浪迹丛谈续谈三谈》,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428页。这里说明年号不能与前代谥号、陵名相犯。关于宋钦宗年号“靖康”,《容斋续笔》亦云:“钦宗靖康,为立十二月康,果在位满岁,而高宗由康邸建中兴之业。”③(宋)洪迈:《容斋随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73页。可见谶纬的说法在宋朝还是较有影响力的,统治者或世人常用年号谶纬来预言朝代兴衰吉祸。

(三)宋朝宗室制度、台谏制度及官制

宗室即为皇族。宋代为了避免唐朝宗室之祸的重演,对宗室有诸多限制,《贵耳集》中有所论述,如卷上第36 条“宗室不领兵”“管军不受宗室”,卷中第8条“同姓可封王,不拜相”等,却也难防“近来兵将,皆受宗室荐举矣”。

“台谏”是唐宋时期重要的监察机构,主要设置御史台和谏院。唐时御史台的主要职权是,“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④(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869页。,即纠察弹劾百官。谏院的主要职责是,“掌供奉谏诤,凡朝政阙失,大则廷议,小则上封”⑤(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三引《两朝国史志》,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即规谏皇帝,纠正朝政阙失。至宋“台”与“谏”合一,除了有讽谏君主的职责之外,也拥有对百官的监察权。真宗说:“朕为民司牧,罔敢逸豫,冀闻阙政,屡诏谠言,而髃臣奏对,罕有极陈得失,岂询求之未至,何循默以自持!其令御史台谏内外官各上所见,勿为顾避。”⑥(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5,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1218-1219页。可见台谏成了皇帝的耳目,希望能督令群臣进谏良言,这里台谏官受皇帝控制。台谏制度对相权也起到了一定的制衡作用。关于台谏制度在王夫之的《宋论》里有详细论述,他认为:“自仁宗之为此制也,宰执与台谏分为敌垒,以交战于廷。”⑦(清)王夫之:《宋论》,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92页。仁宗当时已经意识到台官被宰相进用的危害:“使宰相自用台官,则宰相过失无敢言者。”⑧(清)王夫之:《宋论》,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90页。《贵耳集》卷下第6条记载,孝宗宣丞相大臣议事,具不得见一黄绫册,“二相不敢近看”,原来“此册即是前宰执所进台谏姓名,见今宰执所进拟者皆在焉”,可见台谏与宰辅之间存在着一种监察平衡的机制,在人选方面就必须有所回避,以免徇私枉法。明智的皇帝恰好能有意识地扶持台谏势力,用以监察宰辅议政、施政、决策过程中的缺失,制衡政党之间的权力,确保皇权的稳固和政令的清明。因而张端义盛赞“孝皇圣断,不可测度,前相既去,后相即拜,却除前相进拟台谏,后相虽有进拟,虑其立党不除,恐台谏奉承后相风旨,以攻前相,所以存进退大臣之体。”但是后来,台谏渐渐为宰相所用,局面就颠倒过来了。“今则不然,一相去,台谏以党去,一相拜,台谏以党进。”《容斋三笔》卷14 叙述宰辅不许荐举台谏等制度后,说:“此制亦不能常常恪守也。”①(宋)洪迈:《容斋随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579页。台谏的监察权成为一句空话,难怪荃翁感叹“前帝宏规废矣”。除了台谏的监督机制外,宋孝宗时还“不许宰相进拟乡人”(卷下第26条),对宰相的权势加以限制。

