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娜的春天

2022-02-23 21:42李萍萍
延安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行政部圆脸情书

李萍萍

沿街的路灯,一盏盏都飘拉着玫红色或黄色的丝绸般的长光,把夜空装饰得像北极光世界,去了两盏又迎来了两盏,迤逦的光束不住横飘天际。这个时候,伊娜透过车窗看到了天空中淡蓝色的月光。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在伊娜快速挪动身体冲刺到站牌时关上了车门,车像是挤满了沙丁鱼的罐头,连车门玻璃上都贴满了人脸,伊娜用力地拍着缓缓启动的车门,她大声喊叫的声音淹没在绝尘而去的车后。

站牌不远处的楼下,一个男孩正捧着一束玫瑰花单膝跪在地上,对面站立的女孩满面的笑容如沐浴在四月的春风中,女孩收下了男孩的鲜花,周围响起阵阵掌声,围观人群继续起哄,让男孩亲女孩一下,男孩羞涩地走上去,低头亲吻了女孩。人群热闹了几分钟后,跟着男孩女孩散去了。伊娜痴痴地站在站牌旁,目睹着眼前的一幕,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着这样的场景,此刻,她是多么地希望那个女孩就是自己。

道路上再也看不到移动的身影,恋爱的、应酬的、加班的都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或是在KTV 继续消磨着余下的时光,或是关起门窗,说着不可描述的话语。在这撩人的节日里,有多少商家打着“情人节”的噱头,将一束束标着天价的鲜花送到沉醉在爱情中的男男女女手中。

伊娜的同事都早早地下了班,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心仪的约会对象,每一年情人节都是独自一人的她,承担了办公室里余下的所有工作,好心的同事会从男朋友送的众多的礼物中,挑选出具有情人节味道的巧克力,大方地拿出一块或两块让伊娜也沾沾气息。

二月份已经立春了,但是因为倒春寒的存在,夜晚的气温仍然比较低,甚至比冬天还冷,风吹过,寒气直侵入骨,然后慢慢地在身体内扩散,伊娜整个人好像都成了冰块,冷气侵入心脾,血液仿佛要凝固了,在站牌再等下去,也不会有公交车。一个开着私家车的男人从站牌路过,看着瑟瑟发抖的伊娜,主动要求捎带一程。

伊娜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车内的男人捋了一下头上几缕形同虚设的头发,活像一个营养过剩的暴发户,男人谄媚地笑着对冻成一团的伊娜流露出关爱的神情,说道:“免费的,坐不坐?”

伊娜脸色惨白,一种窒息的感觉强烈而鲜明,她很快稳住心跳,从斜挎着的包里掏出手机,假装对着电话大喊:“我在站牌,快来接我。”男人听到对话,等了几分钟后,知趣地开走了,伊娜悬空的心揪着,夜晚的灯光如沉寂的深巷塞满她整个视线,一行冰凉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倦意的声音:“是娜娜吗,这么晚还没有睡?”母亲一直有失眠的症状,入睡困难,精神也越来越憔悴。刚入睡的母亲被电话吵醒后,会一直睁着眼睛呆坐到天亮,伊娜心里犹如痉挛般地疼痛,她调整气息,对着电话那一头说:“妈,没事,今天是情人节,我想你了。”她仓皇地挂掉电话,她能想象母亲听到情人节几个字后,条件反射似地打开的话匣如汹涌的洪水一般,竟比男人垂涎的眼神还让她觉得可怕。

母亲请算命的算了一卦,说她过了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就会孤独终老晚景凄凉。母亲说,算命的不会错,她如果不想孤独终老,就赶紧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母亲美好的支离破碎的想象还没有付诸实践的时候,伊娜就提前陷入到对未来的绝望中。

三十岁的伊娜至今未谈过一次恋爱,而在情人节的这一天,她在办公桌的文件里发现一封没有留名的情书。

她怀揣着情书,上了一辆出租车。

伊娜走进公司大楼云丝麻的花岗岩铺就的大厅时,正在往右手的指甲上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同事谢燕跟她打了个招呼,这种热情以前从未有过。昨天谢燕将一摞资料一股脑地放在伊娜办公桌上,并让她整理出来后扬长而去。前台的工作除了日常的接待任务外,还需整理一些来访人员的名单,伊娜自从来到公司后,就一直帮着谢燕义务整理资料,从来没有任何人对此事提起异议,就像是需要吃饭睡觉一样成为她理所当然该做的事。

