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焱鑫
一九六〇年大伯二伯相继死去。
四南岔,曾经有过怎样一段
生死不明的时光。
三十岁守寡的祖母,含恨将
两个儿子的尸骨,
封存在一眼废弃的窑洞里。
岔里人说,那天,一道梁上,
祖母的哭声,撕碎了多少人的心啊。
几十年过去了,
荒坡上,杂草穿过了沟沟壑壑
卸去了人间多少悲伤。
如今,几棵高大的杏树像
一个个坟头上的墓碑
屹立在四南岔的一道梁上。
每到春天,代替逝去的亲人
重新活过来一次。
多少年了,杏花就这样
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就像祖母,从梁顶走向沟底
又从沟底,爬上梁顶。
祖祖辈辈厮守的四南岔呀
最后也只有杏树才能找寻到
一个个没有墓碑的坟阙。
慈祥的堂嫂,怀抱婴孩,走数里山路,
送我出岔。
她望着我和一道梁上这条
崎岖的黄土路,悠悠地说:
“四南岔,你走一次就少一次了。”
我看到,身前身后,一条
血脉之路,就像时光
贯穿我们的生与死。而我
和她怀里的骨血,带着家族
赋予的某种共同的密码。
人世间,无不是别离。
此时,我肉体里的血脉,更像落日,
映照了,生命里的悲剧——
我与四南岔,已经隔着
一道梁与一片坟地的距离了……
活着,就要
亲历一次次死亡。
亲历岁月累积给我们的爱,
要在某一天,一一返还。
亲历,一个人,出门。进门。
一个人,自言自语。沉默寡言。
人生,就是亲历一场场别离。
这世间,我已成为孤单的人。
燃烧的纸钱,飞起,落下。
仿佛你,千丝万缕的牵挂,
仿佛你,还有千言万语,
要对我诉说……
枝头的桃花,纷纷扬扬,
像及你生前曾经的身影。
我知道你受尽了人世间的病痛折磨。
来不及爱,心未了……
“花开易见落难寻”
那些飘散的花瓣,散落人间烟火里,
没有人知道,花落碎裂的声音里
前世今生……
白茫茫的山岗被鹊鸣染上了黑白色,
残留的雪有了春逆行的身姿。
一只土拨鼠,探出地洞,直起身子张望
它似乎嗅到了春奔跑的气息。而此刻
解封的黄河,就像头愤怒的牛,
——轰隆隆,发出雷霆般的咆哮。
在大西北,从一粒砂子感受春天的讯息。
我与春天只隔着一场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