宋朝官员任命,特别讲究出身门第,有无出身有很大区别,《贵耳集》卷上第39条言“掖垣非有出身不除”,致使“文人才士无有自见,碌碌无闻者杂进”。南宋时创设博学宏词科,卷下第7条记载“高宗、孝宗在御,每三年大比下诏”不论出身,并许应诏,所以“绍兴、淳熙文人才士,彬彬在朝”。但又言“三十年间,词科又罢”,甚至“为朝廷任事者皆无科目人”。在任命官员仪式上,卷中第7 条有载“秀邸凡有差除,未尝直降指挥”,在诏书中,“必首称面奉德寿皇帝圣旨除某人”。针对官员不称职的现象,又有“对移”制度,卷下第65 条解释“仕之不称者,许郡将或部使者两易其任,谓之对移。”宋人赵升的《朝野类要·升转》解释:“两易:俗谓对移也。或因避嫌,或以得罪被劾而罚轻者,皆两易其任。”②(宋)赵升:《朝野类要》,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72页。《贵耳集》中有详细举例论证,这里不再赘述。

二、《贵耳集》中的宋朝故事

《贵耳集》卷中序曰:“而渡江以来,隆、绍间士大夫,犹语元符、宣政旧事,淳熙间士大夫,犹语炎隆旧事,庆元去淳熙未远,士大夫知前事者渐少,嘉定以后,视宣、炎间事,十不知九矣,况今端、淳乎?使《贵耳集》不付子云之覆酱瓿,幸也。”③(宋)张端义:《贵耳集》(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3页。可见,让人们知晓前事,这也是张端义撰写《贵耳集》的初衷之一。《贵耳集》里有记载宋孝宗、徽宗、真宗、仁宗、高宗等朝故事,奸相秦桧、天人苏轼与其他朝臣事迹,叙述详细生动,有些史书只是简单概括,有些或不见记载,这对正史也起到了一定的补充作用。

(一)宋孝宗朝事及其他宋朝故事

宋孝宗(1127—1194),赵昚,宋太祖七世孙,南宋第二位皇帝,在位27年。孝宗登基后,一方面立志光复中原,收复河山,命令老将张浚北伐中原,却以失败告终,与金国签订“隆兴和议”。另一方面,宋孝宗专心理政,治国有方,使南宋出现“乾淳之治”的小康局面。淳熙十六年(1189)让位与儿子宋光宗赵惇。绍熙五年(1194)病逝,终年68岁,庙号孝宗,葬于永阜陵。宋孝宗被普遍认为是南宋最杰出的皇帝。《贵耳集》中记述了宋孝宗继位,有中兴之图,以诗言志,宋孝宗断狱等故事。

由于高宗无嗣,要在太祖的后人赵琢与赵昚之间选拔太子。高宗有意立赵昚,却遭到生母韦太后的反对。于是高宗安排的一个试炼,详加考验。张端义《贵耳集》卷上第23条云:

孝皇同恩平(赵琢)在潜邸,高庙乃书《兰亭序》二篇赐二王,依此样各进五百本。孝皇书七百本上之,恩平卒无所进。高庙赐二王宫女各十人。普安(赵昚)问:“礼之当何如?”史浩云:“当以庶母之礼待之。”高庙问二王待遇之状,言普安加礼,恩平无不昵之者。大计由此而决。

《齐东野语》卷十一“高宗立储”④(宋)周密:《齐东野语》,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01页。条亦有类似记载。孝宗凭自己的德性和老师史浩的建议经受住了高宗的考验,最终赢得了帝位。《宋史·孝宗纪》载“三十二年五月甲子,立为皇太子,改名昚。”①(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617页。

孝宗登基后,立志光复中原,收复河山。卷上第6条写:“寿皇未尝忘中兴之图,有《新秋雨霁》诗云:‘平生雄武心,览镜朱颜在。岂惜尝忧勤,规恢须广大。’曾作《春赋》有曰:‘予将观登台之熙熙,包八荒之为家。穆然若东风之振槁,洒然若膏雨之萌芽。生生之德,无时不佳,又何羡乎炫目之芳华?’”慷慨雄壮,颇有中兴之主的气象。清人陈焯《宋元诗会》中评价此诗:“宋南渡令主,惟一孝宗,其见诸歌吟者,雄紧清厉,气概岸然……厥志为可尚矣”②(清)陈焯:《宋元诗会》(故宫珍本丛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43页。受禅之后的孝宗意图恢复河山,大展宏图之情溢于言表。

