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强
江里的鱼,纷纷翻身上岸
是因青白江两岸有了新绿
不是草,也不是树,而是铁轨绿了
比绿皮火车更绿的快铁:蓉欧快铁
这绿,比草原辽阔,比森林壮观
欧亚大陆的所有心事,都能运来
李白当年仗剑出川逢人就喊:难
重叠在《蜀道难》里的这个难字
出现了多少次,汗就会冒多少次
在成都国际铁路港,不止是春风
什么色调的风
都在来回穿梭
像是浓墨,与夜色较劲
又似新笔,被黎明提起
拿得起秋葵、茭白、韭黄
放不下摇摆不定的秋风
在双埝村,我集结一湖秋水
也无法补偿内心流失的乡愁
曲水过于曲折,毛竹又显毛糙
青白江的水滔滔不绝
那么多缺水的故乡,游子一样
游荡于江水行进的路线之外
你落几滴雨,我生几粒米
什么傲骨都被石磨盘磨平
如果上弦月是一把锋利的镰刀
我的老家田埂一定洒满闪动的星点
在双埝村,韭黄不断地泛黄
抽屉里的家书也被一一催黄
高悬枝头。掌声和鼓声都有些迟疑
秋风穿过这片杏树林,就跌落地上
打滚,然后隐去。与久远的亲戚
相认,总是这样:不敢确认
从粤语里滚滚而来的彩云
与说着川话还拗口的白云
都是乌云的亲戚。直到撞击
产生雨水,却又擦肩而过
客家人留下的字据
字体:瘦金;墨色:金黄
这些青白江的旧账
在福洪镇杏花村,其实有迹可循
谁若面朝黄土背朝天
谁的家谱就有一页泛黄的诗句:
“黄昏与黎明,是近邻”
“过去与未来,是远亲”
乡愁,以前只是秋天的辖地
我因想念杏花,去了杏花村
春天,原来整个春天都在管理
我起伏的情绪,和漂泊的不安
没有牧童遥指,手机有了想法
也能替我找回,叫荆棘的来路
还有夏天,一旦福洪杏进了城
像定心丸,既可解忧还能安心
在明朗的日光中
展现败而不退的枯黄
只有毗河,青白江的毗河
收留那些不甘心的残荷了
这个春天被丰盈的万物撑得太满
蜻蜓频频点水,蜜蜂欢乐地飞行
枯笔——残荷入画的最后一笔
格外显眼,又必须出人意料
像让飘落的桃花在流水中航行
似令归乡的远客去阴影里留影
在毗河观残荷,恍若站成杨柳
春风拂来,我与残荷一起轻轻晃动
不会川剧变脸的我,此刻
竟然也能换出新鲜而繁复的脸谱
以前在人和乡,借着天时地利
用孟子寓言诠释桃子之间的关系
如今在福洪镇三元村,贴上福字
以平常心重新定义客家人的迁徙
整个龙泉山脉都舒坦了
所有三元油桃都自在了
乡愁,本来是一个人的心事
却被诗词里的明月用得太旧
我想把它搓成人间最长的绳索
源头是大海,尽头是寻乡的我
独处是危险的。为了避险,它们与
那些密布在全身的不可思议的线交友
共同在挣扎中燃烧
陶瓷一样淬火
沸点,据说高至一千度
遗忘,据说也是一千度
虽说往事是易碎品,但若回炉
你又会发现,相比往事
扑火失败的飞蛾更枯脆
完成锦绣的蚕虫更娇弱
纱、毡片、方格布
不用添加玻璃纤维这个定语
这些远古蚕丛的后裔
跟着火车一起进化
只因如今更抗燃、更耐高温
才隐藏了原本柔和的姓氏
在青白江岸边的某间玻璃厂房
我把玻璃纤维指认成蚕的丝
整条丝绸之路,于是进退自如
哪里可以歇脚,哪里就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