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苏·张新文 图/老冯
我和哥哥把父亲领到市里的医院,做手术的钱筹措得差不多了,可是父亲暗淡的脸似乎在祈求他的两个儿子“放过”他,无论我两人怎么解释、劝说,他都不愿意上手术台。
我们把拍的片子和生物诊断报告拿给医生看,医生说:“回家后,老爷子要吃啥就满足他吧!”医生的话很短,于我们却是晴天霹雳,泪水在我和哥哥的眼眶里打转,我们却不想让父亲看到一丝的悲伤。
1995年秋天,我和哥哥多次带父亲去医院查病,对于肺癌晚期的父亲来说,即使我们一直隐瞒病情,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最后我们也就不再隐瞒了。
父亲是一个豁达的人,也是一个处事不惊的人。“人的生死轮回,跟四季更迭是一个道理,谁也抗拒不了。既然抗拒不了,就得顺其自然。”父亲说,“后村你华叔,身上挨了一刀,几个月后人还是没了,钱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给后人增加了多大的负担啊!这就是人财两空……”父亲说了许多他不愿做手术的理由,我们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心里总觉得不做手术就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与孝心。
一天,吃过早饭,我对父亲说:“城里人实行火葬,农村眼下还是实行土葬,趁着您现在能走动,我看还是把你的‘小木屋’建了吧?”
“小木屋”就是棺材,我以为父亲会生气,没想到他一声就应下来了。
那天,我开着手扶拖拉机把父亲带到街上的木材场,父亲是个庄稼把式,他张开双臂就是尺子,很快就选好了木材。我们又把木材装车拉到锯木厂,将木材锯成一定厚度的板材。当然,这些过程都是父亲亲自算出尺寸,我和哥哥负责出力就可以。
小木屋的板材顺利地拉回了家。那段时间我在村里做会计,在忙活着年底的结算,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
时间计算着父亲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在风干着拉回来的板材。我们承受着即将失去父亲的煎熬,可是他依然像没有半点感觉一样,催促我赶紧找木匠,他要亲眼看着木匠们把他的小木屋做好。
在农村,只要秋收秋种忙活完,人就相对闲了下来,所以找木匠也不是一件难事。木匠很快定了下来,约定好一入冬就开始动工。
时间如同流水,于指缝间悄然流逝。很快,约定好的日子就到了。
那天清晨,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暖的。在五个木匠开始干活前,父亲按照老规矩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炮芯是他用嘴里的烟头点燃的。那天,他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们却跑到屋里偷偷地抹眼泪。我至今都没弄明白,父亲看待死亡怎么会那么的平淡与坦然,平淡得如同完成一日三餐,坦然得像游子回到了故乡。
木匠们在制作小木屋的过程中,没少与父亲进行沟通,他们对于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父亲对木材的精准计算,省去了他们很多麻烦。
小木屋做好后,父亲执意要陪木匠们喝一次酒,亲自感谢他们。我们也听从医生的建议,一切随老爷子的心愿,吃喝都不去阻拦。那天,父亲依然乐得如同个孩子,几杯白酒下肚,脸也红润起来。
小木屋做好后放在院子里,我征求父亲买什么颜色的漆,准备给小木屋刷油漆。父亲说:“买桐油刷一下就可以了,不要用油漆刷,油漆会对后人的眼睛有伤害。”不知道父亲这一说法的根源在哪里,我想可能是油漆对土壤有伤害吧,因为一个农民最关心的莫过于土地了。
我悉心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在小木屋上刷了一层油光发亮的桐油。刷完桐油后的小木屋在暖阳的照射下,灿烂着……
父亲一辈子是个刚强的人,直到他走的时候,我也没见到过他滴下一滴眼泪来……
我想,父亲在那个世界依然是个坚强的人!