为了防止大臣擅权的局面,加强皇权,孝宗即位以后,“躬揽权纲,不以责任臣下”,大至军政国事,小至州县狱案,他都要亲自过问。《宋史》里记载:“三年春正月甲辰,诏廷尉大理官毋以狱情白宰执,探刺旨意为轻重。”③(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639页。《贵耳集》卷中第15条载孝宗断狱之事,“寿皇一日过南内,有唐突人通州高楠,在望仙桥里山呼。寿皇止辇,问理会何事?奏云诉分。即时降旨送棘寺。寿皇取案牍自阅,内有一台官贻书,即时国门吴邑令赵善宣却金不受,特转一官,讼无半月而决。寿皇断狱,如此圣明。”张端义作为宋朝臣子遂赞叹道:“寿皇断狱,如此圣明。”史书里只是简单一句话,而《贵耳集》详细叙述了其中的原委,使宋孝宗英明断案的形象更加生动。

宋孝宗为了集中皇权,除勤理政事之外,还重用自己未当皇帝前的部属,构成了宋朝官员结构的一大特点。《贵耳集》卷下第10条载:

孝宗朝幸臣虽多,其读书作文不减儒生,应制燕闲,未可轻视。当仓促翰墨之奉,岂容宿撰?曾觌、龙大渊(本名奫,孝宗写开二字)、张抡、徐本中、王抃、赵弗、刘弼,中贵则有甘昺、张去非、弟去为,外戚则有张说、吴琚,北人则有辛弃疾、王佐,伶人则有王喜,棋国手则有赵鄂,当时士大夫,少有不游曾、龙、张、徐之门者。

曾觌、龙大渊、张说等人是孝宗时比较有名的“近习”,孝宗对他们恩宠有加。张说因娶高宗吴皇后之妹,遂受重用。乾道七年,孝宗任其为签书枢密院事,进入执政之列。朝议大哗,中书舍人范成大拒绝草诏,孝宗只得暂时收回成命。《贵耳集》卷上第19 条详细记载了此事。《宋史》亦有相关记载④(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653页。。

孝宗即位之时,为了革除南宋初期以来政治上的种种弊端,整顿吏治,裁汰冗官,任用贤能,如卷上第20 条写周益公以庞祐甫、崔敦之诗举荐二人;卷中第16条写北人萧鹧巴醉中语侵孝庙,被遣,后经高宗规劝,仍旧还职;卷下第15 条写王尚之乞减宫嫔之冗;卷下第16 条记遣崔与之帅蜀等。

综观孝宗一朝,对外力图中兴恢复,最后却徒劳无功;在内整顿吏治,却没有得到根本好转。孝宗晚年已感力不从心,以“守孝”为名退位,传位于太子赵惇,是为光宗。《贵耳集》卷中第13条记载“孝庙将授受于光庙,择正月使人离阙选日,讲行大典”之事。孝宗从此过起了太上皇的闲居生活。

此外《贵耳集》卷下还叙述了真宗、仁宗、徽宗、高宗等朝故事,记叙宰执劝仁宗早立太子;徽宗与李师师的逸闻;宋徽宗传位于钦宗;道君北狩后的情况;高宗做媒让知阁郑藻取嫂;杨诚斋把高宗比作晋元帝,被除江东漕;宋与金的关系及开禧议和等情况,趣味性较强。

(二)奸相秦桧、天人苏轼与其他朝臣事迹

秦桧是中国妇孺皆知的奸臣,北宋末年任御史中丞,与宋徽宗、钦宗一起被金人俘获。南归后,任礼部尚书,两任宰相,前后执政十九年。秦桧力主和议,深得高宗的信任与重用,窃踞相位,专权擅国,残杀抗金将领。《贵耳集》记述有关秦桧当国;贼发不奏;秦桧卑躬屈膝于金;秦桧与岳飞为世仇;宋高宗对秦桧的袒护及秦桧善施奸诈手段与其贪污行经等事件。《贵耳集》中还流露出为奸相秦桧粉饰之意。

