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 尤 今
曾经,母亲用炭炉煲汤。朱褐色的圆肚瓦锅,稳稳地坐在小小的炭炉上,烧得通红的炭块,像是守护神的眼睛,忠心耿耿地守着那一锅“水的精华”。母亲坐在小凳子上,拿着蒲葵扇,耐心地扇。那炭,愈烧愈红,愈红愈旺,有时烟灰飞出来,便沾了母亲一头一脸。可是,好整洁的母亲,竟然一点儿也不嫌脏。她的心思,全都缠在那一锅好汤里。汤的香味,是一点一点慢慢地溢出来的。初而朦朦胧胧、缥缥缈缈,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笛子声,笛声清越悠扬,但又带着些许隐晦的神秘感。渐渐地,笛子声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锣鼓的喧闹声,大鸣大放。那种香味,浓郁稠厚,非常跋扈、嚣张,带有很强的侵略性。
母亲把瓦锅小心翼翼地捧到桌子上,瓦盖一掀,一阵一阵白白的烟雾,便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热情万分地扑了过来。母亲常常说:“水,原本是没有生命的,煮成汤之后,才有了生命力,也才有了灵魂。”因此,我们是以近乎虔诚的心,一口一口地捧喝手里那一碗汤的。我们相信,汤喝下肚,便能像魔术豌豆一般飞快地向上蹿长。也许,有一天,当碰上成人世界种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又会后悔童年喝汤太多,长得太快。
……
我以汤的味道去装饰孩子的成长岁月,孩子长大后,离家万里,汤的浓香,依然是一根细细长长、坚坚韧韧的线,一生一世牵动着游子的心。
汤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选自《看螃蟹上树》,有删节)
【品读】
作家尤今以“汤的味道”来展现“家的味道”,笔下文字既接地气而又诗情洋溢。语言表达充盈着美,同时又富于温度。比如“汤的香味,是一点一点慢慢地溢出来的。初而朦朦胧胧、缥缥缈缈,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笛子声,笛声清越悠扬,但又带着些许隐晦的神秘感”这一片段,就写得煞是精彩:“一点一点”“很远很远”运用反复修辞,形象地表现出汤在炖熬中香味逐渐散发的过程;继而把汤的香味比作“笛声”,这是将嗅觉诉诸听觉,形象地展示了汤的香味由淡变浓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