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深处突围：所有的惊鸿都曾被平庸磨砺

十月金秋

金秋是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彝族姑娘，因为投资餐饮失败，负债累累，她患上重度抑郁症。想死又不敢死的她，能绝处逢生吗？

投资失败，抑郁缠身

“不要，不要，啊……”随着一阵惊喊，金秋睁大了眼睛“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身旁的手机，凌晨三点，屏幕显示有多个陌生来电，短信标记数字为99+。这些数字让她浑身颤抖，她真想一了百了，是不是死了就轻松了？

金秋，1982年出生于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是个生长在大山里的彝族姑娘。2003年，她考上大学，成功走出大山，并认识了现在的老公陈霄。大学毕业后，他们一起留在省城昆明市，打拼近十年才终于站稳脚跟。

2018年底，陈霄离开奋斗了8年的快餐连锁企业，开启了创业之路。金秋和陈霄都以为，凭借他们多年的从业经验一定没问题，可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他们开的第一家特色早餐店，不到一年就亏损关门。多方调研后，他们卖掉昆明的房子，回到楚雄，置办了一套小三房，把剩下的钱全部投入彝家特色小吃店。新店开张，生意不错。陈霄和金秋都为这次押对了宝而欢欣雀跃。

半年过去，小吃店生意依然火爆。2019年12月，他们用之前赚的钱，再贷了点款，开了一家分店。虽然生意没有预期好，但也平稳向前。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好起来时，疫情来了。

疫情期间，两个店停停开开，收入维持不了开销。他们没办法，只好动用信用卡额度，没多久，多张信用卡已逾期。他们想着还是要维护好征信，于是申请了多个APP小贷额度。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上以贷养卡、卡贷失陷负债累累的地步。

那段日子，银行和小贷平台各种催款，打爆了金秋和陈霄的电话。金秋极度恐慌，一听到电话铃声、短信声、陌生的喊声，就害怕得发抖，夜夜噩梦。她无数次想到死，可她死了，孩子怎么办？老人怎么办？小无所养、老无所依的他们该有多无助。

后来，亲友都知道了，大家凑了些钱给他们。但是网贷就是个无底洞，没人能救他们，所有这一切只能他们自己扛。60万的负债，金秋和陈霄实在扛不住了，他们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一天早上，催款的电话响个不停，金秋被整得心烦意乱。她心想人到中年怎么活着这么累？越想越难过，她蹲下来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骂陈霄：“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真是眼瞎才选了你！”陈霄也一肚子火，回怼：“想过就过，不过就分。”

金秋越哭越绝望，看着刀架上的菜刀想，是不是死了就再也沒有烦恼了？她猛地起身扑向刀架，一把拿起菜刀，还好陈霄眼疾手快，迅速抓住她的手，夺下了菜刀。

这次之后，金秋情绪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一个周六，儿子闹着要出去玩，金秋一下子失控，抓起旁边的棍子就胡乱挥舞。直到儿子发出一声尖叫，她才停了下来，发现棍子已伤到儿子的眼睛，他右眼皮肿起来，眼角还有一处划伤，冒着血丝。她猛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抱起儿子，儿子在哭，她也在哭……

金秋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在陈霄的劝说下，鼓起勇气去看了心理医生，没承想比猜想的更严重，医生说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全家都怕了，好好活着成了他们唯一的念想！关于债务，陈霄挨个联系，诚恳地向对方说明他们目前的真实情况和规划，承诺一定陆续还钱。

2020年8月，他们关了店回到老家。在这里，金秋可以安心休养，治疗抑郁症。陈霄找到一份多劳多得的送水员工作，每天扛上百桶水上下楼，下班回来吃完饭就出去代驾，深夜甚至凌晨才能回家，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

即便这么累，陈霄还总是抽空开导金秋：“老婆，债务短期内没法解决，你愁也没用，只有身体健康了，才能等到机会东山再起。有我呢，你放心！”儿子也越来越懂事。他刚上小学一年级，每天一做完作业就帮金秋扫地、摘菜，还会督促她运动和吃药。金秋的父亲也不像从前那样沉默寡言了，他经常拉上金秋陪他一起爬山。金秋知道，父亲哪里是自己想爬山，明明是为了陪她运动。