据《贵耳录》卷上第12条记载:

韦太后自北归,有四圣一图,奉之甚严,委中官张去为建四圣观。秦相偶见之,问所以然,退以堂帖呼张去为。张窘甚,泣告太后。思陵因朝退,语及建四圣观本末。秦相奏云:“先朝政以崇奉宫观,致有靖康之变。内庭有所营造,岂容不令外臣知之!中贵自专,非社稷之福。”即日罢役,改为都亭驿。后三年,思陵谕秦相以孤山为四圣观,殿宇至今简陋。

都亭驿最初是作为皇家道教宫观修建起来的,后来在秦桧的反对下,才改作都亭驿,作为南宋用来接待外国使臣的国宾馆。当时宋室尚俭,秦桧还是阻止了不必要的兴修土木之事,并能意识到“中贵自专,非社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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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当国,为了独断专权,陷害忠良、打击异己、奉迎圣意,深得高宗的宠信。卷上第15条记:

秦会(桧)之当国,偶虔州贼发,秦相得报,夜呼堂吏行札,数日以贼闻。一日,德寿问:“虔州有贼,何不奏闻?”奏云:“小窃,不敢上劳圣听,陛下何以知之?”上曰:“普安说。”秦既退,呼堂吏云:“普安一宫给使,请俸不齐,取榜来。”遂阁两月。寿皇圣度高远,亦不以此为意。议者疏秦擅专之罪。德寿建思堂落成,寿皇同宴,问德寿(高宗)何以曰“思堂”,德寿答曰:“思秦桧也。”由是秦氏之议少息。

《宋史》记载此事:“衢州尝有盗起,桧遣殿前司将官辛立将千人捕之,不以闻。晋安郡王因入侍言之,帝大惊,问桧,桧曰:‘不足上烦圣虑,故不敢闻,盗平即奏矣。’退而求其故,知晋安言之,遂奏晋安居秀王丧不当给俸,月损二百缗,帝为出内帑给之。”①(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763页。人名和地名虽有出入,但大致情节相同。秦桧压制主战派,迎合了高宗求和之心,因此高宗赞赏道:“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②(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749页。有宋高宗的庇护,秦桧更加肆无忌惮,丑奸并出了。

秦桧贪赃枉法,其积蓄财富足可敌国,“其家富于左藏数倍”,秦桧家的财产比皇帝的还要多几倍,甚至欺上瞒下,巧取豪夺。卷中第17条记载秦桧瞒着高宗,谎称圣意,利用计谋向张、韩二将各假一千万缗作为郊祀匹帛,后“张、韩谨奉令,奏知高庙,得旨止假五百万缗。”秦桧欺上瞒下,从中巧取一千五百万缗,其贪心贼胆越来越大。

秦桧能爬到相位稳居19年,亦有奸诈的相术权谋。卷中第22条写秦桧“呼一镊工栉发,以五千当二钱犒之”。略施小计,三日之内,就解决了“京下忽阙见钱,市间颇皇皇”的通货紧缩与市场萧条的问题,张端义评价道:“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贵耳集》卷中第23 条载:“建炎之初,敌势未宁,讲和之使来,必烦百官郊迎其书。在廷失色,秦相恬不为意,尽遣省部吏人迎之。朝见使人,必要褥位,此非臣子之礼。秦相待之甚当,是日朝见,殿廷之内,皆以紫幕铺满,北人无辞而退。”秦桧代宋帝向金屈膝求和,《宋史》亦记录了这丑陋的一幕:“金使欲百官备礼,桧使省吏朝服导从,以书纳禁中。”①(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755页。《贵耳集》叙述更加详细,秦桧恬不知耻、卑躬屈膝、卖国求荣的丑恶嘴脸昭然若揭。