谢燕比伊娜高出十公分,精致的脸庞,明亮的双眸,修长的身材,绯红的嘴唇,波浪式的大卷发,再配上林志玲式发嗲的声音,身边总是不乏追求者。伊娜微胖的身躯以及从未化过妆的脸庞让她觉得惨不忍睹。她总是能在伊娜过来时,及时地收住标准的八颗牙式的微笑,立刻转换成一张冷冰的脸。

谢燕继续涂抹着手上的指甲油,低着头说了一句:“早。”微弱的声音从绯红的嘴唇中吐出来时,伊娜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望了一眼周围,确认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也回了一句“早”。

大厅内散落着一些闯入的凌乱晨光,在地面上纵横交错,伊娜额头上的虚汗源源不断地冒出。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了一下里面的情书,情书与昨天的资料是一起被放在桌上的,而且被她拆开看了内容后,又怀揣了整整一个晚上,在出租房经历深夜的寂寞和孤独后,她甚至因此做了一个美梦。情书里火辣的字眼显然是属于眼前打扮时尚,时时散发着性感诱惑的女人,而不是属于个子矮小、身材臃肿、头发蓬松、有一张未经雕饰脸的她。伊娜怀疑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差距从容貌上就可以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情书,趁着谢燕涂指甲不注意时,将情书放在桌子不太显眼的一角,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偷,连离开时的脚步声和姿势都鬼鬼祟祟。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带着些许温柔的风,轻轻吹动着已经变绿了的树枝,偶尔有鸟儿划过长空,留下串串鸣叫。

伊娜坐在办公桌前,一上午行政部的工作堆积如山,一部分的工作处理结束后,她迅速地打开电脑上的微信软件,办公室的微信群在上班时间总是会滴滴地响个不停。大家会在一个群里畅所欲言,聊美食、聊服装、聊约会、聊孩子,在另外一个群里一本正经地谈工作。伊娜从不在任何群里讲话,她的信息常常会被淹没在刷屏的信息中。伊娜从上午几百条的信息中,甄别着关于情书的信息,行政部经理走过来,让伊娜去他的办公室。

伊娜进去的时候,行政部经理正坐在宽阔而松软的靠背椅上,示意她坐下,这位四十多岁头发几乎掉光至今仍单身的男人一直别有用心地关心着公司里单身或待婚的女同事,有人说他也是谢燕的追求者之一,昨天最亮眼的一束花就是他送给谢燕的。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对着面前噤若寒蝉的伊娜说:“谢燕说这个情书是你放到她那里的。”

伊娜感到脸上汹涌的热血直冲脑门,谢燕的几个追求者都莫名其妙被调到外地,触碰一个斤斤计较、心胸狭隘的老男人的感情,就像是站在炽烈的火场上炙烤,随时都能灰飞烟灭。

伊娜感到自己的精神压力已经难以继续维系伪装的平静。

她战战兢兢地说:“是别人写给我的,我弄丢了。”

桌子上刺眼、滚烫的情书,让房间里充满了窒息感。伊娜感觉自己随时都无法呼吸。

谢燕敲门而入,红色妖娆的短裙晃了一下伊娜的眼睛。

谢燕嘟着小嘴,忸怩着身体对着口水似乎要溢满整个地板的行政部经理说:“情书本就是写给伊娜的,开头第一句:亲爱的,尽管没有落上署名,也是再明显不过了。”撒着娇的谢燕眉毛上扬,嘴角不屑地说道:“我才不收情书,那么老套。”

说完吹了吹刚涂完指甲油的手指,鲜红的指甲与雪白的手背,绯红的嘴唇,让伊娜身上立即起一层的鸡皮疙瘩,一种身临鬼屋的惊悚感瞬间袭上来。行政部经理一脸谄媚地望着谢燕,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遐想,他摆手让伊娜出去。

伊娜知趣地退出办公室,轻声地关上了门,不多时里面传出低声的呻吟。

伊娜捏着情书,就像是捏着散发出浓烈的荷尔蒙气息的青春。她双手舞动,脚步轻快地交错,仿佛是徜徉在百花盛开的田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

她反反复复地读情书上的每一个字:

亲爱的:

你好,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自从见到了你,我才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就在我们擦肩的刹那,我的心为之一动。

伊娜脸上挂着微笑,思绪飞到很远,很远,灵魂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漂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飞到田野,飞到一望无际金黄的麦田。

伊娜完好无损地和情书一起走出了经理办公室。没有过多久,整个公司就都知道伊娜收了一封情书。

春风不经意暖和了起来,先是路边的巴根草悄悄地吐出了细嫩的尖牙,河边的柳树绽放出鹅黄的苞蕊,梅花也开得肆意烂漫。

第二天一早,伊娜化了淡淡的妆容,喷洒了一点久未开启的香水,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配上一双达芙妮十厘米高跟鞋,拎着仿制的LV 手提包挤上了公交车。她对着烦躁不安的公交车司机道了一声早安,又将座位让给了看似年龄不大的中年大叔,在人满为患的车厢戴着耳机,哼着小曲,开启了一天的美好生活。

