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化自有道

2022-02-24 08:37刘佳璇张佰明
瞭望东方周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会馆活化文物

刘佳璇 张佰明

颜料会馆外观(刘少军/摄)

2022年春节前夕,北京市文旅局发布10条“虎年春节潮玩北京旅游线路”。第一条被推荐的线路是“大前门北京坊”,紧邻前门三里河的颜料会馆列入其中。

2021年9月起,北京市就在湖广会馆、颜料会馆等会馆建筑中陆续开展了“会馆有戏”系列演出,在北京市文旅局评选出的50条年度“北京优秀微旅行线路”中,也包括5条“会馆有戏”微旅行线路,涵盖12处会馆遗存。

北京这座最早创立会馆、拥有最多会馆建筑的城市,愈发重视起会馆及会馆文化的价值,并尝试让古老的会馆更多融入当代城市生活中。

“这些都可以视作一种预热,把人们的关注度带动起来。更重要的是要‘日久天长’,给会馆以可持续的保护利用手段。”文史研究者彭泽民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改革开放后,北京城市建设步伐加快,老城内的平房四合院被大量拆除,一些名人故居、会馆建筑也未能幸免。

幸运的是,一些价值独特的会馆因及时获得文物身份而得以保全。

2004年7月,原宣武区启动大吉危改项目,南海会馆就在项目涵盖范围之内,所幸南海会馆在1984年已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最终得以原址留存。

目前,北京得到活化利用的会馆建筑往往都嵌套于城市街区的整体更新之中一一湖广会馆的活态运曹与天桥演艺区功能相契合,临汾会馆东馆的修缮利用与西打磨厂街区更新同步,颜料会馆则和附近前门三里河的环境提升相得益彰。

20世纪80年代,北京大部分区级以上的会馆文物身份得到确认,包括湖广会馆、安徽会馆、湖南会馆、粤东会馆、浏阳会馆等,这为它们的后续保护利用奠定了基础。

21世纪初,北京城市发展与文物保护的矛盾愈发尖锐。在这个时间点上,文史研究者彭泽民发表了《北京会馆还留下什么》一文,再次唤起人们对会馆的关切。

实际上,在大拆大建的浪潮中,关注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社会各界人士一直在为保护会馆而奔走。民俗学家白鹤群、建筑学家王世仁、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北京会馆研究专家白继增等研究者,以及眾多文物工作者、媒体人,都曾将目光投在北京会馆的保护工作上。

根据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新与传播研究院所作统计,北京现存会馆中,列入国家级、市级和区级文物保护名录的会馆为30个,列入未核定等级不可移动文物名录的会馆为 50 个。

这些会馆更容易引起公众关注,不仅比其他会馆建筑有更多被善待的机会,其保护利用措施也在公众监督下显得更为稳妥。

不过,进入文物保护序列的会馆不到现存总数的三分之一,大多数会馆并未列入保护范围,其历史内涵和文物价值仍待挖掘与认识。

乾隆三十一年(1765年),一群来自山西的商人决定集体出资,重修始建于明代的临汾会馆。这年秋天,会馆修葺一新,并于第二年立碑纪念,在这块碑刻上,每个出资的商号都留下了名。

如今,包括此碑在内的多处碑刻,都原貌保存在临汾会馆东馆内。

2017年8月,临汾会馆东馆完成修缮后,由天街集团改建为北京会馆文化陈列馆运营,用于展示、传播北京会馆文化。

“馆内原有的多处碑刻和牌匾,都是当年院内的有心人精心保护下来的。”北京会馆文化陈列馆馆长张勇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张勇介绍,临汾会馆东馆的修缮,遵循了文物保护的“四原”原则,即在保护、设计和修复中坚持“保存原来的形制、保存原结构、保存原材料、保存原工艺技术”,修缮过程中发现的牌匾、石碑以及院落的基本形态等都得到保留,以延续文物的历史信息和价值。

北京的会馆建筑风格朴素,普遍不事张扬,建筑样式和风格往往与官员宅邸或民居院落没什么区别,这是天子脚下低调行事的集体默契。

既然在外观上很难对各地会馆作出区分,后世对会馆的识别往往要靠会馆内的界碑和记录会馆缘起、修缮、捐赠等情况的各类碑刻。

在会馆传统功能退出历史舞台的近百年更迭中,会馆内的各类遗存随时间逐渐消散,会馆碑刻有的被埋在地下或砌到墙内,有的被损毁,只有为数不多的会馆留有石碑。少数碑刻遗迹散落在档案馆、图书馆或石刻艺术博物馆里。