更甚的是陷害抗金主将岳氏父子,张端义竟为秦桧开脱粉饰,许是政治立场不同。《贵耳集》卷中第74 条这样说道:“岳与秦为世仇,每得秦氏一物,必曰贼秦。”随后揭示了岳飞被害的玄机之一:“岳引司马公作运使日乞仁庙建立皇太子事,拟非其伦。司马公儒者,岳勇将,道不同矣。”岳飞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被秦桧杀害,成为骇世奇冤。秦桧也因此成了千古罪人,被世人唾骂。

《贵耳集》中有几则记载是关于苏轼的事迹,如:乌台诗案及二诗别子由;东坡与伊川失欢;东坡笠屐故事;东坡访吕微仲,六目龟逸事;东坡会葬,李方叔作致语对苏轼的盛赞:“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蜀有彭老山,东坡生则童,东坡死复青。”苏轼成为后世文人的典范。

《贵耳集》亦载有其他朝臣故事,如叶颙与林安宅之纠纷瓜葛,史浩罢相,乔平章卷榜,司马光建独乐园等人事迹。

张端义在《贵耳三集》自序云:“余《贵耳》三集成,乃补拾前二集之遗,可以绝笔矣。未能守圣门寡尤之训,粗可备稗官虞初之求,必不忘其事之陋也。绍兴间,泰发与会之失欢,诸子多稡前朝所闻,犹未成编,或者以作私史告,稔成书祸,则知文字之害人也如此。始信言之为言,尤之阶也。余每得江湖朋旧书,云翁以多言得放逐,不宜有此集,可谓不善处患难者。余答书云:‘仪舌尚在,焉可忘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②(宋)张端义:《贵耳集》(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3页。可见张端义成其书的目的是“可备稗官虞初之求”,还是更偏重于所记历史故事的文学性,但文学大多是从历史胎生而来,所以其史料价值也应值得注意。宋朝重视修史,修史机构众多,卷帙浩繁,官修正史记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重大事件,其中叙述的事件观点多被统治者的思想所左右,而文人撰写的史料文献涉及面较广,可补正史之缺,同时也予以自己的褒贬,抨击时政,所以南宋时期禁私史,如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顷秦丞相既主和议,始有私史之禁。”③(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49页。《贵耳集》序言也有论述,绍兴时有写前朝旧闻的多以“私史”告发。有朋友规劝张端义“以多言得放逐,不宜有此集”,但张端义坚守“信言”,仪舌尚在,不可忘言,可见其心之坚。性之使然,这也是他直言上书被流放的原因所在吧。虽然妻子怕再惹祸上身,焚去其半生钻研的《短长录》,但他仍追忆旧录,增补近事,经年累月,而成《贵耳集》三卷。又说:“录尾述其大略,窃比太史公自序云。”①(宋)张端义:《贵耳集》(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1页。他以太史公自比,虽造贬黜,仍著书不止,冒着犯大不韪的罪名,记录所闻,其目的是或让后人知晓前朝旧事,或为他人作参订之阙,精神可嘉,亦可见其欲成“私史”之决心。虽然《四库全书》将《贵耳集》归入子部杂家杂说类,或因其中有怪诞之言、里巷琐语、奇幻传说等,又有散文、杂感论文和历史传奇等体裁,是一部庞杂的宋人笔记。却因其杂,而确有可信之处,其中记录的内容,经常被引作佐证,《贵耳集》亦是一部杂史笔记。