伊娜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父母再婚后,她又辗转被送到奶奶家,为了争夺她的抚养权,她从小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游乐场,而是法院,在母亲的哭诉声中,法官终于将她判给母亲。母亲带着战利品似的伊娜,踢开父亲家的房门,将改姓的证明啪一声拍在父亲的面前,纵横交错的表情在父亲的脸上跌岩起伏,伊娜看到父亲晕倒在沙发上,那一刻她知道,父亲这个词,在她以后很长的岁月里都不会再出现。

母亲说,她是错误爱情导致的结果,在父亲家宣誓主权后的母亲,并没有获得胜利的喜悦,这一场本不该开始的婚姻,几乎葬送了她整个人生。母亲经常性地发呆,莫名其妙地对着伊娜发火,母亲说,她的脸像极了她的父亲,那个曾经她挚爱的男人,成为她一直发泄和抱怨的对象。

伊娜上大学后,逃离一般地从家里搬了出来,母亲的爱情成为她的梦魇。一有男生靠近她,她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说话开始结巴。毕业几年后,母亲硬拽着她走进了心理诊所。医生说,在阴影里待太久了要学会解脱,伊娜从医生清澈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她的过去,未来。

回到办公桌,伊娜的桌面上赫然又放了一封情书,滚烫的字眼,让她仿佛如做贼一般,她用双手快速地捂住字条,悄然环顾四周,同事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无人顾暇到她,经理办公室大门紧闭,谢燕也没有按时出现在前台。伊娜将手小心翼翼地挪开,如昨天一样的开头字眼映入她的眼帘,这次信的内容里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伊娜的心砰砰地跳动,整个脸通红一片。同事肖雨喊了她几声,见她没应答,径直走到她面前,拍了一下肩膀。伊娜忽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大叫了一声,肖雨吓得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其他的同事纷纷伸头观看。伊娜发现自己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她羞愧难当,连忙道歉。在大家的一片奚落声中,她紧张的心情反而得到了短暂的舒缓。她将情书迅速地塞进抽屉,装作若无其事一样开始处理工作。肖雨说,打印的纸张没有了,需要采购。办公室物品采购的工作一直是伊娜负责,供货单位的电话,她放在第一个抽屉里,此刻那里藏着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用谄媚式的笑容对肖雨说,她马上来处理。

肖雨用狐疑的眼神望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把戏,她低下头靠近伊娜上仰的脸,说道:“总是觉得你今天怪怪的,一时又想不到怪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伊娜紧张得手心里渗出层层汗渍,故作镇静地对肖雨说:“哪里有什么秘密,和平常一样,想多了。”

肖雨让伊娜站起来,她围着转了一圈,然后开始大笑。她指着伊娜的脸大声地说:“今天你化妆了,果然收了情书,开始学会打扮了。”

伊娜想捂住肖雨继续说下去的嘴,肖雨早已笑着挣脱出去,临走时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不定今天还有好事呢?”伊娜不置可否地回了一个眼神。

伊娜化妆的照片在一个私自建立的微信小群里悄然传播,小群的成员只局限在行政部、人事部五六个人中,每一个人都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包,还有点赞的手势,有的人在下面留言,还有更精彩的好戏呢,有没有人打赌。此言一出,群里像炸开锅,瞬间沸腾起来。

办公室一片祥和,伊娜一直想着见面的事情,一整天人不在状态,工作屡屡出错,好在经理不在,竟也没有人追究。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滴落在地上,发出无节奏的声响。

从办公室出来,一股寒气侵入,伊娜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伊娜到达见面地点,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从包里拿出化妆品,开始认真地补妆。赴这样的一场见面会,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情书一直未留名字,至于晚上的见面对象,她是一无所知,是什么样的人即将与她开启一段美好的爱情,她勾勒出很多种可能性。人事部的张冉,有一次下班,主动借了一把伞给她,伞至今还未有归还。张冉说:“留着吧。”她第二天特意带了份早餐,放在张冉的办公桌上,并贴心地留了字条,让他趁热吃。设计部的刘晓,是办公室未婚女孩暗恋的对象,伊娜对于这样众星捧月的男生是敬而远之,每月设计部办公用品的发放,都是她提前准备好,让其他的同事帮忙带到楼上设计部。前几天,刘晓破天荒地对伊娜笑了一下,并告诉她,以后发放的物品他可以去拿,不用麻烦其他人。伊娜将这句话语小心地呵护,连续几天反复揣摩其中的意味,竟摸索出一点爱情的味道。除了办公室同事,她再也想不到会有谁在手机微信发达的今天,用情书传达着爱意,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如同灌满了蜂蜜,一股甜蜜的滋味从心底升起。她叫了服务员,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的苦涩刺激着味蕾,雨点滴落在窗台上,溅出一朵朵水晕,如初春季节里绽放的花朵。屋内凝聚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伊娜用手勾画出一个心形,透过心形是城市里的霓虹灯,在雨夜里熠熠发光,三三两两的人从窗台下走过,匆忙的脚步很快被淹没,不远处的斑马线、红灯、绿灯有节奏地将人群疏散开来。

