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敦煌

2022-02-22 11:23阳飏
飞天 2022年2期
关键词:莫高窟王羲之敦煌

阳飏

莫高窟藏经洞摇曳的烛光

一双满布浓密汗毛的大手略略颤抖着,在摇曳的烛光下翻阅着泛黄的佛教经卷、手写本、各种文书,以及绢画等。

斯坦因,这个英籍匈牙利人,就是被称作清华百年历史上“四大哲人”之一的陈寅恪所写的“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地也”的关键人物。

斯坦因先后进行了三次中亚探险,他以一个地理学家的身份,开始了他的事业。

斯坦因,这个发现罗布泊楼兰遗址的匈牙利裔英国人,先后两次从王圆箓道士手里买走了1.37万件藏品,占藏经洞文物的三分之一。

斯坦因最终被授予“印度帝国骑士”,被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授予“发现者金质勋章”,被牛津和剑桥大学赠予名誉博士学位,并且被英国女王授予勋爵的荣誉。

斯坦因和被他称作“忠实的伴侣”与“挚友”的中文秘书及翻译蒋孝畹,1907年3月一起到达敦煌。他后来在所著旅行记的开头,颇有意味地写道:“敦煌以刺骨的寒风欢迎我们……”

不成想的是,在寒冷中寻找一根火柴,无意中却得到了一堆篝火。

王圆箓,祖籍湖北麻城县。他出生在陕西,因家乡连年灾荒,生活所迫出外谋生,流落于酒泉。在此期间入道修行,被当地人称作王道士。后云游敦煌,发现莫高窟,感慨“西方极乐世界,乃在斯乎。”遂长期居留此地。

王道士在莫高窟清理沙石,供奉香火,收受布施,四出布道募化,并于莫高窟第16窟东侧,就是现在的下寺,建太清宫道观。

王道士雇敦煌贫士杨果在冬春间抄写道经,以供发售;夏秋间,朝山进香者络绎而至,便于今第16窟甬道内设案,接待香客,代写醮章,兼收布施等。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这一年可谓是多事之年,注定要发生一些中国历史上的大事情。慈禧太后发布对外宣战谕诏,同时颁布了招抚义和团谕诏,称义和团为“执干戈以卫社稷”的“义民”。英、俄、美、日、法、意等八国联军入侵,再之后就是慈禧太后和一群随从化妆成农妇、农夫,挟持着光绪皇帝开始了西逃的路程。

遥远的敦煌,一切如常,似乎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这一天,杨果和往日一样坐在16窟甬道内,只是于北壁磕烟锅时,觉得有空洞的回音声,怀疑有秘室,便告知了王道士。

这一天是1900年5月26日——对于中国文化来说,这却像是一个坏了的钟表记录下的时间,时间没有对错,那所谓的对错又应该是什么呢?

打开北壁一看,是个三米左右方正的窟室,内有东晋至北宋时期经书画帛五万多件。

王道士自觉事情重大,便赶到敦煌县城报告了这一发现。

敦煌縣令严泽,他随便翻看了一下王道士带来的两卷发黄的经文,像是唯恐餐桌上乳鸽汤凉了不能趁热喝似的,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把王道士打发走了。

两年后敦煌换了个新县令汪宗翰,据说懂得文物。王道士感到或许有希望能妥善安顿好这些东西了。

王道士来到县衙。汪县令看了他带来的经卷,然后对他说,这些文物你先看管着,我报告上去,等待批复以后再做处理。汪县令则是把王道士留下来的经卷、画像作为礼品在官场上送来送去。

久等没有消息,无奈的王道士再一次带着两箱经卷,上路了。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是肃州,也就是酒泉。敦煌距离肃州800里地,一路沙漠戈壁,风餐露宿,终于到了肃州。

时任安肃兵备道道台的官员名叫廷栋。这个廷栋道台喜爱舞文弄墨,尤其是酷爱书法。不承想,他看了王道士带来的经卷后,摸着自己的下巴颏说,这经卷上的字还不如我写得好,难道有什么价值吗?

对金石古卷颇有研究的甘肃学政叶昌炽,看了汪知县送他的宋代水月观音像和两卷写经,他倒认为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建议将全部古物运到兰州保存。但一算运费就要五六千两银子,资金无处筹措,只好下令就地封存。

有记载,王圆箓曾给老佛爷慈禧太后写过一封信。

黄沙漫漫,王圆箓的信又怎么能到达内忧外患的慈禧太后的手里?