三、《贵耳集》的缺陷不足

张端义属江湖诗派诗人。江湖诗派诗人大部分或为布衣,或为下层官吏,身份卑微,以江湖习气标榜。故江湖诗派是一个十分松散的作家群体,没有公认的诗学宗旨,江湖诗人或时时抒发欣羡隐逸、鄙弃仕途的情绪,或表达不与当朝者为伍的意愿。“江湖诗人被排挤于主流社会之外,他们需要寻求一条脱离仕途经济之外的提高自身社会地位、实现自我的途径。”②刘婷婷:《宋季士风与文学》,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33页。这条途径就是著书垂世。张端义历孝、光、宁、理四代皇帝,由于为人直爽,奋于争谏,端平中应诏上三书③《贵耳集》记载:“应端平更化诏,上第一书,二年再应诏,上第二书。三年明堂雷,应诏上第三书,得旨韶州安置。”(宋)张端义:《贵耳集》(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0页。,直言触怒当权者,迎来了无名的厄运,被贬韶州。《贵耳集》就是在张端义被贬韶州无奈落寞时结集而成。《贵耳集》卷中作者自序说:“著书垂世,又犯大不韪,志非抑郁而怨于书也,又非臧否而讽于书也,又非谲怪而诞于书也,随所闻而笔焉,微有以寓感慨之意。”所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了其中的许多错误并批驳张端义曰:“观其三集,大抵本江湖诗派中人,而负气好议论,故引据非其所长,往往颠舛如此。”下面主要谈一谈《贵耳集》的缺陷和不足之处,以期对其有一个全面客观的评价和认识。

笔记大多根据个人的才学而创作,表达自己对人事的见解看法。亦有正史无载的民间传说,故张端义有“贵耳贱目”之说,但多有注重趣味性而没有确切根据的错谬虚妄的记载,与史实相左。

其中虚谬之处最典型的是关于宋徽宗、李师师、周邦彦之间的故事,据《贵耳集》卷下第13 条记载:

道君幸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隐木栝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严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师师奏云“周邦彦词。”

随后,《贵耳集》又记载周邦彦因此词得罪徽宗皇帝而被贬出国门,李师师前往送别,周邦彦作《兰陵王》(柳阴直)一词赠之。师师又于徽宗前歌此词,“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

关于此事,周密的《浩然斋雅谈》中也有记载:

宣和中,李师师以能歌舞称。时周邦彦为太学生,每游其家。一夕,值祐陵临幸,仓促隐去。既而赋小词,所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者,盖纪此夕事也。未几,李被宣唤,遂歌于上前。问谁所为,则以邦彦对。于是遂与解褐,自此通显。既而朝廷赐酺,师师又歌《大酺》、《六丑》二解,上顾教坊使袁绹问,绹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彦作也。”问《六丑》之义,莫能对,急召邦彦问之。对曰:“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上喜意将留行。且以近者祥瑞沓至,将使播之乐府,命蔡元长微叩之。①(宋)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清光绪二十五年广雅书局重刊本,第12页。

这并没有像《贵耳集》中所说周邦彦匿于床下偷听到对话而得《少年游》一词,周邦彦因宋徽宗争风吃醋而获罪被贬。

《贵耳集》所记邦彦的官职为开封府监税,后又“复召为大晟乐正,后官至大晟乐乐府待制”。据《宋史》所载周邦彦在宋神宗时为太学正,哲宗时任庐州教授、知溧水县、国子主簿、秘书省正字。徽宗时仕途较坦荡,“知隆德府,徙明州,入拜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②(元)脱脱等:《宋史》卷444,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126页。,周并未做过开封府监税一职,《贵耳集》与《宋史》所载稍异。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里,根据《宋史》认为:“此条所言尤失实”,并认为“徽宗微行始于政和,而极于宣和。政和元年先生已五十六岁,官至列卿,应无冶游之事。所云‘开封府监税',亦非卿监侍从所为。至大晟乐正与大晟乐待制,宋时亦无此官也。”③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蒋哲伦校编:《周邦彦集》,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66页。关于周密《浩然斋雅谈》所载的可信度,王国维认为若“宣和中,先生尚为太学生,则事已距四十余年”。因此,可见《贵耳集》所载并非史事,许是周邦彦确与歌姬有往来的情况,此事被广为流传,到了明代还被凌濛初《宋公明闹元宵杂剧》作为素材所采用,取其趣也。