看着他们每个人的努力，金秋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家的重要性。她要好好活着，做一个好母亲，好女儿，好妻子。

离家打拼，绝处突围

随着病情逐渐好转，金秋和陈霄商量，过年后去昆明找工作，毕竟那里的收入高一些。唯一让她舍不得的是儿子。可她很快想明白，事到如今，不多挣点钱会对孩子造成更大的伤害，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在一起。

2021年农历正月初八，金秋和陈霄踏上楚雄开往昆明的高铁。下火车时，金秋的二姨已在车站等候，两人什么都没说，泪眼婆娑地相拥在一起。二姨用温暖的手抚摸着金秋的脸颊，说：“孩子不哭了，有二姨在，别怕。”

二姨在她家附近帮他们租了一间房子，还把家里闲置的电动车修好了给他们用。陈霄选择了外送行业，每天从中午送到凌晨三四点，不敢休息，不敢生病。奔四的金秋，加入了和二十出头小朋友抢食的行列，在一家餐饮连锁企业觅得一份储备值班经理岗位。为了多挣点钱，她又在附近找了一些兼职工作。

3月的一天，金秋出门上班，在楼道看到一个穿家政服的人在打扫卫生，得知楼道卫生是承包给家政公司来做的。于是，她三番五次去求房东。房东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再加上可怜她的处境，最后同意把这个活交给她来做，还帮忙介绍了另外几个需要清扫楼道的房东。金秋辞掉其他临时兼职，专心做好餐厅和楼道清扫的工作，一天干活十二三个小时。

金秋和陈霄像上了弦的陀螺，转个不停。每个月工资到手，留下全家的基本生活开支，其余全部用于还债。为了省钱，他们早上总是煮一碗清水面，就着咸菜吃，在外面也总是两个馒头就矿泉水解决一餐。

还好有二姨，她经常做好饭叫金秋他们过去吃，但二姨毕竟住在女儿家，也有为难之处，他们不敢经常去打扰。二姨见他们不常去，干脆送吃的到他们的住处，他们一回家就可以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金秋和陈霄在昆明争分夺秒地挣钱，心中最挂念的还是在老家的儿子。2021年5月母亲节那天，金秋上早班。快下班时，制冰机上的一杯可乐被她不慎打翻，刚好有客人要买单，她处理完后正准备清理时，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来交班，上来就对她一番数落。在小姑娘眼里，满是可以随时取代金秋这个“阿姨”的讥讽。对方的眼神一针针刺进金秋心头，她心里密密匝匝地疼。

下班回家的路上，金秋心情低落地走着。突然，裤兜里传来手机铃声。她掏出手机就看到屏幕上闪动着日思夜想的儿子头像。接通电话，儿子稚嫩的声音传来，问她下班了没，有没有吃饭，然后说学校说家里……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最后，小家伙的一句“妈妈，母亲节快乐，我想你了”，让金秋瞬间破防。挂了电话，她的脸已湿透。愧责和心伤混合在一起，一缕风过，好似有人用刀剐着灵魂般疼痛。

但生活就是这样，有黑暗也会有微光。一天晚上，一位顾客把手机落在了餐桌上，员工张红按要求存在失物认领处。半个多小时后，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急匆匆地冲进店来认领手机。原以为会得到顾客的感谢，没想到对方却诬赖张红弄坏了她的手机屏幕，还脏话连篇。张红被激怒后也骂了回去，那女人气得扬起手中的手机朝张红砸来。金秋下意识推了张红一把，瞬间就感觉嘴部刺痛，整个口腔都是鲜血的腥味……几分钟后，金秋被送进了医院急诊科，门牙松动，上嘴皮内侧破裂，缝了三针。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又或许是因为平时的工作态度，让公司看到金秋不仅有责任心而且好管理，很快升她为副经理，每月薪资也涨了一千多。金秋对陈霄说：“真是因祸得福啊！”陈霄回了一句：“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痛出来的美丽，才能颠倒众生！”两人都笑了，这是一年来他们第一次这么开怀地笑。