咖啡厅的门铃机械般地发出“欢迎光临”的声响,伊娜急忙站起身,右手不自觉地举起,推门而入的是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旁挽着打扮时尚的女孩,两人动作亲密,像极了情侣的模样。伊娜看到来人后,将举起的右手顺势放入到脑后,脸上堆满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是第四十七个客人了,伊娜拿起桌子上的便签纸又在上面加了一横,说不定忘记了时间,她安慰自己。服务员问伊娜咖啡需要续杯吗,这已经是她喝的第四杯。咖啡厅的时针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它又要开启新的一天。或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吧,伊娜自言自语道。邻座最后进来的一对男女,正沉醉在说笑中,男人不知讲了一个什么样的笑话,让对面的女人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伊娜低头快速地从他们身旁经过,匆忙地付了账,仓皇地从咖啡厅逃离。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空旷的街道上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伊娜走进雨中,冰冷的雨水让喝了四杯咖啡的脑子更加的清醒,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新的一天,前台坐着的谢燕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昨天一天的养精蓄锐,她的精神状态饱满,如喷涌而出的泉水,每个经过大厅的人,都惊讶她神采飞扬的状态。肖雨踩着十厘米的红色高跟鞋飘然而至,她趴在前台的桌子上,低下头与谢燕窃窃私语。

伊娜赶到大厅时,已经是八点十分,行政部经理顶着过早秃顶的脑袋,一脸严肃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对迟到十分钟的伊娜大声地训斥,办公室鸦雀无声,每个座位上的人都屏住呼吸,暗自庆幸此刻站在那儿挨训的不是自己。

伊娜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昨天从咖啡厅淋雨走回家,又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时,好不容易睡着了,没有想到一觉醒来,离上班只有五分钟。从家里飞速出来,赶到办公室,在大厅里又遇到谢燕的阻拦。喷嚏声不适时宜地打断了行政部经理的训斥,让伊娜得以逃脱。

伊娜来到办公桌,打开电脑,昨天的一幕在脑海中盘旋,她隐隐觉得自己像被捉弄了一样,莫名其妙出现的两封情书,无缘无故地被放鸽子,一切像是有预谋,推动她一步步地掉进陷阱。来到这家公司三年时间,她小心翼翼地完成每一项工作,除了有一次递交材料时,不小心撞到谢燕与行政部经理的亲密举动,她巧妙机智地化解了彼此间的尴尬,为此她自掏腰包,买了一支看上很久一直未曾舍得购买的迪奥口红,当做礼物送给谢燕。那天两个人在一起聊了很久,犹如无话不谈的闺蜜。不久后,谢燕又恢复了以往冰冷的态度。

伊娜心烦意乱地翻动桌上的文件,一张粉红的纸张从文件中意外掉落,又是一封情书,熟悉的字体,热辣的字眼,在字里行间充满了深深的歉意,因临时有事,未能赴约,但初心未改,为弥补过错,想再约佳人共度良宵,末尾处仍旧未有留下姓名。伊娜按下心中的怒火,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行政部除了经理是男性外,其他的同事是清一色的女同胞。伊娜伸头问邻座的同事,早上是否有人来到她办公桌放东西,同事是个圆脸的女孩,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嘴里含着吃了一半的包子,口齿不清地说,经理来了一趟,看她不在转身走了。经理早上在门口堵住迟到的她,看来是早有预谋,伊娜心里想着,经理从未正眼看她一眼,他追求谢燕的信息还是私下找别人编辑的,这种写情书费脑子的事情,他定是不愿意去做的。他是第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员。

其他部门同事在楼上办公,轻易也不会到楼下来,沟通工作都是直接发信息,私下接触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互生好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一切像一个谜团一样困扰在伊娜的心里。圆脸妹问她,晚上是否有安排,两人一起逛街。伊娜作为圆脸妹的入职引荐人,一直受到她的尊重。两个人都是从小城镇考取大学后,留在城里打拼的人,相同的生活经历,也让两个人走得更近。