对于斯坦因而言,幸运可谓是如期而至。见到王道士之后,斯坦因表示想看看经卷写本,并有意用一笔捐款帮助修理洞窟。

斯坦因对王道士正在整修的洞窟极力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让几年来四处碰壁的王道士有些感动,他带着斯坦因一个个参观莫高洞窟,还根据《西游记》一类的唐三藏取经故事,指着一幅壁画,给斯坦因讲上面画的就是玄奘站在一条激流的河岸旁,一匹满载着佛经的马站在一旁,一只巨龟向他们游来,想帮助他把从印度取来的经典运过河去。

斯坦因利用王道士对唐僧的虔诚,使之相信,藏经洞里的经书,就是当年玄奘去印度取回来的真经,已经绝版,他要带回印度去。

斯坦因在他的游记中写道:“我用我那很有限的中国话向王圆箓道士述说我自己之崇奉玄奘,以及我如何循着他的足迹,从印度横越峻岭荒漠,以至于此的经过,他显然是为我所感动了。”

这天夜里,王道士拿出了一卷写经,借给斯坦因看。斯坦因异常高兴的是这卷汉文写经,正好是玄奘署名翻译的一部佛教经典。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借着王道士烛火摇曳的亮光,斯坦因看到了一个堆满各种古老写本、画卷的洞窟——藏经洞。

由此开始,藏经洞的世纪灾难也就开始了。

斯坦因看到“经卷一层一层地堆在那里,密密麻麻,散乱无章。经卷堆积的高度约有10英尺,后来测算的结果,总计约近500立方英尺。藏经洞的面积大约有9平方英尺,剩下的空间仅能勉强容得下两个人。”

1921年,斯坦因在其出版的考古报告里写道:“当我今天回过头来检视我用四锭马蹄银换来的无价之宝时,这笔交易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1908年,法国人伯希和在莫高窟筛选了三个星期,以600两银元的代价,获取了莫高窟一万多件上乘文书精品。

1911年,日本人橘瑞超和吉川小一朗掠走600件经卷;1914年,俄罗斯人奥尔登堡拿走一万多件经卷,并盗走263窟的壁画;1923年,美国人华尔纳用化学粘液破坏性粘揭的办法,取走26块壁画……

我倒是想起《山海经》写到的一种以梦为食的动物:貘。这一个个西方的东方的“貘”,他们的“梦”都是敦煌莫高窟。

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清廷学部获悉敦煌石窟文物流散的消息后,电令甘肃藩司将剩余经卷运京保管。

甘肃布政司何彦升奉旨押送莫高窟藏经洞文献进京,他竟然让车子直接拉进自己京城的家中,与亲友将一些认为属于精品的经卷藏匿起来,因恐被发现,居然将部分长卷一撕为二冒充数量。

腐败的清帝国根基朽烂气数已尽,与一只只硕鼠经年累月的啃噬也不无关系。

当首批789枚敦煌汉简被斯坦因运回英国后,法国汉学家沙畹博士很快将这批汉简编辑出版。

中国近代考古学奠基人罗振玉,知道了这批资料在沙畹博士手上,就写信给他,希望能把这些资料提供给自己做研究。

沙畹博士有一位后来在中国鼎鼎大名的门生:伯希和。

斯坦因之后,1908年2月伯希和到达敦煌,这位年轻的法国人精通13种外语,凭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伯希和从莫高窟王道士手中弄到了满满10大箱的文物。和不懂中文的斯坦因相比,伯希和的收获全是他自己挑选出来的精品。

伯希和的助手曾回忆伯希和从洞窟出来的情景:他的外套里塞满了他喜欢的手稿,容光焕发,喜气洋洋。

伯希和留下了一张在莫高窟藏经洞内高高堆起的文物中翻检古代文书的照片,这张照片在与敦煌有关的各种出版物中反复出现,这张泛黄的似乎散发出一股霉馊味的照片背后,是藏经洞文物被劫后的空寂与凄凉。

关于王圆箓道士,他是不是怀着功德圆满的念头最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呢?按照道家戒律,道士死后是不应该建塔的。然而,阴差阳错的王圆箓道士却成了莫高窟某一阶段的守护人,信徒们为他修建了一座塔,他的墓志上写有这样的文字:“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多为奇观,闻者传为神物。”

王圆箓躲在这座莫高窟最大的舍利塔里,任后世评说长短。据说,某一夜大风夹杂的诵经声中,有王圆箓湖北麻城口音。

莫高窟是中国人的骄傲史也是伤心史。据传,有人曾在莫高窟一尊观音像的脸颊上发现了泪痕,而后这泪痕又神秘地消失了——为屡遭盗劫历尽磨难的莫高窟吗?