为了团聚，暗夜前行

转眼，火把节就要到了。火把节对于彝族人来说，是相当神圣和隆重的节日。不论在老家还是在外打拼的人，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就如彝家火把那样，可以点燃希望。

火把节那天晚上，金秋和陈霄回家时，灶台上的锅还热乎着，是二姨送来的当归羊肉汤。他们心里都暖暖的。两人边吃边聊起了亲人、亲情。金秋和陈霄都打心眼里感激二姨，陈霄说：“在乎你的人，不论何种境地都会在乎你;可想看你笑话的人，只有在你落难的时候才能看得清。”金秋不认同他后半句，还打包票说，她家亲戚没有这样的，甚至鄙视陈霄太小人之心了。没想到，中秋佳節，陈霄的话竟一语成谶。

那天，二姨邀请舅舅一家去家里吃饭，金秋难得有时间也去了。她提着礼物，刚走到三楼转角处，透过半开的门，传来讲话声，是舅母和表妹的对话：“小燕，听说你妈老救济你大表姐他们？好好说说你妈，别老和你大表姐走那么近，他们欠那么多钱，救济他们等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咯！”舅母的语气尖酸刻薄。“哎，说起这个就心烦，我也不想晦气上身，可我骂了我妈多少次都没用！”表妹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金秋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从头顶凉到脚尖。

吃饭时，全家围桌而坐，这熟悉的场景让金秋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她和陈霄在这座城市有房有车，是几个表姐弟中最早落脚的。大节小假，他们总是聚在金秋家，吃吃喝喝一两天。她从不让他们买任何礼物带来，走时还会给他们带回去一些好吃的……不得不承认，陈霄说的对，当你落难时，才能看清那些看你笑话的人。有二姨这般温暖的亲人，就有舅母那样落井下石的人。

不管怎样，生活的车轮都会继续向前滚动。未来几年，金秋和陈霄仍然要为过去的失误买单，但庆幸的是，在清晰目标的指引下，他们不再绝望恐慌，不再挣扎逃避，而是齐心协力往积极的方向努力。与此同时，他们始终记得与儿子的约定——尽快一家团聚。所以，金秋和陈霄都在不断寻找回楚雄的时机。

不久之前，金秋得到消息，明年春天，她所在的餐饮企业会在楚雄开一家分店，她极力向上级领导争取外调资格。就在几天前的傍晚，正在工作的她终于收到了好消息。她双手颤抖地拨通陈霄的电话：“老公，我去楚雄的申请通过啦，过完年就不用来昆明了，直接去楚雄的分店报到就可以咯！”

陈霄也很激动，说：“太好了！阿爹他老人家以后就不用那么操心了，儿子也能天天见到你了！只是我这边情况不太明了，但我会尽力争取的……”一个月前，陈霄从单纯的外送员转为片区经理，他也在努力争取去地州开发市场的机会。“嗯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挂断电话，金秋站在露台边，望向远方一条条的路，心中感慨：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永远无法到达终点;再长的路，一步一步向前，总能走完。活在这世上的人，谁的心里没点苦呢？很多时候，苦难和机遇是并生的，只要你扛过去，就重生了！

那一天，店里打烊、盘点结束已快十二点了，金秋毫无倦意。出了商场大门，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她赶紧拉起帽子套在头上。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秋，这里。”她回头，陈霄从不远处的花坛边迎了上来。他手中拿着一件大衣，立马给金秋穿上，接着用围巾和手套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两人跨上电动车，金秋双手抱紧陈霄，靠在老公单薄而温暖的身板上，她的双眸起了一层水雾，从身暖到心。

那一刻，金秋心中万千感慨：“没错，既然黑夜给了我们一双眼睛，那我们就用它来寻找光明。多一点努力，多一点坚持，就会发现，这段难熬的岁月，除了苦难，我们还得到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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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