笔记属于个人记人记事的作品,因此有时未免缺乏考据论证,与其他正史书籍对比错漏疏谬在所难免,我们应详细考证,辨别其真伪。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谈论到赵蕃的人品时,引用张端义在《贵耳集》中对其评价:“蕃与益公(即周必大)同里。必大当轴,所仕但一酒官耳。五十年不调,……寿九十余,公朝尊老,以秘阁正郎聘之,不至。”但却指出《贵耳集》所载赵蕃任酒官一职五十年是十五年之误。根据《宋史》记载:“始,蕃受学于刘清之,清之守衡州,乃求监安仁瞻军酒库,因以卒业。至衡而清之罢,蕃即丐祠,从清之归。……家居连书祠官之考者三十有一。”④(元)脱脱:《宋史》卷445,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146页。赵蕃生于宋高宗绍兴十三年(2143),卒于理宗绍定二年(2219),于理宗绍定二年,以直秘阁致仕,同年卒,年八十七。据此推算担任酒官五十年,“寿龄九十余”应有出入。

书中亦不乏此种错谬之处,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罗列:

引陆游《南唐书》载李煜词臣有陶穀、徐铉;考陶穀由晋、汉、周入宋,未仕李煜,《南唐书》亦无此文也。论物从中国,名从主人,引《穀梁传》谓长狄谓善稻为伊缓,考《穀梁传》乃吴谓善伊谓稻缓,不云长狄也。论《易卦》谓汉之《周易》不以乾坤为首卦,然后知扬雄《太玄经》以中孚为首卦即汉之《易》,考卦气起中孚,见《易纬稽览图》,即孟喜六日七分之法,非《易卦》之次序也。论《春秋》谓王安石黜《春秋》非圣经,故元祐诸人多作《春秋解》,自胡安定先生始,考胡瑗仁宗时人,不及见熙宁之制也。论施宜生《日射三十六熊赋》,谓熊即侯也,非兽也,案《桯史》载金海陵王校猎国中,一日而获三十六熊,廷试多士,遂以命题,则熊兽也,非侯也。论《艺文类聚》以鸡为稽山子,以驴为庐山公,吴越毛胜作《水族加恩簿》祖欧阳询之遗意也,考此乃《艺文类聚》禽部、兽部集录旧文,非询作也。论伶官谓自汉武帝时东方朔以谐谑进,案优施远见《春秋》,不始于朔,朔自官大中大夫,非伶人也。①(清)永瑢等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047页。

如此等等。此种错谬之多,说明笔记所载亦需考证伪实,才可拿来作为论据,不可一概据为信条。

结 论

《贵耳集》是张端义翻阅各种资料结合自己见闻而成的一部宋人笔记。耳,为人至贵,言由音入,事由言听,古人有入耳著心之训,又有贵耳贱目之说。其从一个南宋贬官的角度论述了宋代的典章制度和朝野史事,值得我们重新审视历史。明朝著名的考据学家闵元衢于崇祯壬午(1642)闰月在其书提要中评价道:“余读其首序,叹曰:‘世有上不见谅于君,下不见信于妻子,能卓然自立,不为迁逐怨诽所摇夺者,几人哉?荃翁之品,于是乎,不可及矣!而其立言,自足垂世。’”②(宋)张端义:《贵耳集》(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63页。闵元衢对张端义不被当时腐败的朝廷及家人理解认同的坎坷一生进行了概括,并针对张端义对南宋的忠贞赤诚和对学术的执着精神给予高度的评价。《贵耳集》是张端义追忆旧物所作,耗费了作者半生精力。内中记录的朝野故事及典章制度,价值也很重要。其中文献经常被研究宋代文学和历史等方面的学者拿来引用,佐证观点。因张端义出身下层文人,又遭贬黜,史料占有不是很充实,根据记忆加上民间传闻而成《贵耳集》三卷,与史事有些出入,又因其对当朝政治内怀怨腹,颇有抨击,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想集成“私史”,抒发一时感慨,不免有诸多缺陷和不足,其与大家较认可的个人史料专著如《续资治通鉴长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还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但《贵耳集》却为宋代人记述宋朝故事,体现了士大夫的精神气质,其价值不应淹没,在观其记载文献时应注意到作者的生平经历、写作初衷和历史背景等,更能客观对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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