亦如一位哲人所言,把我的手放到我的伤口上去摸摸鲜血,然后才相信自己的疼痛。

有人統计,如果把敦煌壁画按照二米高连接起来,现存的敦煌壁画足可以延绵25公里。

忽然想起莫高窟259号洞窟中那尊被称作“东方蒙娜丽莎”的微笑的菩萨,或许因了这神秘而宽宏的微笑,敦煌的棉花今年又丰收了——菩萨保佑。

人间温暖菩萨温暖。

张芝、索靖:纸上舞蹈者

东汉至魏晋,是中国书法史上第一个繁荣时期,仅甘肃敦煌就出现了张芝、索靖等史有大名的书法家。

张芝(公元?—192),字伯英。

张芝父亲张奂曾任太常卿。《后汉书·张奂传》说是“敦煌酒泉人也。”谓“长子芝最知名,及弟昶并善草书。”可知张芝在当时已因书法而有盛名。

清代钱大昕考证,张芝系东汉敦煌郡渊泉人。渊泉为汉代敦煌郡所辖六县之一,即今甘肃酒泉瓜州县。

因盛产蜜瓜,春秋时期瓜州即得名。瓜州历史遗迹诸多,我也多去过,现在想想,我为什么没有在那一天瓜州雷雨前满天空的黑云中发现张芝的墨迹呢?那时候我孤陋寡闻,不知道瓜州是张芝的家乡,否则的话——难道就能从满天空的黑云中看见张芝的墨迹了吗?

唐代张怀瓘《书断》谓张芝:“尤善章草书,生诸杜度、崔瑷。龙豹变,青出于蓝。又创于今草。”

章草是流行于东汉,由汉隶草写发展而成的一种早期草书。

《书断》云:“杜度善草,见称于章帝,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书。”看来是“因章帝所好名焉。”

也有说来自史游的《急就章》,还有说来自汉代章奏文字。

今草系章草演变而来,字之体势,一笔所成,偶有不连,气脉贯通,隔行不断。因为字字独立、带有隶意的章草,已经不能满足快速书写的需要了。

弄清楚了章草、今草,再说杜度、崔瑷——算是委屈这二位史有大名的书家,替张芝暖个场。

崔瑷,官至济北相。师法杜度,时称“崔杜”。

汉末书家韦诞云:“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若霜林无叶,瀑水迸飞。”我疑惑,这一位瘦硬骨头的夫子应该是杜度还是韦诞?

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论崔瑗:“崔子玉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有绝望之意。”真是夸得绝美。“孤松一枝,有绝望之意。”——这形容几乎可以吊死以想象为能事的三流诗人了。

崔瑗还写有一篇《草书势》,这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一篇书论,记录了对草书艺术的审美感受。

暖场者如此了得,唱正戏的张芝“一笔书”——何谓“一笔书”?即“如行云流水,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还是《书断》所释,如同专家评委,对“一笔书”做了言简意赅的精辟概括。

后世谓,韦诞、索靖、王羲之、王献之、张旭、怀素之草法,均源于张芝。

唐代书法家孙过庭《书谱》载,王羲之自称只崇拜两个人,就是张芝和钟繇,“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孙过庭在《书谱》中还多次提到自己把张芝草书作为蓝本终生临习。

王羲之谓,张芝“临池学书,池水皆墨,好之绝伦,吾弗如也。”

怀素也说从张芝、张旭得益最多。

北宋《淳化阁帖》中收有张芝的《八月帖》《冠军帖》等。

《淳化阁帖》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大型法帖。宋太宗曾命将历代所藏法书编为10卷,摹刻在枣木板上,拓赐大臣——红绸子包裹分赐各大臣,有些类似于现今流行的老板给下属发红包。怪不得宋代多诗人多画家多书法家,上行下效,古代臣子散了朝喝碗粥或许就去点烛临帖了,现代官场诸位酒肉穿肠过夜生活才开始。

且看张芝《冠军帖》,笔法纵横灵动,奇詭多变,回转勾连各得其宜。一派“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司空图》)——我灵机一动,想建议能否给某项赛事的冠军除了奖金外,再发一《冠军帖》?