目前得到修缮的北京会馆有20处左右,能够像临汾会馆东馆一般保留着原始碑刻、牌匾并加以展示的并不多。

修缮过程中,准确还原历史信息对于会馆建筑后续文化内涵的发掘至关重要,但缺乏研究考证的修缮却时有发生。

位于东城区大江胡同29号的庐陵会馆,是一处供江西庐陵举子进京赶考寄寓的士人会馆。这类会馆往往在建筑细节设计中融入吉祥、顺利的寓意。根据修复前的照片,依稀能看到嵌在庐陵会馆大门两侧的门联。经彭泽民初步考证,这副对联应为“挹陽挽月,金朋承荫”。但修缮后的庐陵会馆已难见这副门联,只剩下光秃秃的门板。

2021年11月,湖广会馆宣布暂停营业,由国家文物局拨款,开始全面修缮。

在被确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8年后,这座始建于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的会馆曾由原宣武区人民政府拨款进行修缮,并于1996年重张,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梅葆玥曾在梅兰芳当年登台之地演出庆贺,留下一段梨园佳话。此后,北京市第100座博物馆“北京戏曲博物馆”在此成立。

在开放利用的25年间,湖广会馆的文物建筑部分集合了博物馆、戏曲相声演出业态,未被定为文物建筑的部分亦被整体保存,并以餐饮业态加以利用。

“综合业态的经营收入,可以支持文物建筑的日常维护。”湖广会馆管理运营方天桥盛世集团董事长安朝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安朝晖表示,“收支平衡”在文物建筑的活化利用中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通过戏曲相声展演、博物馆和餐饮等业态,湖广会馆存续了会馆原有的宴饮、娱乐功能,打出了文化品牌。

“依托会馆的文化品牌,整合诸如文化机构、院校、金融、商业等多方面社會力量,运曹管理方可以打造文保利用平台,从而让会馆的后期运营进入共享、共建的良性轨道。”天桥盛世集团董事长安朝晖说。

此次湖广会馆的修缮,源于运营过程中对文物安全隐患的及时发现,修缮也成为了湖广会馆再次升级整合运营业态的契机。安朝晖透露,湖广会馆的目标是建设“全域性活态博物馆”,并尝试利用更多科技手段进行数字化建设,打造湖广会馆所承载的创新内容。

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新与传播研究院2020年针对北京市民所做的专项调查中,对湖广会馆“非常感兴趣”“比较感兴趣”的百分比分别为38.5%、48.7%,远高于其他会馆。

2019年10月,湖广会馆升级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固然与出入于会馆的众多知名历史人物(如曾国藩、梁启超、马寅初、孙中山)和发生在这里的诸多历史事件有关,更离不开几十年来的妥善保护和利用。

但也有一些会馆是另外的情形——外观气度不凡,却常年大门紧闭,仅作为企业办公场所使用,因而鲜为人知。

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新与传播研究院调研发现,部分已花费大量物力、财力腾退、修缮后的文物建筑长期闲置,少部分建筑已到了需要二次修缮的阶段。

“不是修好了大门一关就是保护,充分加以利用,才是最好的保护。”彭泽民说。

“每座会馆都有自身的历史沿革和文化禀赋,要避免因简单粗暴的‘割裂式’利用来损害城市文化肌理。同时,也要找到会馆在城市中的新定位,变成‘城市的一分子’加以利用。”安朝晖说。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目前,北京得到活化利用的会馆建筑往往都嵌套于城市街区的整体更新之中——湖广会馆的活态运营与天桥演艺区功能相契合,临汾会馆东馆的修缮利用与西打磨厂街区更新同步,颜料会馆则和附近前门三里河的环境提升相得益彰。

据悉,安徽会馆就与西城区椿树街道合作打造了“传统文化共享空间”,同时还联合中国文物学会会馆专业委员会合作成立了“会馆文化交流中心”。

2022年1月6日下午,《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实地探访了位于西城区烂缦胡同108号的“红色会客厅”。