伊娜掏出一包零食丢在圆脸妹的桌子上,说自己晚上另外有安排,逛街的事改天再约,并顺便叮嘱圆脸妹办公室如有异常的情况及时地通知她。

伊娜趁着同事午休时,将三封情书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她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侦探一样,试图发现其中隐藏的蛛丝马迹。

午后的时光,褪去了冬日的严寒,躲在办公室的伊娜从落地窗的玻璃往外望去,钢筋混凝土搭建的高楼林立,行人像蚂蚁一样在地上蠕动。

下午行政部经理又来查一次岗,圆脸妹在经理身后做着鬼脸,被逮个正着,经理罚她到前台,顶替谢燕的岗。

伊娜心烦意乱,晚上的约会她一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再次赴约,本打算与圆脸妹商量,被经理狠狠地瞪了一眼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她看着可怜兮兮的圆脸妹在经理的呵斥下,端坐在前台努力地挤出笑脸,心里顿生出一种同情。

端着茶杯的肖雨出其不意出现在伊娜的身后,笑嘻嘻地问她昨晚过得怎么样?

接连几个喷嚏,中断了谈话再抬头,肖雨的背影正晃悠悠地走向办公桌,看来她已经对结果心知肚明。伊娜无暇顾及出现的意外,情书像是一根针刺痛着神经,她烦闷地打着一份文件,错别字接二连三地出现,她完全静不下来心来,此刻的一分一秒对她而言都是无尽的等待,她眼睛盯着电脑下方显示的时间,想象着揪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时,狠狠地上去踹上几脚,将情书撕成碎片,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她沉静在自己的想象中,嘴角不经意间露出微笑。

圆脸妹叫了几声,见伊娜无反应,她伸手拍了后背,伊娜身体突然间颤动起来,圆脸妹吓了一跳。

伊娜回过头,望了一眼圆脸妹说道:“吓我一跳。”

圆脸妹捂着胸口:“想什么呢?”

伊娜望着窗外发呆。

圆脸妹一脸羡慕,走到伊娜面前,说:“又在想情书的事情吧,如果有人愿意给我写情书,我死也值了。”

伊娜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要不要去看个究竟,万一又被耍怎么办?”

圆脸妹自顾自地双手合拢,十分虔诚地念道:“主啊,赐给我情书吧,我心甘情愿被耍。”

伊娜被圆脸妹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心顿时舒展开来。

同一个咖啡厅,伊娜提前找到一个角落将自己隐藏起来,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她戴着假发,黑色墨镜,口罩,狗仔队般地潜伏起来。

咖啡厅陆陆续续地进来一对对情侣,很明显他们都不是她要等待的对象。有个年轻小伙子东张西望,伊娜透过侧面,看到明媚的眼眸,清瘦的脸庞,他的眼神越过人群,落在靠窗边的女孩身上,女孩看到小伙子,招了招手,两个人有说有笑,男孩叫了咖啡,眼神里都是女孩的模样。伊娜心想,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又过了几分钟,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圆脸妹和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在咖啡厅,这个男人让她气血上涌,她顾不得掩饰,从角落里窜出来。

她走到男人面前,大声地呵斥:“你来这里干嘛?”

男人紧张地支支吾吾:“我,我……”

圆脸妹抢过话语:“伊娜,这是你父亲。”

伊娜双眼紧盯着男人的脸:“老牛又吃嫩草?甩了我妈还不够,还来欺负我朋友?”

圆脸妹拉着伊娜:“你误会了。”

伊娜:“误会?我十几年每时每刻都记得他抛弃我的样子。”

圆脸妹看着男人局促不安地站立在一旁,她从手里掏出一沓信纸:“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她顺手递给伊娜一张纸条。

那天情人节,男人在不远处不经意间看到在站牌等待的伊娜,在别人的鲜花中露出渴望的眼神,他的心痉挛似地疼痛。

男人走到伊娜的面前:“原谅我。”

眼泪仿佛瞬间要从眼眶里喷涌而出,伊娜仰起头,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你早已经抛弃了我。”

圆脸妹悄悄地走出咖啡厅,月光皎洁,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做了好吃的等你。

圆脸妹回头看到咖啡厅面对面的两个人,迅速地回了一条信息:“爸,我爱你。”

她按下快门,拍了一张照,发在工作群,附言:“姐妹们,我的任务圆满完成。”

群里掌声一片。

伊娜看着窗外的背影,如诗一般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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