晋代卫恒《四体书势》载:张芝“凡家中衣帛,必书而后练(煮染)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张芝家满院子晾晒着墨迹斑驳洗了又洗的布帛。不明就里的人一脸疑惑,谁家孩子用这么多尿布?瓜州风大,风吹,满院子书法飘飘。

伯希和劫掠到国外的敦煌文书第2005号《沙州都督府图经》记载:“张芝墨池在县东北——里效谷府东五十步。”

张芝在敦煌具体在哪个地方居住过,居住了多长时间,这都是有待考证的,但敦煌有张芝墨池,无疑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唐开元年间,敦煌县令赵智本根据史料所记载,敦煌“县城东北一里北府东南五十步”,传说为张芝墨池的地方,掘得“一砚,长二尺,宽一尺五寸。”这一石砚,似乎验证了张芝当年临池挥毫之地,这也可以说是中国源远流长的书法艺术的基石之一。于是,后人怀着崇敬的心情,在这里修葺了墨池,盖起了庙宇,这也成为了古时敦煌胜景之一。

张芝为官宦之后,汉代纸张稀缺,那就在布帛上练字。不似唐代怀素乃一穷和尚,无钱买纸,遂种芭蕉练字。殊路同归,二者均成为一代“草圣”。

至于练字的墨池,除了张芝墨池,还有王羲之墨池,怀素墨池等等。要成大家,没有墨池为证,岂不显得有些容易?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专门写有一篇《墨池记》,记述了王羲之墨池的故事,并且引发出一番感慨,人有一技之长,使后代人尊崇到这般地步,仁人君子们留下来的风尚和美德会怎样地影响到后世人呢!

王羲之学张芝,走路、休息也在衣服上比划写字的笔势,天长日久,衣服都被划破了。没有这样的功夫,《兰亭序》能成为“天下第一行书”吗?

张芝“一笔书”,其作为“草圣”的意义,使书法从文字的内容中脱离出来,而成为了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

作为“草圣”,当时人们珍爱张芝的墨迹已经到了“寸纸不遗”的地步。

曾与王羲之变法前齐名的庾翼谓,“吾昔有伯英章草八纸,过江颠沛,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

唐太宗《晋书·王羲之传赞》:“伯英临池之妙,无复余踪。”

我怀疑《兰亭序》陪葬的这位皇帝,如若当年张芝真迹存世,昭陵墓会不会又多了一样陪葬品?

中国文字,从甲骨文到篆、隶,以至草书的出现,就好似中国历史上的“胡服骑射”,一支箭能射多远,“一笔书”挥毫之间笔到意到。

顺便说几句张昶,他是张芝的小弟弟,官至黄门侍郎,善隶,书类其兄,相对于被称作“草圣”的张芝,时人称张昶为“亚圣”。《后汉书》《水经注》《书断》《九品书人论》等史书典籍均有记载,并明确《华岳碑》是张昶所书。

传为王羲之所撰的《笔势传》记载,王羲之曾“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说明张昶的《华岳碑》对王羲之及后世影响很大。只可惜未有碑拓存世。

唐代张怀瓘《书断》记载:“张昶字文舒,伯英季弟……华岳庙前一碑,建安十年(公元205年)刊也,《祠堂碑》昶造,并书后。”

《后汉书·张奂传》记载:“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芝及弟昶,字文舒,并善草书,至今称传之。”传说张奂为方便张芝兄弟习文练字,找人锻造石桌、石凳、墨池于河边,从此,张芝兄弟以帛为纸,临池学书,先练写而后漂洗再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为之黑,后称张芝墨池。这也说明弟弟张昶的草书是直接受到张芝书法影响的,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互相借鉴启发的可能。

索靖(公元239—303),字幼安,西晋时期敦煌人。

索靖父亲索湛,担任过北地太守。索靖历官尚书郎、酒泉太守等职。善章草,峻险坚劲,曰“银钩虿尾”。“虿尾”就是蝎子尾巴——我倒是想起《水浒》中的急先锋索超,索靖曾为征西司马,人称“索征西”。索超使一柄斧,索靖用“银钩虿尾”。

河间王禺举兵攻陷洛阳,晋惠帝任命索靖出任游击将军。索靖书《出师颂》明志,率关陇义兵大战而破之。索靖因伤不治而卒,年六十四岁。

索靖年轻时就有“逸群之量”,与同乡汜衷、索永等五人同在洛阳太学读书,被称为“敦煌五龙”。可惜其他四人相继早亡,独索靖一人“博经史,兼通内纬。”