此院曾是江宁郡馆(上江两邑会馆)旧址中的一部分,是一处格局规整的两进四合院。前院在十多年前便腾退了居民,交给房屋管理单位北京宣房大德公司使用,后院则仍留有住户。

北京宣房大德公司副总经理童建娟对《瞭望东方周刊》介绍:“108号院前院空出后,曾用于企业办公。2017年,我们成为法源寺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提升项目的实施主体后,率先启动了该院的保护利用工作。”

通过共生院模式,108号前院以“红色会客厅”形式进行公益性利用,后院为居民居住使用。“红色会客厅”内设置了党建展厅、城市更新展厅、多功能厅和阅读空间,可以供人参观和开展社区活动。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红色会客厅”探访时,几个附近的居民正围坐在院门前的小桌边打牌,阅读空间里也有居民带着小孙女玩耍。

在党建展厅和城市更新展厅内,“红色会客厅”整体展示了法源寺历史文化街区的历史文脉、红色人物足迹和城市更新理念,展板上有多张地图标注了街区内的会馆建筑遗存。

与“红色会客厅”同在一条胡同的湖南会馆,曾是青年毛泽东旅京时居住的地方,如今,已作为回民幼儿园分园使用。

不远处的绍兴会馆,是鲁迅写作《狂人日记》的“补树书屋”所在,目前已经完成腾退和拆违,正由西城区文旅局统一进行社会化运营的招标工作。

童建娟表示,在法源寺历史文化街区整体提升背景下,街区内的会馆建筑都有望得到利用,从而让会馆文化以活态方式融入社区生活之中。

在走访中,本刊记者发现,会馆建筑大多深藏于胡同之中,其利用存在供电、道路、停车、居扰等诸多实际困难。

有受访对象表示,“想要在会馆办一个活动,可能会被停车这个小问题难住”。另外,文物建筑的保护和日常利用也会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应对消防部门检查时,门槛要拿走;应对文物部门检查时,门槛就要放回去”。

安徽会馆戏楼昆区表演(王学伟/摄)

要解决上述问题,还需要政府部门拿出政策配套方案。

多位受访对象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文物建筑腾退后,绝大多数都面临活化利用和有效运营的问题,如此庞大的体量无法由政府全部承担资金花费,只有通过调动社会资本和力量才有可能更好地发挥其价值。

安朝晖将湖广会馆和安徽会馆的保护利用模式概括为“政府支持、企业运作、社会参与”,她认为两处会馆的保护利用经验不仅在于业态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平台意识。

“依托会馆的文化品牌,整合诸如文化机构、院校、金融、商业等多方面社会力量,运营管理方可以打造文保利用平台,从而让会馆的后期运营进入共享、共建的良性轨道。”安朝晖说。

自2019年底起,北京市西城区文旅局先后两次向社会发布公告,对已完成腾退的历史文物建筑以公开招标的形式面向社会征集文物活化利用方案。

在两批公开招标征集利用方案的文物建筑中,属于会馆旧址的不在少数,其中晋江会馆、歙县会馆均已确定活化利用方案,而绍兴会馆作为鲁迅早期写作的实地,也成为了方案竞标的热门。

绍兴会馆多年前就是绍兴人的心头肉,当地政府早有参与管理和运营的想法。已故的北京市政府顾问黄宗汉曾回忆,绍兴曾有市领导亲自到北京与主管部门商讨腾退修缮事宜,但由于当地政府的产权诉求无法满足,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彭泽民认为,会馆建筑作为连接乡情的纽带,应该在活化利用中调动其原籍地的力量。北京市政协常委、民盟北京市委一级巡视员宋慰祖也曾多次建议,会馆建筑应与会馆原籍所在地政府合作,吸引当地企业共同修缮利用会馆。

据悉,天桥盛世集团作为宜兴会馆的管理方,结合北京市中轴线文化遗产传承与创新,编制该文物的活化利用方案。将挖掘该会馆的历史文化符号,发挥天桥盛世集团运营天桥演艺区的资源优势,在活化利用过程中融入宜兴地方特色文化,为地方提供在京开展文化展示及活动的文化阵地,打造中华优秀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活化平台。

这在国内已有先例。在福州市,重新修缮后的永德会馆便交由会馆原籍地永春、德化二县商会运营,成为展示历史文化、海上丝绸之路文化、非遗文化的平台。

有研究者认为,在各地政府不断送上橄榄枝的情况下,会馆的活化利用完全可以成为“一张好牌”,在北京全国文化中心建设中发挥应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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