说到洛阳太学,我想起3000名太学生联名上书,要求释放被诬陷的名士嵇康,并拜其为师的学潮事件,那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学生罢课上街请愿。联名上书的学生名单中有没有索靖呢?算算时间,嵇康被杀那年,索靖20岁出头,还真说不定就是索靖执笔写的上书呢。这样想想倒是有趣。

索靖是大书法家张芝姐姐的孙子,书法受张芝影响,自有其家传渊源。时人把索靖的字与张芝的字作了比较:“精熟至极,索不及张芝;妙有余姿,张不及索靖。”

同是官宦之后,为了练习书法,张芝家满院子晾晒着墨迹斑驳洗了又洗的布帛,索靖家估计也是满院子晾晒着墨迹斑驳洗了又洗的布帛,瓜州风大,敦煌风也不小,风吹,张家满院子书法飘飘。相隔几十年,风吹,索家满院子也是书法飘飘。

张芝、张昶、梁鹄、索靖这几位具有中国书法历史开拓意义的书法家,足可以使甘肃人骄傲千年之后继续骄傲了。

晋武帝时,索靖和另一大书法家卫瓘同在尚书台供职。卫瓘为尚书令,索靖为尚书郎,被人们誉为“一台二妙”。他二人的书法都与张芝有师承关系,后人评价道:“瓘得伯英筋,靖得伯英肉。”卫瓘的侄女世称卫夫人,师承钟繇,唐代韦续曰:“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对书法作品的形容,让我几乎想当然地认为书者乃一美人矣。卫夫人还写有书论《笔阵图》,少年王羲之亦曾拜卫夫人为师。

喜欢当和尚,骑射、乐律、书法、围棋都可谓精妙的梁武帝萧衍,称誉索靖的书法:“遒劲而峻险。遒劲处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峻险处如雪岭孤松,冰河危石。”

宋代黄庭坚则说,“笺短意长,诚不可及。”

宋代《宣和书谱》记载:“欧阳询尝行,见古碑,晋索靖所书。驻马观之,良久而去。数百步复反,下马伫立,及疲,乃布裘坐观,因宿其旁,三日方去。”

有些类似阎立本看张僧繇壁画,在壁画前或坐或卧,甚至过了10天还不愿离开。

同样,索靖在观赏顾恺之的画时,亦忍不住赞叹道:“恨不带并州快剪刀来,剪松江半幅纹练归去。”

查顾恺之生卒年为公元344至405年,索靖生卒年为公元239至303年,索在前顾在后,索靖怎么可能观赏到顾恺之的画呢?网上资料不可靠?我是喜欢“恨不带并州快剪刀来,剪松江半幅纹练归去。”念得心热,变通一下:“恨不开载重卡车来,拉庐山一峰回家去。”——前时从庐山回来没写一个字,现在从索靖这儿找到灵感了,只是我这能算诗吗?

《淳化阁帖》收有索靖的《七月帖》《出师颂》等。

《出师颂》被认为是索靖存世的惟一墨迹,宋高宗题有篆书大字“晋墨”,并有唐宋元明清各时代钤印,宋代书家米友仁题字:“右出师颂隋贤书绍兴九年米友仁审定”。

1922年,逊位的清帝溥仪以赏赐溥杰的名义,将《出师颂》携出宫外,后失散民间。

2003年《出师颂》现身嘉德拍卖行,故宫博物院斥巨资购入。

当然,也有诸多人质疑这件《出师颂》不是真迹,说宋高宗“晋墨”两个字写在有五爪龙的纸上,而宋从没有过五爪龙——龙爪露出了马脚吗?这仅仅是质疑之一,还有一些质疑过于繁琐专业,不再列举。

《宣和书谱》记载一故事,说晋元帝的姨弟王艺,藏有索靖的《七月二十六日帖》,是一张非常小的便条,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王艺随晋朝南渡,把这张便条叠成四折,贴身缝在衣服里过了江。之后,宋人见此帖时,四叠的印痕仍在。再之后呢?此便条若存至今,肯定国宝无疑。

王艺擅书法,是王羲之的叔叔,他也是王羲之的书法启蒙老师。

后人谓索靖,“其书名与羲(王羲之)、献(王献之)相先后也。”

王羲之正是在张芝、钟繇、索靖、陆机章草的基础上,写出了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极大地提升了书法的审美价值。而张芝、索靖也因而成为了中国书法最早的纸上舞蹈者。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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